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有點鬱，不想影響心情建議不要觀看
爸爸，你要丟下我們嗎？
丟下我和媽媽嗎... ...
那一晚，那女童哭泣、抓著母親衣襬的模樣清楚的出現在她夢中。猶如流水、不急湍繞過意識每一處，像每個注入大海的河川，滿溢的悲傷終將抵達了她內心深處。儘管不想在意，那是她不得不面對的罪惡。
等到發覺自己醒了過來，少女全身都已滲滿汗水、粗重的喘著氣，心臟劇烈跳動。她試圖平穩呼氣，那股難受卻不是出自身體、而是心靈，強烈的壓抑感如夢饜般揮之不去。
曾以為自己的心靈早已乾枯無比，不存在任何感情。這湧溢而出的情感吞噬她全身上下，宛若浪潮一波一波襲來。她挺起上半身，近乎使人抓狂的感受使少女有想吶喊的衝動，顫抖的上下顎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摸黑下床、靠記憶找到浴室，打開燈面向鏡子內自己那憔悴的臉。睜大的雙眼有著濃重黑眼圈，流下了兩行淚水。她吃驚的張大嘴，為自己此時冒出的情緒，最後一分一秒仍在抗拒的她終於在此刻接受。
終究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
整個人癱軟、跪坐在浴室，無聲啜泣。
＊
女孩一醒來，尚未體會到棉被的溫暖，就發現有人在摸自己的臉，寬大溫厚的掌覆在頰上、憐愛輕柔的撫弄，因長繭而帶點粗糙的觸感不但沒有令她反感，反而因而感到安心。
微微的睜開眼，長長的睫毛抖動，那男人慈愛的表情映入她眼裡，長相可以說的上帥氣、三十多歲的面容卻已讓人感到些許蒼老，渾身散發出的頹廢氣息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大。
「早。」如父親對待女兒般、寵溺的語氣，從他乾澀的雙唇中發出。
外頭的陽光從拉開的鐵窗送進屋內，照亮兩人身處的狹小空間，又小又舊的房間內連擺放台電腦都嫌擠，床鋪周遭佈滿亂丟的垃圾和衣服、灰白的牆壁上留有殘存的壁癌，光線絲毫沒有帶來明亮感，反而更凸顯現實狀況的悲哀。
在此刻此時，只有他所露出的笑容讓人感到些許活力、讓女孩稍微打起精神來。
她挺起上半身，雙手猶如捕獲獵物的蛇繞過男人的後頸，不管自己因初醒而有些臭味的口腔，便將自己的唇覆在了男人的唇上，一邊伸手褪去潔白的上衣與短褲。身體在漫長睡眠甦醒後一股強烈、近乎難耐的慾望從女孩體內油然而生，她幾乎迫不急待的索求對方的一切，渴望與之展開關係、滿足那無法再等待一刻的飢渴。
直至雙脣分離後，才吐露出第一句話。
「來做吧。」
隨後兩人交纏在一起。不是第一次的關係，也不需要多說什麼，她清楚對方造訪的目的。儘管男子對她的舉止中確實包含著關愛，但她始終相信纏綿是連結兩人、且永遠不會變的因素。
十六歲、還未成年的年紀，本不該如此放蕩。人都會在成長的過程中改變，她本來是個單純的孩子，在喪失了初夜後成為需要性愛、需要精液的女人，迫使著她一次又一次與不同男人發生關係。
忘記是哪次搭會、哪次會面，只記得自己是在打工的某一天與男子結識，高中輟學後她就在超商打工，大夜班從不缺乏談話的機會，貌似是男子先主動開口，顧客與店員、兩個同樣對生命感到乏味無趣的人。緣分，就這樣不可思議的締結了。
