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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原創短篇】《士兵的故事-醫護兵的故事》(中)

作者:歷史謎團│2018-04-09 05:37:41│巴幣:176│人氣: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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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故事其實是我大學時期的作品。

然而,這是僅限於實體本中才登場的故事,因此從來就沒有在本小屋出現過喔!


敬請好好享受內容即可(假使您確實享受這篇故事的話。)

註:本篇字數量多,請注意。

***
【原創短篇】
《士兵的故事-醫護兵的故事》(中)


***

戰爭持續了六年之久,卻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這時的她僅二十四歲,就已經在艱困的戰場上生活了六年。除此之外,夏農.蘿絲與她的團隊拔營,朝向戰場更深處前進。

這趟路走得顛簸,走得艱辛,走得危險……路旁隨時都可能埋著武裝份子所藏的IED(Improvised Explosive Device—土製炸彈)。夏農所搭乘的車子隨時都可能被炸飛。他們隨時都可能遇上武裝份子的狙擊,只消一不注意探出頭,來自暗處的一槍都可能取你性命。

即便當他們抵達目的地之後,周圍的區域仍然相當危險,武裝份子潛伏在各處,準備好伏擊任何大意的士兵。搭建好醫療帳棚的那一晚,雙方便發生了激烈交火。總共五名士兵死亡,但夏農與她的同伴救回了八名士兵,並將這些傷兵分別以直昇機送到醫院。那是個艱困的夜晚。

當病人中出現傷重者和死者,夏農無疑得在醫療區的最彼端設置特殊帳棚。其中一種特殊帳棚(Expectant ward)中躺著重傷的病人。儘管這些重傷者只有少部分能存活下來……多半的時候,醫務員通常都是這些傷兵人生中所見的最後對象、醫務員的嗓音是他們所能聽見的最後嗓音,以及最後能握住的手……夏農對待他們,就跟對待自己最親近家人一樣,當士兵的父母無法陪他們有完人生最後一程的時候,夏農及她的團隊會盡全力撫慰他們的心靈,讓他們能夠平靜地離去。

夏農會將醫療藥品與器具放在特殊帳棚內,就算這些用品也救不回這些重傷兵。至少,他們能夠為此感到安心。除此之外,夏農還會盡量坐在這些陸戰隊員的病床旁,握著他們的手,聆聽他們談論自己的兄弟姊妹、父母親、妻子或丈夫……每每望著這些即將離去之人的雙眼,都足以令夏農心碎一次。

特別是十九到二十歲的士兵,二十四歲的夏農難以接受士兵英年早逝的事實。同是剛步入人生黃金歲月的年輕人,她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戰爭中失去了性命。夏農無法長久注視被裝在屍袋裡頭的海軍陸戰隊弟兄。因為,死亡就代表結束,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剩下。他們沒有機會看見自己付出的一切,究竟帶來了怎樣的改變。

某一晚,夏農為了呼吸新鮮空氣而走出醫療帳棚。她忽然瞥見一名已死的年輕陸戰隊員被放在擔架抬了出來。他只是個年約十九歲的男孩啊!瞬間,夏農的情緒幾乎崩潰。她跑到角落躲起來,用袖子擦拭自己不停流下臉龐的淚水。

她暗暗在心中納悶著:『他是誰?』『他叫什麼名字?』『他身後留下多少家人?』『有誰還會記得他的犧牲嗎?』『如果沒有喪命的話,他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的?』『我們的國家會如何紀念他?』『國家會紀念他嗎?』

一次又一次地,這個年輕世代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以讓其餘的人能夠享有自由;一次又一次地,這幕景象不停地在夏農的腦海中浮現,讓她憶起他是其中一位無法回家的士兵。

她為他們哭泣。

在這六年之中,她見過無數名病患或死者,處理過各種不同的傷勢。但其中影響她最深的,是一名斷了腿的士兵。

那一天,二十四歲的夏農.蘿絲坐在一名年輕陸戰隊身旁,後者的左腳被火砲碎片所擊中,最後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遭到了截肢的命運。

