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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如弦之繫 Ⅱ、不可擊潰之物

作者:Cecil│2017-09-10 18:39:45│巴幣:88│人氣:550

可喜可賀,我的確如約在兩週內更新了!壞消息則是字數又堂堂爆炸了……

這一章的部份內容我原想分到下一章,但這樣就跟標題不完全契合了,所以還是規規矩矩寫好然後全放在這章。

那麼以下故事開始。


〈Ⅱ、不可擊潰之物〉







  拉梅赫臨海,外城很多居民都以打魚為生。男人帶著即將成年的兒子出海撒網,男孩們早上會在海灘撿拾貝殼與淡菜,退潮時間結束後就四處去玩。女人們帶著女兒在家編織魚網,或者用腐爛的魚肉、魚骨和海帶製作肥料,賣給種植小麥的農夫們,或交換麥子。

  夏日的海水往往燦爛而騷動,大風吹得浪花重重拍上礁石,那力道堪比少女給不忠的戀人來上一耳光。正午晴空下,魚隻歡騰著躍出華藍海面,鱗片在烈日下晶光眩目,宛如被肆意撒入海中的錢幣。海面雖不甚平穩,但頂多就是戲耍般搖晃漁船、似欲驚嚇的程度。漁民在豐收慶典上都會跳一種歪歪扭扭的舞,就是在模仿在甲板上隨船隻搖晃而踉蹌的樣子。

  然而,這片海近來卻並不如此。

  長晝將至,那天蒙淨日神恩賜,太陽很晚很晚才會落下。漁民回家後,還有幾個小時才天黑,大家就在沙灘上炙烤魚蝦蟹貝,喝酒談笑。為了那天,漁民在長晝前一兩個星期往往特別勤奮。不過今年有些奇怪,平常不需要離岸邊多遠就能捕上魚,最近漁民卻總向彼此抱怨,魚都不知道去了哪,他們只得把船開得更遠一些,航向只有老漁民才稍微熟悉的海域。

  「爸爸,你看那裡。」

  少年舉起靠著拉扯魚網鍛鍊出的結實手臂,指向天際,立刻被原本在解漁網的父親壓了下去。

  「別亂比,你想手指被日主給吃掉嗎?」

  在撒網以外的時間,不將手指向天空,這幾乎是漁民的不成文規矩。天空屬於淨日神,日月星辰、飛禽鳴鳥都在祂的掌管之下,沒有誰可以評論或宣告擁有。他們都說,隨便亂指天空的傲慢之人,手指會被吞噬太陽之主,也就是「日主」給奪去。

  「那你看那裡,爸爸,快看!」

  少年將手搭在父親黝黑的裸肩上,硬是讓他轉過身。

  「這是……」男人的臉色變得比煮過的魚肉還要白,他連忙跑到船尾叫頭髮花白的老父親,也就是少年的爺爺。「──爸!你看那裡,東北方!」

  「吵死了,就是有鯨魚也不干咱們的事情。阿登也就算了,你幹嘛跟兒子一樣毛毛躁躁的。別打擾你老子,不想吃飯了嗎?」

  船上資歷最老的漁民頭也不抬,只是盯著船尾的海面,眉頭就跟徹底打結的漁網一樣難解。最近幾天漁獲都很糟,而且從經驗來看這跟季節完全無關。上次發生這種事已經是幾十年前,還是個少年的他,在那件事當中失去了父親與三個哥哥。

  與其說他不在乎所以不看,倒不如說他是因為恐懼而不看,好像不去看就不用面對似的。

  最終,老人拗不過兒子跟孫子的呼喚,還是轉過頭確認了一下。

  他想的沒錯。東北方的天色一片黃灰,好像患病的臉色那般毫無生氣。遠方的海面不規則地騷動著,彷彿海中有巨獸在撕咬打鬥。漸漸地,如山一般高聳的黑影浮現,船上三人都聽見了似能撼動大海的咆哮。

  年輕的父子抱頭蹲下,作為漁夫的傲氣在遙遠的巨物面前消失無蹤──畢竟他們可沒有漁網能網住牠,而即使真能編出那麼大的網子,窮盡千人之力,或許也無法將牠拖上岸──而平常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老漁夫更是嚇壞了。

  「日主啊,日主保佑……」
  「爸!」
  「爺爺!」

  老人身子雖很硬朗,卻一個踉蹌跌在身後的漁網上。兒子跟孫子都連忙伸手攙扶,探問是否傷到了哪裡。然而,老人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是伸出皮膚皺縮的手,揪住兒子的上臂,要他立刻揚帆回程。

  「快通知他們回去,這幾天不要出海。海魔來了,日主吃太陽,海魔吃魚──牠會吃掉所有的魚,然後才回北方的怪物窩去──千萬別跟海魔搶魚!

  老人十四歲時,海魔第一次出現,那陣子的漁獲很少,但他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得前往更遙遠的海上捕魚。某天他因為吃壞肚子而在家休息,而照舊出海的父兄並沒有在傍晚準時回來──在那天出發的所有漁民中,只有一人乘著破爛的小船逃回來告訴他們,到遠海捕魚的人碰上海魔揚起狂風巨浪,全都淹死了。

  從此,老漁民就怕極了海魔。







  拉梅赫近海,但也離山不遠,整座城是蓋在平緩的山坡上,拉梅赫伯爵的城堡位於坡上的一處崖邊。推開面東的窗子,就能將內外城的景致盡收眼底。

  莎娜醒來後並不馬上喚侍女進來為自己打理,而是將手臂蓋在身邊已然空蕩的枕頭上,彷彿還能留住良人殘餘的溫度。差不多回過神來,她才披上晨袍,推開窗眺望遠方藍灰色的海,沒有紮綁的金色長髮隨著溫煦入戶的風不斷飄揚。

  「泰妮。」

  她喚了中年侍女的名字,泰妮隨即推門進來,手上的托盤放了分別盛有洗臉水和月季純露的銅盤。

  「斐隆應該在西門那裡吧?」

  莎娜仔細洗了臉,精神為之一振,聲音中已沒有睡意。泰妮正在為她將長髮編起來,聽見她發問,便頷首表示肯定。這幾天他們忙著招待行經拉梅赫的商隊,和商人關係良好的伊班尼希當家,也就是莎娜的父親,也來參加了好幾晚的宴會,還趁這機會給女兒送上化妝品和首飾。

  「斐隆大人送別商隊去了,小姐。」

  莎娜.伊班尼希如今已貴為伯爵夫人,她的侍女泰妮私底下卻還是喚她「小姐」。莎娜剛出生沒多久,她母親就安排讓當時十四歲左右的泰妮做她的女僕,兩人感情甚篤。泰妮周到地伺候小姐的起居,卻也不避諱在她舉止不合宜時責備她,這點很得莎娜母親的歡心。莎娜嫁給斐隆以後,泰妮也跟著進入城堡繼續服侍她。

  「待會傳人去告訴他,夫人要找斐隆大人。」

  「小姐,商隊走了以後,斐隆大人還有得忙,您這時可別任性才好。」

  莎娜讓泰妮為自己抹月季純露,然後轉頭看著自己在鏡中的笑容。

  「請告訴大人,沒有他的話,我一口也吃不下。」

  換作以前,泰妮肯定會不假辭色,以大人的模樣說莎娜應該知道事有輕重,斐隆是她的丈夫,但更是拉梅赫伯爵,可沒空整天應付她。然而,如今的莎娜會仗著自己的身分出言要求,不受服從的話,更是會直接提著裙擺跑去找斐隆,所以連帶泰妮在內,下人大多有令不違。

  儘管莎娜性格嫻靜,對誰都輕聲細語,沒人見過她發怒,但她有個大缺點,那便是相當任性。想吃什麼、想去哪裡,全都要斐隆馬上滿足她,否則就會站在他旁邊,時不時出言糾纏。城堡裡的人都說,只要夫人不任性,那就是只差祝惠女神一點的完美了。

  只可惜,嫁給斐隆的這五年以來,她始終是那樣地任性。

  廚師端上黑麵包、培根、燻魚、煎雞肉和雞蛋,銅壺裡則分別裝滿新鮮牛奶和只有少許雜質的啤酒。莎娜往盤中的麵包上抹了些蜂蜜,將它切開來吃。

  「我想你的胃肯定對我萬分感激,大人。你一定早早就起來送卡利斯特他們離開,早餐都還沒吃吧?」

  「不,我的好夫人。」斐隆回答,隨後又像是為了證實那樣補充道:「我事先吃了點麵包跟果醬,還有一顆蛋。」

  「那你這會兒怎麼還切得那麼起勁呢?」
  
  斐隆停下切培根的動作,露出只有在莎娜面前才會失守的尷尬微笑,伺候他們用餐的僕人都在憋笑。斐隆雖是人人尊敬的拉梅赫伯爵,卻總被妻子出言捉弄,好在夫人懂得看場合,不至於讓他在來客面前丟臉,所以城堡以外的人倒是不知道他也有這一面。

  「要是我不找你,你肯定不打算來陪我吃早餐。但本來只吃那些,看來你今天打算和夏爾爵士下一整天的棋,不工作了吧?」莎娜讓人給自己倒了些牛奶,邊喝邊看他。「那我不該找你來的,讓你吃飽以後,你肯定就不打算下棋了。」

  「看在吞噬太陽之主與祂盤中落日的份上,我會吃多點,所以請別阻止我工作。」

  斐隆扶著妻子的頭,往她額前獻上一個有啤酒味道的吻。

  「下星期長晝就要到了,妳不是總說,無論如何也要把那天空出來嗎?我這陣子得努力點工作,到時才能帶妳出門。」

  知道斐隆今年也會如約帶她出門度過長晝,莎娜笑逐顏開,唇色宛如清晨醒轉的玫瑰。

  對斐隆而言,長晝不是個值得記憶的日子。十三歲時,他在這天失去了母親,五年後又在同一天失去父親。嫁給斐隆這五年來,莎娜時常尋各種理由在這天讓斐隆離開城堡,不讓他沉浸在領地事務上,麻痺自己的心。斐隆對父母的過世從來沒有表示什麼,這反而讓莎娜覺得,他至終都未能從痛失雙親的陰影中平復。

  斐隆剛繼任領主時,每天都日以繼夜地工作,不是成天泡在書房,就是早上隨副手去看士兵操練,下午去巡視,晚上還要接待遠道而來的商隊或有事相求的貴族。莎娜經常開玩笑說丈夫不工作就會去下棋,其實她根本沒見過斐隆下棋──就是當真無事可忙,他也會在書房閱讀、去教堂跪禱、餵養獵鷹獵犬,或到馬廄去看馬匹是否健康,根本不願意出門散心,以前最喜歡的打獵自然也不做了。

