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警局嗎？我要報案。」
「這個手機的所有人在自己家裡燒炭自殺，地址是○○市○○區……請盡速趕過來。」
「我的身分？這個嘛……我只是路過的魔女而已。」
「這不是惡作劇，對，祝福你有個美好的夜晚。」
在通完與警局的電話之後，室內回歸沉默，我凝視著你昏睡的臉，還真是百看不厭，好想恆久地這樣繼續注視下去。
但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待在你身邊的理由。
與你的對話讓我醒悟，就算我逕自帶走你的人，跟我走的大概只會是一副空殼。你的心永遠都向著姐姐，那份心意毫無我介入的餘地。
──所以，我才會輸得一敗塗地啊。
能幫的我都幫了，接下來就請與腦死的時間賽跑吧。
要加把勁哦，如果你還想要繼續為了姐姐寫故事的話，就努力地汲取室內所剩不多的氧氣吧。
那麼，就讓壞心腸的失戀魔女就此退場吧。
再見。
或許不會再見了。
※※※
時間不多了。
雙眼乾澀、大腦沉重，陷入絕境的我腦袋仍在咬文嚼字，思考著該用怎樣的敘述句才能明確表達。
還差一點。
檔案中的文字量果然還是超出了預期，不過沒關係，我對這次的品質很有自信。
無論是精細的人物刻劃、扣人心懸的緊湊情節、巧妙堆疊的伏筆還是預料之外的謎底，這都是我有生以來最為完整的作品。更重要的是，終於如願以償的寫出了一直想寫的對象。
接下來只要再妥善收尾，回收悉數伏筆，就算是把為了投稿的小說給完成了。
不過，該用怎樣的懸念來替整部作品結束呢？雖然本來打算把結局明確地寫出來，卻在撰寫途中逐漸發想出另一個收尾方式。
該怎麼辦好呢？最初結局也無法讓人割捨呢……
「你果然還在勉強自己。」
淋浴的水聲暫歇，從浴室走出來的小倩一絲不掛，在我耳畔如此說道。
「沒關係，我快寫完了，再一下子。」
她聽了我的話之後沒有離開，我可以感覺到我身後的那股熱氣。我猜她正盯著螢幕瞧。
「這次寫的是什麼故事？」
「是關於魔女的故事哦。」
是哦，她簡短回應，語氣顯得興致缺缺。
「記得吃藥啊。」
換上衣服後沒多久，她又出現在我身後，替我拿來了感冒藥。
「謝了。」
接過她為我盛滿的水杯，我將藥丸一鼓作氣吞下。
「今天的藥怎麼感覺多了幾顆？」
「……沒有吧？」
她的雙眼裡閃爍著困惑，並朝這裡貼近。
本來就只是推測，一被這樣注視，我便感到難為情而移開視線，但她非但沒有放過我，反而還用雙手把我的頭轉回來與她四目相接。
「你懷疑我什麼嗎？」
小倩的臉一如往常的迷人，宛如某種精細的工藝品似的。
白裡透紅的蘋果肌，彷彿黑珍珠般耀眼的雙瞳，還有那看上去相當柔軟的薄唇，彷彿蜜桃般散發著誘人的芬芳。
雖然已經是持續了半年的同居關係，我偶爾還是會被她的魅力吸引。
但果然，她還是她，無法成為不是她的人。
「不、只是稍微把腦袋裡的想法，下意識地……」
咦？
柔軟的觸感打斷了我的自言自語，我不自覺地頭皮發麻了起來。
「怎麼了？還會因為親吻害羞嗎？」
看來是被襲擊了。
她輕笑，似乎很愉快的模樣。
原來剛才嘴唇傳來的微妙觸感是吻，怪不得當下總覺得有種迷茫的感覺。
啊，好熱。
「也太慢半拍了吧？現在才臉紅？」
「抱歉，感冒似乎弄得我腦袋不太靈光。」
「那就去休息啊？」
「不行，為了要留下時間潤稿，今天非得寫完才行。」
我把自己的心思拉回眼前的螢幕，現在是最後關頭了，沒有時間分心。
「好吧，之後不會吵你了。」
這些時間相處下來，她大概也接受了我古怪的執著。
「──但最後，我想問你個問題。」
什麼？我問。
「如果有一天，我痛苦到隨時都會往生。你會願意，跟我一起去死嗎？」
我回頭，看見她一臉認真的盯著我瞧。
見到那副模樣我也正襟危坐，但我其實有點煩躁。
今天的她怎麼會如此纏人？我忍不住這樣想道。
「認真？」
她以點頭回應。
雖然直接回答好像有點傷人，但她難得如此直率的態度令我無法說謊。
不管了，畢竟可是妳開口問的，可別後悔。
「不會。我還有要完成的事情。」
