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昨晚到底是玩到幾點啊，要不是校方書信通知，我還以為你們有去上課！」
南那搖了搖頭，怒瞪著站在他面前的兩個小孩。
西司垂下頭一副知錯的模樣，而珞則是表面上聽著他的訓話，心理不知罵了對方多少遍。
南那想起先前在整座圖書館找了一圈才找到人，其中一個還特別難找！
一個睡在藏書區偏僻角落，一個繼昨晚似乎沒教訓夠又回房去當睡美人是怎樣？
現在的孩子怎麼會這麼難教啊！
想當年他的年代可不是這樣的啊，要是像他們玩成這樣，不被父母親打到屁股開花才怪！
深吐了一口氣，不打算被自家小孩氣死的南那，低聲咕噥幾句之後，便起身離開，不忘甩上自家大門，發出好大的聲響。
「他終於唸完啦……他不是舊傷復發，那罵人不嫌累的持久力是怎麼來的啊？」
人一走，就馬上把自己拋到沙發上的珞，哀叫了一聲。
三個鐘頭的訓話，彷彿過了索然無味的一整天般難熬。
因為幾乎徹夜未眠的關係，導致雙雙睡過頭，上午的課程完全被他們睡掉了，中午時段校方寄了通知函給南那，讓他當場氣得直跳腳，返回屋內後最先是找到珞，最後為了找西司幾乎快把整座圖書館給掀了。
為此，他們不免受到不小的責罵。
「沒有被他拿東西砸就很不錯了。」
「也是啦……嗯，那是什麼聲音？」
同樣南那一罵完西司整個人就往廚房飄了過去，沒多久裡頭傳來一陣物品撞擊的清脆聲響，接著他一邊喝著水走出來，一邊將另一手上的水遞給半攤在沙發上的人。
側過頭，一只水杯出現在他面前不到五公分的距離，西司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微愣一下，眨了眨眼後，珞露出略為無奈的微笑，接過整個快要貼到他臉上的飲品。
「謝啦。」
「不客氣。」
隨後西司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輕輕摸了一下置於把手上的書本。
摸著觸感特殊的燙金字封面，不禁慶幸昨天有把那份文獻夾進書頁，只是這樣好對不起這本書，裡面的書頁可能都被弄髒了。
「西司，那本是什麼書？」
倪了旁邊的人一眼，看他露出一臉可惜的表情，珞有些疑惑地開口詢問。
小心拿起書不讓裡面的重要物品掉出來，將書名呈現給對方看。
「《人生拼圖》。你怎麼老是喜歡看這種哲學類的書啊？你真的看得懂它在講什麼嗎？」
「看得懂啊。」
像是看到某種過於深奧的東西，珞皺起眉，將手上的杯子放到桌上，兩手撐在腦後，望著有點泛黃的天花板。
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不是喜歡在外頭到處趴趴走，不然就是看些比較淺淡的文章，或是根本沒有培養閱讀的習慣。很少會有人去看那類型的書籍吧。
對他來說，深奧的文字會把人捲進睡意的漩渦。
「要是人生和拼圖一樣，到處都得找散落的部分拼起來不會很累嗎？如果上天能直接給我們一整片的未來圖像該有多好。」
將書本放在腿上，輕笑了一聲，西司淡淡地開口。
「就是因為不完整，所以人們才會四處追尋著自己散落各處的那一部份。但是，當一個人完整不再有缺塊之後，人生的美麗風景反而會飛掠而過，無法走走停停地欣賞風景的人生不是很無聊嗎？」
挑起一側的眉，珞嘟起嘴，沒有說什麼。
「就是因為不完美，才會讓人覺得美麗。」
「……西司你講得話內容太深，聽不懂啦……」
珞仍望著天花板，抿了抿唇，悄聲說著。
「嗯？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沒事，我在自言自語。」
說完，他便側過身子，半趴在沙發上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幾口。
靜靜地看了眼對方那種越趴越想打盹的姿勢，西司正想說些什麼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陽台傳來。
「當心被水嗆到。」
一踏上陽台，準備和他們打聲招呼時，便看見眼前某人過於舒適的姿態。
「艾利希先生？」
朝聲源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非常自動地走進屋內。不同於先前的制服套裝，今天穿得是一身清爽的服飾。
「你這個時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都是值夜班的嗎？」
艾利希勾起微笑，眼睛仍盯著微傾過身看向他的男孩。被看得很不自在的珞放下水杯，緩緩坐起身來。