  莎娜擔心他把自己給累壞,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說服他在長晝放自己一天假。

  那天,莎娜剛好醒得早,聽見斐隆在夢囈,喃喃念著自己的父母。她細嫩的手掌撫上斐隆有些鬍渣的下巴,習慣性地感到一種同情的疼痛。斐隆的父母過世後,莎娜始終對他懷抱著憐憫,就好像祝惠女神憐憫人類的無助與弱小那般。但為了不讓他難受,她只敢在這種時刻表現出那樣的感情。

  令她不解的是,斐隆說了一句「請別原諒我」。她的指尖觸及他的嘴角,感覺到那裡在抽動。斐隆正在做惡夢,就在她看著他的時候,他又在夢中喊起一個字,那個字不斷重複,她很久以後才意會過來,那是個名字。

  「……,妳這個惡魔!」

  斐隆說完這句話,旋即驚醒。

  那天,斐隆沒怎麼吃早餐,顯然精神委靡。要不是身為副手的夏爾爵士把他帶回餐廳,裝了一盤切片黑麵包抹黃油、烤雞肉、火腿和一大杯淡啤酒,並要他好好吃完,他或許會索性空腹去工作。

  早餐時分剛過,莎娜就去書房找斐隆,那時夏爾爵士也在,要在板著臉的夏爾面前向斐隆使性子實在不容易。但莎娜告訴自己,絕不能放丈夫在長晝這天埋首工作,他應該去外面曬曬太陽,呼吸充滿果香和草木氣味的烘暖空氣,讓心情放鬆下來。

  斐隆是拉梅赫伯爵,但也是她的丈夫和朋友。對莎娜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比斐隆的快樂更重要。

  「我想出門去,大人,帶我去林子那裡騎馬吧。」

  「我今天很忙,夫人,或許明天吧。明天我要去外城,早上能抽空帶妳去轉轉。」說完這個替代方案,斐隆看了夏爾爵士一眼,獲得叔叔的默許後,才以肯定的態度向妻子點點頭。「這次我不會食言。」

  莎娜不屈不撓地問道:「如果不忙,大人想不想去騎馬或打獵呢?」

  「嗯,今天適合打獵。」斐隆對此倒是表現得很老實。這時,海風也彷如應和地高揚起來,吹入房內。

  「那麼請帶我去打獵。」

  莎娜像是要接受吻手禮那樣高傲地伸出手,好似當即就會叫斐隆帶著自己到馬廄去牽馬。

  斐隆一笑,往墨水瓶裡蘸了蘸,顯然沒有動身的意思。「我讓葛洛爵士和艾蘭威爾爵士陪妳去吧,他們很擅長打獵。」

  夏爾接著斐隆的話尾繼續道:「如果夫人不介意,在下也能帶上幾隻精良獵犬,陪您一遊。斐隆大人眼下實在抽不開身,還請諒解。」語畢,他笑了笑,眼角出現幾條皺紋,莎娜卻不覺得親切。

  「我誰也不要,我只要大人帶我去。」莎娜依舊抬著手,堅持道:「我說過的吧,如果伯爵大人再繼續工作到連身體也不顧,我就要在懷孕的時候祈禱是個女孩。沒人可以繼承您的位置的話,您就可以工作到開心為止。」

  斐隆微笑著,眉心卻出現淺淺的溝壑。他的視線令莎娜的指尖悄然發抖,但她堅持住,沒有表現出退縮的樣子。

  幸好這場對峙最後是由她勝出。斐隆揉了揉頭側,自言自語似地說:「沒有繼承人可是個大問題。」

  夏爾應道:「屬下同意,阿思嘉狄亞家素來血脈單薄。」

  斐隆沒有兄弟,二叔戈特只有兩個女兒,三叔夏爾也只有一個兒子。阿思嘉狄亞家一直都靠著這種顫巍巍的方式延續統治,也不知道是祝福還是詛咒。

  「既然這樣,為了討夫人歡心,早日確定繼承者,浪費一些時間也是必要的。吩咐下去,讓廚師準備一些東西給我們帶去吃,下午我會帶獵物回來。」

  「是。」

  那天,海風依舊強勁,風中充斥著誰也聽不懂的海妖歌聲。莎娜與斐隆在林中共騎,像是回到了從前。隨行的侍從一一拾起被射下的鳥禽時,她對斐隆百步穿楊的神技嘆服不已。兩人在河邊對彼此潑水,然後他剝松鼠皮給她看。而她雖然平日少見血,所以沒有靠得太近,但還是專注地聽斐隆說處理死屍的訣竅。長晝常有的大風吹亂了斐隆的棕髮,她在他身後彎下腰,用手指替他梳理,然後將下頷靠在他肩窩,兩人跟一對松鼠似的嘻嘻笑。

  斐隆持弓時難得會笑,她也喜歡他的笑容,但莎娜始終不能明白,為什麼拿著弓的時候,他的神情都會有那麼一絲悔恨。

  累了以後,他們並肩坐在樹下打盹,斐隆把侍從都遣走,然後將頭靠在莎娜的腿上,讓莎娜給他唱歌。莎娜成為他的未婚妻後,母親就教了她那首歌,彷彿希望莎娜帶給他一點慰藉。

  伯爵有個寶貝女兒,還有一個好獵人。

  伯爵小姐將獵人召來面前。「獵人,給我打隻黃鸝兒。」
  獵人垂首。「好小姐,我不能在伯爵的領地上狩獵。」
  小姐噘嘴。「我可是伯爵之女。」
  獵人回答:「而我只是個卑賤的獵人。」
  小姐宣稱:「這領地上的東西都是我的。」
  獵人搖頭。「而您,我的好小姐,您與這領地都屬於伯爵大人。」
  
  那首歌很長很長,小姐百般央求,獵人就是不為她彎弓搭箭,但也沒有逃避過小姐的召喚。

  獵人說的對,小姐屬於伯爵大人,所以父親為她指了樁婚事。
  結婚前小姐病了,她喃喃說:「獵人,給我打隻黃鸝兒。」
  獵人跪著。「我的好小姐,您需要的是一劑良藥。」
  獵人出發尋藥,回來時小姐卻已香消玉殞,未婚夫也娶了其他姑娘。
  留下的只有一張紙條,和原本在小姐項鍊上的寶石。
  傳信人不告訴獵人紙條是誰寫的。
  傳信人說,獵人讀了就明白。

  「你做獵人,我做你的弓。我不拋下你,你不遺棄我。」

  獵人黯然遠去,去到遙遠的海邊,建起一座城。

  這首歌本不是這樣的,從馴服銀鷹的羅昂建起拉梅赫的那天,這首歌就在這裡悄悄地流傳,經過太久的傳唱,結局最終變為如此。故事最終應該要有好結局,斐隆的母親在教莎娜唱這首歌時,卻似乎不願加以捏造。或許病得太久,夫人已經聽不下任何如糖霜般甜美卻無法令人飽足的故事。

  「這首歌不是在說我們。我願為妳彎弓搭箭,」斐隆改變姿勢,仰躺在妻子腿上,用手臂擋住自葉間灑落的陽光。「也只為妳彎弓搭箭。其他人不需要我做獵人,我便不為他們做獵人。」

  莎娜聽出他話裡的酸楚,俯下身吻他,像是要把理想未酬的苦澀都接給自己。

  如今五年過去,每年的長晝就像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斐隆總會與莎娜出外度過。

  她原本以為,今年也不外乎如此。







  拉梅赫外海有很多小島。有的島很大,但上頭只有海鷗群聚,讓人好奇島本身是不是靠著鳥糞堆積起來的;有的島很小,但有深不可測的山洞,在裡面能聽見海風吹過時發出的嘯聲,令人渾身發抖。

  自從有海魔的消息傳開後,漁民就不好出海了,早上在沙灘撿完貝類以後,他們大多懶洋洋待在家裡嚼魚乾,下午跑去漁村唯一的小店喝有不少雜質的啤酒。男孩們還不到能和父兄出海的年紀,倒是不受海魔影響,仍舊四處探險玩耍,幾個男孩的哥哥無事可做又不能喝酒,便加進來玩,和他們比賽游泳,到遠方的小島上撿石頭。

  幾天沒出海,大男孩就嫌無聊了,其中一個提議游得更遠些。

  「不好吧,那邊實在太遠了。」

  看見領頭的少年指著從這邊看上去沒有巴掌大的黑色小島,說要幾個水性好的人比賽游過去時,一個比較謹慎的人表示反對,平常只在海灘附近活動的孩子更是窸窸窣窣,表示不敢。

  「我又沒問你,我問阿登他們去不去。」

  「我不去。」小名阿登的男孩雙手抱胸,他的泳技應該是在場十來個人之中最好的,但他不想參加。「我爺爺說海魔把近海的魚都吸走以後,就躲在遠海吃那些魚,靠近的話肯定沒好事。」

  「那邊哪裡算遠海啊?」一個學著父親在脖子上掛貝殼項鍊的男孩狠狠捶了阿登的肩膀一下。「去啦,機會難得,今天天氣也不錯啊。」

  「我知道啦,他連著贏了幾天,現在遇到不一定會贏的情況,就想當縮頭烏龜囉。」最初提議的人嘻嘻笑。「這麼聰明當漁夫多可惜,應該去當戈特大人的侍從──大人,小的有榮幸幫您穿盔甲嗎?」

  阿登被說得滿臉通紅。誰都知道他小時候曾經和父親大吵一架,問自己為什麼不能當騎士,他父親被他氣得讓他自己去找管城牆守衛的戈特.阿思嘉狄亞爵士討說法。對方素來對誰都親切,還真給了他一個充滿歉意的答案:阿登家並不是貴族,所以他沒資格做侍從,當然也不能做騎士,但他可以申請做衛兵。這件事傳出去以後,他時不時就會讓人抓著這件往事嘲笑一番。

  「吵死了,去就去!」

  「這樣才對嘛!喂,來個誰幫我們倒數!」

  隨著倒數結束,幾個大男孩如同幾條大黑鮪魚,充滿活力地躍入潔白翻騰的浪花之中。

  阿登當然又是最先游到目的地的。他撥開額前的濕髮,看了看,發現剛才挑戰他的慢郎中都還在半路,不禁一笑。

  其實他早就放棄做騎士了,他父親跟爺爺都說過,他自己也清楚,他適合打魚,這片海才是他真正的歸宿。

  他赤著腳開始往島上走。這座島半大不小,沒長幾棵樹,但有個大山洞,海風吹進洞穴裡頭,打了不知道幾百次旋才又吹出來,聽來像怪物在哭號。人們常說海風聽起來嗚嗚咽咽的話,那就是摻了海妖的細語,搞不好洞裡就有隻海妖,要是能抓隻海妖回去送給戈特大人,肯定能換到很多食物。

