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她人真的在這裡?」
漫天星辰於夜空中閃爍光輝。
跟隨西司的步伐,他們走進一處位於商店街鄰近山麓蜿蜒小巷裡。越往深處走,人越是稀少。
街道兩側街燈散發微弱光芒,讓道路不至於變得太過昏暗。
沿途經過許多店家都已掛上休業中的牌子,似乎是只做白天的生意。
最後,他們停在一間麵包鋪的店門前,展示櫥窗上擺滿許多蛋糕甜點。門縫流洩的燈光,顯示目前仍有在營業。
西司頓了頓,隨後開口。
「其實你也不用跟過來,快點回去休息啦。」
「因為你老是會摔到奇怪的地方去,我怎麼可能放你一個人在外面安心休息。而且你還沒回答我剛剛問的問題。」
珞提起一側的眉,盯著他看。
嘆了口氣,西司握住手把,輕推開門。
「先進去再說吧,不然一直擋在門口會影響他人的通行。」
「你記得要回答我,不能打馬虎眼。」
「……」
「喴。」
一進入屋內,隨著門鈴響起,特有的糕點與果醬香氣隨即迎面而來,這裡的裝潢與商店街大多華麗風格不同,走溫馨純樸路線,用餐客人寥寥無幾,僅有幾隻小貓在此處逗留。
西司四處張望,不一會兒的時間便找到他要找的人。
他邁開腳步朝那個人的方向走去。
「司,這裡、這裡。」
注意到來人,坐在角落區的潔依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
待兩人拉開椅子就座後,西司將懷中的紙袋放到桌上,對方則興奮地盯著那包東西看。
放下紙袋的同時,西司注意到除了潔依喝到只剩半杯的飲料外,桌上還另外擺了兩杯飲品。
是潔依小姐她朋友們留下的嗎?
但看起來為什麼還是滿滿一杯,完全沒喝過的樣子。
「這是?」
「葡萄汁,給你補血的,因為你總是把自己弄得滿身傷,葡萄營養多多,對身體很好的。」
「那另一杯是?」
「那是請你旁邊那位的。」
雖然疑惑她為何會請他們喝果汁,但察覺到她可能對珞有點面生,連忙將他旁邊正在抓右手臂直發癢的珞紹給她認識。
「潔依小姐跟妳介紹一下,這位是珞,是我的……弟弟。」
珞禮貌性地點了下頭。
「我知道啊,原來本人比遠處來的好看。」
聽見對方認識他,這讓珞感到很驚訝,下意識停下抓癢的動作。
「妳知道我?」
「當然,我好幾次都看到你在天上飛來飛去,或是瘋狂抓人詢問司的下落,光是這幾點你就已經出名了,再說司那傢伙可是島嶼的話題人物之一,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你們的事情。」
潔依朝對方比了記大拇指。
「你真有毅力,第一次聽到有人每天搜遍整座島嶼,還能神采奕奕的度過每一天。」
出人意料的回答,讓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笑著帶過。
西司為不曉得該如何往下接話的人再次找台階下,接著把紙袋推到潔依面前。
「這是多莉緹要給妳的情報費。」
「耶!我就是在等這個!」
潔依發出歡呼,並將紙袋整個拉過去。
「等等,你不是說數量太多要帶回去分給其他人嗎?」
珞靠近西司耳邊,低聲抗訴。
「對啊,但你又不吃,要是分不完爺爺也不會幫我一起吃,還不是要我一個人全解決掉,再說這也是多莉緹之前私下拜託我的事情。」
多莉緹雖然常常私底下告訴他新情報,但條件是要替他跑腿為其他顧客送情報費,同時也是對方付給他的費用,額外贈送藏匿他不被珞給找到的贈品。
