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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線與夕陽在旋轉,黑龍嚇得閉起眼睛,下一秒又用求生意志逼自己睜開,左右振翅想要找回平穩。
桶滾使他一路被氣流高推而上,栽進季風道。
彷彿從水管中流進魚缸的魚,法貝路希終於穩住身軀,左搖右晃,將所有的注意力塞進翅膀,盯著腦海中感覺到的氣團努力平衡自己,直到翅膀內側被風吹得同時向上鼓起。
等到他終於覺得被撐得好端端之後,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不在說好的航道上。
渲染成深粉與淡金的雲霧片片飄,彷彿破裂的結冰池面倒置在頭頂上,黑龍像漂浮一樣,被熱氣流頂在雲層下,遙遠的地面不真實到讓恐高直接失去作用。
這就是迪溫所說的:「真的變成假的」嗎?
颯颯斯的領地像一片剛上了簡約底色的風景畫,沒有太多細節,整塊的綠、整條的黃、小圈小圈的藍,以及許多飛雁型狀的黑點。
如果太仔細看,畫面就會突然聚焦放大,清晰得讓人一暈。
法貝路希趕快收回視線。
狂風穿過兩根頭角中央,替龍穩定著頭部,眼珠外好像有什麼罩上了,他猜是眼瞼,被風吹沒有什麼感覺……
他現在的感覺只有好想去打死剛才差點和他撞龍的傢伙。
可惜對方被暮色照得一片金,看不出花紋,事後很難找到龍算帳。
決定了,降落後去跟坦圖卡告狀吧!
……可是曉徽神救命,他要怎麼降落?阿古塔斯沒教過要怎麼下季風,他本來也只打算吹吹落山風,最好離地只有一公尺!
話說回來,他這是成功做到飛行了嗎?
腳下空空的,抱胸的爪也不敢放開,脖子翅膀尾巴呈現「十」字伸得筆直,僵硬得像具雕像。
儘管實現了飛行,法貝路希卻憂愁又喜悅。
憂愁的是:原本的黑龍大概更不可能回來了。
幾經生死關頭,這個身體中依舊沒有自己以外的主宰方的跡象,無論是遭遇攻擊、落裂谷、被推崖……黑龍的身體都沒有自動做什麼。
就好像一隻貓從高空落下,卻不會四掌朝下。
喜悅的則是:他做到了。
不是靠黑龍才飛起來的,是他——法貝路希——辦到的,沒有龍的本能與習慣相助,儘管他還是不會看氣流,就像駕駛著無韁的雪鹿,但好歹是升空了。
就算再發生下墜,也有充分的高度能找回平衡,轉向也異常容易,在他轉頭打算要試試看怎麼轉彎後,就發現前進方向會朝脖子歪的方向調整了。
如果要左轉,就轉頭把鼻尖指向左側,右轉亦然。
季風平穩而且完全不間斷,法貝路希越來越習慣,偶爾有點搖搖晃晃,龍翼飽脹的感覺有點熟悉,他想起小時候與弟弟在大樹上迎風展「翼」的回憶——
他們帶著母親的披肩爬上橡樹,然後坐好,雙手各抓一處布角,在粗樹枝上敞開披肩,對吹來的風一起哇哇大叫。
大樹上的法恩泰西笑得好開心,口水都飛了出來。
進城拜訪後找到我的話,法恩泰西一定會很慌吧?
他會發現我不是又沒看信箱了,也不是賴在圖書館忘記回家,更不是在某處看書看得超過時間……他會發現我無法被叫醒。
他又想起黑龍最後的聲音:我要醒過來!
黑龍似乎真的沒有在身體中留下什麼。
如果對方不回來,自己還能醒過來嗎?
……不敢想像。
至少在目前,法貝路希想向安茲塔人說謝謝、向坦圖卡和阿古塔斯說謝謝、想要輸掉骰子然後贏得大金幣,然後……回家!
他的腦海湧過一股決心的顫慄。
顫抖的四爪捲起,深吸一口氣抬高了脖頸。
我也得起床!