  就是想想也能讓人樂不可支,阿登走著走著就傻笑起來。

  只可惜洞裡沒有海妖,甚至也不怎麼深,從洞口就能看到海水流入與流出的開口。海浪的拍打聲在洞中激起空靈的回音。

  「──哎,果然你又贏啦!」

  剛才提議比賽游過來的人從後面搭上阿登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臉。

  「這裡看起來也是啥都沒有,可惜啊。」

  「是啊。」

  阿登走到海水流經的地方,洞裡的海水特別冰涼,他坐在地上把腳泡進去,舒服得嘆息。陸續上岸後進來這山洞的男孩們也跟著坐下,其中一個人忽然發出疑惑的喊聲。

  「哎唷!」

  「怎麼啦?」

  「我好像踩到什麼軟軟的東西。」掛著貝殼項鍊的男孩舉起腳,伸手到水裡摸索。「──有了。」

  「哇,那啥啊?」

  只見男孩掌心躺著一顆足有嬰兒頭那麼大的石塊,五彩斑斕,在僅有微光透入的山洞中熠熠生輝,幾個人霎時看呆了。拿著石頭的男孩捏了捏,立刻嚇得把它往人群中一扔,好在阿登將它接住。

  「突然幹嘛啊你!」

  「軟軟的!我剛才肯定就是踩到這東西。」

  阿登低下頭去,手感告訴他這東西與其說是石頭,毋寧說是種非常大的蛋。蛋的半透明外殼泛了層光暈,殼底下卻是乳白,隱約透出小小的黑影。這顆蛋在他們手上就微微發亮,但剛才卻能恰如其分地藏在水中,誰也沒瞧見。有人尋思大概是海水所在之處地勢低,光照不進來,他們把它拿出來後剛好讓光給照到,它便亮晃晃的惹人注意起來。

  「這是蛋嗎?」

  「什麼的蛋啊?這如果是魚蛋,那魚媽媽該不會跟島一樣大吧。」

  「啊,搞不好這座島就是魚媽媽。」

  不知道哪個人這樣說,所有人忽然一塊站起來往地下看。帶頭的男孩最快清醒過來,狠狠捶了亂說話的那個人。

  「長點腦啊你,魚能跟地一樣硬?而且魚怎麼會停這麼久不動。」
  
  「可能魚媽媽在這裡產完卵就游走了。這裡的海水一直在流動,搞不好這蛋是從外面進來的。」阿登左思右想,蛋跟著在他手上來回晃動,頓時流光溢彩,教人目眩。「要不要找找?搞不好水裡還有。」

  「說得對!這東西長得那麼好,城裡人肯定愛死囉。我老子說這一兩個禮拜都不能出海,靠爵爺救濟的食物還是不成,有點東西賣錢也挺好的。」

  「待會要是找到多的,要不這顆咱們烤來看看?要是好吃的話,還能獻給爵爺,說不準他一開心就會賞給咱們好東西。」

  孩子們並不知道爵位更迭的事情,也不知道現任領主叫什麼名字,只知道城裡有個城堡,拉梅赫伯爵就住在那裡,天天吃好穿好,生活別說有多悠哉了。他們一向認為伯爵就配拿好東西,這顆蛋肯定能讓他感興趣。一想到能獲得什麼賞賜,所有人全都來勁,紛紛踏進流動的海水中尋找。

  「說到救濟,上次來的那個騎士大人聽說是戈特大人的弟弟,可是怎麼那麼冷淡啊?他看起來壓根就不信海魔那套嘛。」

  找著找著,有人說起守城牆、跟漁民關係良好的戈特爵士寫信請伯爵派人來發救濟,讓漁民們這兩週不會餓肚子的事情。雖然大家都很感激,但過來確認這件事的夏爾.阿思嘉狄亞似乎並不是真心相信海魔的存在,不少人都為此暗自憤慨,好比說阿登的爺爺。

  「沒看到誰會信。要不是阿登從來不騙人,我也不會信。」

  「城裡的大爺就是這樣,什麼都得拿到他們鼻子底下給他們嗅嗅,不然咱們說的話全給當屁。」戴著貝殼項鍊的男孩嗤之以鼻,不過很快就滿臉放光地大叫:「找到了!我找到了!」

  「我這也有!」

  「我這有一團!它們全黏在一塊了!這些都歸我!」

  最後,每個人都抱了滿懷的發光蛋,他們各憑本事,並沒有打算平均分配。阿登的蛋是最多的,不用人家開口,他就說自己可以給出一些蛋,大家烤了當午餐吃。其他男孩都大聲叫好,不過這陣喝采並沒有蓋住飢腸轆轆的聲音。

  他們歡天喜地走出洞穴,領頭的男孩卻打住腳步,大叫一聲。

  穿著斗篷的佝僂老嫗不知道已佇立在洞口多久,她的身影如此黑暗,在剛過午的太陽下竟像是黑夜的碎片。聽見男孩的叫聲,她才抬起頭,嘿嘿一笑,嗓音蒼老而扭曲,有如臭掉的蛤蠣肉。

  「我不喜歡打破人們的美夢,但聽我一言,最好把那些蛋放回去。」

  「我們憑什麼聽妳的?」

  「要問我的話,嘿嘿,可別撿比較好,這些東西都是有主人的。」

  老嫗宛如螃蟹腳般多節突出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從面前男孩的懷中抓走一顆蛋,舉在眼前,蛋的光芒在正午烈日下照亮了斗篷未掩蓋的面龐。

  所有人都對著她又大又亮、水潤而有些瘋狂氣息的藍眼珠發愣。

  剛才出言頂撞的少年挺起胸膛,把蛋抱得更緊了些。「這些東西的主人就是咱們。太陽星星、海鷗飛鳥都是日主的東西,但祂總歸是發了慈悲許給咱們這片大海。魚蝦蟹也好,這些蛋也好,只要給咱們弄到了手,就統統都是咱們的!」

  「不對、不對……」雖然搖著頭,但老嫗把蛋放回了男孩懷中,細聲說道:「憑你們的力量跟智慧,也只配欺侮那些弱小的生物,可我怕你們一意孤行要招惹的東西,不是人類應付得了的。聽我一言,把蛋全部放回去,這樣我還能向這些孩子的母親稍稍給你們求情──唉,低聲下氣的事我可不愛做,但誰教我這麼喜歡人類呢?」

  「別管她了,這老太婆是個瘋子……啊!」

  戴著貝殼項鍊的男孩想遠離兀自喃喃自語的老嫗,卻猛然哀叫一聲。只見她用沒有拿蛋的那隻手狠狠攫住了他的上臂,指甲立刻將他刺得流血。其他人都大吼起來,阿登更是將懷中的蛋都扔在一旁,從褲頭抽起可以瞬間切斷魚網的鋒利短刀。

  「人類啊,你們只要守著那些只能靠四壁與茅頂貯藏的東西便好,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事物,是你們碰不起的。」

  「放開他!」

  老嫗看著阿登直直指向她的刀尖,以及剛才丟下的蛋,搖搖頭。

  「我可是警告過你們。要是你們離開了這裡,因為這些東西碰上了一丁點麻煩,那就是高高在上的拉梅赫伯爵,也不可指責我有意謀騙嘍。」

  「要是妳敢傷害他,信不信我們把妳捆了跟這些蛋一塊送到伯爵面前!」

  聽到要見伯爵,老嫗放開原本抓住的手,發出詭異的嬌笑聲,一瞬間像個少女,男孩們全都徹底打了個寒顫。

  「那怎麼行,要去見他的話,我可得盛裝打扮。」

  為首的少年仗著身後的阿登掏出武器威嚇,惡狠狠地說。

  「走開!臭老太婆,誰不知道妳是想偷撿咱們先發現的東西,才在那裡陰陽怪氣地恐嚇咱們的。滾!當心我把妳踹進海裡!」

  老嫗陰惻惻地笑著,乾脆地讓出一條道來,也沒阻止阿登把剛才掉在地上卻毫髮無傷的蛋都撿起來。五個人全咒罵著走了,被抓傷的那個人罵得尤其難聽。

  他們隨身都有裝貝殼用的麻袋,但是蛋的體積和數量都遠遠超過任何種類的貝殼,麻袋很快就滿了。大家決定讓泳技最好的阿登回去拿更多麻袋回來,四個人就待在島上守著剩餘的蛋。

  手臂受傷的男孩摀住傷口皺眉,此時,蒼老的話聲又傳入他耳中。

  「我可是警告過你們了……人類的少年啊。」

  「吵死了,妳究竟滾不滾!」

  他轉過頭一陣罵,卻赫然發現眼前早已沒了老嫗的蹤影。  







  長晝前一晚難得沒有客人。餐廳中,斐隆啜著餐前酒,看著料理一道道上桌,其中一樣菜吸引了他的注意,於是他揚手叫總管過來。

  「奧德,這是什麼?」

  斐隆指著的是一顆油亮油亮的淺乳白色物體,大約是嬰兒頭顱那樣的大小。掛在牆上的火把投下光芒,將它照得熠熠生輝,星點閃爍。

  「是鮮蛋,老爺。」服侍過前任領主、頭髮已經斑白的奧德欠身道:「夫人的娘家下午送了一整車過來,說是要給兩位補身子。」

  莎娜聞言皺了皺眉,但斐隆沒有注意到妻子的反應,逕自切開滑嫩抖動的鮮蛋,檢視它的內裡。「我怎麼沒聽過這東西?」

  「聽說這是漁民的孩子最近在小島上發現的,城裡最近很流行吃這個。」

  奧德說城堡裡的廚師比較傳統,對過於新穎的食材敬謝不敏,所以斐隆他們才一直沒在餐桌上見到鮮蛋,若非莎娜的父親派人送來,他們或許還要更晚才會知道它的存在。但在城堡以外,它已經是種家喻戶曉的食物,吃過的人都讚它生吃鮮甜,煮熟彈牙。即使不吃,煥發五彩光輝的蛋也能當作裝飾品,拿個水盤裝點清水把蛋擱進去,就能看見它閃爍如夢的光彩,教人陶醉。

