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市聽出他聲音中的絕望，心想今天再怎麼樣，也要救師父出去，當真窮途末路，把這條性命交給他們也就是了。他為了里前父女的無情而傷心，要不是為了心太郎，此刻還真想一頭撞死了。他從心太郎手中接過武士刀，道：「師父，您是劍術名家。依你看，現在該怎麼樣才能脫困？」
心太郎搖搖頭道：「我就是不知道才發愁啊。我此刻沒有力氣和他們打，你又看不見對方兵器，不論怎麼想，我們都是吃了大虧，要想出去是千難萬難。」
阿市並不氣餒，繼續道：「師父，我剛才出手打倒兩人，也沒怎麼費力，可見他們只是仗著人多劍利，你跟在我後頭，指引我帶你出去，未始便辦不到。」
他這樣一說，倒提醒了心太郎，他問道：「阿市，你剛才打倒兩人，雖然不是什麼劍法，但出手又快又狠，你是怎麼做到的？你已經盤算了很久，是不是？」
阿市一呆，說道：「我······我也沒想什麼，只是他們就在我背後，我一出手，自然便朝他們頭上應該在的位置打下去，何況他們呼吸聲粗重，要想不知道他們腦袋在哪裡，那才是一件難事呢。」
心太郎喃喃道：「呼吸聲粗重？做粗活的人體力悠長，若非身上有病，哪有人呼吸會重到讓你聽的見？」微一思索，登時喜道：「不錯，正是這樣！阿市，你可還記得去年我向你們說道的『居合道』？」
阿市驚道：「居合道？」回想當時心太郎和眾弟子講解居合道的簡要，曾說這劍法迅捷無倫，一出手便能制人死命，但最講求心無旁鶩、務須動如脫兔、靜如處子；一人遇上打鬥，總不免要心中危栗，一心只想著要殺傷敵人，全身肌肉緊繃，那就不合居合的要旨了。居合二字，說的正是出手之前處之安居，儘管與人對敵，仍然不失沉靜。
在劍法之中，居合道最講求修養，因為只有達到明鏡止水境界的人，才能成為居合道的一流高手。阿市知道自己決不是一個有修養的人，更何況實力有限，因此當時聽是聽了，從沒想過要練居合劍法。
心太郎道：「是啊，你那時出手能成功，便證明了你的感官已較常人敏銳。旁人要坐定沉靜，才能使五感澄清，你卻不用，使居合道最是合適。」阿市聽著，心中實不知該喜還是該悲，只能點了點頭，道：「請師父再述劍法的要旨給弟子聽。」
外頭眾人突然聽到房內傳出心太郎的慘叫，眾人面面相覷，只見阿市走出房間，哈哈一笑道：「里前老爺命我殺了心太郎這狗賊，現下他已經死了，你們快帶我去領賞吧。」眾人聽了，雖然有些懷疑，但畢竟不敢真的進去確認，有人便道：「好，如此便隨我們來。」眾人簇擁著他走出幾步，突然幾個人身軀一軟，喉頭臉面噴出鮮血軟倒。
剩餘的人驚呼一聲，轉頭看去，只見阿市右手反握武士刀柄，倏忽一拔，各人臉上便濺滿了自己的鮮血。原來阿市假意殺了心太郎，引開眾人。他集中精神傾聽四方，只覺得過去從未留心過的各種聲音如流水般不斷鑽進耳內。各人衣衫摩擦的沙沙聲、腳踩地面的吱呀聲、粗重的呼吸聲等都化作景象在他腦中浮現，他眼前一片漆黑，但卻已摸清了各人的身形。
他謹記心太郎在房中所述要旨，拔刀之後立刺敵人要害，疾收倏發，最先幾人連一聲慘叫都發不出來，便已斃命。他一瞬間連殺數人，心裡也是又驚又喜。他剛才一心要救師父脫險，拔刀時是否給人看見、敵人要害在哪、萬一沒擊中又該如何等等，全沒細想，想不到竟然一擊中的。