儘管事後看來只會是孽緣。
她應該會這麼自嘲著，卻又很難全然的感到後悔。
＊
婚姻出現裂痕前總是難以發現，不會是火山爆發般突然的造成，一點一滴累積的裂縫卻足以使整段關係崩塌、等到發現時已無可挽回。迎來周末的那天，男子才發現他絲毫不想回到自己家，甚至害怕一整天面對那早已無話可說的妻子。
忘記兩人的感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問題，貌似是最初是一句碎念產生的爭吵、兩人沉著臉對視，誰也不讓誰，這成了日後紛爭的導火線；到後來爭執次數日漸增多，也變得越來越嚴重，儘管大多問題追根究柢都只是日常上微不足道的小事，結婚多年沒讓他們學會包容，長久以來依賴的忍耐漸漸達到極限。
長期下來的相處兩人多少明白對方並不適合自己，想法上的衝突、個性上不契合等，抱持著天真的幻想，一起扶持總會有辦法的，現實的嚴峻卻輕易將之粉碎。
我們的內心真的有重疊過嗎？男子到後來不禁反問，放手的太慢，意識到時兩人也已有了孩子，需要顧慮的不只是社會、親友的期望，更重要的還有對生命的責任，不再是說放手就能放手。
於是，只能繼續忍耐。既然無法相處、就盡可能避著彼此，夫妻間不約而同有了這樣的共識，丈夫一下班便回到房間，可能上網、可能處理工作上的雜事，總之就是盡可能不和妻子面對；相對妻子則在客廳陪女兒看電視、教作業，晚餐也不一起吃了，數個夜晚兩人不曾交談過一句話，半夜背對著各佔床的一頭。
這樣的關係使他們身心都疲憊不堪，這對夫妻過得比想像不快樂，害怕沉重的氣氛影響到孩子身上，在她面前還是裝作沒事，可對步入社會多年的他們來說，已無法像學生時代那樣光靠愛情的沖勁就忍受彼此的一切，爭吵終究還是會繼續發生。
或許是長年來的忍耐、這對段關係的厭煩，這天晚上，男子意識到時，已經一巴掌打在了妻子臉上。不清楚力道多大，只見女子跪坐在地，雙手撫著單邊臉、眼角帶著驚恐與淚水的抬頭向凝望動手的丈夫。
理解自己的罪惡，男子深深感到愕然。同時他們也明白這段感情已到盡頭，無法再走下去了。這一巴掌同時完結了兩人的婚姻、兩人的感情。
隔天妻子便帶著女兒搬了出去，回到自己娘家。沒馬上提出離婚，已是對他最大的寬恕，更是讓兩人都不那麼難堪。
＊
結束纏綿，兩人一起在床邊吃著男人帶來的午餐。簡單的便當、紅茶，雖然並非什麼奢華的美食，卻已是一種微小的幸福，無形中、不被意識到的，填補兩人孤獨空虛的心靈。
享用時男人時不時將視線瞄向坐在一旁的女孩，臉上含著微笑。女孩察覺對上他眼睛，富饒興味的問：「怎麼，笑的那麼開心？」
「沒有，想起女兒而已。」
男子老實回答，腦中想起自己那年幼女兒在吃東西時、高興笑著的樣子。距離上次看到那副光景，已是有段時間以前了，如今回想那畫面卻鮮明彷彿就在眼前。
「看到我會讓你想到你女兒？我們才剛做完愛，難不成你能對女兒產生性慾嗎，真是人渣呢。」
少女以玩笑的語氣說著，但眼中確實包含的不屑清楚映入男人眼裡。男人無奈的笑了，不做回應只是一副沒轍的望著少女，曾有幾次他被少女這樣的言語激怒，盛怒下甚至出手打算傷害她。
回想起那時的景象，只更加明白自己是個人渣的事實、這罪惡的暴力因子深植在血液中，這是男子一生都擺脫不了的囚禁。