她作為情報商人卻不收取金錢,只支付他人期望的事物,這似乎是她的行商準則。
之前曾聽他說光是賣水果就有錢能過生活,況且賣青莓果的錢都多到夠他休業旅遊一段時間還有餘額的樣子。
當他表面上說要把青莓果送給不愛吃甜食的珞時,西司馬上就知道這是要給誰的費用了。
「男人婆拜託你什麼事?說喔。」
「這麼嘛……」
注意到西司投來的眼神,加上珞懷疑的神情以及兩人間的詭異氛圍,潔依隨即會意過來並開始解釋。
「昨天晚上經過水果店的時候,情報商就從店裡跑出來問我有沒有什麼新情報可提供的。我想可能是早上準備去挑戰時有跟她打過招呼的關係。」
「然後呢?」
「因為對方盧我盧很久,還說會付錢給我,不過我本身不缺錢,既然把情報賣給情報商,我當然要與情報等值相應的東西,這不過份吧。而且司只是應我的要求送東西過來,弟弟你別想太多。」
珞又朝西司看了一眼後,便將視線轉往坐在對面的潔依。而西司則以開玩笑的口吻詢問。
「潔依小姐,妳確定這不是妳凹來的?」
潔依拿起飲料漱了一口,呵呵兩聲。
「事情大概就這樣。好了,你們趕快把飲料喝一喝,放太久就不好喝了。」
「這怎麼好意思,這是妳賺來的辛苦錢,這樣兩杯多少,我會付錢給妳的。」
「不用啦,朋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說到錢多傷感情。」
潔依擺了擺手。
確認交易品正確無誤後,便馬上將一顆青莓果拋進嘴裡。
「這味道真是太棒了!在我有生之年終於嚐到夢幻果實,死也無憾了。」
她捧著雙頰,露出幸福滿溢的笑容。
「幸福的滋味啊。」
「妳太誇張了啦,潔依小姐。要是真的死了,以後就再也吃不到最喜歡的莓果了。」
「啊,對喔!」
「話說妳們為什麼要挑在這種地方做交易?」
被晾在一旁的珞,提出他從剛剛就一直很不解的疑問。
潔依嚼著青莓果簡單說明。
「這裡可是巷弄的隱藏美味喔,只有熟客才會知道的地方。」
說完,又將一顆青莓果拋進嘴裡。
「噢噢。」
珞撇了旁邊的人一眼,然而西司卻默默喝起葡萄汁,似乎打算裝傻裝到底。
他懷疑西司肯定不止一次來這家麵包鋪,不然怎麼一路走來都如此順暢,還不受到任何阻礙。
◇
「對了,這時間也差不多該送上來了。」
潔依朝櫃台後方的廚房方向望去。
突然冒出與問題毫不相關的話語,頓時讓兩人感到疑惑。
「什麼東西要送上來?」
「你們的晚餐,既然要聽不如我們就邊吃邊說吧,晚餐應該還沒吃吧?」
聽見對方說的話,珞整個人完全錯愕,西司則又喝起果汁,似乎早就預料到對方會有這番先斬後奏的行為。
「這裡不是麵包鋪嗎?怎麼還有晚餐服務啊?」
「正確來說是糕點屋,這是我家隊長開的店,從前任老闆那裡接手後,他沒有重製招牌,而是將之前的招牌作為特色,我平時有事沒事都會來他這裡消磨時間。重點是每樣東西價格實惠又好吃。」
「感謝妳對本店的稱讚。如果妳不總是跟我討半價的話,我會更高興的。來,為你們送來本店人氣商品,水果鬆餅。」
一名金髮青年掛著溫和笑容,朝他們走了過來,將呈在托盤上的甜點逐一放到所有人面前。
由五層鬆餅與水果慕斯作為夾心堆疊而成,顏色豔麗宛如寶石般的葡萄草莓桑葚加其點綴,最後淋上滿滿的蜂蜜糖漿。
與其說是晚餐,似乎還比較像是下午茶點心。
「那是友情價好不好。」
面對來人的部分指控,潔依仍臉不紅氣不喘的聳肩表示,然而對方的神情彷彿是在說「妳確定嗎」。
「羅耶先生,好一段時間不見了呢,最近好嗎?」
相較於晚餐是甜膩膩的鬆餅,表情顯得有些呆滯的珞不同,西司禮貌性地向對方打了聲招呼。
