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凌晨三點。
圖書館二樓藏書區某個角落散發出微弱橘紅光輝,照亮一小片空間。
在桌面兩端書堆中傳來稀疏的翻閱聲響,隱約能從中瞧見一道身影。
他放下手上的書,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隨後揉了揉略為乾澀的眼睛。
光線照射在他白皙的臉上,將其染上一抹夕色的色彩。
從艾利希那裡聽來無形地圖的故事,西司基於好奇心來到這裡尋找與無形地圖方面相關的書籍。
但是找了四個小時依舊沒有找到想要的資料。
經過這次的事件,西司開始對玻璃球的影像和爺爺的反應感到疑惑。
他含淚打了個哈欠,緩緩起身走向身後的書櫃。
順著架上滑過陳列書名的手指猛然停下,書本與書櫃角落間深處的狹窄空間隱藏著不應存在於此的紙頁,像是有人刻意將其擺放在此處積灰塵,不願讓他人尋獲。
一手撐開傾斜書身,一手小心地將紙張拿了出來,然後他發現這原本應該是成冊的書籍,不知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右上角的紙頁間似乎有黏膠作為固定,讓它不至於整個散開。
輕輕吹去上頭的塵埃,露出底下邊緣焦黑與泛黃的頁面。輕碰碳化邊緣的部分瞬間碎裂。
這痕跡不管怎麼看都像是燒灼的痕跡,百年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何要將書燒毀,還是說裡面記載著什麼見光死的內容?
小心翼翼翻開僅剩的殘頁,閱覽上面的內容,他發現到了一件事。
「這該不會是……」
抬起頭,與書庫架上陳列厚重書籍相互比較,讓手中的紙頁顯得格外滑稽搞笑。
他忽然對這東西的處境感到很無語,比起面目全非的紀錄本,不知該不該慶幸至少還有三頁文獻可以閱覽。
無奈走回座位之後,西司將文獻仔細地看過一遍。
幾頁看下來其實也沒有多少重點,內容大多和課堂上說的無異。
雖然薄了點、爛了點、年代過於久遠,除此之外就沒什麼特別的了,然而他卻莫名感到有點詭異。
爺爺曾經和他提過與島嶼相關的大多資料不是在很久以前就遺失大半,不然就是不明原因遭到毀損,能找到的資料都是很淺淡的圖像紀錄。為什麼說法會和課堂上教的不太一樣?
即使翻遍有關精靈歌謠和無形地圖的書籍,紀載事項卻少得可憐,大多敘述都還挺負面的,不外乎就是莫過於沉溺於過去和精靈詛咒之類的描述。
所有能找的書籍裡都一定會出現詛咒這兩個字,還有早就知道的事情。
空靈方面,則可以說是幾乎毫無任何相關紀載,大概是因為沒有人膽子大到會想要詳細記錄關於詛咒的事情吧?
然而,想要查詢更詳細的記載似乎都已經跟著遭到毀損的文獻消失在歷史洪流裡了。
思索半天仍想不出答案,索性拿出玻璃珠揚舉於前欣賞。
燈光照映下,光線折射閃爍淡淡光輝,接著展現出與先前幾次迴異的景色,倒不如應該說是回到一開始的畫面。
彷彿沒有任何設限的蔚藍天際,潔白雲朵隨風於行至遠方,呈現出各種不同的樣貌,優美景色緩緩移動,最終化為薄霧消失於此。
雖然瞭解場景為何會變回最初的畫面,取而代之的是原先尋找失利的失落感逐漸平緩。
心情調適的差不多之後,西司呼了口氣。
晚一點還得去找其他資料,可惜不能不做,不然被某個人看見他半夜不睡還待在這裡看書的話,大概又會被罵到臭頭了,只是不曉得會不會有其他東西跟著飛過來。
「……」
他記得艾利希好像有說今天要去勘查,不曉得會不會有危險,那類職業通常眼力和聽力都要很好才能擔任,卻也必須承擔相當的風險。
——魔鬼藏在細節裡。
艾利希過去曾說過的話忽然自腦中浮現。
憶起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猛地彈了起來,手還不小心撞到桌緣「叩」了好大一聲,玻璃珠險些飛出去。
抓著劇痛的手腕哀號一陣子,隨著疼痛消退,腦袋也因此清醒了不少,然後腦海裡閃過某件事。
他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呢。
既然殘留下來的文獻僅有三頁,其中一頁近乎毀損。
這代表什麼?
