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準備好了嗎？你準備好了嗎？
你準備好了嗎？你準備好了嗎？
該死的，他媽的當然沒有！
即便已離開家鄉近兩個年頭，每當站上前線時，蓋里依舊沒有準備好。要麼忘記拉淨屎尿，要麼來不及穿鞋或綁上短刀。今天，則是忘了戴護身符——一顆以皮繩穿過的溪石，鐫刻著他的真名符文、承載了妹妹們的吻，是他那年幼小弟的餞別禮。
今日，明明比以往更需要那枚護符，他卻忘記了，與他的錢袋和第二雙鞋子一起，留在了營中。不過話說回來，每一次上戰場，他都比前次更需要那枚護符。所以，他當然沒有準備好。他從來不曾準備好。不過也許，他再也不用做準備了。
「我在問你話，你這操蛋子！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軍士！」
「不，你沒準備好。」一記耳光重搧在蓋里的右臉，打得他以為旭日將落。「你準備好了嗎？」軍士接著問向緊挨著他左肩的埃勒崙。
「準備好了，軍士！」
「不，你沒準備好。」巴掌聲。軍士繼續走向下一個人。
「你呢，準備好了嗎？」
「還沒，軍士。」艾利特站得挺直，堅定地答覆。
「那你也沒機會了。」巴掌聲。
「剩下的人，你們都沒機會準備好活著了。」法卡斯軍士抬手示意，自艾利特左手邊起，剩下的每個人都賞了左邊的人一巴掌。而隊伍最末的「少女」阿利茲只能倒楣地拍擊自己的大腿。
「但你們肯定都準備好——」法卡斯拔起腰間戰刀，指向對面緩緩迫近的死亡，「——去戳爛他們那話兒！」
軍士說完，戴上頭盔，迅速跑至矛列後方，一如往常地站到蓋里與埃勒崙身後。
這時，哺嗚哺嗚——
「前進！」
「吼嗚——！」蓋里拚盡全力，吼出僅有的一絲勇氣，邁開步伐，與矛列上的十位弟兄，還有其他千餘名矛兵弟兄一同前進。
「停步！」
動作一致、動作一致。
蓋里聽見弓弦吟唱，箭雨騰空奔嘯，飛越他的頭頂，在阿拉曼人的陣列灑播。不久，另一首離弦之歌響奏，另一道傾盆鐵雨向他墜落。
「舉盾！」
動作一致、動作一致。
慘嚎聲此起彼落，隨著鏗鏘聲響不斷，手臂上的重量亦不停增加。不時地，幾支箭會穿過盾牌間的縫隙，肆意撕咬血肉。他聽見達諾的咒罵、米爾菲的叫囂、阿利茲的尖嚎，他聽見卡利特向七陽之神祈禱，埃勒崙則呼喚起古老薩維鈉眾神的名號。但他聽見了更多，那永無止歇的哀號與飛箭裂風。
「婊子養的——啊啊啊，庫爾菲！庫爾菲救我！」
「拿起盾牌，拿起盾牌！你這蠢蛋！」
「喔天啊喔天啊，我的肚子——」
「穩住、穩住！」法卡斯軍士不住吼叫。他再也沒聽見達諾的聲響。蓋里不在乎是阿拉曼人的箭封住了他的嘴，還是軍士割開了他的喉。
動作一致、動作一致。
蓋里越來越難以支撐住抬起的手臂，他懷疑是否有頭阿拉曼公羊已壓到了盾上。這念頭令他不禁發笑，但他最終難以扯開嘴角。稍後，箭矢的歌聲終於停止，蓋里的耳裡重新響進法卡斯的聲音。究竟是大地在顫抖，還是他的大腿在顫抖？
「喔！狹湖騎士開始衝鋒了！他們逼退了那些弓箭手……好樣的！……喔，穩住、穩住！阿拉曼人也衝鋒了——他們來了！」
「架矛！」
動作一致、動作一致——
七陽之主、至上的庫爾菲啊，求您救救這謙卑的信徒——
「多串些羊崽子，晚餐要上烤全羊啦！」法卡斯喊道。
「大勇士賜予吾等勇氣，晨曦的王者佑護吾等矛槍鋒利……」埃勒崙低聲向薩維鈉眾神祈求。
大地之主賜我磐石之軀，而他冠絕群倫的長子將賜我烈火雄心……喔，七陽之主啊，請賜我榮光無盡！
只要他能夠活著離開這個戰場，他願向四方神祇獻上供品！
蓋里睜開雙眼。
那墨綠草地上憤然躍動的公羊離他好近、好近，他甚至能看清公羊那對不正常的血色雙目正直盯著自己，目光夾帶來自地獄的惡意。
「伊克里斯！」、「公羊萬歲！」混雜著濃重口音的戰呼衝擊蓋里的雙耳，頭戴羊角巨盔的公羊軍團破陣者正朝他衝來。破陣者揮舞著齊人高的大劍、巨錘與闊斧，身上插滿箭矢卻絲毫不減其速，猶如神話中的惡魔軍隊一般。
好近好近、好近好近……七陽之主啊……喔我的老媽——
汗水自額上滑落，蓋里眨眨眼。
至少，我們面對的不是騎兵。他絕望地想道。
然後猛然一股力道撞上了他。蓋里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道畫面，是埃勒崙的腦袋被巨錘連盔砸裂。飛濺的腦漿將他的世界暈為灰白，最後是一片虛無的黑暗。
創作內容
《伯恩茅斯書店的悠然》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