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簾宛如薄紗般輕覆在他身上,清脆鳥兒鳴叫不絕於耳。
房裡唯一的人影在棉被中拱了拱身子。
半晌,他掀起棉被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一頭淡藍髮像是被轟炸般到處亂翹,他瞇起眼望向床旁的窗戶,花瓣隨風飄入房內,於眼前飄然落下。
拾起花瓣看了半晌,他將花瓣放到窗台上做為自然擺設。但有擺沒擺其實都沒有多少差別,整個寢室到處都有紅色花瓣的蹤跡。
隨手將被子往旁邊一扔,也不管等會兒爺爺看到會不會勃然大怒,下了床小心避過滿地自然裝飾物,換好昨晚事先準備好置於椅子上的衣服。
理了理頭髮,便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早安。」
一進入客廳,他有些驚訝本來應該是晚起的人正在享用早餐。但不見另一個人的蹤影。
南那朝他笑了下。
「嗯,早。早餐幫你準備好了,趕快吃一吃,上課別遲到。」
「他還沒起來嗎?」
南那停下用餐的動作,抬起頭看向西司。
「這件事等吃完早餐,我在跟你說。」
西司沒有回應,靜靜地走到對座拉開椅子坐下。
看著餐桌上整盤不管怎麼看都算不上好吃的半焦破裂蛋包飯,可以知道先前評論提絲雅手藝爛到家的某個人廚藝並沒有相去甚遠,甚至可說是更遜一籌。
大概是認為他昨天回來的時間太晚,怕孩子太累,明明不擅長料理,卻刻意起了個大早為自家孫子做了這頓愛心早點。
嚐了一口,西司朝神情緊張的南那露出笑容。
「很好吃。」
聽到人說好吃南那並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孩子一口接著一口將食物送進嘴裡,反之他盤中內容物則是吃了幾口,便再也任何減少的跡象。
時間慢慢流逝,當對方嚥下最後一口飯,南那故作堅定地緩緩開口。
「西司。」
聽見爺爺喚了他一聲。西司朝他眨了眨眼。
「剛才我去看過那小子,他氣色還不是很好,今天我會讓他先待在家休養,工作空檔會回來看他的狀況怎麼樣。今天你照常去上課別想些有的沒的,也別翹課到處亂晃,還有記得替那小子向學校請假。聽到沒有?」
西司點了下頭。
「好,我知道了。」
「你先放著,我等會兒吃完會一起拿去洗。」
聞言,西司順從地放下手中餐盤,做好盥洗後,便出門上課去了。
整個屋子陷入一片寧靜,南那盯著被清的一乾二淨的盤子半晌,他回望自己的那一份。
卸下方才的堅定面容,眼中流露出驚恐,喃喃低語。
「……那孩子怎麼有辦法面不改色把那鹹的要死的東西給吃下去。」
難不成那孩子是味覺出了什麼問題,還是體貼他才勉強自己硬是吞下肚?
儘管心理上較偏向後者,雖然他的舉動讓他感到暖心,對於前者他仍抱有些許懷疑。
「……」
他饒起稀疏瀏海,微微垂下頭,嘆了口氣。
目光撇向珞的房門,不知在思索什麼,眼睛直盯著門扉看。
隨後,他收回視線,慢慢撐起身子。
正準備將吃不完的失敗作投入廚餘桶的胃袋,沒有拿穩的餐盤自手中滑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看著地上散落一地的碎片與食物,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難道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嗎?