夏農用紗布包裹住士兵其他受擦傷的地方,動作非常地溫柔。

他們兩人都在哭泣;陸戰隊員為失去的那隻腳而悲傷,而夏農則是……沒有特別的理由,就因為她在乎……

因為那正是她的個性。事實是,夏農也可以裝作冷酷無情,刻意將自身與病患的痛苦隔離開來。可是她辦不到,因為她在乎。

不過是幾天前,這名陸戰隊隊員仍舊擁有一副完整身體,甚至比大部分同齡的人還要健康。然而,他和他的弟兄遭到了埋在路旁的IED攻擊,緊接而來的是武裝份子一連串的猛攻。原本應稀鬆平常的例行巡邏,瞬間轉變成一場災難。他們雖成功抵禦敵人的攻勢,卻也在混亂中失去了好幾名弟兄,某些人傷重不治,還能救的則立即轉送到手術室進行治療。

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年輕陸戰隊員抬起頭,凝視著眼前這位紅髮護士,緩緩地開口問道:

「我的女友會怎麼看待我?她會依然愛我嗎?即便我失去了一條腿。」

現在夏農曉得,他的病患哭泣多半不是由於自己的失去左腳的這個事實,而是他曾經懷抱且擁有的未來,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農還記得一清二楚,當時年輕陸戰隊隊員扛著自己的同伴來到急診室,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也受了重傷。這其實是相當常見的事情。戰場上士兵之間得情誼,通常比電影所呈現的還要深刻多了。這種時候夏農常常會聽見:「不用擔心我,先治療我的伙伴,他傷得很重!」而沒意識到他本身的情況更糟糕。

等到陸戰隊員抵達夏農所負責的帳棚後,他們都仍處於麻醉狀態,皮膚上得炸彈或子彈碎片也都清理完畢。穩定下來的或許只有身體而已,情緒方面就不一定了。由於他們時常在突如其來的瞬間昏厥過去──一道閃光──一陣爆炸──一聲巨響──然後就被送上了病床或手術台上,一切都發生得如此迅速,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可是在這裡,時間流動緩慢多了。麻醉劑逐漸消退,疼痛感爬上身體,殘酷的現開始實顯現……在這裡,哀傷大過身體上的苦痛。為失去同伴而哀傷、為失去對未來希望而哀傷、為失去曾經的自己而哀傷……在這裡,年輕的陸戰隊員必須面對最糟的其中一樣現實,他沒了左腳,並且不再擁有一個完整的身軀。

當士兵自這個地方醒來之時,他們在外頭的戰爭或許結束了,但同時意味著人生中最痛苦、漫長的另一場個人戰鬥才正要展開。

這裡同時也是傷兵忍著傷痛,卻堅持尋找自己隊上同伴的地方。很快地,他會發覺到隊伍中七個人之中只有五個人。其餘的人在哪?傷兵向夏農這樣的醫務員詢問,而答案通常都是停屍帳棚。然後,夏農會以平靜的語氣告訴傷兵,他最好的朋友──或許是年僅十九、二十歲的年輕陸戰隊員──剛剛不幸喪命了。

每當夏農必須親口道出這個事實的時候,眼淚都在眼眶打轉;不過她也曉得此刻陸戰隊員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淚。這種時候,她將傷兵的注意力轉向仍然活著的同伴。後者正極度需要前者的幫助,而已死之人──就只是已死之人;只有活著的人,才能夠成為活著的人的依靠。

在戰爭中,照顧傷兵是有賴於大量的愛與同情心。

夏農不僅是一名嚴格的導師,使她的病患面對困境,克服身體與心理的痛楚。她同時也是溫柔的姊姊,坐在床邊,握著他們顫抖的雙手好幾個小時,只為了安撫這些受傷的年輕孩子。她的年紀不過比他們大個兩、三幾歲,卻儼然成為了扶持年輕陸戰隊員心靈的重要支柱。

當失去左腳的陸戰隊員問道:「我的女友會怎麼看待我?」的時候,夏農正巧正巧知道世間對待殘疾人士可以多麼地殘酷。所以,夏農做了身為一名醫務員不能做的事情:她對他敞開心房。

為什麼不?夏農捫心自問。現在的對方並不希望聽見他未來所必須面對的、漫長的復健,反覆做些過去很簡單就做到的事情,如今卻得花上好幾個小時,費上好大一番力才辦得到……不,對方所期望的,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找到一位對自己的悲傷感同身受的人,僅此而已。