但霎時間，一股悲傷也湧上心頭。他知道如此高深的劍法，有多少人想練也練不成，但若當初要他以自己的兩眼來交換，那是說什麼也不幹的，他寧願是以前雙眼完好，劍法粗糙的阿市，不願當現在這個瞎了眼後給人唾罵，劍術高強的阿市。
心太郎從房中緩緩走出，喜慰道：「阿市，恭喜你練成了居合劍法。」阿市身體一陣，應聲道：「是！」當下由心太郎指引，快步往門口前進。
兩人行走不久，馬上又給仁之助的手下發現，四五個人一齊圍上，要將兩人擊殺於刀下。心太郎道：「阿市，不可躁進，咱們能否脫身，都繫於你身上了。」阿市答應一聲，手握刀柄，心中卻不免緊張起來。
一人大喝一聲，劈頭砍來。阿市聽得他手上武士刀破空之聲，斜身一閃，拔刀向上一撩，登時將那人肩膀整個劈開，鮮血四濺。那人大叫一聲，顯然是不活的了。其他人「噫」了一聲，沒人敢再上前來，心太郎趕緊帶著阿市急奔。
不多時，兩人已經逼近門口。仁之助趕到，見他們快要逃脫，怒道：「哪裡走！」從一旁家丁手中拿過一把火槍，瞄準兩人開火。
心太郎帶著阿市來到門口，看見妻子帶著眾弟子站在外頭，神情遑急，登時喜形於色，叫道：「我們出來······」他話卻未說完，因為肚上一股灼熱之感，有如雞蛋大小，突然奪去了他對身體的掌控，心太郎張大了口，雙膝跪倒，兩眼一翻，失去了意識。
阿市陡然聽到師娘和師兄們的叫喊，知道已然脫了大險，正自高興，突然發現他們的聲音中充滿了驚恐，心中一震，連忙叫道：「師父，師父？」沒聽到有人回答，接著師娘哭泣的聲音卻傳進了他耳中。一時之間，他心中充斥著涼意，直比冬天的朔風還要更加寒冷，他不再停留，轉身又往屋內走去。
仁之助見他折返，心中大喜，心想你不知死活，正好再做我另一條槍下亡魂，拿過另一把火槍，對守衛們喝道：「去絆住他！」眾守衛應命上前，舉刀在阿市周圍虛劈，阻礙他更往前走。
阿市一顆心有如沉進了深不見底的潭中，周圍的守衛揮動武士刀，全沒傳進他的耳中，心中只是重複著一句話：「師父給他們害死了！」跟著，一股灼熱的東西從心裡直冒上來，他察覺了，那是沸騰了的恨意，胸口給漲的幾乎要破了一般，頭腦卻是冷冰冰的，什麼也無法思考，他右手摸上了武士刀刀柄，只有這個，能還給他師父，還有他自己一個公道。
仁之助見阿市對周圍眾人渾若不覺，當下打個手勢，眾守衛大喝一聲，舉刀朝阿市身上砍下。但聽得數聲兵刃碰撞，兩把武士刀從中斷折，斷裂的刀身宛若暗器，飛出插在旁邊樑上；另有三人喉頭鮮血噴濺，一聲也發不出來的便即倒下；餘下的一人最慘，他肚上中招，腸子全流了出來，一時不死，只能大聲慘叫，躺在地下痙攣不止。
這一下變故，不只仁之助臉上失色、阿國驚叫出聲，連外頭心太郎的妻子、弟子諸人也是驚訝莫名。人人知道阿市劍法平庸，這才每每給山上盜匪打的鼻青臉腫，想不到此刻他竟在霎時間內連傷數人，使劍之快，簡直是前所未見。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竟然無一人看清楚了他如何使劍。
下回待續
創作內容
義士錄—座頭市 第五回
武俠小說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