……希望不是那件事才好。
他按住另一隻微顫的手,閉起雙眼,深吸了口氣。
唯獨那件事……
◇
早晨清爽涼風徐徐吹來,讓西司感到很是舒服,在空中順著氣流翻轉一圈,他輕壓前襟內的墜飾,以防途中沒留意被甩飛出去。
他在教室前的陽台著地,整理好自身儀容後,勾起嘴角進入教室,與其他同學互道早安,也為珞的缺席稍作解釋。
「安靜,全都回到座位上,我要開始點名了!」
科莉涅踩著重重步伐進入室內,她的吼聲猛然貫穿學生們的聽覺,接著尚未入座的學生們紛紛朝自己的小區域奔去。
待所有人就座,她開始逐一點名,當喊到珞的名字卻毫無任何回應時,她揚起頭,看向最後一排角落的空位。
「珞沒來嗎?」
西司舉起手,將對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老師,珞他今天身體不太舒服,請病假。」
「不舒服?」
這訊息讓科莉涅感到十分訝異,她原本以為作為校園三寶的學生,精力旺盛到簡直發揮不完似的,身體很少會出狀況。
「好,我記下了。」
她沒有仔細詢問原因,在點名簿上寫下紀錄,好讓她等一下可以開立請假單。
接著,似乎和點名本有仇般,用力地閤起板夾,隨手丟到講桌上。
「我們開始上課。」
這次不知道是發生什麼事,為人師表擺出一副像是欠人幾百萬的表情,全力發揮她的專業。
隔壁座的男同學立起書本靠向西司,以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音量在耳邊他細語。
「她絕對是在記仇。」
西司笑了笑,沒有給予回應。
為了不被前面的臭臉巫婆怒吼,對方識趣地抽回身子,開始在葉子上塗鴉。
雖然故作學習姿態,但珞還有失蹤者的事情縈繞在他心頭,導致沒有專心聽老師上課的內容。
加上操煩那些事情的關係,昨晚睡得不太安穩。
他眨了眨略微乾澀的雙眼,頻頻忍下打哈欠的慾望。
隨著時間流逝,很快就到了放學時段,夕陽光輝為樸素的室內染上一道美麗的色澤。
西司按摩坐太久變得有些僵硬的肩膀,他起身維護好座位整潔後,快速踏著步伐離開教室。
他有意無意地避開人海,走向人較為稀少的陽台,踏上欄杆,展開羽翼一躍而下,揮動翅膀順著氣流飛翔。
感受風帶來的涼意,讓焦慮的心得以舒緩。
半晌,目的地隨之映入眼底。
由諸多樹林環繞於中央,即使從高空抬頭仰望仍無法看到豎立幾千百年的世界樹頂端。
島嶼底部竄出的柱狀氣流捲起藤條向上延伸至天際消失在雲層。
人們所渴望的出口就隱藏在那裡。
如此一想,沉重的心多少也隨風散去了不少。
西司稍微改變姿態,揮了揮翅膀,往世界樹樹前慢慢降落後,收起羽翼。
他左右張望周遭的環境,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
細小的說話聲自世界樹的另一側傳來,因為被樹幹擋住的關係,看不到人,但是可以判斷出那些人是世界樹管理者。
由於那起事件的影響,應該也增加了不少他們的工作量。
他們的職責是必須在世界樹周遭巡視、觀察世界樹細微變化、感知脈動,或是風向和天氣出現異常時,便會向世界樹管理協會提出報告,再由協會告知人們。
由於世界樹管理者的感官天生比常人敏銳,檢測結果向來都非常準確。
而世界樹管理者的主要特徵是臉上印有海藍色圖騰的印記。
西司前往世界樹樹下的祭壇,這裡是唯一可以讓親屬弔念殞落星環的地方。
遍野紫苑環著世界樹與祭壇在風的吹撫下擺動身姿,彷彿是在歡迎他的到來。
他垂下頭靜靜地望著祭壇,輕撫刻印於石碑上的名字。
「……」
微涼的風由上傾洩而下,淡藍色髮絲隨風舞動。
從樹旁走出的灰髮少年看見西司,與同僚說了幾句話後,便朝他的方向走去。
和對方僅有幾步之遙,正想打招呼時,他猛地停下步伐,揚起的手也收了回來。
他靜靜望著西司沉默不語。
他知道西司的雙親過去都曾是星環,在他年幼時便已離世,加上失蹤者的事情,或許是將失蹤者與他的雙親重疊了吧。
那一刻,西司笑了。