所以夏農開口了:「如果我告訴你人的外表不一點都不重要,那麼我就是在說謊。不可否認地,外表佔著很重要的份量,所謂的一見鍾情,大多是因為外表給人的感覺而產生的」這句話一開始著實重擊年輕陸戰隊員的內心,不過夏農接著說下去的話,才是她真正想要表達的。

「然而,一位真心深愛你的人,在看見愛人受傷之後,反而會更加關心你,而非減少。成熟的關係是靠著人的自身來穩固的,而非外表。」

聽來簡單易懂的道理,從夏農口中說起來卻具有強烈的說服力;夏農擔任醫務員的期間,看過無數名身負重傷的士兵。有的時候則是本地孩童遭到砲火波及,她看過其中一位半邊臉被炸爛。男人、女人都可能受到火砲碎片擊中,嚴重到必須一次一片自身上拔下來,痛不欲生。夏農也見過嚴重灼傷所帶來的慘況。

她的病患──有的缺了手指、有的少了胳臂、有的女性臉上更留下了難看的疤痕──但是當這些勇敢的戰士回國後,他們最親愛的人完全不在乎眼睛所及的種種缺陷。

愛,不僅僅是愛上彼此外表,更重要的是彼此的全部。

愛,讓他們克服了所有困難。

在這短暫的交談期間,夏農打破了身為醫務員該嚴格遵守的兩個準則:第一,她讓私人情感牽扯上來。第二,她為他流淚了。

即使如此,夏農為此感到欣慰。她至少有機會在這名年輕人人生最絕望的時候,提醒對方愛所具有的──治癒的力量。

***

夏農服役期間,曾經趁著假期時日回過祖國兩、三次;不過其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卻是二十四歲那年的旅途。

當天正好也是她二十四歲生日

他的家人及朋友替夏農舉辦了一場派對,而參加者中也包括了對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一個人──自從高中起就開始交往的戀人,布萊克。

自從高中認識以來,這一對情侶的感情長跑了將近十年之久。

相識多年,有磕磕絆絆的歲月,也有風和日麗的時光。他們的關係不只經歷了時間的考驗,也克服了夏農服役期間產生的分別困境。一路走下來,他們穩定和睦,儼然成為了一種對美好與平和的感情生活保持信心的支持力量。

布萊克擁有一頭咖啡色頭髮,以及帶了點灰藍色的雙眸。當初兩人初次見面,是在某個友人的派對上。當時這位年輕可愛的男生既迷人又開朗,展現出不凡的魅力;縱使如此,夏農從來就沒預料到他們的關係可以持續得這麼長久。

他對她來說,似乎美好的不切實際……或許,那個為生長於不幸家庭而自卑的小小夏農,始終存在於她心底深處且從未消失過。

一開始,他們只是單純地見面,聊天;又過了一段時日,他親自邀請夏農一起看電影,以及共進晚餐。結果出乎眾人意料,到最後兩人竟變成形影不離的男女朋友。夏農從軍後,他們的關係也沒有因此中斷過,也沒有變得越來越淡薄;反之,他始終在等著她。

等待她歸來。

生日宴會結束後當晚,布萊克在開車送她回家的路上,告訴她要先去一個地方。那時候的夏農以為他有什麼差事要辦,因此沒有多做聯想: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沒想到,車子開了一小段蜿蜒小徑才到達目的地──那是一處景致優美的小海灣。儘管時間是夜晚,但天空上星光點點,以及加上一輪明月的照耀下,沙灘與海水在柔和的光芒下顯得特別清晰美麗。

這時布萊克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盒子,裡頭裝的是訂婚戒指。然後,他只需要說出一句話:

「妳願意嫁給我嗎?」

夏農從小經歷過各種困境,自認是非常聰明的女孩子,隨機應變的能力更不在話下……不過就連她本人都得承認,那一晚的她目瞪口呆到說不出來。

照夏農本人話來講,那是她此生中最笨的時刻。

「我同意。」

而這個最笨的自己,當然也就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

夏農和布萊克沒有馬上結婚

一般來說,他們應該馬上這麼做。士兵,尤其陸戰隊隊員在被送到戰場之前,都會盡可能和伴侶正式結婚。如此一來,他們就可拿到一個月兩百五十多元的家庭分居補貼,而且這筆錢並不會被課稅。除此之外,結婚伴侶還可以收到將近兩千元的住房津貼。基於大多數年輕人都居住在小套房,因此這些錢便如同多出的一筆收入。