前方的天際暗了一塊。
積滿水氣的烏雲很低,在滿是霞光的天空邊抹去顏色,從一團黑棉塊散成灰色霧氣,對著飛來的龍迎頭下沉。
法貝路希決定穿過前方的阻礙,完成畢業。
於是他一頭栽進凝聚的黑雲。
大雨來了。
亂流使他左搖右晃,水瀑砸往臉龐、打進眼睛,沿著龍角溝壑溜灑出去,與尾一同拉出水氣絲帶。
風在耳邊,雷在耳邊。
大雨近在咫尺。
法貝路希很害怕,但是他咬牙不斷振翅,大量的回憶組成跑馬燈,包括書上飛龍的姿態、阿古塔斯的動作、有著可愛屋頂的北方房屋、皚皚大雪。
氣流在和他作對,他持續攀住對方,對準風托住自己的方向,不肯被擊落,將頭和尾伸得筆直,直視前方。
濕氣洗滌他,龍翼切出翻滾的氣流,天空中的地震停止,陽光忽然撲面。
黑龍一頭竄出雨雲,風被壓在翼下、被尾拍散,遠遠拋開。
風力重新溫順,地面奔向後方,山景不動。
儘管翅膀略酸,鼻進了許多水,還渾身涼透,法貝路希卻發出宏亮的歡呼。
法恩泰西,我要回家了——
歡呼有笛音,高亮飽滿,抖著笑聲的節奏,穿透天空。
坦圖卡隔著雨幕聞聲,彷彿看見那個與他同巢的小龍穿過陽光撲來,發出歡欣回歸的龍語招呼,哭泣的情緒充滿坦圖卡的胸膛,並且再也不想吞下它。
阿古塔斯聽見兩聲龍鳴。
像竄往深海的鯊,他往聞聲處一擺身體,靈活地鑽過風隙。
杜勒猛然回頭。
風在騷動,從樹梢往下壓,他知道這無聲的轟鳴是什麼。
有龍要飛過!
視野衝進一片黑暗,他像忽然落入無底洞的人,慌忙恐懼地徒勞掙扎,這片深淵疾馳而過,猶如剛醒的惡夢,徒留暮光灑落。
杜勒發出無意義的叫喊,雙目欲裂,追著黑龍飛去的方向掙扎爬行,抓開土壤,踢開地面,急起狂追。
「蒙洛門——」
大雨洗去黑龍風中殘留的氣味。
蝕光隱沒在黑夜裡。
坦圖卡在星光中飛了一段時間,發現自己徹底跟丟黑龍,於是按照經驗偏移方向,降落在附近的一片山嶺草坡上,往暮光與蝕光消失的方向吐出鼻息。
「做得好,弟弟。」
夜色吞食了日光。
日夜交替後,海陸的風向也顛倒了。
法貝路希用了一段時間下降,在風緩到再也撐不住他之前,落在一塊柔軟的草甸上,手忙腳亂地滑出一段距離,停住時滾倒在地。
不算是完美的降落,但幸好沒有像上次一樣犁地。
下次一定會更好的。他想著。
黑暗在龍的眼中化作詭異的色塊,組合出四周景物的形狀。
法貝路希知道自己為了等風停並降落而飛太遠了,也不記得自己是從颯颯斯領地的什麼方位離開的,如果要找到正確的來向,他得等到天亮。
這是他第一次獨自過夜。
法貝路希往附近走,找到一顆古老的巨大橡樹,笨手笨腳地鑽進底下,在地面挖了幾爪,合翅臥進土坑,祈禱這裡不是有主的領地。
成功飛行的巨大快樂使他疲憊,並無法控制地回憶著北方的家鄉。
意識沉睡前,法貝路希恍惚想到一件過去的例行事項。
自己的二十四歲生日好像快到了,在往年,法恩泰西總是會給自己親手做一個鹹派,然後用新鮮水果點綴。
真希望今年能趕上……
還沒想完,黑龍沉入了夢境。
天空中的壯闊星河旋轉。
露水凝聚出來之前,杜勒終於在撥開不知道第幾株蘇鐵葉子後,聽見了大型生物沉睡的呼吸聲,對方有熟悉的嗓音。
他凝望黑暗,表情像終於找到救贖而軟化。
杜勒靠著蘇鐵坐下來,小心不發出太大聲音,躲藏進植物下,扯出睡袋裹住自己,聽著黑龍的吐息,繼續凝視黑暗……
在遙遠的北方,冰雪覆蓋的城鎮燈火中,太陽即將入眠在冰凌線後。
綿球般的雪花飄飄落,輕輕疊滿窗欄,看起來被壁爐中的火光燒得溫軟熱乎。屋簷下的冰柱敲得一乾二淨,掛滿榭寄生與松果,飾以彩帶與曉徽十字。
房屋間蔓延的路徑以石磚鋪設,這時候的天色還很亮,富有宗教色彩的高路燈沒有點著,一道沉悶的腳步在街道上響起,又穩又溫柔。
猛瑪象的大腳陷入雪裡,壓出吱嗄吱嗄的聲音。
牠停在一戶房屋門前,隔著前院草坪,長長的鼻子伸過去,力度適中地敲了敲玄關的蘋果色木門。