明明是在笑,卻讓他有一種哭泣的錯覺。
就在他打算給西司一些空間獨處時,一道輕柔歌謠悠然響起。
請靜靜聆聽。
他們仰頭望向世界樹,隨著柔和音律,微風頓時轉為強烈,雖不及星環所面臨的強風等級,卻也能夠使人站不住腳。
由於歌謠來的實在太過突然,西司頓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淺藏在前路多岐的細柔末梢。
即使想要到其他地方躲避,但也已經來不及了,風就這麼從他頭上灌了下來。
灰髮少年將手臂護在頭前抵擋著風所帶來的衝擊,努力站穩腳步,接著他撇到西司那頭的狀況,擔心他可能會受到傷害,他順著風將自己推向對方身邊。
來自近呎卻遠在他方的搖籃。
「那堤?」
見對方乘著順風車朝他的方向急衝而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背對著風,在脫離強風的席捲範圍之後,他立即展開羽翼迅速把人往後拖了好一段距離,最後停在強風範圍之外的樹下,灰髮少年的出現讓西司感到一絲詫異。
「在這裡待好,不想被吹飛的話,別輕舉妄動。」
「……」
這話聽來怎麼感覺像是從壞蛋挾持的手中奪回,前來英雄救美的人會說的經典台詞。西司忍下吐槽的衝動,開口說了另外一句。
「你怎麼會在這裡?」
話一出口,當下覺得自己問了一個白癡問題的西司,頓時感到有點尷尬。
不知是出乎意料,還是怎麼樣,那堤頓了頓,才回應了他的疑問。
「因為祭壇是我的管轄區域。」
那堤一本正經的模樣,讓西司的尷尬指數順勢往上飆升。
除了乾笑之外,他還是只能乾笑。
接著逃避似的將視線投向其他地方。
感覺到風逐漸減弱,西司不由得鬆了口氣,卸下緊繃感的同時,疲勞感瞬間湧上全身,眼前的景象開始朦朧不清。
感受到世界樹的脈動有些異常地稍微穩定下來的跡象後,一股疑惑自那堤心中油然升起。
這起異常的脈動,不只是他,其他的世界樹管理者想必也感覺到了吧。
他轉回頭,正好瞧見西司在揉眼睛。
「沙子進到眼睛裡了?」
只見西司搖搖頭,沒有任何表示。
就算風有減弱趨勢,不保證期間會有什麼東西跑進眼裡。半晌,似乎是已經揉夠了的西司放下手,他的眼睛看起來有點紅紅的。
他又眨了幾次眼,把眼眶內的淚水縮回去。
盯了對方半晌,確認他是真的沒事之後,那堤便移開視線沒再多說什麼。
壓下睏倦感,被人看得有些不太舒服的西司,抿著唇,故作一副沒事的樣子。
良久,風終於緩和下來,不再具有先前的威迫性。
「風停了。」
西司撇了身旁的人一眼,見對方不知何時閉起了雙眼。
是在感受脈動嗎?
他很少有機會近距離看到世界樹管理者感知世界樹脈動的樣子,他搓了搓手,手癢地朝對方伸了過去。
就在即將碰觸到對方身體的那一刻,那堤一把將對方的手給跩下。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西司猛地嚇了一大跳。
抬頭,發現一雙青綠色的目光不解地看著他,從他的瞳孔中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在等解釋。
「……」
沒成功得逞的西司在心中惋惜了一下。
「想說你……剛剛為什麼閉起眼睛,以為你怎麼了。」
當下他從幾個臨時想好的說詞中挑了個比較合理的來作解釋。
這時,他意識到自己找藉口的毛病似乎真的挺嚴重的。
在心中稍作反省,他感覺到握住他手臂的手鬆了開來。
沉靜了半晌,那堤吐了一句。
「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家。」
微愣了下,西司呆呆地點了下頭。
轉過身,展開翅膀飛離地面。
途中他回望地面上的人,對方朝他揮了揮手。
不一會兒時間,西司的身影便消失在樹林裡。
看著西司離去的背影,他搔著頭,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