「我今天排休。要是每天日夜顛倒的工作，身體再好的人也會承受不住。生理時鐘也不太好調回來。」
「你昨天不是忙一整晚，白天不回家睡覺，身體應該會撐不住吧？」
「這倒也還好，畢竟我也不是只有值夜班，有時人手不夠還會被臨時調到其他班去幫忙。所以平時都得練好體力，不然會倒得很快。」
聳聳肩，艾利希表現出一副這是常有的事的模樣。
每天都這樣操還得了，沒被操死有天也會被操死。他可不希望自己成為過勞死的其中一員。
「小朋友平時要多運動，趴在那邊不運動小心有天會飛不起來。」
被說是小朋友的珞也不甘勢弱地回擊。
「我也才小你幾歲好不好，老、頭、子。」
選擇當作沒聽到最後那衝擊力極強的三個字，艾利希在一旁自我安慰著。
「晚點回去就可以難得地一覺到天亮。」
安靜地在旁邊看著兩人一來一往鬥嘴的西司，嘴角微微上揚。
「話說，你應該不是單純來這裡找我們泡茶聊是非的吧，艾利希？」
認為有些玩笑話到點為止就好，珞挑起一側的眉，隨口拋了個問題給對方。
艾利希依舊維持著一貫的笑容。
「沒有人說沒事不能來找你們玩吧……好啦，不跟你玩了，今天來是要跟你們說個好消息的。」
原本還想逗對方玩的，但一聽見前半段的話，對方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讓他覺得很好笑，雖然心裡感到有點可惜，再玩下去對方可能會直接跟他翻臉，歛起玩樂的心態，他便開口說起正事。
「是什麼好消息？」
西司面露疑惑地看著他。
「今天中午接獲消息，昨天尋獲送醫的庫里希已經清醒了。」
聽到這個消息，最高興的莫過於西司。
「這麼快就醒了？」
然而，與西司的反應不同，珞不解地皺起眉。
他還以為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的人，通常應該都會昏個好一段時間才對。
「他身上受的傷意外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嚴重，除了不少大小擦挫傷還有幾個比較嚴重的傷勢之外，詳細情況我就不太清楚了。畢竟我也是從同僚那裡間接聽來的，如果你們要去探視的話，詳細情形等到醫療所在討論吧。」
「我先把書拿去房間放！」
一說完，西司就連忙起身，抓著書往他的房間跑。
◇
夕陽西沉，餘暉照映在如高塔般的百年古木，枝葉隨風婆娑起舞。
當他們踏入醫療所大門時，醫療所特有的消毒水氣味瞬間撲鼻而來。
經由艾利希的指引，西司與珞兩人跟隨在他身後，走過一層又一層的螺旋式階梯。
在這裡他們無法任意飛行，若隨意展開羽翼，沾黏在身上與掉落羽毛的病菌會傳撥給免疫力較差的患者們。這不僅是為了保護患者，同時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當他們終於走到庫里希所在的第二十五樓層，三人氣喘吁吁地轉向一旁的轉角。除了哀號著腿快斷的珞以外，西司抹了把臉，同樣滿頭大汗的艾利希也喘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終於到啦，我快累死了！」
無視另一位跌坐在地上同行者的哀號，體力幾乎整個都透支的西司靠著牆壁蹲了下來，喘了幾口氣。
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帕鋪在地面上，將提在手上的一籃水果輕輕放在手帕上。短暫休息過後，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逐漸緩下來，艾利希側過頭看向臉色還是有點蒼白的少年。
「……西司，你還好嗎？需不需要我拉你一把？」
見對方抬起頭露出抱歉的笑容朝他點點頭。
將人拉起後，稍微檢視對方的狀況，除了耗去過多體力之外，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其他問題了。
「艾利希，我也要。」
轉過頭，就看見坐在地上的珞眼巴巴地望著他並伸出自己的手，艾利希一把拍掉對方的手，順道拿起暫放在地上的水果籃並將手帕摺好之後收回口袋。
「既然還有力氣把手抬起來，那應該也不需要我特地拉你一把了。」
「嘖！」
討不到便宜的珞緩緩站起身，跟在兩人的身後慢慢走向三二一號房。
輕敲兩下門，房裡傳來一道女性的聲音，接著他們面前的門瞬速被來人拉開。
一見眼前的熟悉女性，兩方的人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錯愕。
「哎呀，這不是艾利希嗎，啊，司你也來啦！」