錢對她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事物。

由於夏農不久候又要被部署至國外戰場,所以她打算在下一次有較長的假期再舉辦結婚。夏農希望自己是在擁有充分時間的前提下,與伴侶一同享受結婚的喜悅,或舉辦結婚典禮。

事實上,還有另一個同等……甚至更重要的原因:她對軍隊做了承諾。

儘管她可以選擇抗議軍方的決定,像是將她送到國外戰場去──但夏農以為,那絕非一名正直之人所該做的。世間上有許多事情是人們不想做的,但我們仍然硬著頭皮去做,僅因為那是正確的。如果夏農在外的努力能換得未來孩子們的安全,那她無疑選擇上戰場一途。

夏農曾聽說過一名四十多歲的女兵懷了身孕;而她上一次懷孕其實是將近十五歲年前的事了。夏農也從報上看過一名陸戰隊成員要求他的女朋友拿槍射他的腳,結果從未開過槍的女友沒料到後座力如此之大,竟意外擊中男友的胸口,造成後者重傷,性命垂危。另一位士兵為了逃離被部署的命運,選擇從三樓跳出去企圖摔斷自己的腿等等。

夏農常對這些新聞感到不勝唏噓。

她以為,當一名女性被部署至戰場的時候,這代表著她被軍方所認可,並擁有不輸給男性的能力。雖然外界仍然喜歡對女性服役大做文章,可是夏農心裡頭非常明白,女性必須自願去做男性的工作。

這也是為何夏農.蘿絲選擇了更加艱辛的道路:在第二次部署中,她將親自跟隨陸戰隊的弟兄進入戰場;不管是跟隨巡邏車隊出勤,以防任何人需要幫助;或者是對本地住戶逐一搜索,在必要時提供緊急醫療協助。

戰地醫務員,而且又是隨著海軍陸戰隊出勤的海軍醫務員──這可不是任何醫務員都幹得了的。

海軍醫務員,又被稱之為和平捍衛者的天使(The angels of the guardians of peace)。這在外人看來或許有點誇大,但事實便是如此。海軍陸戰隊雖為和平的捍衛者,可是這群士兵卻沒有屬於自己的陸戰隊醫務員,而是由海軍單位派遣給他們的。也因為如此,海軍醫務員可說是海軍陸戰隊最重要的組成之一。前者擔起(她)照料他們身體與心理健康的重要職責,並隨時都在準備面對最壞的情況──陸戰隊弟兄被狙擊槍打傷、被炸彈炸斷手腳──不過當醫務員在旁的時候,陸戰隊會表現得更勇猛。因為他們曉得有人會守護他們,而能將注意力完全放在任務上頭。

如果一名海軍醫務員能夠贏得陸戰隊弟兄的尊敬,那會是無上的榮耀。他們將把他(她)視為一份子,而非一名外人;他們將會盡全力來保護他(她)的安危,包括自己的性命。相對的,假使海軍醫務員無法融入海軍陸戰隊隊員的生活,甚至更糟──背叛了自己的同僚;那麼他(她)將會被排斥這個家庭之外。他(她)必須和他們一同出操而不拖累隊伍,在需要的時候幫助陸戰隊員而不拒絕。

總得說,要成為海軍醫務員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目標。

人們總是選擇用最小的努力,換取最大的報酬。這是人之常情,合情合理。可是夏農卻反其道而行。她只要繼續在基地擔任醫務員,人身安全就可以受到一定程度上的保障。除非人受到刺激過,或曾經受過傷……就跟夏農.蘿絲一模一樣。