但少女又是怎麼想呢？比自己還要不正常、還要無可救藥的她會有什麼想法？
如果可以，他真想從她口中得到答案。
可惜不可能，除非她自己開口。因為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逼迫她，對於一個放棄一切、不在乎任何事物的人，就算強硬的動手，也只會顯得自己的狼狽。
不帶激情的眺望窗外灰濛的天空，能感受到那壟罩整座城市的抑鬱，吹進來的風撥動久未修剪的頭髮，男子目光始終缺少作為人應有的活力。像是從深海注視著海面，茫然、對一切都感到無所謂，宛如人生沒有一絲希望可言。
符合世人對悲哀的定義，也是他對自己的認知。
傳達著對一切失去執著、不在乎何時死去，我們是不是有點像？回想起少女那和自己有些相似的的眼神，男子莫名有了這樣的念頭。
寂靜的午後，外頭的風與骯髒空氣送入打開鐵窗的套房，他低下頭露出一抹猶如在自嘲、悲哀的微笑。
＊
「妳在說一次。」
不帶情感、冰冷的聲音，從男子喉嚨發出。對著眼前對象憤怒、嚴厲的警告，理智瀕臨失控的邊緣。雙手架住她纖細的脖子，感受的到她的體溫、氣味，唯獨感受不到的只有那應要有的恐懼，少女所散發的情緒平靜得令人難以置信，宛若一具沒有生命的人偶。
只要他想，一出力便可連同少女的頭一同折斷，怒意驅使下甚至已經開始微微加重力道。
「幾次都行，你是個垃圾、失敗者，這樣夠了吧，動手啊，快。」
即便脖子被勒著感到窒息，不把他的恐嚇當一回事，少女逐字逐句、清晰的再次將方才侮辱的話語說出，低溫的語氣讓人感覺比冰還寒冷。並非出自覺悟的逞強，只是純粹對生命不感到依戀。
生無可戀，死了還更好，便不需再承受任何痛苦、不必再被空虛折磨、不必再那突然冒出無處宣洩的情感搞到抓狂，少女不帶一絲光芒的黯淡雙眸直毫不掩飾向男子訴說這個想法。
男子劇烈的心跳混雜著少女平靜的心跳，在死寂的房內傳遞、急促的呼吸也映襯出了平穩的吐息。
脖子都已被掐著了，為什麼她還能那麼冷靜？連吸氣聲都安靜的幾乎聽不到？
男人維持從後架住她的姿勢，那纖細的頸子彷彿只要一出力就可輕易折斷，但少女絲毫不為所動，只是等待著他動手，眼神沒有覺悟、只有物體燃燒後所剩灰燼的那種灰，恰如飄落著雨絲的天空。
只要對方的手臂一出力就會死... ...
她清楚、從喉嚨感受到的壓迫強烈明白這個事實，以男子的力氣即使無法折斷她的脖子，要讓她缺氧而死綽綽有餘。
可在狹窄、不可能有任何人出手相救的房間，她卻蠻不在乎的挑釁一位憤怒的男子。
對世界不感到依戀，自然對生命沒有執著，這是少女之所以不感到畏懼的理由。
快... ...動手、快，在內心這麼呢喃，一感受到喉嚨的壓迫、一想到可能會死，全身就彷彿簇擁著愛意，讓她宛如沉浸羊水中的嬰孩那般安詳。
然而──她有一死的意願，他又敢殺嗎？
最後，感受到的是男子手臂的顫抖。
雙手失去力氣垂下、頭也低下，表情覆著一層陰霾。
下不了手，就算動手打她也只是讓自己更難看，輸的一敗塗地，能背負的、在任何層面都是，自己能割捨和放棄的與少女相比實在太過渺小。
偶爾在半夜造訪超商認識了她，因看上少女的外表才會主動攀談，之後還約出來上床，沾沾自喜的以為自己捕獲了獵物、見獵心喜，一次又一次行動。
現在也是，在床上的兩人都赤裸著。
想起這一切，卻覺得自己才是被盯上的獵物... ...