為什麼爺爺的說詞會和課程內容有所差異,爺爺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事情?
會不會是過去發生過什麼事情,才不得不把珍貴文獻做這般處置。
不過,這樣豈不是把毀壞珍貴古文獻的矛頭指向爺爺了,根本是為他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換作是我被人這般懷疑,心裡也會很不是滋味。
況且以爺爺的狀態來看,大概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反而會招來皮肉痛也說不定。
而且,爺爺是圖書館執事,會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默默將那些奇怪的想法拋出腦外,將玻璃珠收回衣領內,西司重新振起精神。
「越是不可能的地方越是可能之處。」
接著他重新翻閱一遍文獻,結果還是和剛才一樣。
重覆幾次相同的動作後,總覺得好像快抓到什麼了,就只差最為關鍵的某樣東西,或者是某幾樣東西。
儘管有點疲憊,但他覺得很充實,畢竟是出自於內心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這一遍看完後,就先去休息好了,等明天……
「已經清晨三點啦,都可以說是今天了。」
瞧了一眼右前方柱子上的掛鐘,他想著今天晚上再過來一趟好了。
接著他翻到近乎毀損的最後一頁,他發現它背面的狀態和前面幾頁的不太一樣,整頁都是灰黑色的。
輕抹了一下,底下的文字依稀浮現了出來。
這個發現讓西司感到既震驚又雀躍,但另一方面卻又覺得有點挫敗,頓時讓他感到有些五味雜陳。
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不然怎麼會連這麼明顯擺在眼前的事情都看不清。
真正想要的事物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
他今天終於深刻體會到這個道理了。
抹了抹手指上的黑灰,不,應該說是細沙還比較貼切,大概是肇事者發現到這面沒有完全處理掉,所以才會刻意使用細沙,但細沙本身無法附著在上面,所以抹了些水後再來鋪灑,刻意壓扁增加整體的黏性之後,然後放在人較少不容易發現的角落,加上時間的落下的灰塵,畢竟灰塵本身也具有些微黏性,只要使用得當基本上就幾乎不會有什麼問題……應該吧,因為他也沒實際去實驗過,所以不曉得到底可不可行。
感覺自己的想像力好像真的太豐富了一點。
這意外的發現卻也使他心中的疑雲擴大了。
為什麼肇事者要如此大費周章做出這種一看就很有問題的事情。
算了,想再多答案也不會自己突然冒出來。
他小心輕柔地抹去上頭的遮蓋物,驚見重見天日的整面因歲月的關係已有點褪色的文字,這個發現忽然讓他感到很有成就感。
懷著開心的心情開始閱讀以下文字。
但沒過多久,他就笑不出來了。
伊特諾——懸浮島嶼
「eternal」源自古老起始文,意旨「永恆」。
起初,漂浮島嶼原是地面上荒廢已久的一座古城。經由最初的魔法使,伊特諾‧達拉雅之手,以自身生命為代價,將這塊土地上的生物與其他土地切割開來,使其漂浮於空中,而他自身則化為極為高聳的樹木,守護島嶼上的所有生命,不再受到人類因各種理由於實驗中解剖後,隨意棄置令其腐朽,或是製成食物果腹,甚至是成為牢籠中的供賞物。
因實驗而生,因實驗而亡,人工生物變種生命——鳥羽。
伊特諾以最後的魔力在島嶼周圍形成守護結界,由於鳥羽混有人類基因,加上遭人類壓迫等事由 ,以致守護鳥羽的守護結界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原是希望阻擾人類的追緝,卻成為任由外界生物入侵,生活於此的生命僅能從世界樹樹頂上的天環離開此地。
所幸之事,由於位處高空,人類無法追捕於此。
「……我覺得我好像看到奇怪的東西了,它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對於眼前的文字,西司有了如此感想。
他不禁開始質疑這真的是他要找的歷史文獻嗎?