  說著說著,奧德不禁微笑:「總之,它的好處似乎不少,夫人娘家下午送蛋過來的人還說,最最重要的是,吃了這東西,沒懷孕的會生雙胞胎、原本懷的女孩會變男孩、原本懷男孩的,孩子就會做騎士。」

  「一派胡言。真是那樣的話,騎士就會比老鼠還多了。」斐隆嘆了口氣,將煮熟後切片的蛋蘸了些青醬,取來盤中。「阿思嘉狄亞家素來血脈單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寫封信給加洛爵士,請他別再給自己的女兒增加煩惱了,我們可不欠繼承人。」

  結婚五年,斐隆和莎娜始終膝下無子,這可把莎娜的父母急壞了。她的其中一個妹妹今年都準備懷第二胎,另一個則也在春天大起了肚子。然而,身為最早嫁人的長姊,莎娜的肚皮卻始終沒有動靜,比結冰的湖面還死寂。父母送來各式各樣的補藥珍品,希望她能盡快懷上孩子,都徒勞無功。

  領主夫婦一向如膠似漆,在公事之外,甚至有時公事當前,斐隆時常聽從他的「任性夫人」;而斐隆辦公完回房休息,莎娜也總是清醒著等在房中,手邊是剛送來的牛奶加蜂蜜。城堡裡的下人原先都期盼斐隆在成為伯爵的第二年就迎來新生命,誰也沒料到這願望居然落空了整整五年。

  如今,人們對伯爵夫人仍是滿心敬愛,但他們都憂慮地交頭接耳,說斐隆怕是要絕後了。他們不敢讓斐隆聽見這猜想,素來溫和的他會因此大發雷霆,叱喝著要趕走說閒話的人。然而,如果提醒他這件事的人是莎娜父母這類貴族人等,斐隆就無可奈何,只能轉移話題,或者充耳不聞。

  「不求效果、單純享用美饌亦可,老爺。」

  奧德對此自是甚為瞭解,所以沒有出言惹主人不快。斐隆點點頭叉起蛋,在食物入口前又停了下來──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就像混合了好幾種香料,也像花與蘋果的香味。

  「斐隆?」莎娜按禮儀等他先開動,見他放下叉子,便問道:「不舒服嗎?還是壞掉了?」

  「我還是覺得不該吃這東西。」斐隆搖頭。「妳也別吃這個。奧德,讓廚師別煮什麼鮮蛋了,剩下的都扔掉。記得告訴她,這跟她的廚藝無關,是我覺得不妥。」

  「老爺,加洛爵士知道的話,怕是不好交代。」奧德垂首,難得提了句建言。「您不用的話無妨,多的還是分給下人為好。」

  「斐隆,聽說這能讓人延年益壽呢,你不想活得長一些嗎?」

  莎娜撫著丈夫的手腕,婉言勸說。

  「不想。我只想依照本分過完這輩子,下輩子安安心心做我的獵人。奧德,加洛爵士那邊我會應付,城堡裡不許再有鮮蛋。」

  斐隆堅決不吃鮮蛋,莎娜自然不能吃,說服不成,她稍顯悵然地看著宛如寶石切片的蛋被整盤端出餐廳。寫信謝謝母親的時候怕是得說謊了,但她又想到,他們送來那麼多補品都沒見效,鮮蛋恐怕也不會例外。思及此,莎娜也就釋懷,不再感覺可惜。

  「如果吃了以後能生孩子就好了。」

  自言自語似地說完以後,她並沒有立刻得到回應。為了消除沉默的尷尬,她啜了點酒,小口小口地吃起浸了蘋果酒去烤的醃豬肉,一邊看著僕人切下一大塊蒸鱘魚,放進斐隆的盤中。

  餐具輕柔地叮噹作響,只聽得斐隆在聲響的縫隙中開口。

  「還是算了,吃下這種東西以後生下的孩子會是什麼,我不敢想像。」







  隔天就是一年一度的長晝,斐隆向夏爾交代要在今天完成的工作後,才會帶莎娜出門。他沒忘記要問叔叔有關鮮蛋的事情,而聽見斐隆問起鮮蛋,夏爾皺了皺眉,似乎出於跟侄子相同的直覺而對那東西全無好感。

  「你到漁村那裡的時候沒有聽說這蛋的事情嗎,叔叔?」

  之前斐隆派夏爾到漁村詢問海魔一事,確認這不是他們編出來騙取救濟的故事,才能發放糧食。夏爾回來後報告,他沒有看見海魔的蹤影,但看在漁民們堅持會在約兩週後重新出海,還是決定姑且相信這套說詞。

  「沒有,那時似乎還沒有這種東西。」夏爾瞇起眼,思考著說:「我過去的時候和戈特爵士討論了海魔的事情,也不確定是否真有海魔。老一輩漁民都堅稱有海魔就不能出海,在我看來就是懶得工作罷了。」

  「我看他們不至於如此的,可能海象真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反正今年收穫還不糟,他們又賣了好一陣子鮮蛋,應該不用煩惱生計了。」斐隆和夏爾差不多高,於是拍了拍叔叔的肩膀。「你也有買鮮蛋來吃嗎?」

  「沒有,我還在調查它的來歷,不過它太受歡迎了,昨天才好不容易買到。」

  斐隆知道夏爾不是個貪圖口腹之欲的人,要不是鮮蛋有些不對勁,他肯定看都不看這東西一眼。

  「叔叔,你沒讓僕人告訴他們說這是你要的,不然老早就有人整車載到你家去了。」

  「沒必要為了這東西耍特權,我只是要確定它沒有什麼迷幻作用或毒性而已。」

  「那昨天調查完以後你吃了嗎?」

  「沒有,看著就覺得不自在,暫且不打算吃。不過我問了幾個人,他們都說那東西異常美味,生吃熟食都相當可口。確定沒事的話,我應該就會吃了。」

  「沒吃就好。昨天莎娜的父親派人送了一車過來,我吃晚餐的時候差點也吃了,但總覺得不對勁,還是要他們統統收拾掉。」

  斐隆吁了口長氣,從書桌上拿起一疊信,這是他昨晚熬夜寫好的。

  「我昨天晚上寫了信,你送到騎士們家裡去,就說我幾天前夢到吞噬太陽之主將鮮蛋丟回了海裡,建議他們不要再吃那東西。市場那邊就派人把剩下的全買下來,不准他們繼續販賣。」

  「爵士們可能不會聽從這建議,不過我會去辦。」夏爾忖度了一會。「您真的做了那樣的夢嗎?」

  「沒有,直覺而已。」

  斐隆邊說邊從牆上取下保養得宜的紫杉弓,那是模仿羅昂的愛弓製作的,鮮經使用,十年來嶄新依舊。

  「您還是要出門嗎?」

  「一年也只有一天長晝啊,叔叔。我的夫人希望我把這天留給她,我不想讓她失望。」

  「請務必考慮我之前的建議,相信您應該也收到您岳父的信了。」

  斐隆前腳正踏出房門,夏爾的話令他頓了頓。良久,他丟下一句話就關上門,而夏爾嘆了口氣。

  「我會審慎考慮。」

  今年的長晝仍舊風吹風捲,槭樹沙沙搖晃,在視野中留下優雅的殘影,翠綠的心型葉片偶爾會落上莎娜的裙擺,或斐隆蓋著身子的披風。河水悠然流過,一逕流往海妖歌聲迴盪不歇的大海。

  斐隆的頭枕著莎娜的腿,她梳理著丈夫的髮絲,朝他開口。

  「夏爾爵士該不是不願你出來吧?你們似乎談了好些時間。」

  「不,我是在和他討論鮮蛋的事情。我認為大家不應該繼續吃它,沒吃過更好。」

  鮮蛋二字讓莎娜的臉蒙了層陰影,她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你昨天不讓我吃鮮蛋,我果然應該發點脾氣的。斐隆,你也知道吧,我是個任性的人。」

  「只有我們在的時候妳大可不必那樣,我知道妳不是自己喜歡那樣的。」

  莎娜第一次假裝鬧脾氣過後沒多久,斐隆就明白妻子的心意,於是更加疼愛她。雖然斐隆不會利用莎娜來為自己謀得更多閒暇時間,但莎娜感覺到他的疲憊,而再次使起性子要讓他離開繁瑣公務時,他也不會婉拒。反正大家私底下都叫莎娜「任性夫人」,她也習慣了這個戲稱。要說斐隆對她有什麼愧疚,大概就是見她接到母親寫來的信,婉言責備她欠缺伯爵夫人的風範。

  「不,我這次任性是認真的。」莎娜的口吻和緩得就像夏日的潺潺溪水,話語卻比冬天的河水更堅決冰冷。「再娶吧。」

  斐隆拿開手臂,褐眼立刻對上莎娜的栗眼,他的目光令莎娜發了個寒顫。

  「我說過好幾次了,我不需要。我已經有一位跟我門當戶對、經過合法婚娶的妻子,有妳就夠了,我並不是一個貪婪的人。」

  「不夠。你可以沒有夫人,但卻不能沒有孩子。」

  莎娜扶著斐隆坐起身,她跪坐而他盤腿坐著,兩人對望,臉色都有些異樣。

  「領主無後,這不是一件好事。現在你還年輕,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但再過頂多十年,你底下的人都會因為這件事情開始爭執。就是最無欲無求的人,看著權位高懸也會心煩意亂,更別提那些普通人,他們都是有才德的人,但不曾損壞過的東西未必經得起考驗。都到這個年紀了,還未有子嗣是不能容許的,不只是為了和平無患,也是為了確定下一任繼承人也能擁有你的穩重跟品德。」

  這番話不知道花了莎娜多少時間才醞釀出來。母親寫了好幾封信勸她自願去修道院,以她想成為修女的理由解除婚姻。父親也寫過一次信,說她最小的妹妹即將成年,長得和她又有幾分相似,堅稱斐隆肯定能接受這個替代人選。就結而論,父母都要她從伯爵夫人的位子上退下,讓比她更有能力的人為斐隆延續血脈。斐隆想必也收過岳父寄來的信,但他從沒和她談過這件事。

  「如果只是為了那種事情,我選出一個合適的人繼承就可以了。我不打算再娶。」

  不知幸或不幸,斐隆獨排眾議,不願再娶。莎娜一方面感動,一方面卻悲傷。她曾看過他夜半醒轉,到陽台眺望明月,彷彿在和代表月亮的祝惠女神祈求一個孩子,無人陪伴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好長好長。城堡裡的下人不敢在斐隆面前多話,但她還是會聽見各種耳語,說伯爵恐怕要絕後了。前任夫人難產而後暴亡,這任夫人不孕,阿思嘉狄亞家的女人似乎和子嗣二字天生緣淺。

