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我迷路了。
應該說，我連我身在何處都不清楚。
我已經在這待上一陣子了。我不曉得為什麼我人在這裡，只記得回過神後四周全成了漆黑的一片。
這裡很無趣，眼前僅有全然的黑，我甚至連自己的手掌、腿部都看不見。再怎麼黑也應該看得見形體的啊，還是……或許我沒有手，所以看不見？
我控制「手」往地面摸了摸──
沒感覺。
沒有什麼冰涼觸感，也沒有感受到因觸碰到固體而有的停頓。
「嘿，手，你可以觸及地面一下嗎？」我出聲詢問並努力控制我的手觸碰到一個擁有實體的地板，在我話語說完後一層一層的回音如似耳語窸窣。
依然，沒感覺。
什麼也沒有。
該不會我真的沒有手吧？可是我能感受到在我肩上是有連接「東西」的啊！我能感受到手的存在，卻無法真實知道自己的手在哪裡，也不曉得它觸摸了什麼，我甚至連控制它的方法都不曉得。
那我感受到的「手」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不曉得。
我有嘗試過向同個方向一直向前去觸碰邊界──這裡再怎麼黑至少沿著牆壁走總會走出去的吧──但結果很顯然的完全沒有用，我就算用走的還是用跑的都沒辦法走到盡頭。
我猜我是有腳的，我隱約能感覺到有個東西支撐著我的身體，比起手我應該要更懂得控制腳，我應該要知道怎麼讓腳動起來。
但很詭異的，無論我怎麼去控制我的雙足行動，我的腳底感受不到任何實體就像走在半空中似的，雖然像是懸空卻沒有一絲搖晃不穩，有的是沉重。
「腳，你有感覺嗎？」我嘗試讓兩腳合併在一起，在我的推測中我是會有感覺的。結果出乎意料，我感受不到任何，如果真要說的話，大概唯一的感覺就只剩下耳旁的低語。
現在可好了，我現在四肢都做不到移動。
我連我有沒有四肢都不確定。
「逃跑，快，離開這裡。」耳語般的聲音在腦中嗡嗡響著，它要我離開、它要我逃跑。
──逃？這裡到底是哪裡？
我決定停下來坐著冷靜思忖逃離這地方的辦法。我不曉得為什麼我要逃，但我聽到個聲音不停催促著我，快逃、快跑，離開這裡，別留在這裡，必須離開，不可以停留。
我的臀部依舊沒有接觸到任何，但我也沒有感受到身體在往下降，我依然停在原地，像是真正坐著似的。
「別停，你必須離開。」它著急地不停催促。
——我不知道怎麼做啊……
既然往同個方向一直行走沒有用，那如果我轉彎呢？或許這裡的地形是呈現很長也很粗的十字？方纔只是剛好往那直條走，所以走不到盡頭。我如果這次走到一半的時候就轉彎呢？這樣是不是就走得出去了？
這方法看似有理卻無腦至極，我是要怎麼知道我走到「一半」呢？我連盡頭都走不到了我怎麼能預估它的一半位置是在哪？也許剛才我走的路連一半都不到啊。
我頹喪的駝下背，用那雙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手掩蓋自己應該會存在的臉龐。和之前相同的，沒有感覺。
我什麼也不記得了，我不曉得我是誰、不曉得這裡是哪裡，更不曉得我可以往哪走、我可以去哪，我迷失在這片黑暗，把自己搞丟在連點光都沒有的漆黑中。
我該怎麼辦……沒有辦法的吧。我迷路了，也不曉得要怎麼走離，我好像沒手也沒腳，我可能根本移動不了。
還是，或許我可以住在這裡？逃不了了就只好待在這？
「快點逃！你得離開這裡！」它尖叫。
不。不要。
我不要住在這種鬼地方，我不要把自己永遠搞丟，我應該要繼續想辦法才對，不可以放棄、不可以沮喪。
我要離開，我會離開，我得離開，我必須離開。
……不對。
我為什麼要逃？我可以逃到哪裡？離開這裡之後會是什麼？我不知道啊，從這裡離開後是什麼？從一片漆黑變為一片光明嗎？算了吧，算了。
光亮太刺眼了，光會強迫我一定要接受它的炙熱，它會逼迫我看清一切事物──如果這裡有了光亮後看到的是由鮮紅腐爛的死屍所蓋成的呢？如果這裡有了光亮後看到的是由一隻隻惡魔所堆疊成的城堡呢？我不想知道啊！我現在只看得到一片黑啊，那何不就給我一片黑就好，別硬塞給我什麼光芒了，我不要。
至少，我現在是看不到的吧？
就算踩的是人類腐敗的屍體、是惡魔醜陋的身軀又如何？反正我看不到啊，那就讓我看不到吧。或許我是真的沒手、腳是由冰冷機器所裝上的，那又如何？我看不見啊，在這片黑裡，我就是可以假裝我有手有腳，我很正常。
我寧可擁抱這裡的黑暗，至少在這裡我是舒適的，沒有需要離開，對吧？
「你迷路了。」隱約，還是聽到一個聲音如此說道。
──我真的迷路了嗎？
「你必須離開。」它不停地提醒。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逃？
還是說，我從頭到尾都是生活在這裡的？我沒有迷路，也沒有搞丟自己，我只是忘了過去，忘了自己在這裡生活的點滴。對吧？我是活在這的。
我沒有光明的記憶，或許我連我自己都沒看過，一切都是想像出來的，我的一切都是由幻境虛構而成的，對吧？反正在這我不會見到真實的答案，這裡只是一片黑，它也不會跟我說，對吧？
那好，那就在這裡吧。我就待著，待到意識再次失去、待到連黑暗都不見的時候。也不需要離開了，或許逃離了之後的世界比這裡還糟糕，那我就窩在這裡吧，無所謂的，就，在這裡就好。
我嘗試用手撫上那應該是臉的部位，把像是嘴唇兩側的地方拉起。
我猜我應該是笑著的。
不是就算了吧。
反正……看不見啊。
「逃脫……」
──不要。
「離開……」
──不要。
※
「欸，這次的實驗品是不是又壞了啊？」
男人注視著螢幕中的畫面，畫面裡頭，是一個擁有四顆輪子的金屬方盒子。
男人當初在設計它時，只希望它能成為一塊會知道自己迷路、懂得自主逃脫的機器人，因此他沒有將機體設計得太過複雜。但經過不停的實驗後，他發現他做出的都是只會原地打轉，不然就是停在原地的笨金屬。
螢幕中的它像是廢棄物似的一動也不動，只有其中兩顆輪子不停轉動，然後，慢慢停下來。
「壞了換個就好，不是嗎？」另外一個男人毫不在乎地指著後方堆成一座小山的金屬方盒子，聳聳肩，「反正我們做出的失敗品不缺它一個。」
「怪了，這些機器人怎麼都不如我想得那樣聰明……」男人思忖，他明明程式也沒有出錯，該裝的晶片也放上了啊──它照理來說是能夠自主思考的啊，為什麼這些金屬笨盒子還是不如他所設計的，會往出口走呢？
「算了，把這實驗品毀掉，我再重新檢查看看哪裡出錯吧。」
——END——
我準備好被鞭了，來吧。
創作內容
（完結作品）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