「最近……嗯,應該也不能算好吧。」
可能是基於星環墜落事件考量尚未正式向外公佈,羅耶面色有點不太好看。但他並不知道西司他們已經從洩密者那裡知道一小部分的情報了。
然後他發現到置於桌緣紙袋裡的青莓果,臉上滿是驚訝。
「青莓果,這不是高級品嗎?你們怎麼會有?」
「司帶過來的。隊長你要不要拿一些過去,說不定可以開發一些新甜點。」
「不了,這不划算,就算做了新甜點,結果還不是都進妳肚子裡。」
話才剛說完,羅耶這時才注意到西司身旁的半熟面孔。
「這位是常追在西司後面跑的那個孩子?」
西司朝珞的小腿踢了一腳,從呆愣中回神的珞發現金髮男子正疑惑地看著他。
他喝起飲料的同時,並用眼神向對方示意。
「你好,我是西司的兄弟,我叫珞。」
珞微笑地向對方點了下頭。
「原來是你是他的兄弟啊。我的名字是羅耶,稱呼我為隊長也可以,這綽號是我的夥伴們無聊隨便幫我取的。」
羅耶回以笑容。
聽到夥伴一詞,珞不免感到一絲驚訝。
「所以你也是星環?」
「算是吧,我常在店鋪公休的時候跟潔依還有其他夥伴們去挑戰天環。」
依然保持笑容的羅耶,似乎是察覺到珞露出略微不妥的神情。
「不過挑戰歸挑戰,無法當飯吃。雖然挑戰天環本身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但人總是需要某些心靈寄託與抒發管道,才能不斷地走下去。」
他頓了頓,稍微欣賞對方一臉茫然的模樣。
「我還有工作要忙,你們慢慢享用。喜歡的話,歡迎多來捧場,我會幫你們做打折優惠價。」
後半段的話讓潔依猛然停下吃東西的動作,錯愕地看向他。
「喴,隊長,哪有這樣的啊!」
羅耶不理會她的埋怨頭也不回地回到廚房工作去了。
「差別待遇也太明顯了吧!」
西司靜靜地吃起水果鬆餅,而珞正糾結著眼前的晚餐,手中刀叉拿起又放下的反覆動作好幾次。最後他鼓起勇氣吃了一口,差點沒吐出來。
雖然覺得珞有點可憐,他默默地在心中為對方默哀三秒鐘,隨後他開口。
「潔依小姐,羅耶先生他曉得妳把那件事賣給情報商嗎?」
「他要是知道,我以後就別想再來這裡了。」
「那……」
「我早就曉得你想問什麼了,以你的個性一定會想聽這類的事情,你以為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嗎?司。」
潔依邊吃鬆餅邊對西司吐槽,然後朝珞笑了下。
「吃不太下嗎?」
「……要是之前有吃東西的話呢?」
「吃不下就打包回去。」
聞言,珞不禁鬆了口氣。
「那我們就進入正題吧。」
潔依放下手中的餐具開始陳述,他們豎起耳多朵專心聆聽,生怕遺漏任何一個字。
「那是昨天傍晚發生的事情,失蹤者的名字是庫里希,他是去年剛從學校畢業進入我們團體沒多久的新人,和你們兩個差不多年紀。」
她停頓片刻,然後繼續說下去。
「他失蹤之前曾拿空靈開玩笑,沒過多久歌謠就傳來了,逆風也瞬間變得異常劇烈,因為他過於輕忽空靈的危險性,加上經驗壓倒性不足的情況下而墜落。我們幾個人四處找了一段時間仍找不到人,礙於天色昏暗不利繼續飛行的因素,先行撤了回來,並且委託寰守獵人進行搜尋,也請世界樹管理者幫忙巡視周遭有無人影。」
這番說詞,使西司回想起今天早上被珞抓下水之前,好像也有聽見歌謠,雖然有點好奇,卻也讓他感到哀傷的情感牽起深埋於腦中的過去記憶。
那明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現在已經……
