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個月後，安德里斯成為接取的委託難度跨幅最高的傭兵團成員。
不僅僅是因為他近乎沒日沒夜地在闊木森林中歷練，更多的是他先前惰於訓練自己而導致的弱小——懊悔也無濟於事，倒是艾伯特等人先擔心起他的身體來了。
安德里斯這天才剛交付完委託回到隊上的小屋，開門時卻正巧看見喬艾和艾伯特正在客廳裡。
「艾伯特，他現在還……」
他打開門的瞬間喬艾的聲音熄了下去，艾伯特和喬艾同時看向他。
「怎麼了？」
安德里斯和波姆還一臉茫然地看著兩人。
「不、沒事。」喬艾不自然的撇開頭，而艾伯特則接續道：「安德，你這周接任務了沒有？」
「艾伯特！」
喬艾又蹙起眉喊。
「還沒有，明天才要去吧。」安德里斯疑惑地看了眼喬艾，又隨即將眼神移向艾伯特道。
「喬艾，相信我。」艾伯特低下音調，喬艾只得摸摸鼻子站在一旁。
「剛剛王上——亞普戴羅恩讓我和另一個小隊長去執行一個重要的委託。」艾伯特簡略道，「這個委託事關重大，危險性高，雖然你剛進來不久，但我相信你的臨場能力。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做這個委託？當然，你也有拒絕的權利。」
「艾伯特，你說的是那個嗎？」韓德爾忽地打開房門走出來，看了眼一旁神情為難的喬艾又繼續道：「安德去的話大概沒什麼存活可能吧。」
「沒有被發現就不會有生命危險。」艾伯特輕聲糾正，「這委託在答應以前都不能告訴你。我是考慮過的，時間還有兩周，將你交給韓德爾和喬艾訓練的成長速度絕對比你現在自己去接委託還要快。而除卻委託金與物品的報酬以外，還有可能是王上親自允許你可以以個人名義干涉部落事務。」
「而且這委託讓你成長的速度，絕對超乎你所想像。」
「……如果我死去的機率太高，我是不會參加的。」
沉默片刻，安德里斯冷靜道。
他可是還必須保留性命去解救族人的啊。雖然那些回報很誘人，但要是沒命的話，可是連機會都沒了。
「我們先訓練過的話——」韓德爾遲疑地看向喬艾，「他可能在出發前連站都站不起來吧？」
「在我死掉以前，你是不會死去的。」艾伯特臉上的憨厚不掩眼底的鋒芒，他十分自信地回答，「我已經跟本部那邊借了個醫官，喬艾只需要負責訓練就好。」
「這……」喬艾明顯臉色有點動搖，紅脣輕抿，「我也不是希望安德別冒險，但連我們都還沒怎麼碰上過他們啊。」
「王上給了我圖書室借不到的資訊。」艾伯特的耐心極佳，「我們是有所準備才敢接下這個委託的，跟人族那邊討論很久了。」
剎那間所有人都沉思了起來，安德里斯則從其中得出渺渺幾個資訊。他一手托著波姆，另一手輕輕順著牠頭頂的軟毛，若有所思。
「我可以。」和波姆一起。
他沒將後面一句用言式說出口，艾伯特沒有反對地點點頭，「好。這次的委託內容是到伊姆爾探勘魔族軍的軍隊動向。」
「伊姆爾和……魔族？軍隊？」安德里斯聽見這話瞬間拉直了長尾，「傭兵團和軍隊也有牽扯？」
「喬艾不是說過了嗎？只要傭金充足，我們就什麼都做得到，也什麼都能做。」韓德爾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一邊笑瞇了眼，一邊悠閒地晃著牠的蓬鬆長尾。
安德里斯還有點反應不及，他只是點點頭。
「那就這樣吧，你多看看有關於魔族的資料……這次我們要去慕德恩搭船。」艾伯特下了結論，鼓勵似地拍了拍安德里斯的肩膀，離開小屋。
而喬艾與韓德爾仍留在客廳中，打算繼續給連艾達部落都很少出去的安德里斯科普一下。
「搭船是你無法想像的受罪！」喬艾苦惱似地用纖細的指尖輕按眉頭，「你會暈上整個路途，下船以後你仍會感覺到身體在晃動。最糟糕的情況是你吐到無法參與任務，只能等我們回去。」
安德里斯蹙起眉，似乎很難想像到底有什麼環境會不斷地搖擺晃動。他只得頷首道：「我會先調……」
