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氣流夾帶著驚人的雨量盤旋在城市上空，從一大早就下個不停的滂沱大雨完全沒有一絲減緩的跡象。
周永成穿著雨靴，費力地走在淹水的道路上。放眼望去整條馬路儼然成為一座池塘，汙濁的水面上不時漂過形形色色的穢物。
很不幸地，今天偏偏是高中的開學日。家住在距離學校幾公里外的永成平時都是走路上下學，但碰上今天這樣的天氣，就算他想要改搭公車，公車都不見得開的過來，最後還是只能認命地靠雙腳涉水往學校邁進。
一路上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拋錨的車輛。騎到半路熄火的機車騎士幹聲連連，無奈地下來牽車。
穿著五顏六色雨衣的行人宛如漂浮在水面上的幽魂般，緩慢而沉重地前進。
等到永成好不容易離開淹水的路段，重新踏上柏油路面時，雨靴內早就徹底進水。
他在便利商店門前脫掉靴子，嘩啦啦地倒出積水，然後將又濕又黏的襪子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超商內的店員頂著一張苦悶至極的臉，或許是配送的貨車沒辦法進來，貨架上的商品少了一大半。
永成買了一罐咖啡，坐在門外搭著遮陽傘的露天座位上，仰望著遠方陰翳的天空。
「早安。」
就在這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永成轉過頭來，看見女朋友張雨晴眨了眨眼，對他露出嫣然一笑。
「雨實在太大了，就算撐傘還是全身都淋濕了。」
雨晴掀了掀濕掉的袖子，單薄的布料下浮現她白皙的肌膚。
只要是上學的日子，他們兩人都會相約在這裡碰面，然後一起去學校。
但是唯獨今天，永成一點也不想要見到她。
「怎麼了？臉色這麼沉重。」
雨晴的臉湊了過來，仔細端詳永成的表情。
她濡濕的臉蛋比平常來的更加美麗，但永成卻無法直視地撇開目光。
突然間，從附近電線杆上的喇叭傳來當地里長的廣播：『因為超大豪雨的緣故，XX市政府宣布今天各級學校全面停班停課。』
「現在宣布也太晚了吧！全身都淋濕了。」
雨晴苦笑了下，接著朝永成伸出手，說：
「那麼，可以麻煩你送可愛的女朋友回家嗎？」
大雨仍持續下著。
永成和雨晴撐著傘，併肩走在河堤旁的步道上。
就在十幾公尺外洶湧的河水像是一條發怒的巨龍般，夾帶滾滾泥沙衝向下游。
「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開學第一天就停課呢！」
一旁的傘底下傳來雨晴銀鈴般的嗓音，但永成沒有回應，只是看著不遠處翻騰的水面。
「這一個多月來都沒有跟你見面，傳訊息你也都不回，害得我好擔心。」
永成的肩膀微微一顫，他連忙壓低雨傘掩飾。
「我每天都打好幾通電話，但每次都是轉接到語音信箱。欸！你為什麼都不接我電話，我明明這麼不安，害怕得都睡不著覺。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想讓你安慰我，但為什麼你都不接電話？」
永成低頭注視著積水的混凝土地面，不敢去看雨晴的臉。
但這時候雨晴主動貼了上來，勾住他的手臂。胸部柔軟的觸感頓時襲來。
「欸！兩個月前的那一天，一樣也是下著雨，你記得嗎？」
雨晴將臉靠在他的肩膀上，呢喃似地說道：
「那天，上完暑期輔導後，我們一起走路回家。對了！剛好就在差不多現在這個地方，我們突然遇到午後的雷陣雨.......」
──不要再說了！
永成想要摀住耳朵不聽下去，但那天發生的一切卻都歷歷在目。
「我們把書包拿在頭上遮雨，一面跑到橋底下，你說那邊不會淋到雨，可以等到雨停.......」
當時他們兩人所待的橋下空地，如今被上漲的河水給淹沒，只見橋墩孤零零矗立在滾滾洪流中。
「我們兩個渾身都濕透了，你還開玩笑說要生火取暖。衣服濕了感覺變得很冷，所以我們抱著對方取暖。然後.......你好像有反應了。」
永成的腦海中浮現那鮮明的場景；大雨滂沱的橋下、依偎在自己懷中的雨晴那顫抖的櫻色小嘴、濕掉的制服底下透出的粉紅色內衣繡著蕾絲的花紋、不斷在耳邊騷弄的溫熱吐息、閃爍著矇矓光暈的濕潤雙眼、無可救藥的慾望頓時迅速膨脹，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沒想到就這麼一次，竟然就意外中標了。」
雨晴看了下自己的小腹，露出自嘲的笑容。
一個月前，當雨晴偷偷告訴他自己生理期沒有來的那天起，永成就對她避而不見。
──雨晴有自己的孩子了！
永成整個人有如五雷轟頂。就這麼一次，抱持著僥倖的心態想說不會這麼衰，再怎麼樣也不會一次就有了。但偏偏迎來了最糟糕的結果。
「該怎辦才好呢？爸爸~~」
雨晴靠在他身上，撒嬌般地說道。
雨晴的體溫透過手臂傳了過來，但他卻無法感到安心。不論是她的表情還是聲音，只要是有關雨晴的一切如今都讓他感到無比厭煩。
「欸！我想要把小孩子生下來，好不好？」
雨晴像是充滿期待般，在他耳邊怯生生地說道。
這一瞬間，有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在永成的胸口炸開。
他一把推開雨晴，當著她驚愕的表情面前，大聲叫道：
「妳不要開玩笑了！快給我去把小孩拿掉！」
永成像是要對抗傾瀉而下的雨聲般，用力吼道：
「我才不要什麼孩子！明明就還只是高中生而已，說什麼要把孩子生下來，妳這個人是不是有問題啊！」
雨晴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永成不顧一切地繼續說道：
「說到底，還不都是妳的錯！要不是妳主動來誘惑我，我也不會那麼衝動。而且妳的身體也太奇怪了吧！怎麼那麼容易就懷孕了。都是妳啦！現在要怎麼辦？要是被我爸媽知道了.........」
永成的話說到這被硬生生打斷，他一臉錯愕地看著雨晴，她剛甩出一記耳光的手掌還停留在半空中。
「人渣！」
雨晴的眼眶浮現憤怒的淚水，她瞪著永成，又重覆說了一次：
「人渣。」
說完，雨晴丟下雨傘，背對著他跑了幾步，又轉過身來，扯開嗓子大叫：
「告訴你！我在兩個禮拜前，就自己去醫院處理掉了！我明明這麼為你著想，為你犧牲這麼多。我就只是想好好確認你的心意而已，但沒想到你根本只在乎你自己。你這個畜生、禽獸！我最討厭你了，我最最最最討厭你了！」
說完，雨晴就轉身朝河堤的另一端跑去，沒多久，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永成頹然癱坐在地上，仰望著不斷落下雨水的灰藍色天空。他像是痴呆一般，張著嘴傻笑著。而落在他舌尖上雨水，是前所未有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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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之家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