直到此刻,夏農才發現自己始終在試圖證明自己與生母的不同。她不會因遇上困境而退縮,或者就此失控。

所以,夏農選擇再度踏入那一座沙漠戰場……更加深入、更加危險。

***

服役後的第七年,結束假期的夏農.蘿絲回到了戰場上。

這時的她剛滿二十五歲。

時間是早上七點,這一座位於荒漠上的城市夜空被空襲的火光染成了血鮮紅色。

一群全副武裝的男女(大部分是男的)從裝甲運兵車跳下,身上雖然背著沉重的裝備,動作卻仍舊迅速且俐落,充分展現出平時嚴格訓練的一部分成果。

他們的任務:將恐怖份子從這個地方趕出去,並在過程中將其殲滅。

在作戰之前,軍方高層都有必要告知交戰規則:也就是所謂的rules of engagement(簡稱為ROE)。

交戰規則是被軍事機關當局依職權發布的命令,來規範部隊在海上、陸上和空中與其他武力發生武裝衝突時,如何開始軍事行動或持續戰鬥規則的細節和限制。

簡單地說,它以「任務完成及自我防衛」兩大概念為中心,某種程度上限制軍方在行使力量與自我防衛的最低底線;少了交戰規則,那麼軍隊就跟一般的恐怖份子沒什麼區別。

由於這一回的戰場位在敵方重鎮,又因為城鎮戰中武裝份子的判定極微不易,城鎮地形為軍民混合。在任務完成及自衛權的平衡價值下,士兵擁有絕對的個人防衛權及指揮官對單位防衛權,「軍人也是個人,人均有自我防衛的本能」……因此,軍方高層將這次的戰場歸類為自由交戰地區(free-fire zone)。

簡單來說,士兵被允許射擊、殺死所有視線中會移動的物體。

對於一名軍官而言,他必須無時無刻去衡量無辜百姓與士兵兩者的性命。他當然會試著在達成目標的同時盡可能降低平民的傷亡,但這是以士兵能安然無恙為前提。迅速且精準的打擊能夠減少士兵的風險,因此簡單扼要的交戰規則更顯重要;任何拿著武器的人,從男人、女人或小孩,都將歸類為敵人;任何用於開火作用的掩護,從一棟建築物到一面泥牆,都將歸類為敵方基地。

不過,即便為即將面對的危險準備好了──當海軍陸戰隊進入城市內之後,放眼望去卻毫無人煙,周圍環境一遍死寂,空蕩蕩的感覺就跟一座鬼城沒有什麼兩樣。

一開始,海軍陸戰隊找不到半個敵人,倒是發現了許多堆滿著武器與彈藥的箱子。它們被藏在不起眼的街角,或者戰略要點。由此判斷,這個地區無非是敵方重要的據點。一名較為年輕的士兵從地上撿起了一把沾滿塵土的突擊步槍,卸下香蕉狀彈匣,並倒出裡頭的7.65mm的子彈。

「白癡啊!」這時一名女兵一邊她邁著矯健的步伐大步走過來,一邊向那位菜鳥吼道:「如果那隻槍是敵人設下的詭雷陷阱,你就死定了!」

她很有魅力。濃密的葡萄酒色頭髮落在肩頭上,臉龐上帶有一種不需多加粉飾的健康美,渾身散發出驚人的自信。她的眼睛是翡翠色的,銳利、清澈──又可能很致命?

這名女兵的名字叫做夏農.羅斯(Shana Rose),她是一名海軍醫務員,隸屬於海軍陸戰隊武裝偵察營(USMC  Force Reconnaissance)?

正當她的弟兄們小心翼翼地搜尋城內的武裝份子的時候,後者卻早已發線了前者。潛身於這座城市的他們,把士兵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裡。

然後,武裝份子的狙擊槍打響了第一發子彈,射中了搜尋隊伍中的一名上等兵右肩。其他士兵也開始遭到間歇性的攻擊,全都來自於屋頂或窗戶暗處的狙擊手。

武裝份子將玻璃打碎,灑在房子門口或連結至屋頂的樓梯之間;當士兵不小心踩在上頭而發出聲響後,武裝份子立即就能曉得侵入者的位置。他們非常熟悉城市地形與特性,並且懂得利用手邊所擁有的原始材料來保護自己。

儘管敵人發動起出其不意的攻擊,夏農與其他海軍陸戰隊弟兄畢竟是接受過訓練的專業士兵。他們沒花上多少時間就從困惑與驚愕中回過神來,並且立即朝向開槍的地點前進。他們包圍住其中一棟房屋,確信敵人躲在屋頂上頭,狙擊我方部隊。

一聲令下,一名手持霰彈槍的陸戰隊員踢開木製大門,伴隨著木門倒下的巨響,宣告了今日戰鬥的展開。

僅僅過了心臟鼓動一拍的時間,訓練有素的陸戰隊員魚貫進入建築屋內,排頭士兵在進入屋子後馬上轉入右邊的房間,第二名則轉入左側的房間。他們兩人都各發現了一名敵人的蹤影,舉起突擊步槍,各以一發子彈放倒武裝份子。

