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我……我……」彌秧整張臉發白，她想理解發生什麼事情，兩眼最終盯著颯猊恩想脫罪；對方卻搖搖頭，眼裡的難過令她心涼，隨著颯猊恩伸手想摸頭，彌秧甩掉這無意義的安慰。
「彌秧，妳聽我說。」
颯猊恩輕柔的聲音讓她產生還有救的聯想，彌秧頻頻點頭像是當年的小學徒，猛吞口水盯著對方，眼裡只求挽救的機會。
「妳的身體可以恢復原狀，因為我是用一種刑法空間袋將妳的手腳困住而已，所以手腳看起來被切斷了，事實上還跟身體相連，只是無法使用。」
「好……可以……我接受……」
「冷靜點，我需要妳冷靜。」
彌秧咬牙發現牙齦很痛，她這才知道自己滿嘴都是鮮血，颯猊恩將她的頭扳回來，清澈的藍眼睛照映出她臉上的鮮血。
「我幫妳把手腳接回去，但是左手不行。左手最接近心臟位置，「憤怒」分裂出來的意識暫時被我困在那，直到妳學會控制「憤怒」為止，我才會接回去。」
「可以永遠不要……」
「彌秧，妳現在要學會控制意識，做過的事情無法回頭，妳只能選擇繼續放縱自己或是控制自我，妳無法一直逃避，得面對「憤怒」存在自己身體的事實。」
「妳……」彌秧被颯猊恩抱起。
「閉上眼睛，彌秧。」
「我……為什麼要閉眼？」彌秧扭動著脖子，放眼望去一片鮮紅混合沙土，她企圖從中找到希望，卻沒有一個活人站起來，這裡只有她跟白袍站在碎屍堆成的小山丘，胃開始抽痛。
「恩瑞迪姆耶，妳為什麼不救其他人？妳不是白袍嗎！妳怎麼見死不救！就只有我一個活著！」彌秧怒吼著，她相信颯猊恩有辦法阻止悲劇擴張，然而對方卻只拉回自己，沒有別的活人……彌秧不敢面對自己造成的結果，一股怒氣全出在白袍身上。
「妳為什麼不救他們！」
「我來時，已經不見了。」
彌秧一時語塞，看著颯猊恩。
「我知道妳出去時不喜歡有人跟，所以這次我沒有跟，而是帶著學生去城鎮附近的花園看花精靈，直到我發現天空顏色不對趕來，已經是這樣子了。我只來得及阻止妳將他們做成死屍鬼，把想離開這裡的魔獸全部清除，我只來得及做這些，妳當時已經失去意識了，叫也叫不醒，「憤怒」已經完全支配妳。」
彌秧的臉色慘白，再溫暖的擁抱也讓她發冷。
「彌秧，控制好自己。」颯猊恩說完放下她，在雙腳消失處一點，拿出一個看起來髒兮兮又破舊的布袋拉開，彌秧的雙腿瞬間回到身體上，她能感覺到血液裡流動的恐懼快將心靈吞噬。
「我什麼記憶都沒有……」她的聲音在顫抖，昏迷時，既不痛苦卻幸福，她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彌秧縮在地上，頭埋在雙腿間。
颯猊恩不語、輕點她的右手，右手恢復後彌秧還是在地上遲遲不動。
「呵。」
突然，她冷笑一聲。
「恩瑞迪姆耶……這一切都是妳的錯。如果妳沒有將我推下去，如果妳沒有用這種賤招，這裡沒人會死，沒有人會因為妳『偉大』的遠望犧牲，我也不可能失控殺死他們……都是妳，全是妳。」
彌秧的聲音軟弱無力，用僅剩的右手拉扯頭髮，看著地上的碎石。
如果不是颯猊恩……如果不是她將她踢下去……彌秧的眼眶發燙，她此時此刻痛恨自己，對自己失控的絕望與遭利用的憤怒，只能化成眼淚。
毫無意義。
「妳一定早就預料到這種事情了……」彌秧說著：「不要假慈悲，妳早就料到我會失控……不然怎麼處理的如此上手？妳一定看過很多次吧？像我這樣的人。」
「嗯。」
彌秧握緊右拳往她臉上招呼過去，颯猊恩往後踉蹌好幾步，彌秧又是無力的一拳揮過去，颯猊恩站著讓她打，空氣裡僅剩濃烈的悲傷散不去，彌秧揍了五拳洩恨，這才啊的一聲長叫抱頭蹲下。
無力的發洩；無法修補的錯誤。
颯猊恩瞥過頭，默默凝視這片被選中的災難，開口。
「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等七宗罪重新封印好了，我會背負所有的罪，連同我加附在妳身上以及他人身上的痛苦，全由我一個人扛。」
彌秧抬頭看她，扯起的嘴唇帶著強烈諷刺，颯猊恩不迴避，回以苦笑：「我知道妳不相信，但是我願意用行動來彌補。等將來世界不再需要我時，我會將自己所做的一切壞事公開也願意去死，願意被鎮壓在血池永世不得重生，藉此換取妳的原諒。」
血池那兩個字，彌秧聽見毛了一下。