作品還沒寫完，而且我……我大概也沒有喜歡她到奮不顧身的地步。
「是哦。果然。」她回答得輕巧，轉身離去。
從她離開房間之後，明明我覺得自己該把心思放在寫作上，但還是無法不去在意她轉身離開的表情。
一向倔強的她，即使受了委屈也會用強硬的態度據理力爭，是個極具好勝心的女孩。所以，當我見到淚水在她眼裡流轉的模樣時，才會震驚到無法自己。
我果然還是太過分了吧？從交往到現在我也不曾為她做什麼，反倒是她一直不留餘力的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該怎麼辦呢？
思緒戛然而止。
突然，腦袋一陣腫脹，就像是思路遇上塞車似乎的，有種阻塞感。
是不是一不留神思考過度了呢？我忍不住這樣猜測。
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好燙、頭部好燙、肌膚也像是被烈火灼燒似的，小腦喪失了平衡功能，眼前的景象全都搖搖晃晃，好像還染上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顏色。
──要昏過去了。
在迷茫之間，隱約感受到有人接近，是小倩，她靠得很近，又是一個唐突的吻。
她毫無顧忌地將舌頭深入，與我逐漸失去知覺的舌交纏、相撫，紊亂且灼熱的氣息全吐在身上，只可惜此刻的我只覺得顏面僵硬，沒有絲毫回饋的力氣。
「一起走吧。」離開唇邊的她，在我耳邊呢喃。
然後，在徹底陷入昏厥之前，我見到了小倩的笑容。
那個微妙、挾帶強烈執念的笑容裡──
蘊含著莫名的殺氣。
※
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夢。
有什麼正在不斷流失，我越是想要抓回記憶，夢裡的情境就越離我遠去，只剩下剛清醒的鈍痛感填滿整顆腦袋。
我在哪裡？
空氣裡充斥著奇妙的味道，煙霧瀰漫，令我更難以看清整個空間。
我試圖起身，卻又迎來一陣暈眩。
感覺雙手已經撐不住身子，全身上下都傳來悲鳴，我已經無法動彈。
然後，輕巧的腳步聲朝我接近。
「……你醒來啦？」
傳來女性的聲音，我撐起身子查看，卻看不清她的臉。
朦朧的幾張畫面在眼前分分合合，就是偏偏無法聚焦在她的臉上。
「妳是誰？」
女性閉口不語，令人不安的沉默延續了好一陣子。
「妳，是誰？」
我試著再次複誦問題，卻只聽見女性的輕笑聲。
「我沒有回答你這個問題的義務吧？」
她走近，坐在我身邊。
見狀，我警覺性地想要起身拉開距離，但無力的四肢仍然不受控制。
「用不著那麼謹慎吧？」
女性來到了觸手可及的距離，聚焦的雙眼終於捕捉到了她的身影，見到那熟悉的模樣，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充斥於室內的黑煙成了背景，女性全身也都由漆黑的單薄禮服包覆，其餘裸露的部分卻雪白得不自然，戴在頭上的黑色三角帽遮住泰半張臉，帽緣比本體大上一圈。
對了，錯不了的，她就是──
「魔女……？」
魔女微笑。
「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呢？」
「那當然是因為，我是創造妳的人啊。」
在此刻撰寫的故事當中，我描寫了這樣一位超脫現實存在的魔女，賜予主角奇蹟，卻也奪走相對應的代價，是位喜好分明，存在感強烈的人物。
這位魔女的形象一直以來都深植我心，最近終於有自信能夠把她付諸文字，並適時的安排各種橋段去展現她的魅力。
基本上這次準備的稿件，說是為了魔女而誕生的故事也不為過。
「是這樣啊？原來你是造物者嗎？」
從她的口吻裡聽不見尊敬，反而能聽見調侃的意味。
「不，我充其量只是一個寫手而已。」
「不是作家？」
「還不夠格。」
是這樣哦，魔女清淡地帶過。
「寫作快樂嗎？」
「不快樂。」
「那為什麼要寫呢？要賺錢的話方法多的是，作家肯定不該是首選吧？」
「因為我已經離不開寫作了。」
魔女像是感興趣似地捲起嘴角。
