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內是昏暗的。
夜幕的降臨吞噬了火紅天空最後一抹的夕陽色彩，房屋內瀰漫著寧靜的夜色，一點一滴逐漸擴散。
滴答。滴答。
笨重的大鐘在沉默的屋子內發出巨大的聲響，秒針每走一步都將黑色的夜晚拖入更深的深淵，分針每踏出一步都將墨色的天空抹上更濃豔的妝容。
還沒回來。
那個人怎麼還沒回來?
黑暗所點綴的餐廳內，一名女孩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不發出任何一絲聲響，她唯一的動作，就是盯著空無一物的餐桌發呆。
或者說是，等待。
喀嚓。
大鐘的分針停在正中央的位置，霎那間，輕柔的音樂從鐘裡頭流洩而出，那是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歡樂頌】。
女孩轉頭，望著唯一通往餐廳的走道，靜悄悄地等著。
「小姐，我回來了。」
伴隨著聲音的到來，走道上的燈火隨之發亮，餐廳天花板上的巨大吊燈也散發金黃色的光芒，猶如發光的黃金，褪去房間內的漆黑色調。
走進餐廳內的，是一名身著執事服的高挑女傭，她提著兩個很大的麻布袋，裡頭裝的都是今天晚餐的材料。
「你在這啊。雪蘭小姐。」女傭看見女孩後，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
「瓦蕾娜，母親呢？」名為雪蘭的女孩走到瓦蕾娜的身旁，拉住她的袖口問道。
「夫人還有些事情吧。」瓦蕾娜撫摸雪蘭的頭，「或許再一下下，她就會回來了。」
雖然得不到滿意的答案，雪蘭還是點點頭，「雪蘭是乖孩子，雪蘭會等母親回家。」
「小姐真棒。」瓦蕾娜露出欣慰的笑容，「晚餐想吃什麼呢？」
「蘋果派。」雪蘭張開雙手，「要這麼大的。」
「這樣會營養不均衡喔，小姐。」
「不行嗎？」雪蘭嘟起小嘴。
「也許我們可以當作晚餐的點心，這樣如何呢？」瓦蕾娜豎起食指，歪著頭問道。
「好！」雪蘭開心地抱住瓦蕾娜，然後興奮地從走道跑去客廳。
那副天真的模樣十足像個天使一般，瓦蕾娜不禁露出憐愛的神情。而後餐廳的大鐘提醒晚餐時間的到來，瓦蕾娜才開始進行晚餐的準備。
跑到寬闊的客廳後，雪蘭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撲向偌大的沙發，將小小的臉蛋埋在柔軟且舒適的沙發內。
母親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這次會不會帶布娃娃或是巨大的熊寶寶玩偶呢？
想像著抱住巨大玩偶的觸感，雪蘭忍不住在沙發上左右翻滾，無法掩飾興奮的情緒。
「那雪蘭也要準備禮物送母親才行。」從沙發上坐起來，雪蘭握起雙手，眼神散發著充滿使命感的光芒。
反正瓦蕾娜還在準備晚餐，偷偷跑去花園她也不會知道吧？
雪蘭偷偷地望向通往餐廳的走道，確保幹練的女僕不會發現她的小小計劃，然後躡手躡腳地打開了門扉，再輕輕地關上，輕盈地溜入夜的懷抱之中。
晚風比雪蘭想像中要來的清涼許多，被月光照射的柔嫩肌膚光滑無比，細小的腳步聲迴盪在夜晚的道路上，然後融化於清涼如水的夏夜。
通往後花園的路是一條不寬闊的小徑，道路的周圍鋪滿了純白色的香水百合，在風的吹拂中緩緩搖曳身姿，那副美麗的模樣讓雪蘭不禁駐足觀賞。
「蜜蜂先生回家休息了……」雪蘭撫摸著花瓣，喃喃自語道。
雪蘭望著模糊不清的小徑，黑色的另一頭彷彿隨時會跑出些什麼般令人心生畏懼，偶爾傳來樹枝上的蟬鳴聲，偶爾動物的聲音模糊的伴隨風聲傳進耳裡，
夜晚的花園彷彿換了一層面紗，為美如詩畫的繁花更添了一層藍色憂鬱。這座花園屬於瓦爾雷特家族所有，這僅僅只是其家族龐大腹地中的冰山一角，作為瓦爾雷特家其中一派的繼承者，雪蘭從小就被投以龐大的期待，期許她能繼續引領家族的榮光，在歷史上刻下屬於瓦爾雷特家族的榮耀。