「嘿，孩子，」韓德爾似笑非笑的唇角仍舊帶著痞氣，「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從紙面上體會到的。大海是非常神奇的地方，它是一望無際的湖泊，卻帶有濃濃的苦鹹。它的深度超乎我們所能想像，所以也非常危險——掉下去就回不來了。即使你的獸族天性擅水也不一定能獲救，只有魔法才能一直讓人在水下呼吸。」
帶有苦鹹味、範圍廣大，深度不可計量的湖泊……叫做大海。
他越說越讓安德里斯茫然了，卻也突然出現一絲莫名高漲的情緒。艾達部落附近的水源從來都不需要任何居民潛到水面下，最多只深及腰部，而他充其量也只有為了捉食物而蹲下身子閉氣幾秒過。
「這活是賣命的，你待這段時間也知道了。」喬艾適時地插入話題，「我們會最大程度的幫助你了解這次任務的一切。」
聞見這話，安德里斯勾起無害而溫和的笑容，幽濃的綠眸格外晶亮。
「我去找吃的哈。」韓德爾打了個呵欠走了出去，喬艾跟在後頭，又對著他補了一句話與飛吻：「先去把本部的圖書室裡有的資訊看完吧。」
「嗷嗚。」
波姆代替安德里斯回應道。
人都走光了，他倆回到房間裡倒在床上沉思。
這麼長的時間，一直從他被救回傭兵團裡，他們待他一直都很不錯。
但是，還不夠……他還沒有救出族人的能力。
曼菲太大了，他們誰都不及這些人力資源；又何況只有在傭兵團裡，曼菲才不敢動他，但同樣的，身為傭兵的他也不能對一般居民動手。
如果他能夠再更強大一點……。
似乎感覺到安德里斯低落的情緒，波姆將軟掌貼在安德里斯的臉上，軟糯的小身板被他輕輕攬著。一大一小兩根長尾同頻率地擺動，抖了抖耳又同時閉上了眼。
十年前，他還記得很清楚，波姆也渾身是傷的倒在溪邊，不知道原本的居住地該怎麼走，最後便留下來陪伴安德里斯。幾乎跟他的狀況一模一樣。
一直到現在，也只剩下波姆陪著他，充滿默契與感情、理解與陪伴。波姆不會被曼菲部落的人捉走，重要的場合也能孰輕孰重地靜靜待著；參與任務也不是第一次了，這一次則抱著或許能幫上忙的心態帶去伊姆爾。
沒過多久，安德里斯的意識便開始模糊，最後，他抱著波姆沉沉睡去。
距離安德里斯接受委託邀請的那一天接受韓德爾和喬艾的訓練就已經吃不消了，更別提要再去接任何委託。但那些八卦非但沒有消算起已經過了兩周，這兩周內他光是停下來，反而還開啟了對於安德里斯突然的銷聲匿跡而引發的討論。
另外，幾乎已經住在他房間裡面的醫官，也對他每天接受的訓練量感到有些心驚。
實際上，所謂的醫官也就是專攻治療，但攻擊力與防禦力極低的獸人，他們一般都只能待在後勤區待命。而醫官所使用的治療方式也大多是一些草藥與魔法相配合而成的，概述說來只能治癒肉體上外顯的傷口，而精神上的疲憊或血液的流失還是只能靠自己生成。
所以安德里斯即使外表沒有傷口，精神上其實也會不斷疊加疲倦。
幾乎占滿了每一天的訓練已經讓他累得抬不起任何一根手指，但他還得去記下有關魔族的詳細資訊，不可謂不辛苦。
幾乎是踏入圖書室的瞬間，他就被裏頭的環境給吸引了。魔族的資料很少，他從找著的資料發現魔族的速度、攻擊和魔法都非常不錯，要是打上照面，他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先前自豪的反應速度在這裡變得不值得一提讓他感到非常懊惱，卻也謹慎許多。
安德里斯從能夠實際體會的紀錄魔法裡感受到面對魔族的危機感，這樣的感覺與面對曼菲部落的人不同，是更強大壓迫的危險；刺激地他近乎讓他因獸族天性讓尾巴炸開，緊繃也讓早已痠疼的肌肉又被帶動起了痛覺，所幸最後還是好好忍住聲音，只是剛看完紀錄以後的他連耳朵也低到看不見耳內顏色較淺的軟毛。
在一旁陪著的韓德爾幾乎快笑掉了獠牙，兩人差點被管理員趕出去。
他特別想在那不正經的傢伙臉上留一爪子，會不會換這神經病的尾巴炸毛。