「或許我應該感謝你呢，沒有你……我就沒辦法在這裡呼吸。」
就像是不該待在空氣裡的魚一樣，魔女呢喃。
「你是為了什麼才開始寫小說的呢？」
魔女三角帽沿下的雙瞳，盯著我不放，專注的模樣令人不由得認真起來，與此同時，我也感到些許困惑。
這位突然登場的魔女，似乎對我的事情很有興趣的樣子，那與我想像中目中無人的她不一樣。
她是誰？這裡又是哪裡呢？總覺得清醒後就沒有釐清過什麼，只是如夢似幻的場景不斷延伸。
「不打算回答嗎？」
「不，只是在想點事。」
該不該說呢？我對提她的事情有點抗拒。
自從她離開我之後，我便將所有的熱情、孤獨、痛苦與思念全都付諸文字，她的事情就連小倩我也沒有說過。
但是，果然是堆積了太久了吧？總覺得現在的思維有點接近酒醉時的狀態，我什麼都不想隱瞞，想對誰說出來。可以的話，也想大哭一場。
所以，我還是開口了。
「我是因為姐才開始寫的。」
「你有姐姐？」
我頷首表示肯定。
「姐她，是我的英雄。」
直到現在，那隻朝絕境中的我伸出，既纖細又精實的手，仍令我念念不忘。
※
我從來都是一個不懂察言觀色的人。
小學五六年級開始，班上已經出現幾個比較明顯的派系，無法融入大家並擺出笑臉的我，是個沒有歸屬的討厭鬼。
那時候的我，也多少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但是我沒辦法做到那些。每當勉強擠出笑容的時候，都可以聽到有什麼正在剝落的聲音。
我很討厭那種不誠實的感覺。
有一天放學，位於班上貴族階級的孩子王，突然找了我。
「要不要一起來玩捉迷藏呢？」
現在想來，小小年紀就能夠擺出如此圓融笑容的他，難怪會在人際關係當中如魚得水。因為就連違背真意的謊話，他也能夠配上招牌微笑並假裝真誠地說出口來。
如果同樣的情形放到現在，我肯定會起疑，並謹慎的思考讓自己全身而退的方式，但是那時候的我還是個相信世界充滿善意的孩子，所以才會開心得像是找到歸屬。
「千萬不可以自己一個人先出來哦，那對當鬼的人很失禮。」孩子王叮囑似地如此說道。
捉迷藏開始了，不得要領的我十分慌張，深怕自己會第一個被找到而掃興，一時之間也沒辦法找出一個具體的躲藏地。
我發現自己熟悉的地方，就只有教室與操場而已。
其他地方，若非必要我也不會前往，於是我的生活圈狹小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沒有去探勘校內未知領域的勇氣。
最後，我躲在教室的掃具間。
如此簡單的藏身處，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會被發現了吧，不過也沒關係，能和大家玩到就很開心了，我這樣想道。
但事實卻與想像大相逕庭。
無論過了多久，都沒有人將掃具間的門打開。
其實我也大概猜到自己是被捉弄了，但心裡某個角落卻在堅持。既然都有人都這樣叮囑了不能任意放棄遊戲，我就無法違背他人的意志。
我總是無法踏出突破原則的第一步，只會愣在原地等人來找自己，關在小小的容身之處，反覆咀嚼著期待褪色之後留下來的絕望。
正當自己都做好過夜的心裡準備之後，我終於聽見了引頸期盼的腳步聲靠近，轉開門把，放學間原本充斥夕色的天空如今已經轉變為深夜的藍。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同學，而是露出微笑的姐姐。
「不管小莫躲在哪裡，我都會把你找出來的。」
我好像哭了，又好像頑固地強忍著淚水。
對躊躇不前的我，
對縮著身子瑟瑟發抖的我，
姐，仍一如往常地朝我伸手。
那是我僅有一次的笨拙，在那之後，我變得精明，學會了猜忌與保護自己，但或許是我太像是刺蝟了吧，所以在我拒絕一切惡意的同時，也沒有人會對我投以善意。
我對學校強制把同齡人綁在一起集體生活的方式感到痛苦，見狀，姐便借了我人生中第一本小說。
「如果不想與人交流，就看看書吧，肯定會有所幫助的。」