  「你明明知道你自己的意見從來不重要。」莎娜搖頭,暗自發誓這次決不讓斐隆繼續逃避。「再娶吧,我不會因此懷疑你對我的心,什麼也沒為你做,卻能把你綁在身邊整整五年,已經是幾輩子都求不來的幸運。最可憐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那個除了孩子和溫飽以外,什麼都不能從你身上獲得的女人。斐隆,你太死心眼了,婚姻並不一定需要愛情,以你的的身分來說,你應該是能夠理解這點的才對。我也知道的,你若再娶,絕非因為失去了對我的愛──然而,就算真是如此,我又有什麼可抱怨的呢?我一兒半女都沒能給你。」

  「但妳也不希望我真的再娶吧?」

  聽見斐隆如在確認的探問,莎娜笑了。個人的希望何曾能夠凌駕眾人的需要呢?身為負有責任的貴族,她早在知道自己被指為斐隆的未婚妻時,就逼自己瞭解到這一點。她很幸運,斐隆敬她愛她,也尊重她──而就算他其實是個一不順心就用火烙燙她,或在她來月事時還想交歡的人,只要可以維持拉梅赫的和平與安定,讓她吃穿不愁,那她也就毫無資格埋怨了。

  斐隆不知道莎娜正在想什麼,伸手撫過她的臉,接著按住她的肩膀,神情中有言語傳達不出的苦悶。「別笑了,我們在說的可是再娶啊。回到伊班尼希家以後,妳也沒可能再嫁了,沒有人會願意娶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他們會把妳送去修道院,讓妳發誓成為祝惠女神的虔誠侍女,然後孤獨終老。」

  斐隆說的沒錯。莎娜曾為此和泰妮說,打算請斐隆安排泰妮繼續做新夫人的侍女,然而泰妮說如果斐隆當真再娶,她寧可和身為廚工的丈夫一道去外城開小飯館,不願繼續留在城堡工作。就連泰妮也不可能陪著她到修道院去,早早認知到這點的莎娜,已經徹底做好了心理準備。

  「因為我已經沒有眼淚能為無緣的孩子而流了。」

  莎娜摸著丈夫的手背與突出的血管,忽然提早懷念起這熟悉的觸感。必須說服丈夫再娶其他女人的念頭,令她感到荒謬而遺憾,但她只是繼續編織言辭,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我很想盡到一個夫人,甚至只是一個女人的本分,可是我辦不到。斐隆,就算是為了讓我輕鬆一些,請你再娶吧。現在還來得及,這時候就有兒子的話,你還來得及在壯年時將位置傳給兒子,去過上獵人的生活。雖然我不能再結婚,但我答應你,那時你若還願意來找我,我會冒著死後被祝惠女神吊在月牙上鞭笞的風險,與你外出。」

  斐隆搖頭,像是看不見那麼遠以後的未來。

  「跟妳的一切已經是我最後能為自己保留的東西,我不想任何人或任何事去汙染它。跟沒有感情的女人在一起所生下的孩子,我無法讓他喊我一聲『父親』。我絕不會再娶,除非妳離開──但我發誓,如果妳為此自殺,那我一輩子都不續弦。」

  這番告白讓莎娜笑了,儘管她克制不住五味雜陳的眼淚。她別過頭,拿出絲帕想擦臉,卻反而抽著鼻子哭得更厲害。斐隆擦去她的淚水,傾身擁住她,讓她的淚水沾濕自己肩膀的衣料。

  「如果我能純粹為你的專一感到喜悅就好了,斐隆,這種個性和你的身分多不相稱呀。」

  「我偶爾在想,生長不出植物不應該全怪土壤,或許是水的過錯。」斐隆拍著她的背,沉吟道:「如果無後是我的命運,那我會接受。一直以來,我都是那樣生活的。妳記得我堂弟傑蒙嗎?若我過世,兩位叔叔也都已經不在了,大不了把拉梅赫讓給他。雖然他現在還小,但他總會長大的,我也曾是個孩──」

  「伯爵大人!大人!聽見的話請您回答我!大人!」

  斐隆立刻起身,喝道:「我在這!」

  奔跑的跫音夾雜草木被踩踏的凌亂聲響,剛才高聲喚著斐隆的僕人往他們奔來,臉色明顯發白。

  「夏爾大人讓我來找您,他說打擾您和夫人萬分抱歉,但您必須立刻回去找大人!」

  「有什麼急事?你陪夫人回去,我先回城堡。」斐隆立刻抓起地上的弓與箭袋,快步往城堡走去,幾乎要跑起來,臨去前,他回頭大聲問道:「先告訴我怎麼了!」

  「瘟疫!是瘟疫!」那名僕人半彎著腰,摀著側腹喘氣,勉強抬高音量重複道:「之前流行吃那些東西──吃鮮蛋的地方,爆發瘟疫了!」







  夏爾沒空等他回書房,就等在大廳。一看見斐隆,他就簡要報告了自己所知的情況,聽得斐隆眉頭深鎖。

  早上送信時,夏爾就聽說有好幾位騎士家的人都病了──據說患者都渾身滾燙,多處潰爛,沒法下床不說,連想喝杯水都難以開口,嗷嗷直叫。前往城牆邊的路上,即使身騎快馬,他也能聽見大街小巷傳來此起彼落的呻吟與哭號。有人見騎士經過便想攔下他求救,差點被他的馬給踩破頭。夏爾用最快的速度經過伏在廣場水池的乞丐,惡臭卻仍濃不可擋,幾乎令他摔下馬。城牆守衛處不像平常一樣有人站在塔樓,裡面只有一個年輕的騎士侍從用布掩住口鼻,發抖著告訴夏爾,戈特爵士抱病前來駐守,但目前在後面的房間嘔吐。

  斐隆愈聽身子愈冷,但他仍壓下心中如漣漪擴大般的不安,立刻下達指示,要夏爾帶上城堡裡所有騎士侍從,把狀況安好的騎士全都聚集過來,順便交代下去,無論是否患病,內城其他人全部不准出門,只留最低限度的僕人照料患者,健康的人聚集在其他房間。夏爾離開後,斐隆喚來總管,請他去備酒,總管也向他通報,說城堡裡有幾個下人手腳不乾淨,偷吃了原本應該倒掉的鮮蛋料理,現在同樣生不如死。這期間,莎娜讓僕人陪著走了回來,斐隆要她立刻回房去,並吩咐總管派人送洋甘菊茶和熱牛奶讓夫人定神安心。莎娜什麼都沒問就回房了,此刻斐隆再次感謝起她那挑時機發作的任性。

  「把那些害病的人全集中起來,跟他們接觸過的人另外一個房間,然後──」

  「斐隆大人!」

  「淨日神保佑,各位都沒事令我好生雀躍。」

  斐隆正抱著手聽總管下指示,就聽見騎士們的聲音。回過頭,他發現沒犯瘟疫的騎士有十人左右,包括夏爾在內,平常跟他最熟悉的那幾位都沒事。

  斐隆捏捏鼻樑,立刻下達新的指示。

  「葛洛爵士,帶人去確認災情最嚴重的地方,無論有沒有感染都禁止所有人進出,晚些我會讓梅阿斯帶藥過去。城內還有健康的醫生或懂得用藥的人的話,就全部請來。艾蘭威爾爵士,帶人把外城巡過一遍,沒事的人全部聚集到教堂祈禱,晚點要教堂那邊準備牛奶和粥給他們,安撫他們的情緒。萊契爵士,帶上幾個人負責城牆那邊的防守工作,你暫代戈特爵士的職務,順便通知漁村的人,很抱歉,瘟疫平息前不准他們進城。」

  騎士領命後便火速離開,大廳很快又空了下來。夏爾沒被分配任何工作,站在他面前,等待著。

  「最近我老想著海魔和莎娜的事情,結果連自己眼皮底下出了這種麻煩都是昨天才知道。該死,這段時間裡,到底有多少人吃了那鬼東西!」

  「我們都沒吃鮮蛋,剛才那些人也說自己沒吃,可以確認問題就出在鮮蛋上。」夏爾表示同意。「不知道這究竟算哪種病。」

  「把梅阿斯找來,說我在找他,不管他在讀什麼,都要他馬上來找我!」

  斐隆沒回應,而是往某個正在點燈的僕人高聲叫喚,對方慌忙跑了開去。

  夏爾叫了另外一個抱著洗衣籃的僕人,要他們送酒到書房,隨即對斐隆說:「我們去等消息吧。」

  梅阿斯是斐隆的神學教師,同時也是城堡裡少數通曉各種經書典籍的人。聽了夏爾的報告,已屆不惑的梅阿斯搓著已然發白的鬍髭,說了幾種病名,但又立刻否決自己的判斷。最後他搖搖頭,同意斐隆和夏爾的看法,認為這種由鮮蛋引起的病症,和以前的任何疫病都不同。不過,他還是撥了撥繫在黑色教士袍腰間的鍍金墜飾,向斐隆說他會去調配治瘡口的藥膏和幫助退燒解毒的內服藥,讓待會集合過來的醫生使用。

  梅阿斯離開後,斐隆從櫃子抽出大張羊皮紙,草草畫了個半圓,裡頭再畫個小半圓,表示拉梅赫的外城與內城。他按照夏爾說的情況表示出領主城堡、市場、通往海邊的東城門,記錄瘟疫的分佈情況。除此之外,暫且也不能做什麼,斐隆關上書房的窗戶,和夏爾相對無言地喝酒。

  快要天亮的時候,葛洛和艾蘭威爾才回來。葛洛說靠近海邊跟市場的地方幾乎都淪陷了,聽到自己所在的區域受到封鎖,沒得病的居民都哭著拜託葛洛一定要快點把醫生帶去給他們。艾蘭威爾負責災情相對輕的區域,他說聚集在教堂裡的大多是老人和女孩,中年人和少年幾乎都病了,聽得斐隆心頭發緊。

  他們靠著現有的資訊把臨時用的地圖完成,然後一起到大廳去。梅阿斯用現有的材料調好藥膏藥劑,正在分發。斐隆讓騎士們都去廚房吃點東西,又問梅阿斯這些藥夠不夠,是否需要人再去採。梅阿斯搖頭,說有些藥材要經過事先處理,臨時採來的怕效力不夠,現在只能有什麼材料煮什麼菜了。

  「您請放心,我會為所有患者祈禱。意外落入吞噬太陽之主懷中的靈魂,會獲得祂治癒的親吻。」

  斐隆將手掌貼在胸前,垂首說:「願吞噬太陽之主懷中的靈魂都受到治癒。」

  話聲剛落,有人用力拍門,本來還在看地圖商議分工的斐隆等人都嚇了一跳。

  門外是個原本該待在教堂處幫忙的騎士侍從,他喘著大氣,顧不得儀態地衝著斐隆叫道:「領、領主大人!城外,城外……!」

  「外城的事情這裡知道了,沒其他事情就回去。」

  「不是的!不是外城,是城外!」侍從大叫,眼珠子狂亂地轉著,馬兒感染主人的氣息,也淒然地嘶鳴起來。「城牆那裡傳快馬來報,說外海出現了奇怪的東西,看起來像、像是……像是……!」

  「像是什麼!」斐隆揉著頭側吼道。

  「像是,海、海、……海──」侍從吸了口大氣,聲嘶力竭地喊道:「是海魔!