然而，雪瑞瓦‧瓦爾雷特，瓦爾雷特家的二當家，同時也是雪蘭的母親。剛出生時便體弱多病，對接管家族的大事也無明顯的興趣及能力，早早就被瓦爾雷特的家主給放棄，選擇讓她繼承了家族邊遠別墅的管理，同時讓她在此地度過餘生。
雪蘭出生那時，瓦爾雷特的家主原先計畫著將雪蘭帶到身邊培養，用優秀的教育傳承瓦爾雷特家優良的基因，但幾乎所有人都反對家主的想法，其中大當家的妻子更是擔心雪蘭成年後會威脅到大當家的地位，甚至取而代之接管整個瓦爾雷特家族，而用雪瑞瓦的身體當作藉口勸阻家主。
然而真正讓家主放棄打算的，是明明看似弱不禁風，卻展現驚人毅力的雪瑞瓦。
「我不會讓孩子離開我的身邊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必須單獨把她帶大。」那副蒼白的神色閃爍著比誰都還要堅韌的眼神。
「你這是不相信我嗎？雪瑞？」老家主臉部緊繃，帶有一絲嚴肅神色。
「當然不是，我敬愛的父親。」雪瑞瓦嘆了一口氣，手放在胸口的位置，感受那微弱的心跳，「只是……我想要親眼看著這孩子慢慢成長，我不能保證在這樣的過程中我的健康能一直維持穩定……」
雪瑞瓦的聲音越來越細，外頭的風聲隆隆地撞著窗子，房間內充斥著沉寂的空氣，誰也沒有再繼續開口。
然後，雪瑞瓦笑了，如在雪中綻放的玫瑰，「請父親原諒雪瑞任性的決定，我想要看著這孩子健康的長大。」
老家主沉默了，有一瞬間，他的眼神閃過一絲悲傷，但隨即恢復正常，「我的女兒啊……你不曾想過如果她有更好的教育，或許她可以有更好的發展？或許她不會……」
老家主停住了話語，不再開口，只是哀怨地嘆了一口氣。
「或許她不會跟我一樣。」雪瑞瓦接下了瓦爾雷特家主的話，語氣平淡地說出口。
「抱歉。」
「父親為何要跟我道歉？這並不是您的錯。」雪瑞瓦轉頭望著窗外，窗子上沾著從天而落的白色雪花。「何況……是這副身體救了我……」
老家主笑了，勾勒起滿是皺紋的嘴角，「從剛剛開始，就盡是些嫌棄瓦爾雷特家的牢騷話呢。」
「這不是做女兒的小責任嗎？」雪瑞瓦微笑走向自己的老父親，雙手環抱住老人的頸子。
老父親沉默了一下，神色複雜的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
「雪瑞……你會平安無事的……」老家主伸出雙手，安撫微微顫抖的肩膀。
「是的……」雪瑞瓦抿起唇瓣。
「好好照顧她吧。」
「我的榮幸，父親。」
後花園的一角，有一處彷彿被月光所眷顧般明亮潔淨，純白的身姿在風的吹拂中左右搖曳，白雪般的月光與柔軟的花瓣相互襯托，猶如溫柔的母親守護著孩子一般，在夏夜的祝福下，輝映著身姿。
雪蘭蹲下了身子，仔細欣賞茉莉花美麗的模樣。
「茉莉花小姐，我又來了。」雪蘭靠近茉莉花，在它的花緣處小聲地說道。
茉莉花隨著風輕輕搖晃，彷彿歡迎著雪蘭的到來。
「謝謝，最近母親的身體狀況好像不太好，雪蘭想給她打起精神，讓她不要那麼疲累。」雪蘭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樹枝，在地上畫出一條直線。「你是不是覺得雪蘭還要做些什麼幫忙母親呢？」
晚風發出沙沙的聲音，似是一位偷偷嘲笑的調皮孩子。
「我得請瓦蕾娜教教我該怎麼做料理，到時候母親肯定會被嚇一跳。」雪蘭嘻嘻笑，兩側的臉頰微微泛紅。
到時候該做些什麼呢？
香甜的餅乾嗎？還是可口的蘋果派？或是新鮮的柳橙汁？
不管做什麼，母親一定會用美麗的微笑及溫柔的語氣這麼說吧。
「只要是你用心做出來的，都非常的好吃喔。」
那道溫柔的背影一直是雪蘭的憧憬。
嚮往著成為那樣高貴的女性，能溫柔地抹去他人的淚水，無論何時。能夠無條件的為了所愛之人奉獻，無論多久。能夠成為照耀別人的一道光芒，無論是誰。
無論是誰，都能夠品嚐這樣的溫柔。
依稀在記憶中隨著微風搖晃的話語出現的。
「憧憬」所信仰的瓦爾雷特「榮耀」。
