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牢
「您,十成肯定嗎?」
牢籠角落,更正確的說是一間完全沒有窗口的房中小庫房南側牆面,坐在那兒的乙未對同樣坐著的風靖如此詢問。
「不……但應該有七、八成吧,看安藤他急成這樣,我想不會有錯。還有那個褲子……長度款式都很接近,可惜天色實在太暗,看不出顏色和其他細節。而且也差關鍵性的證據……要讓他露出原形並不是我們說說就行,終究我們才是外人呀~」
「如果,讓他受傷,是否可行?不要讓全部的人見到,只讓鳳燐小姐或雨花小姐其中一人見到……」
「這樣一來就算兩個都是類人,也有辦法處理是嗎?也許不差,但對於被關在這裡的我們而言有那麼一點不現實。」
兩人看了一下四周的土埆壁:以土做成磚,堆疊成牆,最後在外頭外頭刷上白灰以做保護,堅固度還算不錯的墻。
然後乙未獨自看了一下風靖。他身上的「物品」基本以被搜刮一空,萬次火柴、煤油燈、工兵鏟、手榴彈等,都已不在他的身上。雖然大衣還給了他,但也僅有如此而已。
「抱歉。」乙未低下了頭。
「為何道歉?」
「是乙未,讓局勢變得如此。若是採納風靖的意見,不質問,早點離開……」
「不。」風靖搖了搖頭,「並不是妳的錯,我也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快速的進行下一步,更沒想到反制的方法。」
兩人,靜默了一下……
「現在……該如何是好。」
這次換風靖看向乙未。和風靖不同的是,乙未不是由安藤搜身的而是雨花,她似乎還相信著他們,只是假裝應付一下,並沒有對乙未做出任何的事情。不過就算認真搜了,也搜不掉乙未身上任何的「物品」,只會發現乙未不是人的這個事實。
所以……
乙未站起了身,「不如由乙未,破開牆壁!」
管土埆壁對人類來說有多堅固,這種脆弱的東西怎可能困的住機人?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衝動。」龔風靖緊張的站了起來。
乙未以亮出刀,手中的結晶能小刀。
「收起來,收起來。」
乙未不解,「不離開,只是等待?」
「嗯,我覺得這樣比較好。至少人生安全沒有問題,他們採用了我的建議,並且我們都還活著就是最好的證明。現階段也不用擔心他們會將我們分開監禁,畢竟他們沒有那麼多的人手。」
「肯定。」乙未點一下頭,「可是……如果可以,乙未不希望再有任何的人死去。那樣,顯得失職。」
「抱歉……這我沒辦法向妳保證,畢竟那過於理想。但我可以向妳保證,會盡力將損害降到最低。所以,請再等一下。」
乙未的眼神,稍稍的飄向側方,她仍有著疑惑,但最後還是選擇了看回風靖,收起了刀。
「乙未,不太理解偵查與戰鬥以外的事情,更不理解人心,畢竟戰鬥就是殺掉所有會動的敵人,那樣即可。所以,拜託了……」
乙未深深地一鞠躬:
「請您看穿一切的真相,找出誰是類人、誰在隱藏,告訴乙未究竟該如何做,才能保護更多歸順之人吧。」
「交給我吧。」風靖以拳輕敲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接著糗了自己一下,「氣勢有,不過其實現在的我能確定的事其實只有一件,那就是大咕溪街的居民們並不是真正的站在同一陣線。這裡面到底有多少的類人,他們究竟各懷著什麼鬼胎,並不是短暫的相處就可以看得清的。」
「肯定。」
「如果無頭的類人就是安藤,那麼能與化獸親近的神秘人又是誰呢?是雨花小姐、鳳燐小姐,亦或者是琪玹的母親,何秀織女士……」
龔風靖對自己提出了疑點,來回踱步同時努力的思考。
情報不足的部份暫且放在一旁,就已知的部份重新進行組合。
一塊、一塊,像是拼圖一樣。
不要侷限在謎的本身,多看看謎團外圍的事物。
人際間的關係,彼此間的對談……
安藤絕對不是無懈可擊的,相反的,漏洞百出。
他並不是一個有威望的人,不能簡單歸類在壞人,但也不會被歸類在好人。
敵人的敵人亦是朋友,必要之時是不是人都無所謂,只要目標一致,就可以是夥伴。