「妳有什麼資格說我... ...」
最後發出的，只是這樣不甘心的微弱質問。
「是沒有，最少我有自知之明。」
少女自然的笑了，帶有苦澀、悲哀的笑。
也像是看見同伴、想一同拉入深淵陪伴的笑。
＊
男子之所以開始真正對少女感到興趣，是因為她的一句話。
「聽不見心跳。你和我一樣，沒有心跳聲。」
第一次的交纏。結束後將頭靠在男人胸膛上，少女以有些冷淡的語氣將這句話說出口，並非具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只是單純把想法訴諸於口。
男子起先是疑惑，倒沒多在意、愣一會露出了苦笑：「真沒心跳早就死了吧？不過或許妳說的沒錯，從那天開始我的心臟就算不上有在跳動了吧。」
想起自己揮出的那巴掌、瓦解掉一切的那個晚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從那瞬間開始崩毀，再也變不回原貌，時間無情的推進，剩下的只有懊悔。
如果那巴掌沒揮出一切會不會還有挽回的餘地？儘管再怎麼不耐煩，內心深處他仍愛著妻子，分開一段時間過往沒想過也開始想嘗試，出於後悔、出於掛念，這份歉疚讓他終於願意妥協，可惜如今以沒有機會。
他想妻子已對他深感失望，女兒也不會喜歡這樣冷漠、在家總擺張臭臉的父親，他不存在被原諒的理由。除了妻子外，想起女兒也喚醒他身為人父對子女的關心，女兒最近過得怎樣？還好嗎，有沒有乖乖吃東西？聽媽媽的話？幼小的年紀無論何時何刻都很難不使人掛心。
數個月過後，他開始越來越少想那些事，逃避著、自我沉淪著。
終於，在它處找到遺忘一切的慰藉。
半夜三更，走往已造訪過無數次的超商、結帳時對著收銀台前的少女搭話。來買過不少次東西，每次看到時她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冷漠樣貌，從沒見過對哪位客人笑、因而產生了興趣。
說到底服務業其實也不是那麼要求態度，引起男子興趣的除了這點還有其它原因。
「妳還是學生吧？這樣每天做大夜班沒問題嗎。」
「我國中就輟學了。」
少女長的好看，容貌是出眾的那種，可惜不愛笑又寡言。對於男子的詢問她冷漠回應，以不帶情緒的注視他，難以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絲情感波動。
這只是第一次，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漸漸不只有男子單方面問話，少女開始會有些回應，對人生枯燥的兩人來說，夜半的對話成了一天為數不多的消遣。一段時間她和男子進了賓館。
因為這樣開啟了一切，複雜、卻也簡單，愛與被愛。
不論是誰，都有需要被填滿的孤單。然而在這其中，還有另一層涵義，少女不曾說出口、內心長期以來眷戀的依靠。
對男子更是如此。
面對那段失敗的婚姻，既然感到痛苦，便不去正視。
視而不見的結果，面臨是直逼眼前當下的愕然、重覆襲捲的懊悔。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期待見到他的出現？
淺眠中被吻喚醒，感受獨屬男子的溫柔，還有那帶有菸草味的氣息，宛若父親般令人安心的存在。從有意識開始就一直是由母親將她撫養長大，印象中不曾見過父親、也不曾聽母親提過，小時候感到納悶，長大後倒也能明白。
回憶起母親漂亮的臉、年輕不像人母的外貌，未婚懷孕在這年頭並不少見，沒有養育、負擔生命的覺悟，那少年跑了自然不奇怪。相反的媽媽沒有選擇墮掉，而是獨自將她撫養長大反倒令少女覺得驚訝。
一個未成年、還正值青春期的少女，不該會有的覺悟，一貫徹就是十多年。
但十多年後終於堅持不住、選擇逃避，倒也是能理解的事實。
十三歲那年，回家時打開家門，看見如鐘擺垂掉在客廳中央、靜止不動的母親。
沒開燈的陰暗室內，過於震撼的現實壟罩在陰影中，即便情緒難以置信下雙瞳睜的再怎麼大，當下的影像還是難以傳達到空白的腦袋中，記憶中的這段畫面盡是一片老舊電視常有、混亂扭曲的雜訊。
