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眾議院解散雜談

今天（2017年9月28日）日本第47屆眾議院在臨時國會中解散，下一次眾議院議員選舉將在10月22日舉行。關於這次解散的一些前情提要，可以參考拙稿「【新聞介紹】北韓飛彈危機之下的安保法新任務與國會解散」。今天，就來簡單地談一下一些和這次解散有關的事情。

在正式開始前簡要地說明一下日本的國會解散制度。日本的國會有眾議院與參議院兩院，參議員任期六年，每三年改選半數，沒有期前解散制度。眾議員任期四年，可以期前解散，而事實上日本戰後至今只有一屆眾議院沒有提前解散的。解散的理由五花八門，甚至還有總理和在野黨議員在質詢時被議員質詢到無力招架總理惱羞成怒罵人混蛋而導致解散的（バカヤロー解散）。雖然看憲法的話，會發現「解散眾議院」是天皇的國事行為（第7條），但是日本國憲法採象徵天皇制，明確規範天皇沒有任何實權（我不用「虛位元首」這個概念，因為憲法學界有認為總理才是日本的元首，會進一步認為在社會契約論之下根本就不需要元首這個基於國家有機體論的概念），國會的解散權其實是屬於內閣的。

依據日本國憲法第69條的規定，如果眾議院對於內閣的不信任案通過（或是信任案被否決）的話，內閣必須總辭。而內閣也可以解散眾議院（請注意，是「內閣」而非「總理」，安倍最近的說法有問題）。這裡有一個憲法問題，那就是內閣的解散權是否已眾議院的不信任案為必要？亦即，內閣可否主動解散的問題？政府見解和學界多數說採「7條說」，也就是以憲法第7條（解散眾議院等天皇的國事行為以內閣的助言與承認為必要）為根據，認為第69條以外的場合也可以解散，換言之，即使眾議院沒有對於內閣的不信任決議，內閣還是可以主動解散國會。事實上，戰後日本多數的國會解散都不是基於不信任決議。在此見解下，確實給了在執政黨可以操作的空間，如1986年的「死んだふり解散」，中曾根內閣在臨時國會時突然宣布解散，造成參眾兩院一起選，措手不及的在野黨因此大敗。

眾議院解散後，必須在40天內舉行選舉（第54條第1項）。眾議院解散期間參議院也會閉會，但是如果有緊急狀況的話，參議院可以在內閣的要求下舉行緊急會議。緊急會議採行的措置需要之後產生的新眾議院的追認，否則會失其效力（第54條第2項與第3項）。解散期間雖然內閣還會繼續存在（看守內閣），但是在新國會第一次招開時必須總辭（第70條），不過在新總理被任命以前，總辭的內閣還會繼續執行職務（第71條）。假設之前的總理在內閣總辭後的新內閣要再度成為總理，這時就會稱其為「第2次〇〇（總理的姓）內閣」（已次類推，還有第3次、第4次等）。








以下進入今天的話題，首先先從輕鬆有趣的開始吧。不知道各位是否曉得呢？日本國會解散時有一個議員們高呼萬歲的傳統。如同上面的新聞影片中所示的，當議長宣讀完天皇的詔書「依據日本國憲法第7條，解散眾議院」（詔書上其實還有其他內容，但慣例只唸這段本文）後，台下的議員們會高呼「萬歲！萬歲！」。這是戰前流傳下來的傳統，最早有紀錄解散後高呼萬歲的是1897年的第11屆帝國議會。不過，其實不是每次眾議院解散都會高呼萬歲，如戰後首次舉行的第89屆帝國議會眾議院解散時就沒有依循戰前習慣高呼萬歲。自1958年的「對話解散（話し合い解散）」開始，眾議院解散的流程基本上都依循如同這次解散般的「議長宣讀解散詔書本文→議員高呼萬歲」，但是上一次，也就是2014年的解散時議長卻時隔約六十年再次把「御名御璽」、日期、總理大臣的名字都唸出來，所以就發生了詔書讀到一半就開始萬歲的情況。全部唸完後，議長還說：「請從這裡再開始萬歲」。





至於為什麼被解散還要喊萬歲呢？畢竟解散可就喪失議員資格了。而且，解散可就代表要重選，能不能回來還不一定呢。

關於「解散時議員高呼萬歲」，有以下幾種說法：

◆自暴自棄大叫

◆「萬歲」最安全的激勵詞

◆表示對於內閣的投降之意

◆對於天皇的萬歲，表示對於詔書的崇敬

◆為鼓舞士氣

◆選戰如戰場，表達「萬歲！突擊！」的感受

甚至還有奇怪的傳言如下：

◆最早喊萬歲的人可以再次當選回到國會

◆大聲萬歲的話當選率會提高


「表示對於內閣的投降之意」確實讓人挺匪夷所思的．．．．．．。關於日本眾議院的解散萬歲歷史，可以參考赫芬頓郵報JP今天的專欄「解散で「クビ」になるのに、衆院議員はなんで「万歳」するの？」，本文這部分的內容也是參考自該文。