緩緩吸了口氣,將憂傷情感強壓下去。
「潔依小姐,那妳還記得當時的歌詞嗎?」
「記得是記得,但你為什麼這麼問?」
潔依微微皺起眉。
「因為好奇嘛!」
西司露出淘氣的笑容,讓她感到有點洩氣,原本以為能看到他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潔依小姐,妳怎麼了嗎?」
「沒什麼啦,用說得不方便,我寫給你吧。」
她拿起桌旁的一張點餐紙和筆,在背面空白處寫下她所記得的歌詞,然後遞給西司。
從對方那裡接過紙條,西司看了看內容。
撫過萬物生命的徬徨樂章。
來自遠方卻及於耳際的聲音。
籠中鳥、籠中鳥,可望之處為何處。
「記得要收好,別讓其他人看到,畢竟有不少人對這類的事情都還挺忌諱的。」
「我知道了,謝謝妳。」
西司聽話地將紙條收進褲子口袋。
「好啦,東西該拿得拿了,該說得也說了,趕快把晚餐吃一吃。弟弟要不要我再幫你叫份其他餐點?不加甜?」
看了眼吃沒幾口的鬆餅,加上他用餐的前後反應,她大概就猜到對方可能不太能吃甜食。
吃鹹的配果汁味道很奇怪,辣的大概也不行,乾脆幫他點口感偏酸的點心好了,跟葡萄汁也很搭。
「……麻煩妳了。」
隨後她將珞沒吃完的餐點拿去櫃檯做打包,接著又叫了大黃莓果派佐香草醬。
當他們用完餐時間已鄰近深夜。
最後西司向潔依提出打從認識他們以來,他一直都很不解的疑惑。
「我記得挑戰天環不是自由制的嗎?但妳們為什要還要替羅耶先生起隊長的綽號?」
「你不覺得這樣聽起很威風嗎?」
◇
和潔依與羅耶道別後,他們走在燈火通明的無人巷道上。
即使夜空有星光點綴,光線仍不足以讓夜視力不佳的他們安穩飛行,一不小心就會直接和樹木來個親密接觸。
從星環那裡聽來原由時,他無意間看見西司的神情有一瞬間變得很奇怪,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和他平時給人呆萌傻氣的印象不太一樣。
「西司你要是有什麼話可以跟我說,不要憋在心裡會內傷。」
「嘿嘿,沒事啦。」
西司沒有轉頭看向對方,只是笑著晃了晃手。
他的反應令珞感到有些不爽,抓著對方的肩膀,瞇起了眼。
他很受不了西司總是在這種時刻裝瘋賣傻。
「你確定?」
「嗯嗯,要是有事我會跟你說的。」
「你會說才怪,每次都是我逼問你這死蚌殼才會勉強開口!」
「……那我以後寫信給你好了。」
「……」
聽到這種回答,珞垂下頭摀著臉,似乎是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當下西司乾笑兩聲,眼睛不自覺往旁邊看。
或許是將視線移開的關係,沒注意到珞的步伐逐漸慢下來。
珞微微抬起頭,透過指縫看著對方漸漸與自己拉開了一段距離。
強忍著不斷朝他襲來的暈眩,試圖繼續往前走,卻被漸增的無力感阻擋了下來。
眼前的景象霍然變得模糊扭曲,無法聚焦。
毫無體力支撐的身體往前傾倒在地上。
……已經到極限了嗎?
他本來以為可以撐到家的……看來他對自己太有自信了……
想要爬起來,但他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不能放……西司一個人在這裡……南那他會……
他凝望模糊不清的人影,隨著愈加沉重的眼皮,慢慢闔上雙眼。
西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