因為曾是過去的玩伴,所以他對西司的個性有一定的了解,並沒有把他奇怪的舉動放在心上。
大概是很少有機會看到他工作的模樣,所以想趁機搔他癢吧。
謠之聲、黑羽蝶,為尋覓者指引道路。
回過身,跨出步伐的那一秒,強風再次降下。
◇
夜幕降臨。
微涼夜風隨著樹林婆娑起舞。
環繞於四周垂掛在枝幹上的燈火左右搖擺。
一道人影在祭壇前方來回漫歨。
那堤在西司回去之後,繼續他一如既往的工作。
傾聽風所帶來的細語,仔細感受世界樹細微的變化與脈動,很平靜,平靜的有些古怪。
通常歌謠之後脈動會有好一段時間都處在波濤的狀態,大約需要經過一整天調適,才會有緩下來的跡象。
他仰起頭,樹幹高到看不到半片葉子。
搖曳的枝葉倒影投射在樹幹上。
他是知道前天發生的事情,照理說不會過這麼久都沒看到半個人影,除非那個人掉下來的時候,運氣好卡在哪裡的枝幹上,但可能也凶多吉少,不然很多人都是直接重力加速度穿越到其他世界繼續他們未完的冒險。
從森林深處望去,能看到佇立於深處的幾道微弱鵝黃色燈光。
隨後,將視線移往道路旁不遠處巨大落葉與枝條交疊成高塔的預售品。
從這裡看上去,估計應該也有五棵榕樹聚合體那麼聳高。
那堤想起之前同僚好像有說過,世界樹落下的絨葉和枝條品質很好,經過加工之後,在市面大多作為寢俱和居家商品販售。
他回過身望著世界樹樹旁的陰影處。
同樣分散在其他七個方位善盡職責的同僚們不曉得現在怎麼樣了。
「好安靜。」
跺了跺腳,不忌諱地將足前的小石子踢向據說是用來弔祭故人的華美祭壇。
同一時間,四周的溫度驟然降低,過了半晌依舊是那一股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寒意。
他從來不信那套,但現在的狀況讓他不由得想起前些天家人無聊打發時間說的鬼故事。接著狂風以過往從未有過的形式瞬間傾洩而下。
見情況不對,他立即朝燈火樹的方向飛去。
狂風落在他原本站的地方,草兒皆被這股衝擊往旁傾倒。
頭頂上的燈給風吹得猛地左右搖擺。
好在他有馬上反應過來,及時閃過突如其來的風浪。
他睜圓雙眼,倒吸了一口氣,冷汗自額旁滑落。
怎、怎麼回事!
一道轟然巨響伴隨沉悶折裂聲從他身後爆開,響徹整個環樹區。
「……!」
身體猛然震了一下,被嚇得心臟漏跳一拍的那堤,一臉驚恐地看向方才發出轟然巨響的地方。
他剛剛還以為他的行為惹的已逝之人不愉快,才會以這種驚悚方式來教訓他的不敬。
沒被嚇死,大概也只剩半條命了吧……
半晌,稍作冷靜後,他發現這只不過是有東西掉下來,不是有啥怪力亂神的怪東西出沒,連忙拍拍自己的胸口。
然後,他愣了一下,似乎感受到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等等,有東西掉下來?
受到驚動的同僚們紛紛朝聲音來源狂奔了過來。
「那是什麼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那堤!」
那堤舉起手指向兩點鐘方向已呈現半毀狀態的枝葉巨塔。
「有東西掉下來了!」
聽他所言,所有人面面相覷,他們心中理出一個結論。除了落葉枝條會不預警掉下來之外,大概就屬最近總是搜不到的那個了。
幾個人展開羽翼飛往巨塔的正上方,其中一個人立即朝在下方站崗的兩人大吼。
「快去通知寰守獵人!快點!」
聽到急迫喊叫的兩人,不敢怠慢地連忙朝林內鵝黃色燈光處奔馳而去。
那堤看著眼前的景象半晌,目光隨之轉往世界樹。
整個人冷靜下來後,他猛然意識到一件事,明明沒有聽見任何歌聲,為何會突然有風強灌下來?
他對此感到相當不解。
將這份疑惑置於心中一角,等待日後再來探討。
冷風吹撫而過,草兒間沙塵飛揚,銀輝照映下顯得格外詭異。
「那堤,別處在那裡,快過來幫忙!」
回過神,他連忙加入救援行列。
「這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