小說的書名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是一個孤獨的探險故事，初次讀小說雖然讓我不適應地頭昏腦脹，但我還是一鼓作氣看完了。
書中主角因為意外被丟到荒島一個人生存，將期間遭遇的各種困難全都一一跨越，最後被偶然路過的船載走，結束驚滔駭浪的旅程。我很仰慕這樣的主角，也很敬佩竟然有人能寫出這樣的故事。
有一次，國中的國文老師要我們用夢想寫一篇作文。我左思右想，便希望自己能成為帶給人有趣故事的作家。
姐知道這件事之後，不留餘力的鼓勵了我，成為我的頭號讀者。姐雖然小說看得不多，但還是能跟我討論當中需要改進的情節。
現在想起來那些時光真的很快樂。
那段認為只要努力就會有回報，夢想就會實現的時間裡，實在是幸福得令人窒息。
但是，果然姐就只是我的姐姐，沒辦法陪我到最後。
※
「最後呢？姐姐怎麼了？」
扣除一開始故弄玄虛的對話之外，其實魔女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如果自己是平時的狀態的話，肯定無法向誰說這些事情，但是圍繞著整個房間的霧，還有如酒醉般暈眩作嘔的腦袋，成了催化劑。
把自己的過往與寫作的源頭翻開，令我有種衣不蔽體的羞恥感，同時也察覺到了胸口有個巨大的，無法填補的空洞還在淌血。
對我來說，創作是一種把心中的空洞鑿得更開的過程，藉由將主角投入自己的影子，去模擬、去思考、去想像自己被丟入同樣痛苦的絕境，該怎麼應對。
我的小說一直都是以被救贖的方式結尾，無論客觀而言是好是壞，總會有個像是姐的人出現，朝主角伸出援手。
但是，創作再多故事，姐也不會再陪在我身邊。
「姐她離開我，去跟男朋友同居了，聽說最近已經論及婚嫁。」
「是這樣啊……」
一開始壟罩在她身上的奇妙氛圍已經消失不見，魔女閉上雙眼，似乎正在慢慢咀嚼我的故事。
或許是已經疲勞了吧，我已經沒辦法感覺到魔女的特殊性，就連她擺出的微笑，都可以感覺到虛偽、苦悶的氣息包含其中。
魔女以逞強的微笑開口：
「在那之後，都沒有人陪在你身邊嗎？」
有嗎？我捫心自問，單純回答這個問題是有的。
我何其幸運，身邊出現了不少女性，但每個人到最後都沒有留下來，只有現在還在同居的小倩還在，但我總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少了什麼。
「有，但是不一樣。」
魔女吐出長長的一口嘆息，
然後吐出了宛如箭矢般銳利的話語。
「你，喜歡你姐姐吧？」
那瞬間，我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
好像被起重機給吊起來似地，沒有踏實感。
「因為你心中還留著姐姐，這樣的話當然誰都看不上眼。」
是這樣嗎？
我問自己。
真的是這樣嗎？
我像是要挖出棺材似的，拼命挖掘自己。
可是好痛。
挖掘自己好痛啊，有種傷口被撐開的痛楚。
所以可以停下來嗎？
拜託、拜託，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所以，無論是誰出現在你身旁，無怨無悔地提供資源讓你專心寫作，你也無法將封閉的心敞開吧。」
魔女的口氣有些消沉，
但我一點應對的想法都沒有。
我覺得自己被逼到了懸崖邊緣，
明明害怕去窺視底部的景色，卻被強迫要去看清楚。
不想看我不想看我不想看我不想看我才不想知道真相是什麼啊！
我都擺出那麼不情願的態度了，魔女卻還是無動於衷。
於是我任由憤怒包裹自己。
於是我只能用憤怒來驅使自己。
「從頭到尾都是莫名其妙！妳、妳有什麼證明的方法嗎？」
見到我用盡全力的反駁，魔女沒有動搖，反而是不急不徐地開口：
「所以你才逃避了啊。」
啊啊──
已經結束了。
我彷彿能聽見，令仙杜瑞拉的偽裝魔法失效的午夜鐘聲，響徹耳際。
答對了，是正解。
正確的事物總是暴力，它會消除所有灰色地帶的溫柔，逼得人們不得不發現自己的狡猾。
我有種就算現在被推下懸崖，也不會做出任何反抗的預感。