忽然間，貓頭鷹的啼聲劃破夜空，迴盪在花園的每一個角落。雪蘭這才想起自己出來溜達的時間有些晚了，瓦蕾特說不定正在為自己不見而煩惱得焦頭爛耳，想到那副慌張的模樣，雪蘭的肩膀不禁微微顫抖。
天空的星星微微閃爍著光芒，彷彿指引著回家的路。
雪蘭的手指輕輕勾著茉莉花翠綠的莖，小心翼翼的摘下它，然後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家裡奔去。
「是的，非常感謝您。」
雪蘭推開門，心虛的眼神往裏頭偷偷望去，瓦蕾娜的心思似乎還放在剛剛掛斷的那通電話上，並沒有發現偷跑出去又溜回來的雪蘭。
「怎麼了？瓦蕾娜？」雪蘭發現瓦蕾娜的神情不太對，關心地問道。
瓦蕾娜抿了抿嘴，蹲下身子，摸了摸雪蘭的頭，「沒事。夫人今天可能得待在醫院休養，過個幾天就會沒事了。」
「母親怎麼了？會很嚴重嗎？能夠早點出院嗎？我能去看她嗎？」
過於擔憂的情緒讓雪蘭一連拋出了數個問題，握住茉莉花的手緊緊地顫抖著，不再沉靜的水藍色雙眸不安地望著瓦蕾娜，似是希望她能回答自己似的。
瓦蕾娜沉默了。
她該怎麼回答呢？
殘酷的事實或是善意的謊言都不能阻止一個人的受傷。那麼怎麼做才會是最好的？
她是怎麼教導她的，用比誰都還要柔和的心靈養育她還未成熟的心智。
所謂溫柔，並不代表軟弱。
雪蘭拉住瓦蕾娜的衣袖，強忍住將要溢出眼眶的淚水，臉頰因為激動的情緒而紅透，但肩膀忍不住悲傷而輕輕顫抖，瓦蕾娜的雙眼滿是不捨，伸出雙手將雪蘭擁入懷中。
「雪蘭會乖……雪蘭會當個乖孩子……」懷中輕聲的低語，雪蘭微熱的溫度留在了瓦蕾娜漆黑的衣裝上，「雪蘭不會哭……所以、所以母親可不可以不要離開雪蘭的身邊嗚嗚……」
那道啜泣聲，一點一滴都像是夏日的雷陣雨，滂沱又迅速地落在了瓦蕾娜的心頭上，一朵朵的烏雲，逐漸壟罩住瓦蕾娜心中的太陽，讓她陷入了迷惘之中。
「小姐。」瓦蕾娜捧起雪蘭柔軟的臉龐，擦乾她臉上的淚水，「請放心的哭吧。」
一直以來，雪蘭都是瓦蕾娜心中的太陽。
無論晴天或是雨天，只要陪伴在雪蘭身邊的每一天，都是明朗的好日子。
獨自一人侍奉在瓦爾雷特家的人身邊，雪蘭是最為接近妹妹的存在，也正因為如此，在面對雪蘭時，瓦蕾娜總是用身為姊姊的態度寵愛她，害怕著有一天她會失去美麗的光芒，恐懼著這份純真會被染上異樣的色調。
「請不要把不安獨自攬在身上，妳的身邊還有我陪伴著。」瓦蕾娜微笑，眼角勾勒美麗的弧線，溫暖了那雙水藍色的眸子。「夫人一直是這樣教導妳的，最溫柔的人肯定流過最多的眼淚，最能體諒他人的心肯定受過最痛的傷。所以，請放心地將妳的眼淚給我吧，我會一直守護著妳的，我以奇諾瓦家族的名譽保證。」
那份宛若微風的聲音，輕柔又漫長的吹過雪蘭的心頭，撫慰了她的不安，再也按捺不住的情緒從眼眶中潰堤而出，因為不安而加速的心跳和能夠盡情釋放眼淚的安心感交織而成，雪蘭在瓦蕾娜的胸口裡大聲地哭泣著。
「妳的心意一定會傳達到的……」瓦蕾娜望著那朵被淚水沾濕的茉莉花，嘴角掛著欣慰的笑意，「請到時候，一定要好好地把自己的心意說出口喔。」
已經被哭聲淹沒的雪蘭根本沒辦法開口，只能拼命點頭，小小的身子環抱住瓦蕾娜，繼續任由眼淚肆無忌憚地流過臉龐，原本整齊的髮絲也變得亂七八糟，已經沒有平日那般成熟乖巧的模樣。
不管再怎麼成熟的孩子，都是忍受不了的吧。
放任雪蘭哭泣的同時，也為她感到十分的不捨。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這陣烏雲能盡快散去，透露晴朗的藍天。
那一晚的餐桌上，少了一份溫熱的溫度。
「雪瑞的狀況如何？」
瓦爾雷特的主別墅內，老家主的書房，一張桌子，兩個人。
「醫生說情況惡化得很快，最近幾天是關鍵……夫人本身的求生意志也要夠強烈才會有奇蹟發生……」瓦蕾娜盡量將話語說得婉轉些，但是語氣已經透露出不樂觀。
老家主嘆了一口氣，垂老的雙手在桌上用力拍了一下，「怎麼……怎麼發生得那麼快？」
「醫生是說……夫人本身的狀況就已經不樂觀了，長時間的待在外頭對夫人的身體也有造成影響。」瓦蕾娜垂首，眼神懊悔。
