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確保魔族軍沒有再埋伏，兩天後，沃爾維夫在韓德爾的堅持下也乖乖跟著他們回到傭兵團裡。
艾伯特和喬艾站在傭兵團的正門門口，看到他們時就像是放下了什麼重擔一樣呼了口氣，視線在轉向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沃爾維夫身上時，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
安德里斯默默看著沒說話，他只感覺到滿溢的疲憊。
啊、說得也是。都是同個小隊的人，韓德爾認識，那他們認識同一個人貌似也很正常。
「你們繞到腐花小徑去了？」艾伯特向沃爾維夫點了點頭招呼，「辛苦你們了，安德……這次的委託是成功的。先去休息吧，他們倆跟我去匯報就行了。」
「等等，所以他也是傭兵團的成員？」安德里斯的眼皮快要撐不住了。
「不是，只是跟傭兵團有合作關係。」沃爾維夫簡短道，忽地又想起他先前被追殺時的沉重腳步，便又揉了揉安德里斯的後腦，「快去休息吧。」
「啊，嗯。好。麻煩你們了。」他恍惚地點點頭，朝著與另外三人不同方向的居住區而去。
當安德里斯捨棄了全身的重量倒臥在床鋪時，他身上早已沒了一路上風塵僕僕的汗污，取而代之的是清新香氣。一頭赭色長髮又恢復了以往鮮豔柔順的模樣，不只外觀整潔、身體更加舒適，痠痛的肌肉也透過熱水得到良好的緩解，髮絲還在滴水，他卻已經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縮在床鋪一腳的波姆沒有被安德里斯的響動給驚醒，被倒下的安德里斯所壓到的地方也沒有出聲就轉移了位置，一人一獸睡得極香。
這一睡，安德里斯就睡去了整整一天，韓德爾敲了他房門好幾次也沒有聽見。
興許是睡的十分安穩的關係，他恢復的很好，醒來以後便將波姆留在房間裡，出了房間看見喬艾，喬艾也沒少調侃他的睡眠時間，又閒聊幾句以後才道：「艾伯特有要事要和你說，去本部找他吧。」
本部裡聚集了不少人，先前協助安德里斯處理委託的獸人看見了他，便指示他到一旁的會議室中。
當他進去時，卻發現沃爾維夫也在。
「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艾伯特直切主題，「好消息是，王上已經允許你可以個人名義參與部落事務。然後其他報酬，再去跟委託管事拿就可以了。」
安德里斯呼出一口長氣，點點頭。
「但壞消息是，雖然你成長了很多，但還是不足以救出你的族人。」艾伯特的坐姿十分端正，韓德爾卻不怎麼正經，而沃爾維夫則一手支頰看著安德里斯的反應。
「你對曼菲部落很了解？」安德里斯蹙起眉，他當然不是不悅艾伯特小瞧他，而是——艾伯特的確能夠知道他的能力在哪裡，但他怎麼又會到曼菲部落的人的程度又到哪？
「不，了解的人是我。」沃爾維夫忽然笑盈盈地看著他說道。
「因為我就是曼菲部落的族人。」
安德里斯的手稍稍動了一下，他反射性地露出尖銳的指甲。
他壓抑著自己，告訴自己不能輕舉妄動。
「啊，不錯的反應。不過有待加強。」沃爾維夫輕輕笑著，毫無懼怕之意。
「但是你身上沒有曼菲族人的味道。」
「因為我這段時間都不在部落裡。況且，」沃爾維夫聳聳肩，「曼菲的名聲不大好，若被發現是曼菲的人，很多事都會受到阻礙。」
至於獸族特徵，愛普雷姆裡有太多這種獸族特徵的部落了。
安德里斯默默在心底補完了疑問，原先總是輕輕勾起的溫和笑意此時卻不復見，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艾達部落裡的房子被燒得殘破不堪的模樣，和族人們還來不及反應的驚慌失措、將死之人的絕望、族長和祭司的拚死抵抗、博格不自然彎曲的左手，還有巴奈特憤怒的神情和克雷爾被擊中要害時的痛苦……
