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走上樓梯，李仁閎端著餐盤，隨意選了一桌空位坐下。下午這時段，鐵礦咖啡的客人會比較少，這點仍和記憶中一樣。仁閎抿了一口特調咖啡。自從上了大學，他每天都是忙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睽違一年回到老家，景色似乎都沒什麼變化，令他倍感心安。
從褲子口袋掏出手機，仁閎滑開螢幕鎖，點選了臉書訊息，讓他煩惱許久的對話框瞬間躍然眼前。對方是他失聯已久的國小女同學。
當時，因為社交網站尚未盛行，唯一的聯絡方式只有手機號碼，所以幾乎每個人都會將好友的電話號碼登錄進手機裡；但是在國小畢業那年的暑假，仁閎的手機不幸掉落水中，六年的同窗便這麼一夜間斷了音訊。
之後儘管國高中仍待在原縣市，不過因為不同校、不同班，再加上每個階段都會接觸更多的同學，讓仁閎對國小的感情是愈漸淡薄。而國小畢業紀念冊的遺失，或許也是他不再緬懷過去的原因之一。
這情況一直持續到前陣子，才被一則陌生的訊息給打破。
「哈囉～～是豆仔嗎？我是小巧～～你的國小同學。還記得我嗎？」
剛看到這則信息時，仁閎還恍神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回想起他是自己國小時的同學，韓小巧。兩個人不算熱絡地聊了起來。原來，這次的寒假有舉辦同學會，而小巧則是本次的負責人。眼見參加同學會的人數越來越少，最後幾乎都是同樣的幾個人，所以他突發奇想，決定找出塵封已久的紀念冊，利用臉書功能一個一個的找回國小失聯的同學。
「不過我的紀念冊很早之就已經搞丟了。現在去參加不知道能認出幾個人耶？」
仁閎歉然地將訊息發送出去。
「沒關係！我早就預知了有人會弄丟紀念冊，所以已經把紀念冊上所有人的照片拍下來囉！」
不過對方彷彿早猜到了仁閎要說些什麼，迅速地上傳了好幾張相片。
「不勉強參加，但果然還是希望好久不見的大家能出來碰碰面。不必馬上決定，等你的消息哦～～」
在小巧傳送這則訊息後，仁閎並沒有馬上回覆，而且一考慮便考慮到了現在。至於同學會，預定是在兩天後。
「該怎麼辦呢……」
仁閎其實並不怎麼想去。畢竟比起音訊全無那麼久的人，大家應該還是傾向和其他比較熟悉的同學聊天，自己去只是落得尷尬而已。話雖如此，他還是稍微有點在意，尤其是看過那些生澀的照片後，心情更是難以平復。
反覆瀏覽著小巧傳過來的照片，仁閎努力回憶著當時的點點滴滴，腦海卻總感覺缺少了某樣關鍵。好巧不巧，手機突然跳出了新的通知——
「不好意思少傳了一張哈哈哈！這可是大家最難忘的一張哦～～另外，你考慮的怎麼樣了呢？」
是小巧傳來的訊息，同時還附帶了一張相片。當仁閎看到照片裡的那個人，關鍵的齒輪瞬間被安上。豁然之下，往事也逐漸清晰起來——
＊
這一天，三年乙班轉入了一名學生，甫進教室便引起了班上一陣騷動。
「安靜！安靜！」
女老師拿起愛的小手使勁拍向黑板，響亮的聲音剎時遏止了底下的喧嘩，但仍是有一些私語蠢蠢欲動。
「那麼，有請林同學為我們自我介紹。」
和台前的轉學生點頭示意後，老師便退到了一旁。全班的目光又聚焦在轉學生身上。恰逢便服日，只見他身穿淺綠色的及膝洋裝，領口、衣袖和裙襬的部份則是以白色的荷邊蕾絲襯托；整齊的瀏海覆蓋著額頭，烏黑的秀髮流淌過纖細的頸子，在後肩悄悄乾涸；水嫩的粉色唇瓣，白皙的臉頰與四肢，還有那若隱若現的小酒窩，令人禁不住內心湧現的憐愛。清了清喉嚨，他不慌不忙地說道。
「大家好，我叫林若樺。因為爸比工作的關係，我們家從A市搬到了C市。希望之後能跟大家好好相處。」
語畢，他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
「我們謝謝若樺的介紹。大家有什麼問題想問他的嗎？」
雖然嘴上那麼說，但是老師臉上的笑容其實有些抽搐。果不其然，底下再度出現騷動。
「老師！你不是說轉學生是男的嗎！明明就是女生！」
其中一名男孩子猛然舉手發問。
「這個嘛……」
