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一小隊暫時地撤回不見敵人的所在,二十一人裡有三人陣亡,一人失蹤。
「這裡是……怎麼回事?」
「我們趕回來的太晚了嗎?」切斯洛眼前空無一人。
里埃爾北方山地的入山口之前,原先與切斯洛共同作戰的兩隻小隊已不見蹤影,剩下的是守著山口的他們製造的雜亂,地面的足跡顯示著離開時的慌張。
拉戈爾蹲下仔細地打量這些足跡,他直覺不妙。神色重新回到那屬於老兵會有的警戒,「隊長,請大家戒備後開始搜索,這樣子不妙。」
「軍士長注意到些什麼了吧?」切斯洛手抱著胸略有所思,眼神看向遠方戰場的所在。
本該有著震天的火砲聲與各處開散的槍聲才是,這谷地平原裡沒有什麼聲音傳遞的阻礙,但此刻卻靜得出奇——靜得有如宣告著戰場已經了結一般。
「伊娜,戰車的搜索燈打開,我要知道這裡躲著什麼。」切斯洛對著小隊果斷地下了令,「軍士長、吉賽兒,各帶一隻班隊搜索,搞清楚這裡發生什麼事──」
「隊長,不用了。」吉賽兒直接打斷切斯洛的命令,面色凝重如寒冰瞪著月光另一側所掠過的暗處。
「這……」切斯洛的眼神驚駭地看著吉賽兒所指的地方,跟上的隊員們無不表達出更加駭人的反應
「嘔啊——」「好可怕……怎麼會……」「怪物!是那些怪物!」
水仙花號的探照燈照射之下,帶著濃濃血味的光景展露在眾人眼前,被撕碎的人身組織撒在草地上,呈現圓形的聚集,彷彿被刻意集中著殘殺。
凱伊一腳踩到內臟般的物體,在這怪誕鮮豔的色彩之下不盡癱軟屈身嘔吐,切斯洛發現了正在迅速腐敗消逝的殘肢,斷口發出自然以外的紅光,外表像極了屍人兵所屬的一部份。
「可以確定是屍人兵了,到底這裡還有多少!」切斯洛盡量藏住自己的不安,這情緒不是四二一小隊現在所需要的,「莎夏……不能把她獨自放在那裏。」
但現階段該怎麼說服部隊回到剛才那可怕的所在呢?切斯洛心裡思忖著,他轉頭,想再徵詢拉戈爾的意見。
「隊長,這事是只有指揮權的您能決定,能支持的我一定不辭退。」拉戈爾抱胸,低沉的中年男子嗓音沒有太多感情,「但您要知道,隊員們接不接受可又是另一回事。」
「這我知道,於情是該救她,但於理……」切斯洛的目光掃視四二一小隊的成員,大家是真的已經累癱了,從帝國軍的夜襲以來毫無足夠的睡眠與休息,在這之下又該如何讓小隊服從自己命令呢?
他不禁想起軍史以來,一直都有過度壓迫的隊長反遭隊員們喋血的故事。
溝通,他要的是溝通不是命令,暴力的命令又與帝國治軍的殘忍有什麼不同?對他自己而言,自己遵循著命令卻得到這樣的結果,他恨透這一切,但認知與相信的價值卻告訴他——這能有所改變。
——不行,自己再思考的當下莎夏就已經凶多吉少,一定有辦法出動。
一聲稚嫩卻顫抖著的女孩嗓音打斷他的思索,伊蒂絲拋開自己一直以來的被動與沉默,對著四二一小隊的成員們開口,語氣滿是懇求。
「大家,能一起去找莎夏嗎?」
「拜託,她這樣很危險,會死的啊!」
「她幫大家逃到這裡,就沒人在意嗎?」
「拜託……」
與這部隊格格不入的她,就算再怎麼呼喊也只得到漠然的冷淡,偶有幾名隊員抬頭瞥了伊蒂絲幾眼,不屑的搖搖頭繼續專注在手上的鋼杯與香菸。幾名隊員低著頭,冒著不安的冷汗與充滿罪惡感的相視,他們是逃離時殿後的成員,知道莎夏在後來陷入苦戰。
人群裡沒有任何響應,尷尬的靜默,又有誰會願意替克羅諾人挺身而出呢?