他無法原諒。
怎麼樣都無法原諒。
毫無理由就侵犯他人的部落，還將部落摧毀殆盡，讓所有人都成為俘虜。
曼菲部落的人，都應該去死。
「你該知道，你必須跟我合作才能扳倒摧毀你部落的那些人。」沃爾維夫顯然不打算理會他過於外顯的情緒，慵懶道，「你是艾達部落的族人吧？先前艾伯特讓我幫忙多照顧一點艾達部落的人，所以存活下來的人才能都好好的。」
「為什麼？」安德里斯的腦袋有些脹痛。
韓德爾原先還非常注意安德里斯的反應，準備等他一衝動就要將人攔下來。但意外的是，安德里斯用超乎他年紀該有的壓抑阻止了自己的行為——儘管他此時此刻有強烈的意圖想殺了面前這傢伙。
「曼菲部落裡其實還分成兩個派系，激進派和溫和派。」沒有正面回答問題，沃爾維夫只是解釋，「主動進犯其他部落、要擴張部落領地的是激進派，因為現在的族長是激進派、那派系人數較多，所以溫和派無法制止。」
「而傭兵團的存在，還有維持部落平衡的用途。激進派的作法已經太超過了，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傭兵團的聲望會銳減。」韓德爾接過了話，將頭偏向沃爾維夫，「所以溫和派的人派他來跟我們商討對策。」
「所以我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安德里斯瞇起了眼，略帶嘲諷，「你們分明能夠解決，卻仍舊放縱他們進犯其他部落，甚至還把本該成為俘虜的我收進傭兵團裡，看著我像笨蛋一樣死命逼迫自己鍛鍊。」
「別急，孩子。」沃爾維夫沒有被影響，「傭兵團不能出手，因為他們不能干涉部落事務。但是你可以，你有理由，也有潛力。」
「溫和派的人還不夠？」他輕蹙眉。
「還不夠強悍。」沃爾維夫將落到眼前的瀏海撩到一邊，聳聳肩道，「能夠與之匹敵的不多，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不能輕舉妄動。」
「那麼，你們要用什麼樣的方式解決他們？」尖銳的指甲收了回去，但安德里斯的唇角仍未上揚。
「當然是用最原始的方式。」沃爾維夫笑瞇了眼，「四對四決鬥，勝者掌權。」
安德里斯忽地笑了，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計畫的？包含我進入傭兵團在內，什麼時候？」
艾伯特與沃爾維夫對看了眼，韓德爾揉了揉額。
「當初你被我們帶回來確實是意外，是你提到曼菲部落時，我們才想到這個關聯的。但邀請你進入傭兵團，主要還是因為希望能夠吸收你這個人。」艾伯特的聲調十分平穩可靠，「至於我們的合作關係，則是在你出現的前幾周，沃爾維夫剛歷練回來時開始。」
「所以還是有這個原因的影響。」安德里斯移開眸，看向沃爾維夫，「那你，到腐花小徑就是為了找我？」
「不，那是意外。」沃爾維夫聳聳肩，「我沒看過你，但艾伯特有跟我說過你的特徵……另外，我也知道你一點事。」
「那目前看起來不錯，你們都把我接下來的路鋪好了。」安德里斯突然不知道該做何心情，語中仍帶著刺，「所以接下來呢？你們打算怎麼做？繼續訓練我好拿來利用？」
門突然被打開，所有人往門口一看，是抱著波姆的喬艾。
波姆掙脫喬艾的懷抱，撲進安德里斯的懷裡輕輕蹭著，而他也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
「接下來，我們希望你能夠接受這個合作。」沃爾維夫歛下眼，壓迫感急增，「幫助我們推翻激進派，艾達部落的所有人也能夠獲得釋放。」
「我要怎麼相信你們。」
安德里斯的眼底帶著冷意。