標題是看得懂,但後面的敘述就……真的搞不懂了,想讀懂可能要請高深之人來才有辦法解讀了吧。
讀得懂的人根本是神了。
喔,不對,若是有人看得懂可能就不會被放在那裡積灰塵,而是偷偷帶回去收藏了。
撇掉想要棄紙而去的念頭,他耐著性子慢慢看下去。
天環,又稱為「天之羅環」,漂浮島嶼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
自能量中孕育而生的空氣精靈,擁有如水般近乎透明的身姿,喜好玩樂與八卦,以及能驅使大氣與風的力量,精靈們由此向人們傳遞訊息,守護生命萬物,亦為「守門人」。
這裡的記載跟爺爺和課堂上的內容完全不一樣,但是古文獻的紀載一向都是有據可考的事實。接著他有些心急地往後續看下去。
天之羅環八個方位上皆鑲有一顆圓珠體,每個方位的圓珠體顏色皆不相同,主要分為八色,紅、橙、黃、綠、藍、靛、紫。
另外,第八方位較為特殊為透明色,主要功能為記錄過去至今所發生的境象,會以影像的方式進行播映。
所有圓珠體皆作為天之羅環的基石,亦稱為鑰匙。
基石缺一不可,凡是缺少其一,天之羅環的門扉便會因此關閉,直至歸還之時,方能重新開啟。
迷途之人,願謠之聲、黑羽蝶為尋覓者指引道路。
由於紀錄者的名字受到燒毀的影響,以致於無法了解是誰紀錄了這篇文獻。
看到這裡西司反射性地抓了把衣領內的玻璃珠墜飾。
它原本是屬於爺爺的重要物品,難道爺爺他早就知道這些事才會將玻璃珠送給他的?
不過這樣感覺似乎不太對。深吐了一口氣,將胡亂的揣測扔出腦外。
疑惑地多看了最後一行字一眼。
迷途之人,願謠之聲、黑羽蝶為尋覓者指引道路。這又是什麼意思?
除了讓人看得一頭霧水的開頭之外,後半段的內容讓他有種腦袋被轟炸過的感覺,過去所知的一切都亂成了一團。
算了,先休息一下吧,等會兒還要去上課。
隨手將文獻夾進手邊的書本裡,滿桌的書堆逐一擺回原位後,直接把剛才的書本移到面前,連燈也沒關,整個人趴在桌面上將那本書視如寶般護在臂彎裡,生怕在睡覺時被人拿走。
在意識逐漸遠離前,腦內隱約浮現出某個思緒片段。
精靈的歌聲……
◇
「人不在房間,表示他人應該還在藏書區。」
從對方房裡轉出來,看了眼牆面上的掛鐘,指針指向清晨四點半。
不過他房間多少也該清理一下,整個房間都是花瓣。
搔了搔頭,珞不清楚西司聽了艾利希說的故事之後,怎麼會突然想要去翻閱那方面的書籍。
正想著要不要做個消夜去慰勞對方,經過南那的房間時,發現燭光伴隨說話聲從微開的房門流洩出來。
這讓他覺得很奇怪,因為南那平時都很早睡,而且不久前他才表示翅膀舊傷復發想早點休息,這個時間房間還有光線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不過想想他會不會是還有事情要忙?
不過圖書館執事有那麼多事要忙嗎?
而且他一個人在那裡咕噥啥?
出於好奇,珞靠近門邊想要偷聽南那這麼晚不睡到底是在自言自語些什麼,接著他聽到近乎哽咽的哭訴。
「……空靈啊,請原諒我……原諒過去無知的我所犯下的過錯……我願意為我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的過去?