另一名敵人自走廊底端那頭現身,對方手持一把突襲步槍,瞄準著玄關位置──不過陸戰隊員的反應終究快上一秒,而這一秒決定了誰生誰死的問題。身為第三名進入屋內的士兵,夏農朝敵人的正臉輕扣板機兩下,對方當場往後倒去。他們繼續朝屋子深處移動,更多士兵緊跟在他背後,行動絲毫沒有慢下來。

就在他們幾乎抵達長廊底端之際,又有新的敵人衝了出來,似乎正在試圖尋找掩護;陸戰隊員向對方開槍,但是不確定有沒有打中對方。他們小心翼翼地往跨出幾步,然後看見那個人倒臥在牆角,鮮血自地面上擴散開來,死了。夏農跟隨其餘的士兵清除了這棟屋頂在內的所有空間,並確認沒有任何敵人隱藏在陰暗處

可是沒過多久,他們又遭到了來自另一頭屋頂狙擊手的攻擊──不僅如此,位於城內某一座宗教建築,傳來了足以傳遍整座城鎮的廣播聲響。

「敵人就在這裡!」揚聲器另一頭的男人說道;當然,廣播中的『敵人』二字指的是包括夏農在內的陸戰隊士兵。那聲音還在持續著,以激昂的語調高喊:「拿起武器戰鬥吧。打贏這一場神聖的戰爭!神聖的戰爭。」

這個廣播似乎叫醒了城鎮中每一個人──至少,每一個敵人──因為槍聲逐漸自四處響起,子彈開始到處亂飛,屋頂上沒有人膽敢抬起頭來。

「情況爛到家了!」震耳欲聾的槍聲中,一名海軍陸戰隊員向夏農喊道。

「沒錯,」夏農喊了回去:「而且這才是我們拿下的第一間房子而已。」

過去七個月以來,這座城市始終為武裝份子擁有。如今海軍陸戰隊、空軍,以及陸軍聯合起來,決定把那些腦袋仍試圖用中世紀守舊思想控制人民的傢伙趕出城市,順帶消滅掉;敵人可比國內最保守派還要保守一千倍。

***

在夜色的掩護下,海軍醫務員夏農.羅斯跟隨著陸戰隊第一營的人進入這座城市。

離開第一棟建築物後,夏農所屬的單位的隊伍分成了三個縱隊,每一隊都代表一個排。他們攀爬過街道上的矮牆,穿越重重的路障,朝向下一間藏有狙擊手的房屋邁進。

忽然間──

「火砲來襲!」

當第一發火砲落入戰場之際,那獨特的高頻呼嘯聲響立即傳入眾人耳裡。

只要是有經驗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趕緊臥倒。人只有一、兩秒的時間可以做出反應,而這幾秒便足以決定生與死。

所有特種部隊人員,包括夏農在內,他們都是屬於這一類的人物。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與其他隊員一齊趴下或蹲下,盡可能地將身體隱藏在任何可以當作掩體的物體後方。第一枚迫擊炮落在距離建築物三條街口之外。過了一段不到五秒的時間間隔,第二、第三枚砲彈隨之而來。每一次都更接近這群陸戰隊員。

夏農等人原本想向街道後方撤退,但屋頂上又出現新的狙擊手。武裝份子似乎以火砲限制住陸戰隊士兵的行動,然後再派出那些神出鬼沒的狙擊手對後者進行壓制。簡單易懂,卻非常有用的戰術。

夏農和她的弟兄全都蹲在街道旁的矮牆或花圃旁,沒有人笨到會站在大街正中央給當靶子。但他們也因此動彈不得。

夏農抬起頭,結果正巧看見黑暗中燃起了一道白色火光,顯得異常地明亮。然後那道白色火焰又分裂成數個更小的火焰,往他們隊伍的方向掉下來。

「白磷彈!」她高喊,警告自己的同伴。

所有人同時撲倒。

一塊火焰正巧落在一名年輕陸戰隊員的背包上,夏農趕緊壓低身子跑上前,將他身上的包包拉開後丟到地上去。定睛一看,背包上已經被燒開了拳頭般大的黑洞。

「白癡啊妳」那名隊員吼道:「妳剛才可能會被打中的!」

「閉上你的鳥嘴乖乖坐好!」夏農吼了回去。

夜空中不只有白磷彈,還伴隨了許多照明彈,暴露出地上的陸戰隊士兵的位置。這些士兵裝備著最尖端的夜視鏡,讓他們可以發現黑暗中敵人;而武裝份子則擁有藉由火砲管發射,藉由裝在上頭的小小降落傘來延長滯空時間,將原本漆黑的街道變得跟正午一樣明亮。