少女只是靜靜的，一動也不動的盯著母親不再有靈魂的屍體。
心中的一部份從那時開始崩壞。如墨水在紙上暈開、把她的心靈和內在染成了黑，發現時以來不急，無可挽回。
猶如人死前的跑馬燈，和母親相處的記憶當下一幕幕在她腦中跑過。從有記憶以來就是自己唯一家人的母親、平時雖冷淡還是會對自己笑的母親、總忙到三更半夜才回來的母親，身旁似乎突然喪失了能倚靠的存在，雙腳懸空手也抓不到東西、墜入深谷般的感受。
一直以來照亮自己的唯一一盞燈火在那時熄滅，世界迎來永無止盡的黑暗。
失去唯一依靠，她被送到了寄養家庭。
那對夫妻試著給她愛，可惜她空虛的心靈難以再被填滿，人往往執著於所失去的，而難以珍惜當下擁有的。
對一個不過國中年紀的女孩來說，一時要接納新的家人也有困難，付出終究有極限、再怎麼有耐心久了也會感到厭煩。
即便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形同陌生人。偶爾還是會有噓寒問暖的關心、最低限度的交流，她不會把自己的煩惱告訴這對新的爸爸媽媽，他們也不會對她提及家裡的大小事。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對生命失去了熱忱、對任何的關心也不知道做何反應，心靈猶如歷經長年風化的岩石，磨得不剩一絲情感似的。
十四歲那年她喪失了處女，一位認識的學長在午休時將她約出來、牽著她的手到了校園的角落，突然轉過身將她強壓在牆上，先是上下摸過一遍便緩緩褪下她的內褲。
因為位處校園偏僻地帶平常不會有人經過、她甚至沒喊叫反抗，默默的被奪走了第一次，鮮紅的血從雙腿延伸到地面，鐘聲響起前為了不被發現還先到附近無人的廁所用水將血沖洗乾淨。
第一次的性經驗，雖然很痛、但卻讓她感受到了些許愉悅，這是少女過往沒有過的體會，肉體上的歡愉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國中畢業後，高中只讀不到一年、她便休學，原因是對學習實在沒興趣。少女到超商上著大夜班，後來也獨自搬出去住，收養她的爸媽表面上釋出擔心，仍是沒有反對。
一個人住反倒更自在些。這是她最初的感想，想家、思念家人這類一般人剛搬出去時會有的情緒並未出現在她身上，對少女而言，很久以前、親生母親逝去後，那時開始她便已忘了自己所執著的。
一個人搬出去住後她的作息一團糟、生活日夜顛倒，不是上班就是睡，一天睡十個小時以上，醒來時不知道該做什麼，自然沒有爬起的動力，面對這樣乏味的日子每天睡到再也睡不著、醒來後吃個飯，沒多久就面對那九個小時的工作，總歸還是養得起自己。
除此之外，偶爾做些情色兼差，滿足肉體上的飢渴外、也是不小的經濟的來源。那幾乎可以算是生活上唯一的感官體驗，讓少女能些微感受到自己還活著，與陌生人交歡的刺激在她乾涸的心靈上泛起漣漪。
當然也不是沒有壞處。接待的客人素質通常很差、嚼檳榔抽菸的、體味很重的、這些粗俗的客人常在她白嫩的肌膚上粗暴對待，除了性愛帶來的唯一快感其餘一切都很糟很糟，她終究是接受了。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要抱怨現實太晚也太怪。
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面對空蕩蕩的家，每當四下無人、意識清醒的時刻，不具名的悲傷還是侵蝕她的內心。認清自己處境，是如此難堪，只能緊咬著牙，努力不要讓淚水落下來。這時候她會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想到這樣乏味、空虛，且難熬的日子在未來還要重複幾十年，就覺得快要抓狂，同時也訝異著自己能撐到如今。
對生命感到厭煩，不代表有一死的覺悟。應該說她不在乎自己性命何時會了解，但要親自下手還是需要衝動，她平時的感情起伏幾乎平靜的像人偶，更阻礙她擺脫糾纏自己的痛苦。
改變這一切的契機，是和男子在夜班的認識。夜晚似乎讓一切照上面紗，這個時間每一位光顧的客人也顯得神秘，那陌生人的男人在再光顧數次後主動和她搭了話。
