早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乾燥、涼爽的臥房裡。在光亮照耀下，我緊閉的眼皮緩緩睜開。
我不情願地起身。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單人床、書桌、擺飾和散發淡淡香氣的精油燈；不同以往的是，今早的床上多了一名少女。嬌小、玲瓏的身軀蓋在薄被下，只露出臉蛋、長髮、赤裸的肩膀與小腿。她那小麥色的皮膚，與象牙白被單的映襯，造出視覺反差的美感。一頭黑髮凌亂地散落在枕邊，我輕輕地捧起一綹，嗅著屬於女孩的清香。
她仍倚在身旁，我們緊貼著彼此的肌膚，傳來溫熱與柔軟的觸感。我好想繼續躺下，回到溫柔鄉，但手機螢幕顯示的時間，卻不允許我這麼做。
下床後，我拾起散在地上的衣物，穿上自己的之後便拉開窗簾。「起床囉，已經八點了。」
沒有了遮蔽物，陽光毫無阻礙地進入，照亮整個空間。但女孩仍緊抓著棉被，轉過身去，迴避我與太陽的催促。「我不想起來……」
我笑了笑，把她的衣服放到床上。「今天就是禮拜一了，妳得回學校上下午的課。」
「我不要上去，」少女不情願地睜眼，甜美中帶點慵懶的笑容看著我。「想留在這裡……」
其實我也很不捨得妳離開啊……我心裡也這麼想著。
在我幫忙打理行李時，她不情願地起床並把被單扔在一旁，與陽光坦誠相見。這不是第一次在我家過夜，而她在我面前更衣也不像頭一回那樣害羞了。
車票等重要物品，我一一放在她的手機旁，準備將行李箱移到門口。「我去樓下買早餐，很快就回來。」
「等一下，」身為手機成癮者，她頭一回在起床後不看手機，而是小跑步到我旁邊。「早安吻。」
「我還沒刷牙欸……」我苦笑著。但她的手早已勾住我的脖子了。每當她這麼做時，膝蓋便如反射動作一樣立刻彎曲，迎合那嬌小玲瓏的身軀。
「我不管。」
嘴唇交疊，我們不約而同地閉上雙眼，品嘗離別前給予彼此的溫柔。每次她回來，或是我搭車上去找她時，夜晚總是快樂的，但清晨的到來卻是令人難受的。
若要說現在屋內的氛圍是什麼顏色，我想是粉紅色的吧……又帶點黯淡的藍色……
走在擁擠的車站裡，我一手提著行李廂，一手牽著女朋友，試圖穿梭這片人海。她從不讓我買月台票，因為她害怕自己會捨不得步入車門；而我也擔心自己若做出挽留的舉動，會害她錯過昂貴的高鐵。簡單的送行，在我們之間彷彿成了艱難的任務。
傻瓜情侶、笨蛋情侶……這些是朋友、同學，甚至我的老姊稱呼我們的方式。
但我並不討厭被這樣叫著。
因為這是事實。我們就像傻子一樣，毫無保留地信賴對方，不會做出破壞這段情誼的舉動。
為避免擠不上車，她很快就拖著行李走進月台大門，但又匆忙地找尋可以讓我們談天的矮牆。很幸運的，我們以往送行時，經常使用的區域尚有空間，美中不足的是周圍人太多了。
「要好好吃飯，」我柔聲叮囑，用右手的指腹梳理長至鎖骨的鬢髮。「不可以為了省錢而不吃早餐或晚餐。」
「你也是，不可以邊騎車邊回LINE。」她抿了抿嘴，思索了幾秒又開口，眼神有些慌亂。「糟糕，我好像把英文報告放在你電腦裡─」
「我幫你存進隨身碟了。」新生的課業並不輕鬆，偶爾她會帶功課或報告回老家。雖然主修的領域不同，但我完全尊重做報告的需求，並在一旁當個好書僮。「別擔心，我雲端也有備份。」
「好險……」長呼了一口氣，收起慌張的她再度嶄露笑容。「你還是這麼貼心。」
列車進站的廣播，打斷了思緒與對話。往電扶梯走、或是在上面來往的人有增加的趨勢。是離別的時候了。
她轉身想走，但那顫動的嘴唇、水汪汪的眼，透露出強烈的不捨與難受。時間緊迫，我心裡告訴自己要行動就別猶豫了。
「現在人太多了，」手掌示意著靠近一些，下一刻右手托住她的後腦，在那長髮上印下了一吻。「下個月，等我上去……」
「我會等你。」
眼神交會的距離越來越長，最終仍是被人海和電梯給切斷了。
但我彷彿看到一條比鋼絲還要堅毅千萬倍的繩索，聯繫著兩顆等待的心。
從相識走到相戀，明明周遭的朋友做起來看似容易，對過去的我來說，為什麼困難無比？
是長時間待在男女懸殊的班級導致的嗎？那是一座弱肉強食的森林，頂尖又風趣的男人受眾女青睞，而怯弱、生硬且無趣的我只能飽受奴役。每次的爭執，錯的永遠是我；髒活、責任與失敗，背負的人也是我……沒有肯定、沒有酬勞，只剩下名為畢業證書的鑰匙，才能使我從這長達數年的惡夢醒來。
我開始去畏懼，也學著用冷漠與更僵硬的方式，去武裝自己。雖然在新的環境中，我認識不少願意施予仁慈的女性，可是內心仍向下冰凍了三千公尺。每當那些耀眼、被稱頌為美女的人出現，如寒冰、如鋼鐵般的利刃會撲殺所有的曖昧。
一直到，那一天的到來……那佈滿糖霜與可可粉的一天……