看到艾利希身後的西司，潔依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路霸，直往對方身上撲了過去，還沒碰到人就被她視為路霸的人捉住後領強行拉了回來。
「誒誒，哪有這樣的啊……嗯，原來弟弟你也在啊，幾天不見啦！」
瞪了跩住她的人一眼，抱怨到一半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另一名少年。顯然對對方過於熱情開放的反應有點嚇到的珞，一臉有些尷尬地笑了下。
「妳這樣會吵到其他患者，安靜一點。」
艾利希皺起眉，制止某位人士在醫療所內公然突襲他人。見對方沒有類似的舉動後，便將手放開。
潔依聳了聳肩，或許是不想在公共場所引發不必要的糾紛，但從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絲反省的意味，然後她朝西司和珞招了招手。
「司和弟弟你們別光待在那裡，趕快進來。路霸也順便一起。」
對於潔依的欠扁發言，艾利希略顯無言地抽了抽嘴角。
「……我是附帶的嗎？」
一進入病房，西司發現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因為被床簾遮蓋的關係，只能從床簾看到映在上頭的人型倒影，周遭除了一些擺設用的裝飾品與食用花草之外，還擁有和一開始剛進門時同樣的消毒水氣味，但有點不同的是其中似乎混雜著一股淡淡香甜。
往床旁桌走去，他便知曉這個味道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了。桌面上擺滿了一大堆甜膩到讓人嚥不下去的甜食，整個桌面都被塞得滿滿的，其中還有幾個馬卡龍疊在頂峰，連讓他們放一籃水果的多餘空間都沒有。
「……」
當下西司頓時有種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感覺。
隨後，他看見坐在病床上的人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們。
他的身上纏滿了繃帶，掛有三角巾的右手臂鋪了一層厚重的石膏，臉上還貼了一塊藥布，幾乎佔去了半邊臉。
再次說明這個人能夠活下來完全可說是奇蹟。
「潔依前輩，他們是誰啊？」
在所有人都進來並關好門後，潔依走到庫里希和西司他們中間，為庫里希介紹西司等人。
「庫里希，跟你介紹一下，這兩個孩子是你母校的後輩，淡藍色頭髮的是西司，旁邊是他的弟弟珞。然後高個子的那個是路霸專業戶，凡是有想阻擋他人去路、以路霸剋路霸等相關事務都可以請他幫忙，二十四小時任你差遣。」
整段介紹聽下來，前半段還算正常，尤其是到了後半段的介紹完全已經脫離原本應有的正經軌道，簡直是惡搞一通。
除了某個人不知道為什麼擺出一臉歡樂的欠扁模樣，其他兩人與昔日學長都乾笑著互看著彼此，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場面可說是相當尷尬。
艾利希清了下喉嚨，打算撇清這項天外飛來一職的奇杷職業，這個舉動立即將尷尬三人組的目光吸引過去。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艾利希，目前任職於寰守獵人一職。」
「啊啊，我叫庫里希，不好意思我家前輩老是那個樣子。你們別站著，隨便找張椅子來坐，沒位子也可以來坐床鋪。」
庫里希咧開嘴笑了下，以纏有繃帶的手拍了拍床緣。
「你們兩個應該也累了，先去坐著休息一下。」
既然對方提出邀請，艾利希也順勢讓兩個男孩到一旁稍作休息。
聞言，兩名探訪者有志一同地擠在一旁的床旁椅，兩名男性擠在一起的畫面並不是那麼的好看。就算沒有位子也沒有人會厚著臉皮跑去坐患者的床。
艾利希勾起笑容，提起手上的水果籃，客氣慰問著。
「庫里希先生，你現在感覺身體狀況怎麼樣？」
潔依為因有傷在身不方便移動的庫里希代為收下，然後將慰問品放在床旁桌隔板上。
「其實也還好，因為有服用止痛藥的關係，現在不太會痛。真不好意思，還這麼勞煩您跑一趟，而且還送我這麼多的水果。」
「這是我應該做的，別那麼客氣。」
頓了頓，難得的休息日卻被上層要求來這裡探視，之後還得寫份報告書上呈給上司。原來他的假期是如此的表面。不過既然是工作就得拿出幹勁來才行。
他說話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然後艾利希又接續開口。
「對了，我想詢問你一些事，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話沒關係。」
「可以啊，是什麼事？」