那掀起一切開端的話語現在少女也想不起來了，自己也是冷淡的回應，男子當下沒什麼眷戀結完帳就走。隔天同樣在夜半造訪、同樣隨意搭了一句話，自己依然不太感興趣的隨便回了一句，有一搭沒一搭久了卻開始能形成對話，原先不以為意的互動，無形中卻將什麼、給填滿了。
＊
「出去逛逛吧，難得的休假？」
「咦？好。」
吃完早餐，將塑膠盒放在雙膝上，少女垂著頭茫然的陷入發呆，男人的一句話將她給喚回。
回憶起了過去的一些往事，不過不影響她現下的心情。微笑的給予應答後，少女從床上站起，背對著男人在言語後立刻以行動贊成他的提議。
最近男子經常造訪這裡，以往的這個時間點她通常還在睡，被打擾倒是沒有什麼不滿的，能縮減過長的睡眠時間也是好事，可以說心靈身體上都更健康了。
有什麼不一樣了，從認識男子後少女發覺了這點，卻刻意避免自覺、裝作視而不見。她不認為自己能和男子走下去，男人不會是個好伴侶、缺乏接受了解他人想法的包容和耐心、固執己見且易怒，儘管最近似乎有在檢討。
兩人其實半斤八兩，頹廢、腐爛的內心不修邊幅的呈現在外在上，一舉一動都毫無生氣缺乏活力，她同樣不會是個好女人或好妻子。男人有家庭的事實以及現在處境並未對她隱瞞，少女不為自己如今和男人的關係感到愧疚或帶有歉意，但也不打算取代誰。
她明白，若他們真在一起，最後的結局一定是手牽手自殺。
兩個對生命厭煩的人在一起必定迎來這樣的結果。隱隱約約的，她心裡總有這樣的預感。
走上街頭，望著來往的人潮。朝身旁他看了一眼，內心還是感到些許溫暖。午後的陽光令習慣夜間生活的她暈眩，汽機車排放的廢氣也不好聞，儘管格格不入於白晝，嘴角仍是因愉快微微勾起。
牽著手的兩人像一對夫妻。這讓男人想起了過去，他和妻子仍相愛時。
男人曾有表面令人稱羨的家庭與生活，最後他選擇墮落。因打了妻子而把家庭關係搞砸後、本來待遇不錯的工作也辭了，依靠過去的積蓄日子不至於過不下去，每當回顧這切才不得不意識，自己的現況是如此難堪。
和少女相處時能他暫時忘了這一切，終歸是在逃避、命運的浪潮會在某天席捲上岸。
誰也不知道會在這天。
上天彷彿捉弄著人。
在準備走到斑馬線上時，就這麼恰巧遇到了... ...
那個熟悉的身影、牽著小孩的手，提醒著注意安全，側臉泛著微笑。
對方也發覺到自己，抬起眼，對上視線。先是驚訝、納悶，再來是憤怒。
穿過斑馬線後走到他們面前，瞥了一眼少女、接著瞪視著男子，揮手用力的甩了一巴掌。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
「你這段時間都和她在一起嗎，和這女人？你知道嗎，我回去娘家幾天就回來了！只是沒和你聯絡，和女兒一直在等著你主動道歉，而你... ...」
眼角帶著淚水，憤恨的對著男人這麼說。
撫著發熱的臉頰，男人愕然的望著妻子。所有能說的話語的堵在喉嚨，包括他這段時間所想的、他有多後悔、他其實有多擔憂妻子和女兒，這個當下他沒有為自己辯護的資格。
「走吧。」
雙脣拼湊出最後顫抖的語句，凶狠的瞪視了少女一眼，女子牽著在一旁嚇住的可愛女孩的手、準備離開。
才剛施力要轉身，卻聽到了哭聲。
「爸爸... ...」
「回來好不好。」
「你要丟下我們嗎？」
「丟下我和媽媽嗎... ...」
緊握住母親的衣襬，女童抿著脣、清秀的面容擰成一團，斗大的淚珠從她雙瞳流下。累積至今的情緒已然潰堤，爸爸不再的孤單、對媽媽的擔憂，終歸總結成想要一個完整家的渴望。
見女兒痛哭的模樣，男人終於因不捨流下悔恨的淚水。諸多的疑問在心中擴散開，還有對自己的斥責，滿溢而出的悲傷充斥全身。受兩人影響，女子同樣掩面痛哭，已經顧不得行人目光了，分崩離析的家庭難堪的陽光下再會，這突如其來的相遇包括路人都面露驚訝、只有少女一人面無表情的目睹著。
＊
已經不清楚情緒冷卻後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是妻子先牽著女兒手離開。自己茫然的站在原地許久，少女之後還在自己身旁留了一下，等到回神過來她也不再了。