「我是男生哦？」
未等老師回答，若樺已經歪著頭接腔。
「你明明就是女生！男生怎麼可能穿女生穿的衣服！」
「對啊對啊！」
「騙人！」
底下質疑的聲音此起彼落。
「這是爸比叫我穿的哦？」
雖然露出些許困擾的表情，若樺還是笑著臉說道。然而，班上吵鬧的聲音依舊有增無減，甚至越演越烈。尤其是男孩子們，言語漸漸帶有攻擊性。
「好噁心！」
「怪咖！」
「娘娘腔！娘娘腔！」
「安靜！大家不要吵！請尊重在台上發言的人！還有不要隨便罵人！」
男生們大聲呼喊著，臉上惡作劇的笑容可見一斑；女生們則是交頭接耳，不時上下打量著若樺。眼見狀況不對，老師趕緊略帶怒意地喝止那些帶頭作亂的男生。等到完全平息騷亂時，已經半節課過去了。
這就是仁閎與若樺的第一次相遇。
＊
儘管老師在班上耳提面命，尤其是私下針對那幾個特別愛搞怪的男生們交代，要和若樺和平相處，但現實——總不可能事事如願的。
「你看你看！是娘娘腔的背包！」
「欸？等、等一下！請還給我！」
「哈哈哈！他竟然說『請』欸！」
「想拿就來搶啊——」
「丟過來！丟過來！」
一個多禮拜後，男生們的嘲笑化為行動。下課，當若樺離開座位，和幾個女生請教國文習作的問題時，她遺留在位子上的書包便成為了男生們第一個下手的目標。
以仁閎、仲飛、志凱三人為首的男生們互相拋擲著若樺的書包，笑得不亦樂乎；若樺則是狼狽地來回穿梭在桌椅之間，被他們捉弄的暈頭轉向，眼角著急地泛起了淚光。
「背什麼藍色書包？女生用粉紅色的不就好了嗎——」
「給我看裡面有什麼東西！」
「等一下——嘿！接好！」
「不、不要翻我的書包！」
接過了仲飛扔來的書包，仁閎拉開拉鍊，粗魯地伸手進去東翻西找；比同齡人高了近一個頭的志凱，則是阻擋了若樺的去路，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若樺慌得幾乎快哭了出來。
「欸欸，他好像快哭了欸！」
用力推了一下若樺的肩膀，志凱轉頭對另外兩人哈哈笑道。被這一推，若樺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好險一旁的女同學連忙扶住他，他也即時一手抓住桌邊，才不至於摔下去。
「愛哭鬼——喝涼水——」
「才這樣就哭了，你果然是女生嘛！」
仲飛和另外幾名男生在一旁高聲起鬨著。這時，仁閎從若樺的書包中拿出了一個造型帥氣的機關鉛筆盒，並且興奮地高高舉起。
「哇——好野人欸！」
「那不是最新款的鉛筆盒嗎！給我看！」
「什麼？我也要看！」
這群男孩子頓時對若樺的書包失了興趣，注意力全轉移到了鉛筆盒上，紛紛蜂擁至仁閎的周圍。
「請、請還給我……」
「你們這群男生在做什麼？」
威嚴而令人寒顫的聲響瞬間凍結了這群男生們的動作。僵硬地轉過頭，只見老師匆匆走進教室，冷冷中怒形於色。
「馬上把若樺的東西還給他。剛剛欺負若樺的男生通通給我到後面罰站！」
男生們不禁畏縮地垂下了頭。不過，帶頭作亂的那三人倒還是依然故我。
「李仁閎！胡仲飛！吳志凱！又是你們三個！」
接著，老師在後方的辦公桌前狠狠訓斥了這群興風作浪的男生，並要求他們全員向若樺謝罪；而若樺，則是站在老師身旁，露出困擾的神情，一一接受他們的道歉。
「——以後不准再欺負同學，知道嗎？人家也是爸爸媽媽的心肝寶貝，如果換作是你被這樣欺負，你喜歡嗎？你的爸爸和媽媽一定會很傷心，對不對？以後不可以再這樣！然後，你們三個待會兒下課的時候留下來，老師還有話要說。」
對犯錯的學生進行機會教育後，老師便叫他們回到自己的座位。
「欸！為什麼只有我們啦！」
「對呀！其他人也有丟他的書包欸！」
「就你們三個先開始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回去座位，我們開始上數學課。」
咕噥著回到座位，仁閎他們顯得心不甘、情不願。確定他們回到位子後，老師溫柔地拍了拍若樺的頭，湊近他的耳邊。
「如果再被同學欺負，不要怕，一定要跟老師說，知道嗎？」
「嗯……」