不要簡單的下定論,現在,還需要更多的情報──必須補足拼圖所不足的部份。
龔風靖走向了『牢籠』的門,那是一扇做工粗糙的厚重木門,上頭沒有任何可以觀測內外的孔洞,沒有鎖,外頭是以門閂閂著。
他們被關進來後,外頭曾經有過一陣吵雜,但現在已經安靜許久,再加上目前的人力狀態,合理推測看守只有一人。而且要是他們沒有更改巡邏排班的話,李雨花應該是最有可能的那一個人。
她是神秘人的可能性很低,和安藤的關係也不是相當親密……
不喜歡也不討厭──只是普通的『工作』夥伴。
龔風靖以手輕觸了門,接著對身後的乙未說道,「未知的事情仍然很多,我想單純的在這賭上一把──即使如此,妳還是願意選擇相信我嗎?」
乙未沒有猶豫,大力的點下了頭。
「那好。」風靖稍收回手,轉化為拳,接著扣扣扣──在木門上敲了幾下。
「!」外頭似乎有些動靜。
「有人在嗎?」龔風靖大聲的說。
咚鏗匡~外頭的動靜好像更大了。
「那個……那個……食物和水已經為你們準備了幾天的份,要方便的話請用裡頭的淨桶。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打開門的,安藤先生有交待,絕對不行~」
聽聲音可以確定看守是李雨花,且見她答的有些慌張,也更加能確定看守的只有一人。
不過,保險起見……
「我們不會要求開門的,只是有些事情有點在意,可以問問妳嗎?」
龔風靖不打算開門見山,小心試探。
外頭沒有任何回應,感覺是陷入了一陣沉思。
風靖繼續的說,「妳應該是相信我們的吧?至少可以肯定我們不是無頭的類人,是類人的機率理論上也相當的低。」
「嗯……我是相信風靖先生和乙未小姐的,所以……請不要逼我。」
「我不會有額外的要求,只是談談。」
「只是談談嗎……好。」
「方便過來一些嗎?盡可能的靠近門,我想盡可能的降低音量。」
對方沒有立刻做出反應,過了一些時間才踏出步伐。
由門的側邊,來到了門的前方。
趴下身的風靖,從門縫確認了對方的距離後,重新起身問道,「這裡只有妳一人嗎?」
「嗯……安藤先生在更外頭看守,畢竟還是得要預防類人襲擊,鳳燐小姐則是回診療所去了,她還有事要處理……」
「有事?難道是琪玹或她的母親,發生了什麼?」
「嗯……琪玹她晚上又發燒了,何秀織女士的精神狀態也因此變得有點不穩定。我們去找風靖先生你們的時候,何秀織女士是很不願意鳳燐姊離開的……」
「這樣啊……不過能夠離開,應該就表示發燒控制下來了吧?」
「我不太清楚,但聽鳳燐姊說情況確實比之前還要嚴重。何秀織女士的部份也是,聽說是讓她吃了鎮定的藥,才平緩了下來,沉沉睡去。」
「是嗎……」
兩人進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後由李雨花率先將話說出了口──
「對不起,風靖先生……就算風靖先生想用溫情攻勢也是不行的。不能讓你們離開這兒,自然也不可能讓你們去看琪玹。」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雖然說風靖先生和乙未小姐是類人、會吃人,很難相信,可是……」
乙未身上的血跡一樣很難解釋。
那絕對不是一般狀態下會沾染上的血跡,若要說那是在極近距離見到類人殺人而沾上的,那麼他們兩人又為何能毫髮無傷的脫離開來呢。
風靖閉上眼睛,對方的想法他完全能夠理解。
他決定在此攤開第一張牌。
張開眼睛,「我就明說了吧。乙未她──並不是人類,而是機人。」
「機人!?」
「是的,她會想要對付類人,並不是純粹會武術這樣的理由,而是因為她確實的有辦法與之對抗。我們遇到了一點『危險』,被迫與之對抗,乙未才會沾上大片血跡,這不是人的血,而是『那個生物』的。」
「那個生物?」
「雨花小姐應該知道的吧?會在大咕溪街上吃人的東西。」
「類人……嗎?」
沒有等到風靖的回答,雨花接續的說:
「我很想相信風靖先生……但我要怎麼做,才能確認你說得是真的呢?」
「如果妳剛剛有好好搜身的話,應該就能確認……」
「風靖先生這是在責怪我嗎?」雨花不知為何的激動了起來。
「不,我不是……」
「還是你想欺騙我打開這一扇門?」