就像是個開關:當照明彈光芒閃耀之際,敵人的子彈也隨之起舞,直至街道再度陷入一遍黑暗。

終於,兩台坦克駛向了這條街上,將這群陸戰隊員自地獄中解救出來──至少暫時如此。他們緊跟在坦克身後,慢慢地前進,成功離開敵人設下的壓制點。敵人的機槍子彈乒乒乓乓地地打在坦克的裝甲上,卻只能造成幾道刮痕。所有人都彎下身子,以免被流彈擊中。偶爾還會飛來RPG之類的武器,響起類咻—碰聲響,好似在釋放煙火──咻—碰!

當然,它既不像煙火那麼美麗,也沒有那麼安全。

每當坦克砲塔轉向任何可能躲藏敵人的建築或掩護之後,下一瞬間,那物體就會化為一團巨大的火球。敵人完全無招架之力。在坦克的幫助下,陸戰隊員成功地從大街上脫困。接下來他們兵分三路,進入了小巷,以小跑步的速度前進,彷彿毫無目的地穿梭於其中。突然間,他們就這麼現身了──

敵人。

黑眼睛、黑頭髮、身穿寬鬆的灰白色長袍,攜帶機槍和RPG。敵人總共有五位,他們身影突然自巷口前現身,擋住了夏農與她同伴的去路。這完全是不期而遇。兩方人馬都睜大雙眼,並同時舉起手中的武器,狹窄的空間中即將上演一場血腥的交火……又或許不?

因為下個瞬間,其中一名敵人的頭如蕃茄般爆開。深紅色的血液和腦部組織當場飛濺在牆壁上,他的身體往後倒去,雙臂向兩旁張開,猶如一名沒有頭顱的耶穌基督。緊接著,另外三名敵人也被數百發子彈打穿,身體像失去絲線的人偶垮下。

夏農往身後看去,發現這是另一隊友軍所做的傑作。他們早神不知鬼不覺地爬到屋頂,給予夏農一行人火力支援。這期間只要遲了那麼一秒,小巷中的陸戰隊員無疑會蒙受巨大損失。

剩下的兩名敵人見情況不妙,趕緊掉頭落跑。夏農和她的人追擊,並射中了對方其中一人腳裸──他滾倒在地,接著從衣服內拔了什麼──在陸戰隊員還沒搞清楚之前,他爆炸了。

「幹!」某個年輕陸戰隊員驚愕地喊道:「幹、幹、幹,媽的他自爆了!那傢伙把自己炸飛了,幹!」

他們四下搜尋一會,果然發現了敵人擺放武器的倉庫據點。陸戰隊員拿出塑膠炸彈,將它裝設在堆積成小山一樣高的機槍與彈藥的箱子上。

「全員退開!」一名士兵吼道。

一陣爆炸,四周已經佈滿濃煙、碎石,以及成為一片廢墟的倉庫。敵人與敵人的武器已然消失,好像從來就不存在。

夏農與其陸戰隊員繼續前進。

這時候天色早已明亮,夏農一行人再度集結,總共有四十多名士兵;部隊總指揮將B連第一排的所有成員,全都投入了這一場戰鬥。他們來到一條具有六線道的大馬路上,結果馬上就遭受位在大道另一頭的武裝份子的攻擊。數名年輕的陸戰隊爬到兩旁的建築屋頂上,接著兩方人馬就這麼在大道兩端相互射擊,子彈到處飛舞。

每個人都在怒吼、每個人都在射擊、每個人的步槍槍都是處在自動模式。槍聲似乎永不停歇。有的陸戰隊士兵趴在水塔上,有的趴在洗衣機上,選擇適合的位置開槍壓制敵人。夏農自己則是靠在一面磚牆旁邊,子彈就在她的肩膀旁飛舞,但她卻感到出乎意料的安全。因為她相信可靠的伙伴們會擊退敵人。