坐在牠背上小屋中的郵差高喊一聲:「弗林特家收快遞!」
堆滿雪的窗玻璃內映照出有人移動的影子。
一會兒後,蘋果色的門打開了。
「來了來了!」
老人裹著馴鹿針織圍巾,穿著灰與藍交織的縱紋毛背心,有一雙淺灰色的眼睛與略花白的淺金髮,習慣性地笑抿著,唇線拉成直直的一條。
他友善地摸了摸象鼻,走到前院外的猛瑪象身前。
猛瑪象收回鼻子,抬起來伸到背上小屋旁,期待地戳了戳夥伴,等著拿東西。
郵差拍開牠的鼻子笑罵道:「不是包裹啦!——您好!弗林特先生,我要垂降信件了。」
下來的置物籃中有一封包著防雪油紙的信件,還有一張簽收單。
老人簽了名,拿走印有「猛瑪與象」標誌的油紙包。
猛瑪象繼續邁步,往下一個工作地點前進,背影在小雪中留下一條搖晃的尾巴。
收下信件的老人則趕緊回到玄關前,在屋簷下將身上的雪拍乾淨,熟練地打開油紙包,好奇是誰會在這個時節寄信來。
就著天光,老人發現油紙下的信件用了從沒看過的材質。
粗皮信封比常規尺寸還要大很多,在封口處附近還有巨大的指印,形狀看起來不是人類的,還綁著某種南方產的風乾藤繩,印泥散發詭異的臭味。
他將信封翻過去,上頭的郵票貼得超級滿,蓋滿中轉站郵戳,寄件地址使用奇怪的蠻荒風格字體,旁邊印著「猛瑪與象」郵局自行翻譯的通用語。
「安茲塔部落,傳奇大陸薩爾塔省風車城溫特家的龍急便代寄。可退件。」
老人一頭霧水,懷疑這封信寄錯地方了,但是再仔細一看,收件者欄位的象形文字下方有個小到不行的姓名通用語翻譯。
……好吧,收件者是對的人。
但在攤開信紙後,老人又陷入更加困惑的一頭霧水。
他將信紙往左轉、再往左轉、繼續往左轉……可是不管他用什麼角度去閱讀,他在這封信上都找不到自己能辨認的文字。
沒關的大門內傳來喊聲。
走廊盡頭裡,戴著單片眼鏡的老人從廚房中探頭出來,穿著羊毛馬甲與隔熱手套,頭上頂著孩童做的紙廚師帽,捧著一盆看起來很淒慘的失敗烹飪品。
「法恩泰西,一切都還好嗎?」
「噢,收到一封信,大概是我哪個出國玩的朋友搞的惡作劇或紀念品……」
老人折好信紙,走進屋內的溫暖色調與歡聲笑語中,將它們輕柔地掩在背影與蘋果色木門後,緩緩帶上。
「親愛的哥哥,你把我剛做好的鹹派怎麼了?」
「沒、沒啊,我怕冷掉,所以放回烤箱,然後我可能按錯了火力……」
「哈哈,好吧,反正是給你的鹹派——」
最後的話語聲溜出剛閉合的門縫。
「——八十三歲生日快樂,法貝路希。」
本章為試營運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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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半球六月夏至,陽光最明亮,冬至是最黑暗、日照最短的一天,南半球狀況相反,所以南方天黑後北方還有陽光,故事目前是五月左右。
話說要不要投個票來決定法貝路希的生日啊?
沒看過桶滾的歡迎去youtu看影片~
原本想畫,但是太搞笑了我後半略嚴肅就決定算了……
城鎮送件只會有一頭,跨縣市才會是一群
咱不怕恐龍!遇到就懟死牠!
送件時間很長那也沒辦法,猛馬象送件很安全啊d(d'∀')
交給飛龍送件東西會結冰還有可能被搶劫耶!
法貝路希終於解決了飛行的難題
可是馬上又多了一個很神祕(?)的難題
我不會告訴你們為什麼有兩個法貝路希而且他們還差那麼多歲(´・ω・`)
然後我也一樣會回答:「蒙洛門已經死得透徹透徹」σ`∀´)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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