接二連三打斷風靖的話語,顯然她的情緒不是相當穩定。
「冷靜一點,雨花小姐。我說過了我們不會要求打開這扇門。只是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雨花小姐能幫我們確認一件事。」
「什、什麼事?」
「安藤先生他──真的在外頭看守嗎?」
啪踏──李雨花退了一步。
雖看不見外頭的模樣,但從腳步聲聽來,風靖判定她應該是吃驚的。
於是他接續的說:
「鳳燐小姐在照顧琪玹,何秀織女士吃了藥正在夢鄉,雨花被安排來看守我們,不覺得這樣的時間太完美了嗎?完全就是『用餐』的好時機呀~妳之所以感到吃驚,是因為妳也想到了吧?為什麼安藤要直指著我們、說我們是類人,為什麼在郵便局的時候槍法如此不準、不敢見血,又為什麼現今會做如此安排?──因為他才是『殺人』的類人!而我們是打擾他用餐的阻礙。」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不論如何我絕對不會離開,因為也有可能這話才是陷阱,風靖先生和乙未小姐是想趁機破門逃跑,就算搜過身、身上沒有任何的東西,但如果是類人的話就做得到。」
「雨花小姐,感到害怕吧……」
「…………」
「日常生活在一塊的合作夥伴,如果是類人的話,往後該怎麼辦,的確是想都不敢想……但把眼睛遮起來,沉浸在虛偽的假象之中,又真的好嗎?」
這話顯然戳到了雨花的痛處──
「不然我能怎麼辦!如果安藤先生真是類人,被他發現我懷疑他的話,我也是必死無疑的吧?」
「那麼我們呢?如果我們真是類人的話,妳覺得待在『這裡』是安全的嗎?」
咚──雨花一個癱軟,坐到了地上。
停頓許久,才緩緩擠出了話語。
「因為……我『相信』你們。」
正因為不覺得他們是類人,因此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所以拜託你們了……就這樣待著,什麼也別做吧……」
「這就是……妳的選擇?」
「嗯……我想一定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再忍耐一下,惡夢肯定會結束的……」
「如果一直不結束的話呢?」
「我手上有槍,是安藤先生給我的槍,用來防止你們逃走的槍,一把小小的槍……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用這個來殺死類人是不可能的對吧?但是……如果是用來『喚醒』自己的話……應該沒有問題。我很膽小、我很怕痛,對著腦袋開槍的話,會不會痛呢?和被類人一口一口慢慢咬死相比,應該是不太痛的吧?」
如果要比喻的話,雨花是溫順的綿羊,被狼追逐的話,羊會奔跑。
但稍稍遠離一點危險,牠們又會休息停下。
也許是因為牠們天生的體力就不是非常高上,又或許是因為牠們知道──
羊的一生,就是會被誰給吃掉──早吃晚吃,又真的有很大的區別嗎?
「我知道了……」風靖收起了拉攏雨花的想法,改口說道,「不過不要衝動、不要絕望,雨花小姐也一塊靜靜的待著吧……如果待在這裡的話,發生危險,我們或許能夠保護妳……」
李雨花沒有回應,扶著墻、站起身,提起沈重的腳步,沙沙沙沙的離開了木門之前,刷──
估計是靠著墻,無力的坐到了一旁。
「如何?」見交談結束,乙未向風靖這麼的問。
風靖搖搖頭,回答道,「就和妳聽到的一樣。不過……並不是無功而返。至少瞭解了鳳燐小姐與何秀織女士的狀態,以及雨花對安藤的想法,還有……她似乎真的不知道化獸存在。」
乙未點一下頭表示理解,風靖接著說道──
「無頭的類人獲得了一具屍體,相對的鹿化獸仍餓著肚子。要是我的推測沒錯,下一個夜晚,『牠』說不定會為我們奪來最後的一片拼圖,順利的話,還有誰是類人,也會一併揭曉。勝負,就留到那個時候吧。」
然後,他勾起嘴角,補上:
「竟然敢挑戰我對『生』的執念,就要有拿『死』來償還的覺悟呀──該死的怪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