還是學徒時，老師課外補充血池是用來懲罰極刑罪犯，位置在最高山的洞窟裡；池水多深無人知曉也沒人敢下去，連七宗罪也不想靠近，只知道那裡是罪惡根源，梅林曾警告靈魂進去會永遠被困住，遭受無止盡的慘烈折磨。
然而當不可一世的白袍說願意進去時，就好像她只是去泡個澡，清澈的藍眼睛夾帶著冷靜，不容質疑的自信貌似早已下定決心進入血池，彌秧從她眼中看不見一絲虛假。
「我會進去。」
「不……」彌秧發出聲音，不確定哽咽是不是錯覺：「我寧願妳……活著賠罪。」
「我也曾經希望。」颯猊恩勾起嘴角。
彌秧瞪著颯猊恩，遲遲說不出話。
最後她彎起一抹扭曲的笑容，仰起脖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滑落下來，笑得心跟著抽痛。彌秧恨自己吃軟不吃硬，恨颯猊恩毀了自己，恨颯猊恩什麼都不說，如今也恨她什麼都算好，連自己的結局也是。
「妳能不能讓我恨妳恨的徹底一點？」她的聲音沙啞帶著痛苦，颯猊恩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
這夜過後彌秧高燒不起，就連颯猊恩也無法看穿她的意識，只呈現一片朦朧幻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壓制彌秧那隻被封印的左手，不讓裡頭的「憤怒」再次出來作亂。
颯猊恩清理了戰場，解決掉所有溜走的魔獸，將這次事情通報給所有皇室貴族，不過將帽子扣在被凱特殺害的黑巫師，從頭到尾沒有提及彌秧。
「你做的太過火了。」颯猊恩不帶感情說著，即使過去好幾日，這片焦土仍長不出野草，殘留噁心的腐敗臭味。
「唷，我不覺得。」
悠悠哉哉在旁邊看戲的黑巫師笑著：「這已經是最小規模的，而且我選擇的還是戰亂犯的流放村，妳家小蟲子就撐不住了？哈！未免太虛弱了吧？這麼小小一場就被震撼到了？有夠浪費我時間！」
「凱特。」
「好嘛——」凱特不在乎的聳肩：「妳覺得可以嗎？我覺得這小蟲子不行，她會被「憤怒」壓過去，最後成為傀儡吧，妳打算怎麼做？順其自然不是好點子。」
「我自有辦法。」
「噗。」黑巫師的笑意非常真誠：「自有辦法？是的，妳有辦法。阿颯，妳走了一步險棋，我個人呢——不管是站在『老朋友』還是過往『老師』的身分建議妳，棄了吧。她從深淵出來幾天啦？不過刺激一下就暴走，這耐性實在不行呀，妳與其等她自己學會控制，還不如把人殺了重找一個吧？那蟲子的核心適合妳，但是她的思想核心與我們不同，混雜太多情感了，我寧願妳找一個思想差不多的幫手，至少之後那個幫手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來協助妳，而不用花時間開導那麼麻煩的腦袋。」
颯猊恩只是蹙眉，沒說話。
「呵呵。」凱特聳肩：「別告訴我妳想當好人啦？」
「這世界有好人？」颯猊恩只回這句，放眼望去的星空閃閃，她的內心千瘡百孔，隨著手指鬆開，一絲絲的沙土隨風吹散。
兩人的談話只到這，隨著日升夜散，陰影退去後的世界開始甦醒。
颯猊恩回到家中，彌秧身穿白衣白褲躺在床上陷入深睡。她的手覆蓋上額頭，原本呼吸還有些不穩的女人安定下來，颯猊恩收回手，摸摸她的下巴在嘴唇上一吻，吞噬對方夢中生出的憤怒。
拉過椅子、拿起針線，颯猊恩坐在床旁繼續織衣服。
當彌秧醒來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
她不記得自己夢到什麼，清醒的滋味就像撥雲見日，混濁的意識漸漸脫身，彌秧差點忘記自己在哪，當她摸向左手撲空時，險些咆哮颯猊恩三個字，頓時想起自己幹了什麼，沉默隨之而來。
用僅剩的右手猛搓臉，彌秧拉開棉被下床，發現身上穿著白衣白褲時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甩被，腳步十分緩慢的下樓。
她不記得自己怎麼昏過去的，睡太久、腦袋整個僵硬。可能是因為感應到她起床的關係，腳才剛踏到一樓，颯猊恩面帶微笑從授課的那間房出來，聲音略為俏皮：「妳終於醒來啦，睡好久呢。」