「哎……現在的孩子。」沃爾維夫嘆息，低下音調認真道：「我以我個人的名義發誓，只要激進派被推翻，艾達部落就會獲得釋放，並且曼菲部落不再侵擾。」
言式是一種很奇妙的存在，控制得當便可以說出自己想說的，控制不好就會連想藏在心內的都說出來，就連使用範圍或人選也可以自由決定——只是前提是要能領悟高階言式。
不管是傾聽亦或表達，言式都受到創世主的眷顧，使用言式說出來的誓詞，若是未能達到，其違約責罰也是常人難以承擔的。
沒有人會想冒這個險。
「好，我願意跟你合作。」
安德里斯乖順地讓喬艾有點擔憂，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但是，我想去看看他們。」安德里斯緊蹙的眉頭終是鬆開，怪異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沃爾維夫沒有猶豫地直接點頭允許，「你直接跟我過去就行了，他們不會動你。然後還要順道讓你跟我叔父見個面，他會負責訓練你。」
「現在吧。」安德里斯手裡仍抱著波姆，他站起身，直接將艾伯特、韓德爾與喬艾視而不見，「我太久沒有看到他們了。」
沃爾維夫一頓，還是跟著起身，跟艾伯特等人打過招呼以後，率先走在前方帶路，安德里斯則跟在後頭。
喬艾即使沒有聽到全部的對話，也知道安德里斯都聽得差不多了。
她總覺得這次安德里斯走後就不會再回來，於是伸手想抓住他，但纖長的手指卻被人靈巧地側身閃開。
「別碰我。」安德里斯沒有回頭，步伐也沒有慢下來，他走到門口，「請妳，和你們，別再試圖利用我。」
他的語調裡沒有任何起伏，喬艾這時才赫然發現，安德里斯早已經不是幾個月前，那個她悄聲無息地到他身後還會完全沒發現的孩子了。
安德里斯擔負了極大的使命，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告誡自己不能懈怠，甚至隨時隨地都在訓練自己，毫無怨言。
而他們這群旁觀者卻乾看著他拼命，乾看著他逞強，而且什麼都沒有說，給出的選擇其實根本不叫選擇，還擅自左右他的決定；甚至利用這孩子的目標，去維持傭兵團的聲望，去剷除部落裡的異端。
她還在半空中的手頓時忘了收回，腦海裡不斷浮現安德里斯所說的話。
請妳，和你們，別再試圖利用我。
喬艾從來沒有那麼愧疚和心疼過。
「安德里斯。」韓德爾顯然有些不悅，站到他身前瞇眸道，「別忘了是誰收留你，也別忘了是誰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有，更別忘了是誰給你這個機會。」
安德里斯倏然挑起眉梢，與先前那溫順安靜的樣子截然不同，「哦？是，我很感謝你們收留我，讓我變強，甚至讓我參與重要委託，還幫我找到救回部落的方法。但是，難道這就能抹滅你們利用我甚至算計我的事實？」
「我焦急的樣子，很好笑嗎？被你們耍的團團轉，而且一切都被你們掌控住，我其實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你們全把我當笑話看吧？」安德里斯沉下臉，「滾開。」
韓德爾聽到這話差點爆出青筋，還想說些什麼時，艾伯特卻打斷他：「夠了，韓德爾。讓安德走吧。」
安德里斯咬緊牙關，側身掠過韓德爾離開會議室。
「……我們這個樣子，真的是對的嗎？」喬艾輕聲低喃，原先伸出的手輕輕抱著另一手的手臂，「那孩子承受太多了，他會崩潰的。」
「沒有不對。」韓德爾瞇起眼，「這是他的命運，我們只是推他一把。他沒有平凡度過這一生的權利。」
「況且，他以後會更恨沃爾維夫的。」
創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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