「都沒有人嗎?」伊蒂絲的語氣中失望帶著哽住的顫抖,她的腳步倒退,像是下定了不回頭的決心往山上的黑暗奔去。
「伊蒂絲,停下!」切斯洛的命令無法止住伊蒂絲的動作,只剩下最後在山徑上的被黑暗吞沒的背影。
「你們這些沒用的傢伙!」吉賽兒站在眾人面前,本已打算轉身追上伊蒂絲,但對於這些冷漠的憤怒仍讓她回頭斥道,「爛透了,竟然要個女孩去救自己同伴,王國軍的男人都是這個樣子嗎?」
「你們真的有夠懦弱的耶!」
沒有人對一個女兵這樣的罵聲能夠全盤接受,卻理虧著不知如何反駁,吉賽兒話一落就跟著伊蒂絲拔腿奔進黑暗裡。
「喂,兩個人去太危險啦!等等啊!」巴羅猶豫了幾秒,看了看那黑暗不見底的林道,吞了口水後也抓起手上的步槍也追了上去。
「就算只有幾個隊員,我還是有指揮的責任。」切斯洛做出決定。四個人,救援來說足矣,自己有義務帶起這個救援行動,「水仙花號原地戒備,一有狀況信號彈傳遞。拉戈爾軍士長,麻煩你看著其他人了。」
森林裡刮起冷風,吹起谷地山坡上盤踞的水氣,讓山徑漸漸地被一層厚重的薄霧壟罩。
「唔……真的……好痛啊……」莎夏仰躺在草地上喃喃自語道,地上一片還在緩慢擴張的血泊,莎夏躺在中間,任由鮮紅色染濕軍服。
如果再這樣下去,就是流著血等死吧?
右肩與右臂整片被撕裂的創口吸走全身再起的力氣,血紅地裸露在空氣中受著潮濕的風寒,宛如萬根尖針扎著。麻密的痛苦讓她不禁用手臂摀著眼睛,她好希望自己能就這麼大哭一場舒緩痛楚。
但是,眼淚怎麼樣都流不出來啊。
「咦?」一股暖意正不經意地從傷口上擴散,輕柔地擦拭,癢癢的感覺略為舒緩了肩上的刺痛,像是有人正在替她拭著傷口一般。
莎夏轉頭看向暖意的來源,眼前是一隻毛茸茸的物體正在她的肩膀旁邊晃著。灰色的短毛長長身軀,灰白相間猶如毛線圍巾的尾巴,是隻班灰貂——無辜的黑亮大眼見到莎夏的注意,停下了粉色小鼻子之下的舔舐,怯生生地看著莎夏。
——應該……不是把我當成食物吧?
牠試探地看著莎夏的下一步,接著湊向莎夏的臉頰舔了起來,莎夏這才注意到這小傢伙的身上也染著紅,帶著傷不是自己的血,是在剛才與屍人巨兵的戰鬥中被波即到的嗎?
莎夏撐起身子,左手仍被痛覺控制而顫抖著,她試著忍痛彎起重傷的右臂,想讓那隻班灰貂爬到自己身邊。
但班灰貂卻警戒地盯著霧氣裡,緊依著莎夏抬起鼻子,讓莎夏從眼神裡看出求助的神色,再看看班灰貂身上的傷,那在大腿上與自己左臂相同的深刻爪痕,也許讓牠無法奔跑。
「你也……受傷了嗎?」莎夏的語氣如細絲一樣,班尾貂攀上莎夏的身子,莎夏打開腰包讓這小動物鑽進去,「……一起逃離這裡吧。」
她拾起羅爾所留下的步槍,小心地背上步槍再緩慢而吃力地站起身,自己的卡賓槍彈藥已經耗盡,彈藥袋在剛才的掙扎中弄丟了。
「是它們?」聽見了,往山上的地方再次聽見屍人兵的混濁喉音,這段時間的戰鬥讓莎夏對這聲音不能再更熟悉了,她以僅剩的意志力拔起雙腿,往山下的方向奔去。
呵、呵、呵、呵、呵……
莎夏喘著粗氣奔跑,腳步卻怎麼樣也快不起來,紊亂著擺動只能祈禱不被自己的腳步絆倒。眼前是蓋住前途的霧,往山下的路途根本無法確定是否有埋伏存在,肋骨斷裂的痛光是維持意志力就很難了。只能本能地,讓重力推著自己前進。
幾乎是斷續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奔跑所需的體能快速消耗身體裡的氧氣,但每大口呼吸就得承受斷骨摩擦的折磨,大腦越發昏沉,思路已被缺少的氧氣阻斷。唯有後腰包裡那隻班灰貂不安地扭動與偶爾的細微叫聲,提醒著她必須繼續跑著。
滴答、滴答、滴、啪搭……
咚、咚、咚、咚、咚——
血液隨著身體動作不規則滴落著,而跟在這滴落聲後頭是屍人兵的腳步聲,平時的莎夏有絕對的把握能夠一大段狂奔逃離這些遲鈍怪物的追擊,但此時的自己只是掠食者眼前的受傷獵物。
若屍人兵有所意識——現在的自己該只是追獵遊戲裡的玩具吧。
嚓——
「哇!」分神的莎夏腳一滑,缺少摩擦力的靴跟帶著全身的重量採上樹根,奔跑的步調一亂套,身體隨即失去重心往地上倒去,更不用說此刻的殘破自己哪還有什麼能力維持住身體的平衡?