這個時候,一名上尉呼叫了火砲支援。

當第一發砲彈落入戰場之際,那獨特的高頻呼嘯聲響立即傳入眾人耳裡。

只要是有經驗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趕緊臥倒。身為一名步兵,你只有一、兩秒的時間可以做出反應,而這幾秒便足以決定你的生死。

所有陸戰隊成員──包括夏農.蘿絲內──她與她的伙伴們一齊趴下或蹲下,盡可能地將身體隱藏在任何可以當作掩體的物體後方。火砲部隊或許擅長幹他們的工作,可是戰場上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直到砲彈落地之前,你永遠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會被擊中;事實上,友軍誤傷正是現代軍隊一大死傷因素,而非來自敵人的攻擊。

幸運的是,第一枚一百五十厘米的火砲砲彈落在三條街口之外。過了一段不到五秒的時間間隔,第二枚砲彈隨之而來,這回比較接近陸戰隊,但不足以對他們造成威脅。然後,第三枚跟著襲來──夏農士官改變姿勢,以單膝跪地的方式放低身子,探出頭望向正逐一被轟炸得區域。

幾乎有那麼一瞬間,她對那些遭受轟擊的敵人感到一絲同情。對於一名步兵而言,你只要做出錯誤的選擇,你將會輕易地於戰場上喪命。而迫擊炮的轟炸實為步兵一大噩夢。敵人正在無法觸及的地方發射砲彈,你完全沒辦法進行還擊,你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待在原地祈禱自己不被打中。那絕非是個舒服的感受。

假如你試著移動位置,你一定會被火砲的破片給擊中;假如你不移動位置,湧上心頭的恐懼將會爬滿全身。身旁的環境被砲彈的尖嘯與爆炸聲所包圍,你卻必須壓下人與生俱來的生存本能。那可不是人人都辦得到的。

總之,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不要站起來!

夏農瞥見將步槍舉到肩膀的位置,目光正好抓住那抹站起來的敵人身影。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通過街道,試圖尋找新的掩護。夏農對著那身影輕扣下板機,對方瞬間倒地不起。

你再也站不起來了,傻瓜。夏農心想喃喃說道,接著便往同伴集合的方向移動。

當火砲的怒吼逐漸平息之際,敵人的攻勢也隨之減弱。雙方交火的聲音從一開始的不絕於耳,轉變成零星的槍響,最後停止。敵人所駐守的那棟三層樓建築嚴重損毀,陣陣黑煙自屋頂冒出,但仍然屹立不搖。

裡頭的人可能就沒這麼強韌了。夏農心想。

「蘿絲,這邊有傷兵!」

一聽到傷兵兩個字,夏農立刻抬起頭,天馬行空的思緒回到了當下。

在同伴的指引下,她看見一名陸戰隊傷員正躺在對面街道的騎樓下方,身旁還有兩名士兵在照顧他。他們揮了揮手,又喊了幾句話,告訴夏農他們會用擔架把傷員抬到她的位置。

不過夏農拒絕了,她並不是那種等待傷兵自己找上門的醫護兵。這也是為何她會離開安全的基地醫院,並選擇成為一名在戰場上東奔西跑的戰地醫護兵。因此她邁出了步伐,朝著傷兵的位置的跑去。

這個決定改變了夏農的一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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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4 篇留言

爛攤子清理者
很讚,寫得很棒。請收下GP

04-09 08:04

歷史謎團
感謝加爾的GP和喜愛喔~~~~~~04-11 02:04
姜賢
感覺會像西線無戰事男主角最後的命運
夏農的未婚夫要哭哭了

04-09 08:34

歷史謎團
悲傷的結局QAQ!!!!

還算滿開放的拉~04-11 02:04
槭葉楓紅
這時期的謎團被稱為「皆殺的謎團」「殺手謎團」,漢子要殺,妹子更要殺,心臟沒被停止的也會在精神上被玩壞

比較新的讀者應該不太習慣,不過老讀者會覺得複習一下也很不錯(?

04-09 11:37

歷史謎團
你的講解雖然挺傳神的啦XDDDD
但感覺好像我多黑似的XDDDDD

我已經很好了吧QQ04-11 02:07
大盾傑克
感覺下一章有些不對勁

04-09 18:10

歷史謎團
不對勁來了www04-11 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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