男子無神望了一眼四周，周圍很安靜，行經車輛不多的路口、也沒什麼路人。已不再感受到行人的目光，隨之而來的空蕩卻使他一陣悵然，他無言的起身步行到附近公車站牌，搭車回往自己住的公寓。
灰白的水泥建築，房間位在四樓，環境相比少女租的套房只好了一點，這是男子這幾個月來的住處。回到家後將門關上，他癱軟在客廳沙發上，茫然的腦袋再次轉動，很多事實逐漸拼湊。
半年過去了，妻子一直在等他嗎？哪怕他頹廢到連工作都辭了、都還在等，沒有離開這座城市嗎？
原來，挽回這一切的鑰匙就在自己手上
自己一直沒有察覺到，如今到了這般田地，現在又還有挽回的資格嗎？
這半年放任自己逃避、沉浸在憂鬱中，由內而外都已腐敗，毫無熱情的過著每一天，只是自顧自的認為一切都已崩毀，而從沒試著想去修復還可彌補的過錯。
回想起這切不禁感到好笑，嘴角卻沒辦法揚起嘲笑自己，因為想起那人的面容。作為人對生命該有的悸動，這段時間來他已完全失去，但自覺的悲哀比不過那深切的痛心。想起少女的臉，滾燙的熱度在他眼中散開，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多少年、從幾歲開始？他們因為相似而相識，這段時間來的相處他已對她產生不可被替代的情誼。
並非愛情、並非同情。
但他對她非常放不下心。
或許只是種對身為同類的自憐... ...
但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男子緊握拳頭，下定了決心。
他想告訴少女、想挽回這切。
＊
親自目睹一個家庭的悲傷，哪怕是一直以來淡然的少女都感到微微痛苦。
回到家後繞過滿地板的垃圾，躺在整間臥室裡唯一還算乾淨的床上。雜亂的室內充分顯現主人的邋遢，也是她對待人生的態度，衣服內衣褲和垃圾散落一地、垃圾桶內沾有經血的衛生棉散發著惡臭、牆角積滿厚重灰塵，沒有一處是乾淨的，心中的腐敗擴散到少女所居住的環境上。
手撫在胸口前，閉上雙眼。沉悶的感覺揮之不去，猶如心臟被粗繩纏繞，這些年來的墮落，早已讓她遺忘了罪惡的感受，即使再次體會她也無法辨認。不論是對自已、亦或他人。
無意識的想起那女人的臉、那女童哭泣的模樣，她並不覺得自己情緒有什麼起伏，但心中有一塊就是感到鬱悶，她明白那不是悔恨、卻代替著良心指責自己過錯。
或許是一種悸動。依稀認知著這點，少女想起了男子的臉。他散發著和自己同樣死寂的氣息，或許是因為家庭和婚姻的失敗，但這同時也讓他擁有自己所沒有的、那生命中值得去執著的事物。雙手交疊在胸前，不同於自己窒息沉悶、感受不到跳動著的心跳，他心臟還有再次強烈鼓動的權利。
他還會來見自己嗎？抱著這樣疑問多少有些氣餒，他理應有其它更應該去珍惜的東西，而並非把時間浪費在自己身上。但那又怎樣，那些應該都不干自己的事才對？
想這麼認知，卻無法不去正視、這段時間以來對他悄悄萌芽的感情。
維持著煩悶的心情，直到夜幕完全拉下。這一夜她睡得並不好，許多思緒干擾著她。少女做了一個夢，下午的際遇近乎完整重現在夢中。夢醒時分，流著淚，她才察覺了自己對男子抱持的感情真面目究竟為何。
彭湃的情感於長年枯乏的內心湧現。他絕對不算個好男人，但比起那些只在乎性愛、在乎自己身體的顧客，他是確實關心著自己。見到那女童哭泣的模樣，讓少女明白了自己內心長期以來所期望的、還有對那份悲痛情感產生的共鳴。在單親家庭中由母親撫養長大她身旁所缺乏的存在，渴望著有人能向自己伸出手，能強壯的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對自己溫柔，猶如父親一般，能夠令人心安的存在。
而自己只是擅自誤認男子的身影，從其中找尋內心投射的定義。
盲目的、毫不自覺的。
夜半，情緒潰堤之後，直到眼淚停下。
廁所內在洗臉台前的少女站起，面對鏡子重新凝視自己的臉。
她下了一個決定。
＊
並非隔天，而是過了幾天男子再次來到少女的公寓找她。這幾日他首先到理髮店將凌亂的頭髮打理乾淨、拿出過往穿過的西裝重新將之燙平、還聯繫了以前工作上的同事目前公司有無職缺，也整理了幾份履歷打算送出去，重新踏入社會或許不會那麼順利，但至少有個開始。