「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老家主站了起來，走向書櫃前，眼神凝望著上千本藏書，「就是心疼我那女兒……還有雪蘭。」
老家主爬上了書櫃旁的樓梯，瓦蕾娜想上前幫忙，卻被老家主制止了。
「有時候我在想到底該怎麼做才是一個正確的父親。」
老家主經歷風霜的眼眸又添上了一層深沉。
「該嚴肅點，將她培養成一個品行優良，各方面能力都很良好的孩子，能夠讓人稱讚說『看！這就是瓦爾雷特家啊，他們家族就是如此優異！』，能夠讓她很驕傲地說出自己是來自瓦爾雷特家，讓她可以有個光明的未來，會過得很幸福快樂。但是……」
老家主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說來好笑，我一直在想該怎麼教育好孩子，但雪瑞卻做了一回最棒的母親給我當作示範。」
書櫃間，一本精美的植物圖鑑被抽了出來。
「也許，我該試著當一回真正的『父親』」老家主若有所思地看著圖鑑，像是想起許多往事般的勾起笑容，蒼老的雙手摸著細緻的書皮，「你覺得呢？」
「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該去看看她。」
有點暈。
腦袋有點昏沉，想不太起來自己是誰，想不起自己現在在哪裡。
身體好輕，有種說不出的輕盈感，嘴角吐息的節奏也慢慢得趨近於平穩，比以往的日子都還要來得舒服。
這是要進入天堂前的預兆嗎？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解脫是這麼輕鬆的事情，有種放下一切負擔，心靈祥和的感覺。
好像有誰在對著我說話？
不對，有好多人。
但我看不清楚。
他們都變成了一片片的殘影映在我的眼膜上閃爍，有白的，有黑的，但就是分不清是什麼東西。
他們看起來好像在對我說著什麼，但是聲音如同他們的身子一般模糊不清，就像沉進海底的石子，再也找不到它們的蹤跡。
我的眼前晃動了一下，起初我以為是世界在晃動，但我發現那些搖晃的畫面有陽光，有雨滴，還有著……我可愛的女兒。
畫面快速地晃過，一眨眼就不見，連多停留一秒的片刻都不給予就飛逝而過，最後，畫面停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和一個廣闊的花園，我知道那是瓦爾雷特家的花園，因為那裡有著我最愛的茉莉花。
畫面裡有個可愛的小女孩蹲在那邊，對著茉莉花說話，像是在說著悄悄話一般，我聽不見，但是有一句話清晰的傳入我的耳中。
「我希望等到母親身體好點後，我們能跟外公、瓦蕾娜，可以一起在餐桌上吃一頓我跟母親合作煮出來的料理。」
那道彎起的嘴角是如此的純真可愛。
我的視野再度模糊，卻是因為自己的淚水。
流下的淚水有開心的、有難過的，甚至還有驕傲的。
回憶緩緩建構成形，由模糊走向了清晰。
我叫做雪瑞瓦‧瓦爾雷特。
我是為了我的家族還有我自己而活，我還得繼續走下去。
天堂是我的盡頭，但不屬於現在的我。
我在內心對著上帝道歉，並祈求祂能夠再給我一次迴光返照的機會，用這副身體……再見到一次我的家人。
「醫生，患者的情況……」
「不好意思！現在得請你們出去。」
「現在得進行手術，手術完畢後會再通知你們。」
「雪瑞的狀況怎麼樣？」
「我們得等手術完後才能告訴你確切的答案，現在只能先請您們離開房間。」
「夫人！」
「父親……瓦……蕾……」
「別說話，我們要進行手術了。」
「夫人！請您一定要堅持下去！」
「雪瑞！雪蘭還在等妳啊！」
「護士！」
屋子內是昏暗的。
夜幕的降臨吞噬了火紅天空最後一抹的夕陽色彩，房屋內瀰漫著寧靜的夜色，一點一滴逐漸擴散。
滴答。滴答。
笨重的大鐘在沉默的屋子內發出巨大的聲響，秒針每走一步都將黑色的夜晚拖入更深的深淵，分針每踏出一步都將墨色的天空抹上更濃豔的妝容。
還沒回來。
那個人怎麼還沒回來?