輕鬆有趣的話題到此結束，以下就是嚴肅的話題了。

如同我之前的文章中所述，安倍這次的解散被批評為「毫無大義」。再被如此狠批之後，安倍急忙跑出來補充了一大堆解散理由，「本次解散是要突破國難的解散。克服加速的少子高齡化，開創我國的未來。對於北韓的威脅，將堅守國民性命與和平的生活。我將全心全意投注，決心與國民一同突破這可稱之為國難的問題」。詳細內容有：安倍經濟學的生產性革命與造人革命、幼稚園與保育園無償化、消費稅、對於北韓應該要最大限度給予壓力（而非對話）、「這次解散是『突破國難解散』！（この解散は『国難突破解散』だ）」。一看就知道是硬擠理由出來的胡說八道。

當然，「突破國難」論出來之後，我的推特同溫層上馬上就一堆人說：「安倍你就是國難！！」，喔，確實沒錯嘛。把它當成周處除第三害好了。

早川タダノリ提出了一點提醒，那就是安倍酷愛使用諸如「突破國難」等戰前軍國法西斯時代日本的詞彙，之前的「一億總活躍」也是一例。日本在1933年退出國際聯盟陷入國際孤立的時候，也強調這是「國難」。像是雜誌《日之出》1933年4月號就有做名為「國難來了！日本該如何是好！」的特集；7月號的別冊則是「十大國難突破故事」特集，由吉川英治（嗯，吉川英治也寫過這種東西）等作家介紹諸如日俄戰爭等「日本克服來襲的國難」的故事。





胡扯什麼國難突破某方面來說還滿合安倍的調調的，雖然老愛用這種戰前政治詞彙其實是一個嚴肅的事情，但總覺得有些好笑。不過下面這個在野黨方面的新聞可就會讓人毛骨悚然了。

雖然我在前一篇中有介紹到，安倍選這個時間解散其中一個用意就是要趁小池的新政黨「希望之黨」（9月25日才正式成立）未成氣候和正值民進黨退黨騷動時進行選舉，不過，事態有了很突然的新變化。

昨天突然傳出說民進黨有意和希望之黨合作的消息，然後今天民進黨黨魁前原誠司自己也證實民進黨要和希望之黨進行事實上的合流。據成前原的說詞，「我們不論用什麼樣的手段都一定要阻止安倍政權。希望再次實現政黨輪替，把任意妄為、扭曲政治的安倍政權趕下台。(我們要)捨名以求結果。這項決定，還請各位務必能夠理解」。不過我認為有田芳生（民進黨籍參議員，以前是共產黨員）的說詞比較貼切：「這是和惡魔握手」。

民主黨和維新合併改名為民進黨後沒有比較好，繼續情況不佳。不只是選舉結果上不見起色而已，更重要的是越來越不堅持自己的價值了，老是在不該妥協的地方妥協，弄到變相被安倍自民黨牽著鼻子走。然後現在竟然要跟極右派小池百合子合作？！為打敗安倍政權要和其他在野黨一起合作，為什麼不繼續和強化民進．共產．社民．自由的「野黨共鬥」呢（上次民進在野黨共鬥上顯得消極）？什麼黨不選，竟然選小池新黨，只因為小池贏面很大。民進黨與希望之黨合作，恐怕將會導致日本成為「極右兩大黨制」國家，搞不好是人類政治史上的創舉呢。

自民黨在安倍晉三與他的愉快夥伴的統領之下不斷極右化，以往的自民黨自由派、舊有的保守派可謂銷聲匿跡（※）。小池百合子本質上和安倍晉三恐怕相差無幾，但有濃厚的極右派味道，像是以小池為中心的政治團體就叫「日本優先之會（日本ファーストの会）」（「希望之黨」可以視為「日本優先之會」的發展型，核心成員也有高度重疊。另外，在尚是「日本優先之會」時有學者提出觀察認為這是一個「除了勝選之外成員沒有其他共通價值的組織」）。在對於在日KOREAN的相關處置上，也可以看出她排外主義的一面。如，她之前在關東大地震紀念儀式中取消了對於關東大地震中朝鮮人犧牲者的追悼文（關東大地震的朝鮮人死者不只死於地震者，還有是被日本人所殺的），選上東京都知事也終止了給朝鮮學校的補助金，甚至還和網路右翼同個口調指控朝鮮學校在進行「反日教育」。除此之外，她也主張日本核武裝論和修改（廢除）第9條，也參加過在特會的相關活動和藐視沖繩的反基地抗爭。在社會保障與女性權利的議題上她也是站在偏向保守派的立場。除了小池本人外，希望之黨的成員也不乏保守派色彩鮮明的人物，像是右到不行的「日本之心」黨很有可能就會在不久後和「希望之黨」合流。
※近年以網路右翼為首的極右派意識的興起，除了大家都可以想到的對於左派、自由派、進步主義者、革新政黨的討厭之外，不滿舊有的保守派政治家也是一大原因。他們認為舊有的保守派政治家過於軟弱，不夠激進。然後，也不少論者提出將安倍稱之為「保守」並不恰當，因為「真正的保守」不會像他一樣。