  臨時負責城牆守衛的萊契爵士一見斐隆來到,便遞給他戈特爵士常用的透鏡。斐隆瞇起一邊眼睛,透過它眺望海面。只見視野中有個拳頭大小的黑影,似乎搖動著身體,而就在斐隆放下透鏡,想問他們何以判斷那是海魔時,一陣淒厲的吼聲響徹了近海。

  「──你們也有聽見嗎?。」

  「聽得清清楚楚,大人。」萊契爵士沉聲說:「屬下的父親說,他以前聽過漁民聲稱有海魔,但那時牠只是奪走了近海的魚,並沒有靠得這麼近,對我們加以威嚇。而且,上次出現至少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

  另外一位騎士看著海面,自言自語道:「吞噬太陽之主啊,這種邪惡的生物怎麼會出現在這麼偏南的地方……這裡可都快靠近安辛了!」

  萊契指向那個扭動的黑影,示意斐隆看著牠。「會緊急向您通報,是因為海魔似乎在往這裡靠近。這裡的士兵說,最初發現牠時,牠的身形大概只有一顆豌豆大小。」

  「吩咐他們備船,叫人回城堡去拿我的弓,昨天我拿回書房了。」斐隆轉頭招了個侍從,要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城堡,接著又對萊契說:「待會部份人隨我出海,這怪物肯定不是要來幫忙我們的,得在牠影響到外城之前消滅牠。」

  「斐隆大人,您不應以身犯險,還是屬下帶人去吧。」夏爾打岔,不過來不及阻止跟脫兔一樣衝下城樓找馬的那個侍從。「雖然您下棋不是頂尖,但至少應該知道,國王不能主動出擊。」

  「那裡可是海啊。」斐隆將手放在眼睛上方,作勢遠眺。「只有我能做到。夏爾爵士,雖然你們誰也不願我做獵人,但危急存亡之際,我將為倚賴我的子民彎弓搭箭。」

  夏爾見識過他兩次一箭打下白靈鳥的情況,理當能瞭解只有他才能重創海魔,但夏爾仍舊搖頭,說若是有什麼意外,這座城失去領導者,那也就離毀滅不遠了。

  「不會的。只要阿思嘉狄亞血脈仍存,拉梅赫就不會走入歷史。」

  斐隆一揚自己身上鑲毛邊的領主披風,高聲道。

  「我必從東方歸來,正如那行正軌的旭日。吞噬太陽之主保佑我們,在祂慷慨賜予的嶄新一日當中,在祂徹底滌淨的純潔一日當中,我們必將消滅邪惡,而後凱旋,正如那終將回歸的日輪。我們誓言守護弱小、良善與純潔,此刻必當赴湯蹈火、奮不顧身,只為拉梅赫永世長存!」

  所有人都舉起拳頭,跟著不斷重複,聲勢越來越大,直到有人激動落淚。

  「正如那行正軌的旭日!」
  「正如那終將回歸的日輪!」
  「願吞噬太陽之主保佑!」
  「只為拉梅赫永世長存!」
  
  斐隆回到塔樓等弓送來,期間他借了紙筆寫下遺囑,清楚指定,若他不幸身亡,那就按繼承法由二叔戈特接任爵位;而若戈特在瘟疫中過世,則三叔夏爾就自動成為合法的拉梅赫伯爵。他摘下封蠟印用的戒指,將遺囑牢牢封緘。在場所有騎士看著他將遺囑與戒指放入盒中,鑰匙和領主披風交由萊契爵士保管。夏爾朝他行禮,他環視所有人,向讓他最放心的領主人選點點頭。

  「我不在的時候,拉梅赫就拜託你了,爵士。」
  「屬下義不容辭。」

  斐隆不熟悉海戰,而他也很懷疑拉梅赫的歷史上有誰真正經歷過船上戰鬥。但他和萊契商量了一番,決定帶七十人分五艘船,四艘負責分散海魔的注意力,他所在的這艘則是主力。只希望這作法能見效了,斐隆不抱希望地想。

  踏上甲板時,他才想起自己尚未向莎娜道別。儘管剛才完全不承認自己可能回不來,斐隆卻還是不禁想著她跪在空石棺前失聲痛哭的場景。

  他吸了口鹹澀的海風,吐出多餘的猶豫氣息。沒時間想這些了,他只希望那個惡魔至少沒有在這件生死交關的事情上欺騙他。

  我會讓你擁有百步穿楊的箭術,只要我想,你的箭可以沒入岩石。在無星無月的夜晚射中貓頭鷹的眼睛算什麼?我可以讓你在人也站不穩的風中打下盤旋的白鳥,讓你在巨浪翻騰的海上重挫發狂的怪物。

  他的人生必須用來贖罪,如果這條命還有什麼必須發揮的價值,那就是這件事。無庸置疑。

  原本還該找幾個經驗老到的漁民來幫忙,無奈漁村沒剩幾個健康人,甚至還有散發屍臭的空屋裡傳來嬰兒的哭聲。看見幾天前可能還靠著鮮蛋做起發財夢的漁民淪落至斯,斐隆別開視線,只恨生命為何如此脆弱。

  他找的都是漁民出身、水性較佳的士兵,儘管如此,知道自己要去面對教人聞風喪膽的海魔,仍讓他們顯得有些不安。斐隆在開船前又重複了一次慷慨激昂的講詞,這才讓士兵們拋下最後一絲恐懼,純粹為了保衛家園而前進。

  葛洛和艾蘭威爾都在城內協助處理瘟疫的事情,夏爾也趕回城堡暫代領主職務,此刻斐隆身邊只有兩位自願跟來的騎士──兩人都很年輕,正是亟欲立功的年紀,比起恐懼海魔,他們更注重是否能在此次作戰中大放異彩,受他賞識而平步青雲。

  他們往東方前進,海魔也同時往他們而來,並且帶來狂風驟雨,天空陷入黑暗。海面不規則地騷動著,大大小小的漩渦瞬間形成,旋又消滅,多靠一位有開船經驗的士兵掌舵,指揮揚帆收帆,他們才不至於被吸入那鑲著白圈的藍黑色深淵。兩位騎士緊握長矛,隨侍在斐隆身邊,他們還未進入適當的射程,所以斐隆只能舉弓搭箭,先思考要瞄準何處。

  果然還是眼睛吧。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大人!」

  海魔發現數艘如波上落葉的小船接近,朝他們張開血紅巨口,發出淒厲的尖叫,斐隆身邊的騎士不禁跟著哀號,彷彿耳膜被震破了似的。海魔的巨大深深震懾了斐隆,使他幾乎要在牠面前出於敬畏而跪下。如果這東西是活在陸上,只怕兩口就可以把領主城堡給吃乾抹淨。淨日神為何給他們留下這麼嚴酷的考驗,人類這麼渺小,究竟如何才能與這怪物對抗!

  斐隆在心中呐喊,臉上卻像是死人般面無表情。

  在斐隆舉弓瞄準時,無數觸手襲擊而來。若非斐隆射出一箭,桅杆差點被海魔一腳拍斷,剛才摀著耳朵大叫的騎士帶著劍爬上桅杆頂端,接住士兵拋給他的長矛,大有一副來一根砍一根,來一把斷一把的氣勢;另一位騎士則領著甲板上的士兵開始對付其他觸手。這些觸手似乎不是以破壞船為目的,因為在斐隆射出那一箭後,觸手就統統往他爬來,顯然打算擒賊先擒王。

  「保護伯爵大人!」

  留在甲板上的騎士砍翻面前的觸手,再一個翻滾躲過另一根,衝到斐隆身邊,指揮士兵組織起護主陣形,另一批人繼續控帆,但因為海魔的活動揚起狂風,船隻愈來愈不受控制,隨時都可能被暴風雨打碎。好在觸手雖然力道非凡,卻也十分柔軟脆弱,一旦先發攻勢未能得手,往往就落得被砍斷的下場。

  眼睛,眼睛,瞄準眼睛。斐隆在瘋狂震盪、充斥尖叫、哀號與落水聲的世界中,逼迫自己定神。
  
  神啊,惡魔啊,什麼都好,賜予我穿越風雨的力量吧!

  咻!

  這一箭飛越非常人所能想像的距離,命中海魔的嘴邊。挨上這箭本不應該比被草屑刺傷的狼還要更痛苦,牠卻扯開喉嚨哭叫起來,傷處綻放耀眼光芒,好比升到天空最高處、完全照亮世界的日輪。

  「好箭!斐隆大人!」
  「殺了這怪物!」
  「羅昂保佑!」

  有人那樣讚嘆,但斐隆搖搖頭。還不夠。

  痛楚使得海魔更為凶猛,眼見無法捉住斐隆,牠索性改抓為掃,並且增加直往甲板而來的攻勢,似乎打算將船戳成蜂窩。不過船上的士兵也跟著改變守法,將矛高舉,讓觸手自己撞向鋒利的矛尖。雖然效果卓越,但這種硬碰硬的做法不利久戰,即使戴著手套,很多人也還是因為虎口裂傷而慢慢抓不住武器,或整根矛應聲而碎。即便船上有備多餘的矛,很快也就不夠用了。

  「喝!」
  「斐隆大人!還行嗎?」
  「只差一點,各位撐住!」

  海魔身中十數箭,每個受傷的地方都如斐隆的勳章般閃耀奪目。很快地,箭只剩下一根了。

  海魔轉頭的速度實在太快,與惡魔交換來的箭技竟也追趕不及,斐隆還未能成功打中牠的眼睛,急得手心都是汗,幾乎濕透了皮手套。

  「斐隆大人!趁現在!」

  指揮甲板士兵的騎士連頭盔都掉了,他大喝一聲跳起,以落地之勢用長矛把海魔的觸手狠狠釘住。海魔受了傷,無法馬上拔起觸手,但還是使勁甩動,好不容易拔起觸手,也順勢將還掛在上頭的騎士甩了出去。年輕的騎士連慘叫都來不及,就消失在宛如沸騰滾水的狂浪中。

  就在那一刻,海魔混濁的黃色巨眼與斐隆對上,就像在宣告自己的勝利。斐隆挺身迎向那穿越鐵灰雨幕的狠毒視線,瞄準已久的箭也疾射而出。
  
  咻!