輕輕推了若樺的背一把後，老師斂起笑容，拿起課本走上前臺。若樺也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打開鉛筆盒，自動鉛筆的筆芯斷成了好幾截。
抬頭，若樺恰好和斜前方的仁閎對上了視線。仁閎對著他吐舌，做了一個厭惡的鬼臉。
＊
除了便服日，若樺在學校基本上還是穿著男裝。身材嬌小的他，就算是穿上制服或運動服，仍似個乖巧恬靜的女孩。他偶爾會束起低馬尾。髮絲的末端有些波浪捲。
上課鈴聲響起。從廁所小跑步跑回教室，若樺將手放在胸前撫平急促的鼓噪。這節課是綜合活動。拉開椅子，坐下，當他手伸進抽屜要拿課本時，某樣白色的東西掉到了地上——是一團衛生紙。
連忙低頭查看，他的抽屜空隙被塞滿了衛生紙、報紙團、鋁箔包等垃圾。若樺頓時看愣了眼。
「若樺，你的課本忘記帶了嗎？」
或許是發現他的課本遲遲沒放在桌上，老師停下了粉筆關心道。周圍的幾名同學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他。
「沒、沒事！我馬上就拿出來！」
好不容易翻到課本，若樺小心翼翼地抽出，趕緊放在桌上。大家好奇的視線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拿出來就趕快翻到第二十六頁。好，回來。我們先來畫——」
老師總算是繼續課本上的內容，同學們也紛紛轉回去看向黑板。鬆了一口氣之餘，若樺也開始煩惱，待會兒下課要怎麼處理這滿抽屜的垃圾。
另一方面，坐在前排的仁閎和仲飛偷偷瞥了眼若樺後，則是揚起了一抹竊笑。
＊
一個多月過去，若樺已經逐步融入了三乙這個大家庭。儘管考試的成績並不突出，但多虧了他那善解人意的乖巧特質，凡是跟他有進一步接觸的人，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許多剛開始對他的服裝頗有微詞的師長，也逐漸地對他改觀。雖然如此，在班上，他仍無可避免地被其他不理解的同學們另眼看待；尤其是那三個孩子王，對他的嘲弄更是有增無減。
第四節是體育課。靠上椅子，關掉電燈電扇後，同學們紛紛離開教室，往操場移動。若樺剛綁好馬尾，踏踏地跟上站在門口的另外兩名女同學，小巧和小芝，笑著加入她們的話題。
「都走了嗎？」
「嗯，大家都去操場了。」
「嘻嘻！快點來搬吧！再不搬等一下就要遲到了！」
放下水壺，仁閎進行了最後的確認。志凱站在窗戶旁，對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方才躲在講桌的仲飛則是興奮地蹦了出來，快步走向若樺的位子，顯得一副摩拳擦掌。
「一、二——三！」
一鼓作氣，仲飛和志凱合力將若樺的桌子抬起，仁閎也在一旁將椅子拉出來。三個人的臉上無不漾起得意的壞笑——
今天上的是躲避球。籃球場上，學生們以單雙號分成兩隊，正如火如荼進行著廝殺。尖叫聲與吶喊聲此起彼落。
「喝！」
「嗚呀——！」
「催下去！催下去！」
「你們男生很故意欸！」
「球過來了！快跑！」
「嘎嗚……好、好痛……」
男生們總是故意瞄準女生，使盡全力將球扔出。女生們則是會驚叫著一哄而散。而那些腳程不快、反應又不及的同學，只能不幸地被狠狠擊殺出局。
比賽才剛開始，若樺就被敵方的直球擦到大腿，苦笑地走向外場。他似乎不擅長玩躲避球。每次開場的十回合內，他一定會被判出局，而他投出的球又總是軟綿綿的，所以一旦離開內場，若樺便幾乎不會再回來了。也正因如此，有部份好勝心強的男生並不喜歡和若樺分到同一個隊伍，認為他和女生一樣構不成戰力。
不過，若樺只是單純覺得被球砸到很痛而已。
今天依舊是老樣子。他和小巧在球場邊聊著天，並隨時提防著是否有球奔來。或許是因為有人作伴，一節課彷彿倏忽即逝。下課鐘慵懶地響起時，眾所期盼午餐時間總算來臨。當若樺隨著眾人回到教室，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禁愣在原地。
原先屬於他的位置空了出來，書包、便當盒和桌椅全都消失不見了。
「欸……欸？」