「據我所知，你是在挑戰天環的時候，遭到歌謠引發的強風吹落？」
庫里希眉頭微微一抖，這個問題似乎讓他想起不太舒服的記憶，接著他點了點頭。
「雖然會讓你勾起不愉快的記憶，畢竟由上方墜落還能倖存的人並不多。我想了解你是否還記得墜落後的事情，就算是模糊片段也行。」
庫里希安靜了一小段時間，就在艾利希以為他是不是陷入那起事件的恐懼而不知該如何回答時，他緊抓身上的被子，抿著唇，緩緩開口，聲音聽起來有點顫抖。
「……掉下來的時候，我曾試圖去抓枝幹，但是沒有成功手就從樹梢上擦過去……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死的那一刻，看到有一條枝幹快要落在我身上……之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清醒之後，發現自己在那種狀況下居然還能活下來……更從醫療師口中得知自己是摔在準備販售的枝葉塔上……」
或許是因為有枝葉與落葉堆做為緩衝，讓他的傷不至於太過嚴重，僅有多處大小擦撞傷、撕裂傷以及右手骨折。
「……」
沉默半晌，雖然艾利希能夠同理對方，但他無法為此多說什麼，那股瀕死的恐懼並不是一般人都能夠體會的。
經歷這起險象環生的冒險，就算身體痊癒生活也不一定能夠恢復常軌，在心中烙下的陰影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抹去，唯有經由時間治療慢慢撫平傷疤，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吧。
每當遇到類似的環境便會勾起過去的傷疤，雖然過程會很痛苦，只要能夠克服並走出來，原本脆弱的部份便會逐漸變得堅韌。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在將你送往醫療所途中有一度清醒，你還記得當時有說過什麼嗎？」
然而，庫里希泛著淚，垂下頭搖左右搖了下。
「……抱歉，可以能讓我一個人靜一下嗎？」
他摀著臉，哽咽地說著。
「我知道了。」
示意西司兩人起身，艾利希朝他們苦笑了下，潔依則走在他們後頭，準備關起房門。
當所有人都踏出門後，門即將關起的那一瞬間，西司望著床簾上那拱著身子的脆弱倒影。
房門關起，裡面的景象隨即消失於眼前，僅存於記憶當中。
領著其他人到上一層樓的座景花園涼亭休息，潔依疑惑地開口詢問。
「老實說我從剛才就一直很好奇，你們那一身狼狽樣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走樓梯上來的吧？」
聽到她的疑問，艾利希露出平時的溫和笑容，而表情有些奇怪的另外兩個人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沒有任何表示。
「你們也太乖了吧，要進來的話根本不用爬樓梯，直接從窗戶進來不就好了，爬那麼長的樓梯會累死人的。」
即使對方沒有回應也能從他們的反應猜到答案。潔依睜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
「那根本就是妳會做的事，醫療所有明確規定凡是要探視還是就診的患者都必須確實從大門進入，就算是要走樓梯走到腳斷也不能違反規定。」
珞不太確定艾利希是不是橫了他一眼，轉頭看向西司，剛好看見對方撇過頭的畫面。
往他的視線看過去，陽光從天窗傾洩而下，為四周的植物帶來源源不絕的生意。
與其說是座景花園，不如說是空中花園還比較貼切吧。
他多看西司一眼後，便回過頭，那頭的半爭執也差不多告一段落。
「我想去散步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司。無聊的話也可以到外頭飛一下吹吹風來解悶，心靈才不會生鏽。」
勾起笑容，西司站起身準備走下樓梯，艾利希的聲音隨即在他身後響起。
「西司，我也跟你一起去。」
轉過頭，艾利希快步跟了上來。見兩人逐漸走遠，也想跟過去的珞卻被一旁的潔依拉住手臂。
「弟弟你來陪我聊聊天，我這裡有梅子糖你要不要吃？」
聞言，珞的臉頓時黑了一半，不斷地在心裡哀號。
為什麼會是他，他很不擅長和這個人相處啊……
從後方傳來的聲音，大概能猜到珞的表情的西司，默默在心中為他默哀三秒鐘。
半晌過後，另一道不屬於他們的聲音傳來。
「潔依……別老是塞甜食給別人強迫陪妳打發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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