黑暗所點綴的餐廳內，一名女孩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不發出任何一絲聲響，她唯一的動作，就是盯著空無一物的餐桌發呆。
或者說是，等待。
喀嚓。
大鐘的分針停在正中央的位置，霎那間，輕柔的音樂從鐘裡頭流洩而出，那是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歡樂頌】。
女孩轉頭，望著唯一通往餐廳的走道，靜悄悄地等著。
「我回來了！」
雪蘭飛奔似的衝出走道，因為速度過快踩到毛毯而滑倒，但她立刻爬起來，甩著一頭亂髮，直到跑到門口才停了下來。
門口外，金色長髮披肩的女人圍了一條深紅色的圍巾，蒼白且消瘦的臉孔上掛著朝陽般的笑容，她的身子比起過去來說又更瘦了一些，整個人看起來都像要變成了樹枝一般，但是不變的是那雙溫柔似水的雙眸。像是要遮蓋起病懨懨的笑容，女人將雪蘭抱在了懷裡。
「寶貝，我回來了。」
僅僅是聽到平凡且毫無新意的話語，那份久違的溫度，再次打溼了雪蘭乾燥的眼眶。
在雪瑞瓦背後的瓦蕾娜不禁笑了，「小姐，這次不可以哭喔，我們約定好的。」
「你有什麼東西，是要送給夫人的吧？」
彷彿接收到指令的機器人，雪蘭放開了雪瑞瓦，立刻從背後拿出準備好的黑色羽絨盒，交到了雪瑞瓦的手上。
「媽咪。」不再用莊敬的語氣，而是用略帶一點隨興卻不隨便的口吻說道，「這是我要送給你的。」
這裡面裝的是什麼，雪瑞瓦根本連看都不用。
她早就已經在夢中為了這個場景流過一加侖的淚水了。
但是，還有一句……
無論如何，都想聽到她說出口的。
雪蘭做了個深呼吸，吸進大量的空氣，猶如一位要上台表演的舞者在準備前所做的緩和情緒動作。
「媽咪。」如潔白茉莉花的笑容，在雪蘭的臉上美麗的綻放，「我最愛你了。」
有些事，是不需要言語表達的。
但正因為言語的真實性，當說出口時，才能再次的確信，某些事物是真正的存在。
在後頭看著這一切的老家主感同身受的點點頭，歷經風霜的眼眸也悄悄濕了一片霧。
「好啦！那為了慶祝夫人平安地回來，今天的晚餐就由夫人來決定吧！」瓦蕾娜拍手宣布道。
雪瑞瓦拍拍雪蘭的肩膀，「你覺得呢？雪蘭？」
「我想要幫媽咪做晚餐。」
「那好，今晚的大廚就決定是雪蘭了！瓦蕾娜！副廚師就好好的協助她吧。」
「是的！夫人！」
「太小聲了！」
「是的！夫人！」
「好了好了，都先進去吧。在外頭擠著多難看啊。」
壟罩住餐廳的，不再是夜晚的黑暗。
而是因為跟家人共享晚餐而亮起的水晶色光芒。
創作內容
《月光下的影子‧影之卷》系列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