撇除掉韓德爾不管，艾伯特還是很滿意他慎重態度的。至於喬艾——不知怎地特別期待他看到大海、搭上船隻的樣子，貌似受過多痛苦的摧殘，而需要其他人相同狀況慰藉自己一樣。
他們小隊人不多，勝在戰力高，但看來除了艾伯特以外，腦袋都不太好使。
在出發前，他又去了一趟腐花小徑，遇見了沃爾維夫。
那個足以用氣勢鎮壓他的男人只是懶懶散散躺臥在樹上，悠閒地晃著長尾曬太陽，對於他的到來除了看了眼以外沒有任何表示。
安德里斯知道，他其實根本還沒有讓這個真的可以用手指捏死他的男人正眼看待的實力。
一大清早，安德里斯將他的赭色長髮難得整齊服貼地束在後腦，把雙匕首分別掛在簡便的腰間掛袋旁，外頭披上一頂帶帽的亞麻色斗篷便跟著艾伯特等人離開了傭兵團。
慕德恩距離傭兵團不遠，再加上馱獸的速度極快，不到半天的時間他們就到了這個位於海岸邊山壁上的城市。在城門口還看不到海，但已經能聞到空氣中帶有淡淡的黏膩鹹味，連浪潮的聲音都如臨在耳。
城內大多都是獸人，近乎垂直的山壁上覆蓋了大片的建築。
「晚上我們再出發，你們先去休息一下吧。」
艾伯特留下這句以後，才去安排船隻。
韓德爾將手臂掛在安德里斯的肩上，喬艾也走在一旁，帶著他熟門熟路地走向市集。現在的時間恰好是攤販最多的時候，嘈雜的叫賣聲此起彼落，連空氣中鹹膩的海洋味道都被食物的香氣與熱氣驅散。他們沿路上買了幾包紙袋裝著的熱食，又四處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太陽開始西沉才往艾伯特所在的港邊而去。
「這次有跟別的傭兵合作。」
到達了集合地點，艾伯特已經褪下了外衣，無袖上衣露出的流線肌肉不張揚卻仍看得出精壯，一看到他們便直白果斷地切入話題，「我們一直到完成任務都會跟他們一起行動，需要確保雙方的安全。」
安德里斯細不可見地蹙起眉間。
「他們……」韓德爾遲疑道，「是王上的意思？」
艾伯特輕輕點頭，接過喬艾遞給他的熱食。
安德里斯轉頭看向那片一望無際的大海——真的是一望無際。連一直處在睡眠狀態的波姆都興致勃勃的在地面上又跑又叫，趕走了他沉重的思緒，其他人也看向被夕陽照耀著、十分活潑的波姆。
現在的情況不容許他興奮，但小孩子習性似乎現在才突然蹦出來。安德里斯冷靜下來細想，他不一定比其他傭兵還要強，但艾伯特他們的實力絕對能打趴對方。在這個樣子的情況下，多一個人都是累贅。
也許並不是毫無幫助，但風險絕對高了點。
「待會兒他們會一起上船，喬艾先進船艙，韓德爾待在甲板，安德跟我去船頭。」
艾伯特將紙袋折成了小方塊，韓德爾也吃完了他的份，喬艾和安德則因為預防暈船而沒有吃東西。
「我一點也不想再吐一次……。」
喬艾在上船前生無可戀地如此喃喃道，一踏上船身便急急忙忙地衝進艙內，打算一直睡到伊姆爾。韓德爾努力地憋著笑，卻仍被喬艾呲了牙威脅。
待在船上的感覺很微妙，他突然開始理解起「一直處在搖擺晃動的情況」是什麼意思了，而且覺得非常貼切。
安德里斯站在靠近船頭的地方、靠著木質護欄，波姆則趴在一旁，靜靜地晃著尾巴。海風吹過其實舒服地能令人感到放鬆。
他突然有了一點睏意。
在艾伯特的授意下，船長起了錨，一個劇烈晃動，船身朝著慕德恩的反方向前進。
這是安德里斯第一次離開愛普雷姆，十分奇異的是他居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被暫時放下了。
大概對於他來說，承擔別人的情感、承擔別人的生命，這些責任果然還是太沉重了——雖然他如此重視著艾達部落的所有人。
安德里斯靜靜地看著波瀾起伏的海面。
【燭青碎碎念】
這個人很懶，什麼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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