她，是個出生家教嚴謹的獨生女，自小就被父母當作掌上明珠看待。她，身材嬌小可愛、一頭整齊的秀髮，散發著純潔與善良的氣質。她，就讀知名女校、成績優異，命運早已替她鋪上順遂的道路了……
照理來說，我們各自的路，是兩條平行的線，沒有交集的一天。
第一次遇見，是在朋友推薦的課程上。那個被稱為「能徹底改造一個人」的課程……
「去上上看吧，你難道想再這樣孤獨下去嗎？」朋友是這麼說的，一邊把報名表放到眼前。「在我看來，你該死的欠改變！把自己改造一下，別再讓人看的生厭了！」
的確，我忽視感情，但名為「寂寞」的怪獸，卻在每一天的深夜裡，啃食內心使其變得空虛。我緊咬著棉被、手掌與皮膚，試圖以疼痛對抗著，但最後仍放聲哭嚎，屈服於它的淫威之下。
即便如此，我仍不肯抱持著「交女友」的心態來上課，生怕舉動變得詭異又不自然。
起初，我把自己演得像個認真的大學生，在同學們面前變成一個口若懸河的演說者。日復一日，突然發覺在台上的自在，漸漸變成了自然反應。我彷彿回到了兒時，面對未知事物會感到好奇……也願意大膽的嘗試。成長的種子，在心中凍土上萌芽，而這份改變的感動，成為滋潤的春雨。
她的出現，是融解冰霜的熱泉。
課餘時，同學們聊起彼此的興趣。在我得知她想要親手做甜點的想法，我決定當作一次實踐熱情的機會。
隨著製作的次數越多，交流的頻率也隨之提高。我羨慕那份純真與聰慧，偶爾雖笨手笨腳了些，卻也無損她的可愛。她毫不掩飾地稱讚我在課堂上的主動與甜點上的廚藝。頭一回的成品……巧克力餅乾，撒上一層薄薄的糖霜，儘管比不上點心坊的商品，吃起來仍令同學與老師讚不絕口。
為期一個月半的課程結束了。我以為這是友情的句點。
但是我猜錯了。
某日她向我坦白：在嚴謹的家庭長大，除了讀書之外，對社會、未來以及這個世界仍感到無比陌生，不久就要北上到大學唸書，內心更是惶恐不已。從前的我，給予安慰與鼓勵的話語之後，就不會多說什麼了，可是每想起一次她清洗工具、捏製餅乾的背影，讓我想要給予她更多的東西……
給予她……超越尋常友誼的情感。
月底的一通電話，成為我將冰封已久的情感，首度發送出去的橋樑。當我的告白脫口而出，換來了一陣沉默……
所幸，這片寂靜被她主動打破。「你是說真的嗎？」
「真的。我對你抱持的感覺，已經超越友情了。」我緊捏著那握住電話的手，試圖抑制因緊張而衍生的顫抖。「那妳對我抱持的情感呢？是友情的嗎？」
「已經……超過了……」
人再笨也該有個限度。聽到這一句，我明白機會到了。
「那……妳願意接受我……當妳的男朋友嗎……」我頓了頓，接著說：「我已經好好考慮過了。就算妳上去讀書，也不打緊。只要你接受，我就會全心全意的付出。不會出軌……不會亂來……我會等妳回來，也會坐車上去找妳─不，我更願意在畢業後，到妳居住的城市工作，就近陪伴妳。」
「可是……我的皮膚很黑，很不好看。」她猶豫地說道。
「但是我喜歡。」
「可是我還不成熟……」
「不論妳稚嫩還是成熟，我都喜歡。」
「為什麼……明明你讀文科，會遇到比我更漂亮……更好的人啊！」她的聲音斷斷續續，難道是跟我一樣緊張嗎？「你真的不怕遠距離的戀愛嗎？」
「我不怕。」我回答的毫不猶豫，甚至比我過往做出的承諾都還要堅定數十倍、數百倍。「因為我喜歡妳。」
鈴聲一響，電話被硬生生的掛斷了。只剩下螢幕上的訊息：讓我考慮一下……
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十五分鐘也快到了。是我的錯覺嗎？時間怎麼變的如此漫長？我摀住自己的雙眼，不敢面對心中最害怕的結果……卻又不打開一個小縫，瞄著明亮的螢幕。
鈴聲響起，在憂慮與等待的雙重折磨下，我戰戰競競的接起。是她……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她的語氣，是我以往都未聽過的鄭重。
「都是真的。」沒錯，是真的……我已經沒有其他答案了。
「這樣的話……」她笑了，雖然話筒另一端的聲音微弱，但我清清楚楚地聽到她笑了。「我接受你。」
這一天的下午……此時此刻……我頭一回感受到福氣降臨到我的身旁。即便往後要面對「等待」和「思念」這兩個代價，我也欣然接受。原因無他……
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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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真的很久沒寫文了。
不過，比起牛奶白的巧克力，還是喜歡甜中帶點苦澀的黑巧克力啊...
創作內容
Through the Scope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