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賦】第五章-凱旋(2)

　　入秋的十月，嵐軍終於抵達了臨洸城。

　　

　　在嵐雲率領嵐軍返回臨洸的沿路，經過不少的城鎮和小農村，許多人接獲捷報，知曉嵐軍擊潰黎族凱旋歸來，於是這一趟回程的路上嵐軍受到老百姓們的夾道歡迎及熱情款待。但在今日正式進入臨洸城後，嵐雲才發現前幾日的歡迎根本不算什麼，當嵐軍甫剛踏進城後，全城上下的百姓們都將道路擠得水洩不通，每一個人無不熱烈歡迎嵐軍的歸來，歡呼吆喝聲此起彼落，更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賀禮，水果、點心、烤鴨．．．等等，讓眾將士們應接不暇。

　　「相公！」忽然，阿豪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轉身一看，才發現是他朝思暮想的娘子以及他的女兒正對自己揮手。

　　「爹爹你回來了！」在離開家鄉出發征戰前，女兒講話還沒那麼流利，如今她都可以說出一串流利的話來，讓阿豪感到既開心又感動。

　　「等爹爹回來啊！爹爹等等就回來了！」由於要先進宮晉見東苓王，所以阿豪只能先忍著思親之苦，大聲地朝她們吆喝承諾著。

　　「恩．．．阿豪終於能見到他思思念念的女兒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呢！」沈裕風一邊驅策馬前行，一邊輕輕捻著下巴的鬍鬚說。坐在他前頭的女孩深怕東苓國的百姓會對她的髮色及面孔投以異樣的眼光，更畏懼有人認出自己是黎族人，未免引來麻煩，所以沈裕風便要女孩穿上暗色斗篷蓋住她那一頭耀眼的紅髮。

　　女孩一聽到沈裕風的喃喃自語，不禁也好奇地抬頭朝阿豪妻女站的方向望去，見到此景，除了為阿豪感到有些欣慰外，心中還泛起一絲的難過，自小就從來沒感受過一個家的溫暖，但今日，僅是遠觀而已，便能感受阿豪他們一家子的感情是多麼融洽。

　　此時，女孩忽然抬頭看向沈裕風，感受到女孩投來的疑問眼神，他不禁無奈苦笑地說：「妳這是在問為師我的親人在哪嗎？我沒有親人呢！從小我就無依無靠，是個名副其實、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孤兒，當年為師我也是一個人在街頭上獨自流浪生活許久，直到某一日師父，也就是妳師公，將我撿回家後才結束為師在外流浪生活的苦日子。為師唯一的親人就是妳的師公了，只是他也在幾年前因病過世了。」

　　「嵐軍的軍醫長都很奇怪，妳師公也是很小就喪父喪母，而歷代擔任這個軍隊的軍醫長似乎都是無依無靠的，就連現在身為我徒弟的妳也算是個不折不扣的孤兒了！只是比起以往稍微有些不同，就是妳將會成為嵐軍第一位外族的軍醫長。為師我也不知道都是孤兒的這種命運，是巧合抑或是詛咒，反正為師也不那麼在乎。」話了，他頓了一回，眼神有些哀傷地看著女孩。

　　「反正人最後都難逃死。」他的語氣很輕，但話卻讓人感到沉重。

　　沈裕風將他歷經過的苦難清淡描寫帶了過去，對於自己曾經刻苦的經歷，他不知從何時就已經瀟灑看開，再也不去計較那些到現在仍舊頻繁擾他睡眠的噩夢，不再去怨天尤人，只是豁達地接受這一切。

　　「我的孩子呢？還我孩兒來！」一句嘶吼的質問打破了歡騰的喧鬧聲。

　　「我的夫君啊．．．我的孩兒都還未長大，都未能真正瞧上他爹一眼啊．．．給你們帶出去時還是完好的一個人，如今卻連一塊屍骨都沒能帶回，屍骨未寒啊！屍骨未寒啊！娘子我對不起夫君你啊！」

　　「把我的兒子還來啊！老太婆我膝下就這一個孩子了啊．．．要殺要剮都隨意，只求公主殿下能讓我的兒子回來啊！」

　　此起彼落的哀嚎與指控夾雜在歡呼聲中，而這些話一入到嵐雲耳裡就如一把把利刃一樣，狠狠地刺穿自己的心，痛苦得難以言喻。多少弟兄跟隨她一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但又有多少的將士能偕同她返回故鄉？對她來說，她這一生背負了太多條人命。

　　「為何要讓黎族那賤種有機會殺了我相公！為什麼會遭受他們的埋伏！」

　　果不出所料，嵐軍在回程路上遭受黎族埋伏一事已經在民間迅速傳開來，而這一聲聲的指控都讓原本歡騰的氣氛驟降，不了多久，滿城都是對嵐雲無情的控訴與質問。

　　「還不給我住嘴！公主豈是能容你們這些百姓恣意責罵的！當現在大王已死，王法已毀嗎？」驅策在嵐雲身旁的趙戎晏自知若讓這些人這般折騰下去，定會讓嵐雲遭受無理的指責，進而毀損公主的聲譽。他朝底下對嵐軍怒吼的民眾們大喊：「戰場無情，上蒼殘酷地將各位的至親帶離這人世，弟兄們的犧牲總讓我們措手不及，而我們也同各位一樣，為每一位弟兄的犧牲感到哀慟欲絕，任誰也不願他們命喪於異地。但，今日眾位弟兄們將不會是平白無故的犧牲，宇昊君定會將這些英靈留在他身邊，成為服侍祂的侍從，逝去的將士們將會得到宇昊君的寵召，一顆顆在夜空中升起的繁星，便是在沙場上英勇戰死將士們的魂魄！」