珞微微皺起眉,心裡滿是不解。
思索之際,悠然歌謠傳了過來。
天之環,星之鳥。
「對不起……請原諒我……原諒我……」
雖然歌聲傳來是很平常的事,但加上南那的哭聲聽起來莫名覺得有點恐怖,讓他不禁往後退了幾步。
潛入無窮黑夜與晨曦的交界。
歌謠結束前那段期間他一直不斷地哭喊著對不起。
半晌,哭泣聲漸漸消失,房內的燭光也逐漸由光亮轉為黯淡,他猜想南那可能是哭累睡著了,蠟燭也隨之燃盡。
呼了口氣後,將微開的門關好,逕自走向廚房。
他從冰箱裡取出之前在商店街買來的露水,倒入小鍋中,點起爐火開始加熱。
雖然決定不再去想方才的事情,但他的哭喊不知為何仍盤旋於腦海,久久不散。
待露水微滾之後,關掉火源,倒入兩個杯子裡。
將鍋子放進流理台加水冷卻,想著等會兒再來整理一番。
因目前雙手都有任務在身,珞一腳踹開門,碰了好大一聲,門因過大的衝擊力整個反彈回來,及時用腳頂住,才不至於製造出二次噪音。
原本擔心是否會吵醒熟睡中的人,戰戰兢兢地轉過頭仔細地探聽,只聽見那個人房裡傳來打鼾聲。
再度呼了口氣,要是把他吵醒看到他們幾乎整晚都沒睡的話,後果可不是鬧著玩的。
輕輕地把門開好後,便頭也不回地下了樓梯去找尋他的慰勞目標。
走進二樓藏書區,他左右張望了下,發現右前方偏避角落散發一道橘紅燈光。
朝燈源的方向走去,正想給西司一個驚喜時,就看見他要找的人趴在桌上,整個人睡翻了。
「……」
將手上的杯子放在桌上後,推了推身旁睡得很香的人。
推了半晌,那人依舊沒給他半點反應,四周安靜到只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這傢伙睡死了!
難得看他這幾天都乖乖待在家沒無故搞失蹤,特地做了簡易消夜來慰勞看書看很久的人。
瞧了眼一旁的杯子,既然人都睡成這樣了,露水可不能就這麼浪費掉,他一個人來獨享。
說是這樣說啦,還是先留一杯起來,等西司睡醒後再喝好了。
不過都四點多了,這應該算是早點了吧。
拉開椅子坐到西司對面的位子上,喝起剛泡好的熱露水。
「……珞?」
「嗯?」
他轉過頭應了聲,以為自己拉椅子的聲音吵醒對方,只見對方稍微側頭一下,又繼續睡他的。
半晌,他又悶音低語了一句。
「……空靈的歌聲……聽起來好柔好哀傷……」
「……」
見對方只是在說夢話的珞眨了眨眼睛,原本想放下杯子的手,再次提了起來漱了一口。
然而,西司的夢話讓珞不自覺想起方才在南那房門外聽見的話語與歌詞。
「哀傷嗎?」
他怎麼聽不出歌謠表達出的哀傷,不管回憶幾次,他還是感覺不出來。
甚至無法將兩者聯想在一起。
南那過去是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才會讓他變成那個模樣?
他輕哼了一聲。
再怎麼樣那都是人家的過去,他沒辦法插手去管,況且他本身並不喜歡那個人。
當飲品逐漸見底,他騰出手輕輕抓了一撮西司額前的髮絲,在手中摸了摸,和他微硬的髮質不一樣,觸感很柔很舒服。
「……如果你能一直待在我身邊該有多好。」
珞望向窗外,淺亮光線透了進來,能看見晨曦特有的淡藍色天空,依稀能聽見鳥兒鳴叫。
因為是同樣的顏色,擁有類似的過去,才會渴望所謂的自由嗎?
但是,真正的自由到底是什麼?
不受規範就是自由?還是能自由自在的生活就是自由?抑或是他只是單方面渴望某個人無償的陪伴,獲得心靈上的自由呢?
緩緩收回手,輕撫著殘有餘溫的杯緣。
過了半晌,他站起身,脫下身上的外套傾身越過桌面披在西司身上,順手關起操了一整夜的燈,隨後漫步離開藏書區準備將杯子洗淨、收納之後,稍微小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