  這一箭以超越時間的速度撕裂空間,嘯然而去。

  黑暗的風浪中炸出一片教人目盲的白光,斐隆不禁閉上眼。

  光輝消逝後,血雨轟然降下,海魔也發出至今為止最為暴烈的慘叫。

  「噫噫嘰嘰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聲音過於淒厲,有士兵不禁丟下矛摀住耳朵,卻一瞬間也給觸手掃飛落海。整艘船位於海魔面前,牠的眼珠在強光中破裂,噴出的血水成雨澆灑,將船染成了憎恨與詛咒般的紅色。

  斐隆佇立在血雨中,看著海魔掙扎扭動。

  牠受了重傷,瞎了右眼,噴發的鮮血形成腥臭紅幕。

  ──但還活著。

  「啊、啊啊……神啊,日主啊!請納入我!請讓我進您的懷中,進入純潔的循環吧!」

  看見海魔沒有死亡,某位士兵忽然雙膝一軟跪在甲板上,在終於緩緩停歇的血雨中跪拜起淨日神。在斐隆的面前,士兵停止抵抗,然後被海魔的最後一擊從頭到腳撞碎,令他徹底融入海魔的污血之中。

  士兵被撕裂的瞬間,斐隆被腦漿跟血水灑了一頭一臉,濃稠的髒紅凝結在他的眼睫,逼得他伸手去抹,好看清眼前的事物。

  海魔的吼聲與哭叫聲無止無歇,但漸漸弱了下去,如山的身軀也宛如脫力地沒入海中。就像從惡夢醒轉過來一般,風雨在轉眼間停息,原先密布海面的漩渦已不復見,回復成一片靜藍。

  斐隆不禁單膝跪下,用弓撐著自己的身體,右手幾乎舉不起來了,左手也沒好到哪去。原本船上有二三十人,這會他一清點,發現只剩七人,兩位騎士也已殉職,連屍體都找不回來。他指示揚起旗幟,向負責分散攻勢的另外四艘船打信號,卻發現那四艘船似乎是代他們承受了大部分的攻勢,早早就告解體,船上的人自然也未能倖免。

  出航時有七十多人,現在卻只剩一成,斐隆在回程的船上默念著自己記得的名字,發誓瘟疫過後要將這些人追封為勇士,讓他們的姓氏因為這些勇敢的子孫而驕傲。

  「……斐隆大人!」
  「神箭手回來了!斐隆大人真是羅昂再世啊!」
  「淨日神保佑!拉梅赫有救了!」

  他們在黃昏時分返抵拉梅赫。看見領主果真凱旋而歸,城牆邊的塔樓傳出響徹雲霄的歡呼。

  斐隆幾乎站不直了,耳朵裡也好像有水在搖晃一樣,讓他頭暈得想吐,但他還是在塔樓簡單用了點麵包夾醃火腿,以及那裡能找到的最好麥酒,以免體力不支。他很想去探望戈特,然而想到城內的居民還在受苦,他決定還是先回去找夏爾瞭解目前的情況。

  萊契爵士立刻交還裝了遺囑跟戒指的盒子,並主動將自己的馬跟衛兵借給斐隆,他感激道謝,隨即策馬往內城奔去。有些無家可歸的人還是在街上徘徊哭泣,斐隆沒空停下來查看,只能特地繞過他們聚集的區域,以免馬匹撞上或踩傷他們。

  然而,他還是被衝到路上的一個女人給攔住去路,受到驚嚇的母馬人立起來不斷嘶鳴,斐隆趕緊安撫牠,隨後下馬想勸走對方,後頭的衛兵也跟著下來站到斐隆面前,作勢保護。

  「嗚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看見有人還能站能走,那個女人拖著爛成醬紫色的腳,跟被切斷的蚯蚓一樣猛然高起身子,連抓帶扣地抱住一個士兵。所有人瞬間拔劍,被抱住的人更是瘋狂怒吼,想掙脫卻被拖倒,狼狽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呃啊啊啊啊啊!」

  士兵倒下後,斐隆也才得以看清,那個衝到路上的女人不僅全身潰爛,還摀著右眼,指縫中不斷流出紅褐色的膿血。女人放開原本那個人,哭叫著往他們爬過來,張大到超乎人類限度的嘴巴簡直就像是哭裂的,左嘴角往耳朵蔓延開一道邊上佈滿白斑的傷口,從中看得見發黃的牙齒與暗紅色的牙齦。再往上看的話,能發現女人連眼白都變紅的眼珠雖然無神,卻好像就正對著他,彷彿要對他寄予深淵中的仇恨與絕望。

  「這、這是……!」

  「又又我、撥缺阿冷……啊,啊啊啊──又、又……又又又又又又又我──!」

  聽聞領主之名,所有倒臥在路旁哭號呻吟的病人都爬起身,紛紛像蒼蠅往肉塊飛來那樣,往斐隆一行人的位置靠近,途中不住求助,聲聲哀淒教人頭皮發麻、脊背生寒──所有人都傷在右眼與左嘴角,無一例外──士兵雖然採取防衛架勢,卻無法對眼前的患者下手,只得保持陣形不斷後退。

  所有人都傷了眼睛與嘴角,脫下衣服的話,想必身上也能找到十幾個特別大、教人怵目驚心的紅色瘡口。

  斐隆全身發冷,視野闃暗,所有熱血彷彿都從胸口的空蕩流洩而去。

  吞噬太陽之主啊,這也是我的罪嗎?難道整個拉梅赫都是我的罪嗎?

  回答我吧!神啊!

  斐隆勉強克制住情緒,盡可能讓聲音不發抖,抬高音量吼道。

  「聽令!所有人按原本路線撤回內城,小心馬的腳步,別傷了這些人。走!」








按照目前的推估,後面的字數應該不會這麼多了……不過這也很難說。

那麼下一章也預定在兩週以後完成,當然預定只是參考用XD

下次更新時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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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0 篇留言

ilwiKAMINA
主角綁定技能:智商比較高,足以考量食安問題.
怪物被動觸發技能:共振,觸發條件為吃蛋.

某男主角大人表示:為什麼這個年代還沒有發明連弩啊啊啊啊啊

09-10 19:48

Cecil
斐隆的直覺告訴他這東西吃不得,這是主角特有的感知力(望)
有連弩加上斐隆的箭術,怪物還不分分鐘被打成馬蜂窩啊XDDDDDDDDDD09-10 20:52
白煌羽
辛苦了

09-10 20:30

Cecil
謝謝你噢ˊˇˋ09-10 20:51
白河
喜歡這篇文章,花了好一段時間看完之後才給GP留言,這系列的文章寫得很精彩,看得出C姊飽讀詩書,無論是人物描述或是故事發展都信手捻來。雖然我還抓不太到這系列故事的主旨是甚麼,但是非常期待後續的發展 XD

09-11 01:16

Cecil
謝謝你喜歡!https://emos.plurk.com/87ce750970e0c4e83cabcf50f8d6fe20_w48_h48.png
我寫這類奇幻風格的故事比較順手,編一些有點辭溢乎情的東西(例如禱詞跟誓言)時也不太會卡住,所以在奇幻故事上發揮得比較好(相對來說啦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d57f4e02bcb517b8433ccf27d26f7179.GIF
如果你說的「這系列」指的是《故語隨風》的話,那主旨就是「發生在我的奇幻世界觀底下的各種小故事」,例如〈羅蕾萊的歸途〉XD 主旨的話比較模糊,因為純粹是以寫作傳說軼事的那種想法去寫的,所以的確也會有「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明確的中心思想」的情況,當成鄉野故事或者傳說去閱讀可能會更好~
我個人覺得後續應該是挺有意思的,會盡量及早完成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6/9fa11912566e513c958c2eb8bc61395e.GIF09-11 21:06
不能吃的咖哩香蕉
在有關自然毒物的課都會說色彩太鮮豔的東西不能吃!
現在看到海怪又有觸手都會想到克蘇魯,看來我被神話洗腦的有點太深了XD

09-12 19:57

Cecil
以前的人如果能上個幾堂現在的生物課,死亡率肯定可以大幅下降RRRRR
的確這篇的怪物有克蘇魯風格,從遇到怪物的時候開始,如果我有把斐隆的狀態面板寫出來,其實他從那時開始 SAN 值就已經直直落……[e20]
只能說:我的奇幻小說才不可能這麼克蘇魯!
不過我其實挺喜歡克蘇魯神話的風格(不可知的瘋狂與毫無意識的邪惡真是太讚了),只是寫不太出來那個感覺所以一直沒有專門想寫篇這樣的故事XD09-12 21:48
晨星x
這個蛋沒有殼……

09-13 01:18

Cecil
請想像成鮭魚卵之類的,畢竟是海生動物的蛋XD09-13 07:27
麵包(工作x尋找方向)
我有好一陣子不會想吃鮭魚卵了(x
看到跟海魔打的那幕一瞬間就想到白鯨記了XD
覺得很精彩wwww
拿著沒有很正規的裝但是打贏啦!
但想必死傷慘痛到知道戰況的人都不敢慶祝吧

海怪的叫聲
原來是"YEEEEEEEEE"(極大誤)
看到這裡腦袋裡一瞬間出戲了一下w

當年為了克蘇魯做過一些功課的我,其實覺得克蘇魯應該還要在黑一點點w

(繼續補番)

02-02 00:57

Cecil
可是鮭魚卵很好吃耶!https://emos.plurk.com/ffe7b33210ceed052a323015ed7c0086_w48_h48.gif其實我在寫海魔卵的段落時腦袋裡想的都是裹太白粉煮過的水煮蛋(咦

大家對海魔戰的評價讓我受寵若驚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2/07ffd70f5be0f5b600fc8bbc05c3bf7f.GIF
雖然還有很多可以改進的部分不過能有這樣的感想我覺得滿足了ˊuˋ
海魔戰是所有人都寄望斐隆 carry 全場的時刻,老實說我覺得他在這段特別帥氣https://emos.plurk.com/e07a73704f6fc77704ad88790874c463_w20_h20.gif