一時反應不過來，就算反應過來了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剛剛走過的走廊和教室內也沒看到桌椅的蹤跡。若樺就像是一隻做錯事的幼犬佇在原地，淚眼汪汪地微縮著身子，左顧右盼，似在向周圍尋求協助。
「喂！是誰把樺樺的桌子椅子藏起來了啊！不要太過份了！」
率先發現若樺窘況的小芝從位子唰地起身，迅速走到了若樺的身邊，並朝著前方奮力怒嗔。全班剎時陷入一片死寂，好一會兒，大家又開始騰鬧了起來。
「一定是黑狗你們三個！剛剛體育課你們也是最慢到的！」
其中一個女生大聲說道。
「屁啦！我們只是去裝水好不好！說是我們藏的，那你證據拿出來啊！」
仲飛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會這樣講的人就是犯人啦！」
「那你拿出證據啊！拿呀？哈！拿不出來嘛！拿不出來就不要隨便誣賴我們好嗎？你們這群恰查某！」
輕哼了一下鼻子，仁閎盤起手，口中挑釁著出聲的女同學，眼睛卻是不屑地睨向若樺。
「李仁閎！我一定要跟老師——」
瞪大眼睛，站在若樺旁邊的小芝向前跨出一步，話尚未說完，便感到衣襬傳來一陣急促的拉扯；回首，只見若樺含著淚，懦懦地對他搖了搖頭，並在臉龐浮現一抹笑——依舊是那困擾的笑容。
這時，靠近走廊的第一排座位，一名帶著眼鏡的男孩戳了戳前方男生的肩膀，湊向前，低聲說道。
「要不要幫他一下啊？」
「阿鳴？嗯……我也覺得豆仔他們這次太過分了。可是如果幫若樺被他們幾個發現……」
坐在前面的男生轉過頭，有些畏縮地蹙起眉頭。
「那我自己去校園晃一晃。你可以幫我添一下飯嗎？」
「唔，好，小心喔。欸……他們都故意挑老師有事不在的時候……」
「老師在還敢欺負，他們又不是白痴。」
拋下這句話後，阿鳴默默走出了教室。
不久，他在飲水機旁的樓梯間發現了若樺的桌椅等物品。回到班上，悄悄告訴幾個同學後，最終由兩男三女幫忙把若樺的桌椅與書包搬了回來。而這件事情，事後還是被老師知道了。三個人都被霹靂啪啦臭罵了一頓，並一一通知了家長。
經過這次教訓，仁閎他們是收斂了點，但也僅僅限於這個學期。升上四年級時，他們三人似乎「學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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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久等，咱總算是更新了……((燃燒殆盡
距離上一次發文是一個月前，而本短篇則是寫了約一個半月，一種身心都被掏空的感慨((死目
本短篇分為三個篇幅，總計將近兩萬字，若沒壓字數可能還會再多個五千字左右，真是好險((抹汗
先來談一談執筆本篇最主要的原因吧~~
因為前陣子，敝人追蹤的某譯者大大接連更新了機器人娚孩子系列，外加許多譯者大大們似乎也講好一起發類似的題材，腦洞催化之下，咱便迅速擬了一份偽娘題材的大綱。
萬萬沒想到在小屋與公會釋出的時候，大綱獲得了廣大回響(？)，於是敝人便開始執筆本篇並修改了部份情節，沒想到這卻是惡夢的開始……
因為原始版本實在是太ㄎㄧㄤ，所以咱將其藥性減弱後，又添增了些現實——霸凌——因素，沒想到這卻是一條不歸路。
創作本身就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但是老實說，執筆這故事的時候，咱的心情頗為複雜與沉重。因為寫得不開心，連帶的也拖累了進度，看來咱作為作者還尚未合格哪……((苦笑
抱歉，本倉鼠這次有些話嘮——總之！廢話不多說，感謝各位的閱讀，本短篇會分三次釋出，請各位敬請期待！
另外，敝人也要感謝MOSFET幫忙提供的標題、某位不具名的巴友所提供的封面，以及許多巴友們無償的諮詢，倉鼠非常感謝你們~~>w</♡
◎月下香：又名「夜來香」。花語為「危險的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