不面對歷史的話，是無法述說對於未來的希望的。上丸洋一記者的推文，明顯是針對故意無視在日朝鮮人被壓迫的歷史的小池百合子與「希望之黨」而來。


小池百合子在日前表明了「希望之黨」重視修憲和安全保障的立場。23號的時候小池也表示現在正值北韓危機，所以應該盡速針對第9條在內進行全面修憲工作。在小池氣勢正旺的當下，民進黨的合流當然不會使「希望之黨」變成自由派的政黨，反而是民進黨自己會被吃掉吧。就算真的把安被趕下總理之位好了，小池當總理和安倍又有什麼差呢？！民進黨與「希望之黨」的合流恐怕真的會造成：執政黨和最大在野黨都是極右派政黨的糟糕局面，情況一下變得非常糟糕了。



最後再提一點，那就是這次「修憲」終於會上自民黨的政見（選舉公約）了。

2014年眾議院選舉的時候，安倍絕口不提有關憲法的事情（雖然他從很久以前就很想毀憲了），但是一選上之後就（又）表明要推動修憲的立場。

在這一次自民黨的政見中，將會把「修改憲法第9條」加入重點政見之中。不過根據目前的消息，由於黨內有不小不滿「自衛隊加憲論」（請別誤會，他們不是反對修改第9條，而是認為應該要用國防軍條項讓第9條連碎屑都不剩地被摧毀），所以不會寫明打算怎麼改。

→關於自衛隊加憲論請參考拙稿「【終戰紀念日特輯】淺談安倍的第9條「加憲」論」

在20號自民黨內會議的時候，石破茂等人就提出說應該要執行2012年自民憲草的版本，也就是刪除戰力不保持等第2項的內容，直接寫明要創設國防軍。

我當然反對創設國防軍，不過，我倒滿希望自民黨在這次的選舉中把12年自民憲草版放入政見中的，一個理由當然是現在這種曖昧不明的修憲法根本不能讓選民透過政見知道自民黨到底打算做什麼。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因為比起「混淆爭點」的「加憲說」，12年自民憲草版更容易讓大家看出安倍和他的愉快夥伴的真心‧本音是什麼。

我在「【2017年憲法紀念日專題】憲法九條與潛意識」中有介紹過柄谷行人先生《憲法の無意識》一書的內容，這裡只簡單說明一下。柄古先生認為，第9條所顯示的正是做為集團的日本人對於戰爭的強烈「潛意識的罪惡感」，所以第9條涉及的是日本人的集體潛意識的問題，而潛意識是無法透過宣傳去改變的。如果要探查集體潛意識的話，可以透過民調或是選舉的方法，然而，「爭點」必須要夠精確，這樣才能探查到真正的集體潛意識。換言之，如果爭點曖昧不清－－像是故意不說清楚讓人不知道爭點到底是什麼，或是把要問的爭點混在一堆東西當中－－則會出現不合於集體潛意識的結果，換句話說，即可以透過選舉手法讓「廢除第9條」這個爭點被曖昧化，以致選舉結果無法真正呈現出集體潛意識的樣貌（不過修憲公投恐怕就很難用這招了，雖然還有其他不動第9條而實質廢棄第9條的方法，自民黨過去幾十年也一直在做）。

所以我當然希望自民黨列上的是12年草案。爭點越明確化，就就越容易激出「集體潛意識」，說不定就終於可以迎來安倍一強支配體制的覆滅。不過現在看來我這個期望（果不其然）落空了。自民黨內應該也有人讀過《憲法の無意識》吧，就算沒有，稍微有些敏感度的人多少也知道國防軍條項會引起民意的反彈。

另外，在前幾天的新聞中有提到民進黨要把第9條護憲放入政見中和自民黨相互抗衡，不過既然都要和「希望之黨」合流了，這政見應該是會作廢。


10月22日日本將進行眾議院選舉。到底能不能突破安倍這個國難呢（然後迎來小池這個國難）？或是真的迎來21世紀版的大政翼贊政治，也就是兩大極右政黨支配國會的極右兩大黨制的完成呢？

也只能拭目以待了，還要請你的日本朋友要去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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