她側身翻滾,撞擊地面的第一下幾乎痛昏了她,一陣天旋地轉後的猛然下墜,帶著「啪扎」的清脆斷裂聲,後背又是一次帶著草葉味道的劇烈撞擊,她墜落山路旁的山溝裡去。
一頭撞進山溝裡的積水,突如其來的冰涼感把混沌的神智給給拉回,換來的代價是全身受傷部位的劇烈疼痛,肩上的撕裂更被汙水刺激的回到受傷瞬間。
——不、不行……身體真的到極限了……
流血與疼痛榨乾了她僅存的體力,意志力正被崩解。緊靠在山壁上,這裡剛好是個倒拗回來的石坑,讓身體能半藏著,雖然底部有些汙水,但現在似乎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了,莎夏的身上髒得有如落進捕獸坑裡瘋狂打滾的野獸。
水能稍微洗去身上的血味,也許能蒙混過屍人兵,但身上的傷得要快點處理才行,戰場上大多數人可是死在細菌感染之下的。
她手忙腳亂地用唯一能動的左手吃力地解開背後的腰包,班灰貂的身影馬上向逃竄般地鑽出——
「吱咿--吱吱!」表達了方才猛然一摔的抗議。
「我……沒辦法再照顧你了……呵……呼……快逃吧……」
莎夏喘著粗氣聲音顫抖,試著趕走那隻班灰貂。班灰貂爬上山壁嗅了嗅莎夏的臉頰,隨後鑽進迷霧裡。
——然後,再來是自己的事情了。
莎夏從腰包裡掏出另一個小皮袋裝的醫療包,伊蒂絲在臨行前替自己換上新的,裏頭有著成捆的紗布、折疊式的小刀片、公發的硫磺止血粉已經被壓破,而另一罐藥粉則讓莎夏停止了動作……
——這不是……為什麼?
——是托也夫爺爺的藥?
回憶又再次找上莎夏,竟在自己生命這麼危殆的時刻提醒了自己的罪惡感所在,她知道這閃著紫色光芒的藥物的效用,宛如有所安排地,要讓自己活下來,背著集中營裡全數犧牲的過去活下來。
她扭開藥瓶塞子,猶疑著是否使用這藥物。她略知一二這東西是靠著什麼不為人道的過程而得來。
但是,這是目前唯一能讓自己活下來的希望,如果錯過了,那剛才的奮戰意義在哪?
這樣的她沒有再多想,舉高了藥罐把藥粉朝著已經開始感染腐敗而紫白腫脹,肌肉組織被撕成細絲的重傷右肩撒了下去。
藥物發著紫光滲入傷口裡,一陣陣的緊收敢從肩上漸漸明顯,肩頰骨深處一種熟悉熱湧了出來,宛如不斷平方加成的熱,越來越蔓延,然後是……
——對了,她忘記這藥有個很可怕的副作用。
就是那藥物激烈燒灼的疼痛!
也許是自己的成長階段所致,在單親家庭給媽媽帶大的我。抑或是學生時代喜歡過的女孩對於機車賽事很有興趣,下場騎車不輸給男生。身邊的所見所聞讓我一直對某些早已扭曲的女權與極端到不行的沙文主義很不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