一方面也是給內心一點沉靜的時間，重新思考對自己真正重要的。他想試著找回屬於自己的幸福，只要妻子願意給他的機會，這次他必會好好把握，用心珍惜這段感情、這個家庭。
但──在那之前還是想將這些告訴給少女，對陪伴自己這段時間、成為心靈自己支柱的她，男子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感。渴望目前所想的一切能得到她的諒解，還有心中那一點歉疚想傳達，就算只是一廂情願也好。
走出老舊的電梯，來到少女所在樓層，步往她居住的３０２號室，用對方給他的鑰匙打開房門，卻沒見到期望中會見到的女孩。
床旁的窗簾拉開，午後的陽光亮了室內，牆角及木床上的塵埃在光照下清晰可見。記憶中雜亂的套房經過了整理，散落一地的垃圾、衣物都已不見，使本狹小的空間頓時顯得空曠。
愣了一會，他的目光集中在木床上的那東西上。向前走進，拿起那張白色經對摺過的紙，將之翻開。那是少女遺留給他的話語。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我希望你遺忘了我，珍惜現在還擁有的、並向前走。
這裡已經不屬於他該來，此處少女也不再、他不需要再停留了。對於少女想表達的男子先是疑惑，隨後是理解。低下頭，緊咬著牙，忍住竄上的悸動。
眼淚快要落下，他身受認識少女來、第一次見她展現的溫柔震撼。
明確的感受到停滯的時間已開始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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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頭，天空一如往常的灰暗。
手握住行李箱握把，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踏進。
並非欣喜也沒有不安、倒是有點對今後的茫然，少女不知這麼做能否讓自己得到救贖，不自覺想起某次和男子的相處。
在狹小的房內、背對著窗外的天空，坐在床緣的男子溫柔的對剛走出浴室的她笑著。
閒聊時偶然談起將來想做的，少女思考一會沒有回應，便先進到浴室洗個澡，走出來時才想到似的開口。
「我想去旅行，離開這座城市。」
雙手拿著毛巾擦著頭髮，表情平淡的回應。
男子感到興趣似的挑起眉毛，不假思索的回答。
「喔？有點訝異呢，那今後有機會我陪妳去吧。」
「連目的地都還不確定喔，你想陪我去哪？」少女露出小惡魔的微笑，考驗情人的決心，卻得到對方完美的回擊。
「陪妳一起白頭偕老、帶妳去看人生百態。」
明知道不具任何承諾與約定的謊言，那句話對少女來講卻無比溫柔。
當然那時因為知道這只是隨口說說、類似情人間漂亮的情話，她表面還是裝作受不了似的冷淡模樣，內心卻被男子誠懇真摯的模樣稍稍打動，
現在回想起心想那或許不全然是謊言，而包含男子真實的心意。
如今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不論真實虛假都好。
稍稍呼出一口氣，凝視著灰暗的柏油地面、由其往前無限延伸的世界。
這是她今後要生活的城市，住處也好、工作也好，一切都要重新開始。
這趟旅程，身旁沒有他的存在，而是自己一人往前進、如同過去一直以來的日子。但與男子邂逅後以來的這段日子，讓她重新體驗認知到自己為作為人的應有的感情，還有因見那女童哭泣、那個女人悲傷模樣的後悔，都重新讓少女找回了做為人該有的感受。
此刻，似乎能感受到那自己胸口的跳動，身體變得輕盈、視野也變得寬闊，猶如照亮世界的第一道晨曦、如同清晨聽見的第一聲鳥鳴，少女再次抬起頭，振翅的鳥兒從視界中飛過，一直以來失去的聲音從她的心中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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