　　趙戎晏欲藉國人信仰的戰神來振奮那些失去至親的百姓，雖然暫且安撫他們憤慨的情緒，但多數失親的百姓仍是心有不甘，怨恨地瞪著趙戎晏。

　　「失去這些將士們，本宮的也與眾位一樣，感到悲痛至極。但，本宮今日向在戰場上所有失去至親的人應允，本宮定會給予各戶人家該有的撫卹，絕不讓失去父親的年幼孩子、失去夫君的妻子、失去孩兒的老父老母頓時無依無靠，本宮今日一允，絕不輕易食言！」

　　嵐雲發話後，那些原本躁動的百姓終於漸漸安靜下來，即使內心明白縱然有再多的銀兩都喚不回死去的親人，但至少有些許撫恤能安頓他們一家子過下半輩子的生活，不會頓時因失去依靠而讓家計陷入困窘。

　　眾人皆知嵐雲向來信守承諾，絕不輕易食言，所以在嵐雲對臨洸城眾人喊話後，倒也沒再滋生出什麼麻煩，百姓們僅是默默地讓出一條道路來，讓嵐軍一行人緩緩駛入王宮內。

 

 

 

　　駛過護城河，莊嚴雄偉的王宮坐落在護城河的另一頭，站崗於王宮城門前的侍衛在嵐雲抵達時恭敬地向她行禮。

　　對於這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王宮，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惆悵之情，憶起小時還會與嵐瑾及其他侍女太監們，在這城門後無憂的嬉戲，但曾幾何時，這座王宮已經承載太多的憂愁，滄桑的令她寧可漂泊在外居無定所，也不忍在踏入這座王宮的惆悵之中。

 

　　小時的自己天真的以為只要讓河水乾涸，母后便願意再見上父王，於是當時的嵐雲近乎瘋狂地脅迫王宮的奴才們要將護城河的水給抽乾，當然這一事被父王知曉後讓他勃然大怒，不僅當眾對她嚴厲斥責，更將她軟禁於寢宮內整整一個禮拜。

 

　　自那時母后對她說出此話，嵐雲便不再一味的強求父王與母后相見，唯有國家大設宴會需要接待外國使臣、或是高官權貴時，父王與母后才會再次並肩出席於同一場合。然而之後母后也因染上重病，漸漸的不再出席任何一場宴會，爾後隨側在父王身旁的反而是當時他最寵幸的隋夫人。

　　而那名隋夫人在母后逝世沒多久，便逐漸遭到父王冷落。不甘被冷於後宮的她數度以激烈的手法試圖引起父王的垂憐，然而最後在十二月漫天飛雪的日子裡，隋夫人的血染遍刑場十里的雪地。

　　嵐雲踏過每一道拱門的門檻，想到自己每一步便越深入王宮內部，期待與憂愁兩種截然不同的矛盾情緒浮上心頭，讓她感到混亂不已。

　　嵐軍一行人緩緩駛向王宮正殿外的大廣場，待抵達到大殿外的石階前，嵐雲一抬起頭便能瞧見站於石階最上層，雙手置於背後昂首挺胸的東苓王，以及隨侍在他身旁的妹妹嵐瑾，兩人身邊也環繞了許多朝廷眾臣。

　　站在高處的嵐瑾朝嵐雲微微點頭笑著，按耐著心中的喜悅，嵐雲還是先向東苓王行君臣之禮。

　　「兒臣嵐雲率領嵐軍眾位將士們，參見父王！」領在前頭的嵐雲帶領眾將士向東苓王跪安，幾十萬的大軍一齊向君主跪安的場面著實聲勢浩大，那整齊劃一的跪安聲迴盪在宮廷裡的每一處。

　　「都平身吧！這次攻打黎族的戰役一去便是一年，眾位嵐軍的將士騁馳於沙場上與黎族博一死命，最後終於不負眾望大敗黎族。你們各個都為自己立下一大戰功，論這功賞寡人絕不會給少，只會更多！」東苓王向前邁出幾步，俯視正殿外的嵐軍喊話。

　　「這一趟路想必舟車勞頓、露宿風餐，辛苦眾位英勇的將士了！諸位也將近一年未見到家中親人，待回寡人會宣召嵐雲公主與朝廷眾臣研議諸位的功賞之事，過幾日寡人便會將眾將士的賞賜給吩咐下去，也請眾位將士離宮後趕緊回家與親人重逢吧！」

　　嵐軍眾位將士們在接過東苓王的賞賜後，立刻整齊劃一地跪下謝恩：「謝大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