「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常態而已。」颯猊恩說著，遞來一杯水：「因為妳的身體不習慣，那個又被我強制封印，造成的副作用就是妳開始發高燒，還好沒有大礙，彌秧看起來還是彌秧。」
「聽不懂妳在說什麼，什麼那個？」彌秧揉揉耳朵，心平氣和地拉開椅子坐下咬水果，口氣頓時降下去：「這是不是壞了？」
「不可能，剛摘的。」
彌秧沉默了，她無法忍受嘴裡的味道，將咬一口的水果放下來，用手接住嚼碎的果肉渣看，白白淨淨的果肉並沒有腐爛也沒有蟲子，彌秧再咬一口，無法忍受的吐在手裡。
「喝喝看？」颯猊恩也發現異狀用手推推水杯，彌秧猶豫接過喝一口，感覺到喉嚨開始發癢，她忍不住伸手抓皮膚、越抓越煩躁，看過去颯猊恩時，對方若有所思的模樣不像是對水動過手腳。
「等我一下。」
她說完快步走到授課房，跟裡頭的孩子們交代幾聲後關門，急急忙忙披上外袍丟下她一個人外出。
彌秧抽抽臉，右手有節奏地敲打桌面，憋著喉嚨隱隱作亂的癢意、瞪一眼從授課房探出頭的孩子們，他們集體嚇到，彌秧心生愉悅時有個孩子不甘示弱扮鬼臉回擊，她正要過去來個近距離拳頭交流時，被人一把按回椅子。
「唉，你們不要我不在就要打架！」
這溺寵般的語氣是怎樣？彌秧黑臉。
「都進去看書，題目解開了沒有？還沒解開不能吃點心喔。」颯猊恩再次把孩子們都趕進去，這才到彌秧前方笑著拿出一小瓶血腥……不對，就是一瓶血。
她啪的一聲，徒手捏暴那顆沒吃完的水果。
「我沒有捉弄妳的意思。」颯猊恩說著：「彌秧的身體因為那個關係，貌似產生變化，妳先喝喝看合不合胃口，搞不好過幾天就能吃正常食物了。」
「那我晚幾天進食不就得了？」
「那也只是晚起步而已，彌秧，妳支付出去的東西得用額外的來還。」颯猊恩手指敲著瓶身：「先喝喝看，不合就吐出來，我再去找其它有可能的東西。」
「妳不用——」
「對我而言，彌秧比那些孩子還要重要。」颯猊恩溫柔地打斷她的話，手指再次敲敲瓶身：「這也是為了避免再發生那件事情。」
颯猊恩這句讓彌秧不得不屈服，腦中出現許多遐想畫面開始鑽牛角尖，一切越想越絕望，最後炸成火花回到眼前的小瓶子，彷彿人生就是這步走錯才導致後續一連串的悲劇發生，她得喝，歷史才不會重演。
彌秧再不願也只好拿起來灌下去——手指一抖，這血味道喝起來跟水一樣，喉嚨甚至不癢了。
「有反胃的感覺嗎？」
彌秧搖頭。
颯猊恩手掩嘴思考，突然在她面前割腕自殘，彌秧看見鮮血噴出時挑眉：「怎麼沒直接折斷？我覺得妳挺適合斷手。」
「斷手就太多了。」颯猊恩非常認真說著：「彌秧喝喝看我的血。」
感覺這血喝下去她會中毒。彌秧嘴角猛抽，心裡非常不甘願的抓住颯猊恩，表情兇狠的像是要將這條手臂扯下來，嘴巴開開合合許多次，終於深吸口氣往割開的傷口咬下去！
颯猊恩笑而不語，忽略手腕上傳來的刺痛。
其實她想跟彌秧說，用舔的就行，不要用咬的。
「吥！」彌秧將剛剛喝到的一口血往旁邊吐，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妳果然毒，血一碰到嘴巴就發麻。」
「喔……看來能確定了。」颯猊恩看一眼地上，抽過布巾替傷口止血，再施個簡單的治癒術：「正常來說，我的血受過祝福，雖然無法用來治療傷口，但是碰到人不會有事；然而彌秧喝到卻唇舌發麻，代表我的血液對妳有害。」
彌秧立刻明白意思——她身上的邪氣太濃郁，跟目前最接近七美德的白袍比，對方的血對自己有殺傷力，彌秧看一眼唯一能喝的小空瓶。
「那是誰的？」
「也不是誰的。」颯猊恩邊看邊說，嘴角微妙地扭曲。
「妳……」
她怎麼有不祥的預感？
「那是豬血。」
「恩瑞迪姆耶！」彌秧頭冒青筋，理性中斷。
「唉，妳得冷靜，別生氣。」颯猊恩用力拍她肩膀，將爆發出來的憤怒轉移到自己身上，彌秧猛喘著氣，失去憤怒支撐的身體發軟。
不是她歧視豬，只是——只是——對魔法師而言豬是最骯髒的下級肉品！鮮少有魔法師吃豬，颯猊恩卻給她喝豬血——彌秧不否認自己喜歡豬肉的口感，但是喝血這點接受不能！
「沒關係的，只是豬血而已。」颯猊恩安慰著，雖然對彌秧的效果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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