你這樣一講我才發現海怪的叫聲居然是「YEEEEEEEEEEEEEEEEEE」(瞬間出戲
為什麼我自己寫的時候一點感覺都沒有呢whyyyyyyyyy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2/c7e982c82101fe96540b3ea198603a8a.JPG?w=300

克蘇魯神話非常有趣!寫的時候試著往那方向偏一點點不過有點難https://emos.plurk.com/4463e461b68ebc1a951083345b420c2f_w48_h48.jpeg02-03 17:16
不透光
覺得小希好適合寫這種奇幻寓意的故事!最近才剛看完岩井俊二的《華萊士人魚》,是一本很美也很有寓意的小說,從第一章看到第二章,很有印象也很喜歡的是:「但不曾損壞過的東西未必經得起考驗。」這段話,和人心不可隨意試探有異曲同工之妙,更說出所謂的命定論的概念。

07-30 15:11

Cecil
奇幻故事很適合承載各種不太適合現實題材的思考呢!當然我不太擅長現實題材也是一個原因。《華萊士人魚》我也看過!覺得那真是本很有魔性的書,我自己特別喜歡描述了海洲化跟海麟女的過去的那部分,雖然情節跟色調都很昏暗,又有悶雨的臭味,但讓人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入迷了。當然,對於人魚的設定也很獨特,最後的結局也相當出人意表。我喜歡這本書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我覺得「華萊士」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大概就像我覺得「查爾斯」或「亞瑟」這些名字好聽一樣XD
確實人心是不能隨意試探呢(雖然很多人喜歡這樣),有很多時候,和平往往都是被這份「究竟對方是否禁得起我給他的考驗」這種衍生猜忌的想法給打破的,人心很脆弱,所以務必要謹慎對待。07-31 22:57
伊凡尼古拉斯
恩,我又來了(喂www

第二章才剛開始想風光明媚許多,結果又橫出一堆事端wwww
斐隆真的在經歷過契約事件後,變得非常珍視珍重家人,真的是位好男人好領主(比讚
在面對許多麻煩事的當下,還能有條不紊的好好處理,真的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要好好擔起領主的責任。

莎娜也是位識大體,溫柔賢淑的領主夫人;如此察言觀色,不惜使自己揹負任性之名也要好好照顧丈夫...這兩位不愧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過這是在CC的小說裡,所以是眾多苦難的組合wwww

以當時的時代來說,斐隆的判斷跟處理確實有跨時代的概念了@@
不過這並不會影響閱讀的感覺,不如說主角就是要有跟他人不一樣的見解才能讓故事推進下去~

海魔戰鬥的段落非常精彩,並且把聚焦斐隆身上的戰鬥過程結束後,再放回其他船隻的狀況,更是營造出了這場對抗付出了非常嚴重的代價;CC所寫出斐隆呼喊的口號,看了真的會讓人精神一振@@ 好有魄力!我喜歡那一段!

結束了海魔,卻還沒辦法解決後遺症的問題...這讓我好期待下一章!
感謝CC~

07-24 13:42

Cecil
好的,歡迎又來https://emos.plurk.com/a8586991064fe9554f8432c22d74f502_w48_h48.gif(咦

第二章開頭的確明媚風光呢!看那平靜無波的大ㄏ——抱歉,當我沒說 (x
長大以後的斐隆(雖然其實也才二十出頭)變成一個成熟的好男人了!對領地內的事情也負起責任一一處理,雖然因為我對這塊沒有深入研究所以寫得不詳細,不過斐隆一定是那種底下所有人都交口稱讚的好上司。雖然很遺憾跟莎娜沒有小孩,所以沒辦法看到他當個好爸爸,不過相信如果他有兒子女兒,應該也會是個好父親好榜樣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3878eb1e4a2d96751b42700488f576db.GIF
(但不知為何我總是一直想到他兒子跟他小時候一樣叛逆的可能性

莎娜在我寫過的女角裡面算是個性比較不突出,只有「假裝任性」這一特色,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和斐隆成為命中注定的佳偶。仔細一想,因為斐隆這邊的動亂實在太多,或許莎娜本身性格溫順也是一個好處,不然斐隆遇到其他比較擅長被動搞事的女角,就會面臨前有狼後有虎的窘境了,怕https://emos.plurk.com/180841745f730505b95de02eb93d19fa_w48_h48.png

看來伊凡已經看穿我家的風格了,因為我戀愛腦所以總是忍不住要塑造郎才女貌、琴瑟和鳴的 CP,但因為我混亂邪惡(別人說的)所以總是忍不住想拷問他們……我是不會反省的!!!

斐隆的判斷跟觀念確實超出了他的時代,不過我並不討厭這點。說到超出時代,《冰與火之歌》的「小惡魔」提利昂也是這樣的角色,他尊重女性、褒獎智慧,在女性普遍被物化、崇尚勇武的當時算是一股清流。07-24 17:08
Cecil
你認為海戰的部分精彩我太高興了,因為我不太擅長武戲,所以能不寫就不寫,但這段我實在避不過,只好跟斐隆一樣硬著頭皮上了https://emos.plurk.com/9f0e46b0327298d2dc6fab7467e82ebb_w48_h48.gif
我也很喜歡斐隆鼓勵大家出海抗敵那段!你也覺得有魄力我太高興了 (x2)。這個故事給了我很多機會寫到類似這樣喊口號或誓詞的橋段,我感到自己性格中浮誇的部分大大被滿足https://emos.plurk.com/aab6522707d5dac67199046e33e81e72_w48_h48.gif

東邊忙完西邊跑的斐隆又會遇到什麼鳥事呢(←始作俑者
讓我們繼續看下去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403/3011f38fc7d261950e79f76650f5f7a9.PNG?w=30007-24 17:08
倉旂瀞
第一個想問的是「戴著貝殼項鍊的男孩想兀自喃喃自語的老嫗,卻猛然哀叫一聲」這句,不知道是不是理解錯誤,但感覺語意不太對?(可能是「男孩朝向」之類的?

第二章的劇情感覺在時間上快進了不少,不過留下很大的篇幅來陳述海魔到來的始末,雖然事前就知道不是長篇的作品,卻還是讓人有種「這只是個開始」的感受
然後很高興莎娜的形象變得更為具體了!雖然似乎有刻意安排不少「任性夫人」的描述,但完全不影響她和斐隆兩人是天生一對的事實(O
莎娜在提及孩子的時候讓人感到抽離的用字遣詞也十分真實,當然這有可能是我自己想太多的緣故,不過確實有從中感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這點

最後想說的是松鼠那段也太壞心了,人家明明才被剝皮,結果小倆口馬上笑得跟一對松鼠似的,這邊絕對是C大故意的吧XD(松鼠:我到底惹到誰

06-27 21:00

Cecil
哇,謝謝你幫我注意到這個地方,我重看這故事至少十次有了,但一直沒看到這裡有缺字https://emos.plurk.com/4f9f23314b060e2d89a61ddf88f6734c_w48_h48.gif
我已經去改了!看了一下上下文,我改成「男孩想遠離」,再次謝謝你幫我抓蟲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1e2ca2598f1ba8528c0b08d05b45b56a.GIF
時間爆快推進,斐隆突然就從小男孩變成穩重的好男人了https://emos.plurk.com/3f9feea568fa7fb27c7f1ad7bea3ec07_w48_h48.gif
因為是中篇故事所以得聚焦在主題上,可以的話真想多塞一點斐隆跟莎娜親親愛愛的日常https://emos.plurk.com/459485691dc84babf044034e350d95a1_w48_h48.gif
事情的確還沒結束,世道就是能者必須多勞,所以變得更可靠的斐隆就無疑會獲得更多的工作(發出不想工作的聲音
莎娜在我家算是形象比較不那麼鮮明的女角(畢竟戲份少),不過她會為了斐隆假裝任性好讓他有機會休息,這種獨特的體貼是我家其他女角沒有的特質https://emos.plurk.com/40fd809390f5e15a32c9eb0c4eedffce_w48_h48.jpg
我也覺得她跟斐隆很相配><
莎娜對於生不出孩子這點很沮喪,旁人的耳語也一直讓她有種「無謂地占用斐隆卻什麼都沒能達成」的挫折感,如果不是斐隆的堅持,她應該很快就會離開這樁婚姻了吧。莎娜向斐隆說的都是其他人說的「解決方法」,如果問她自己,她當然完全不想做這些,只能說貴族的人生也有很難的地方https://emos.plurk.com/578aab431ce15e458c1d79cb2314bf60_w40_h40.jpeg
被發現了https://emos.plurk.com/a21bab75899568c7946bd3274abf12a4_w48_h48.jpeg(松鼠:好啊都這樣啊,我沒關係啊06-27 23:07
倉旂瀞
不客氣!我很樂於當除蟲小能手!
我覺得C大對於作品中時間軸和故事的躍進都掌握地挺好的,所以反而會更意識到「啊,這部真的不是長篇」這件事(不然一定一票讀者敲碗要看恩愛番外#
莎娜的特質很鮮明也很溫柔,因為她的任性也多半都是為了他人著想,這點很讓人喜愛;而且斐隆對這個話題的回應也很暖又很成熟,真的能再次感受到當年的小男孩如今已經是好男人了(O

06-28 16:18

Cecil
除蟲小能手這個稱號必須要配上星星,變成https://emos.plurk.com/e07a73704f6fc77704ad88790874c463_w20_h20.gif除蟲小能手https://emos.plurk.com/0e6b85d6c5017c660be85899aa490284_w20_h20.gif
謝謝你的誇獎ˊUˋ 這部作品在我家也算是時間跳躍幅度比較不正規的那種,我自己現在也覺得第二章直接跳到長大成人然後第二章結尾已經殺完BOSS是很神奇的展開 (X
如果問我的話,我覺得斐隆跟莎娜絕對是那種可以把肉麻橋段演得很自然的夫妻,什麼餵食啦膝枕啦幫掏耳朵一定全都美如畫(但咧,本傳真的有膝枕https://emos.plurk.com/64cb9433b3bad64508ffbac46ed85dcd_w48_h48.gif
莎娜是很為丈夫著想的妻子,斐隆也和你一樣深知她的任性只是裝出來的,所以非常疼她https://emos.plurk.com/91454e4f9fb930379d51d368a8fecbd6_w48_h48.gif
斐隆變成好男人的速度太快了我眼睛跟不上https://emos.plurk.com/bd29fc6ca948d38600351a1cc897a942_w48_h48.gif06-28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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