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掙扎了。
魔女用沉痛的雙瞳，凝視著我，彷彿都要看透我的靈魂。
「所以你才會不斷創作故事，逃避去思考啊。」
笨蛋。
魔女小聲地咕噥，但我沒能聽進去。
我的腦中閃過幾個與姐姐相處的回憶。
確實，一直以來，我總是盯著姐的側臉。
我對姐的情感，除了一部分的憧憬之外，更多的是情慾上的需求，只是我一直以來都在打壓自己，不肯承認而已。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到現在才發現啊……
可疑的黑霧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我的心在悲鳴，已經很不舒服的腦袋正在劇烈晃動，不知何故有種缺氧而無力的感覺充斥全身，就算開口也無法說出想說的話。
「而你一直以來想要寫的魔女，其實，就是以你姐姐當作原型。」
是啊，一切都不過是源自我的私心。
不自覺地，我的眼眶濕潤，臉頰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正在流動。真是奇怪，明明只是平凡無奇的生理食鹽水，隨著熱淚不斷落下，我卻有種自己的靈魂正在流失的錯覺。
見狀，她一臉愁容地、緊緊地將我摟住，已經麻痺的鼻子還能夠聞到她剛洗完澡的香氣。
她的擁抱太過用力，雖然我覺得有點疼，但其實不討厭這種感覺，就連我那不斷淌血的空洞胸口，似乎也因為她的體溫而暫時被填滿了。
這世上果然沒有能夠揮一揮魔杖，就能把一切問題解決的魔女。
一直以來住在我心裡的魔女，
已即將成為別人的妻子離我而去。
而會陪在我身邊，陪我講那麼多話的她──
她其實是──
※※※
我一直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想要的東西就可以到手。
舉凡錢、喜歡的書、漂亮的衣服、名校的畢業證書，甚至連好男人都是，而我二十八年來的人生也是如此。
我過得順遂且安定，好幾個人生目標都循著計劃按部就班達到了，再來只要談場完美的戀愛，我的人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不是我自誇，我本來就有一張姣好的臉蛋，加上規律運動與正常作息飲食，縱使比不上電視上的明星，也一直都是眾人稱羨的對象。
從小到大，追我的男人沒有少過，但他們各個都想法膚淺幼稚，只想著要短期交個女朋友談戀愛，嚐禁果，卻從不著眼於長期下來的相處。
我也不是沒有衝動過，但看著朋友們換一任又一任的男朋友，為此一次又一次的傷心，久而久之那份熱情也變得稀薄了。反正學生時代的戀愛不是告吹就是提早奉子成婚，然後離婚。我對那樣扮家家酒般的戀愛敬謝不敏。
或許，就是這樣高傲的態度，讓我沒辦法品嘗到學生時期的青澀戀愛吧。
開始出來工作之後，我陸陸續續交了幾任男朋友，他們各個都是家世顯赫，一開始也都表現得一副新好男人的樣子。每次我總想著，這次說不定會到最後，但事與願違。
這些有錢的公子哥們不是劈腿被抓包，就急著想用錢道歉了事，就是對生活上有無法退讓的原則，要我辭掉工作專心在家當少奶奶等等。
談戀愛，與另一半共組家庭，原來這麼困難。
那一天，毫無懸念地我又被劈腿了，對方是大企業的兒子，想包到五六奶都沒有問題，但我無意與眾多女人共享同一個男人，也沒辦法接受委身於其他人底下的生活方式，所以又分手了。
人生一路走來，我做什麼都很順利，就是遲遲找不到一個好對象，加上平日堆積的疲勞，我一反常態很失落地到公園散心，這才認識了莫宇。
因為是上班時段，除了我這種特地請假的人以外，公園裡都是老人居多，就一個年輕男子獨自躺在草皮上，他的雙眼盯著平淡的天空，嘴裡念念有詞地，好像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或許是出於寂寞，或許是出於好奇，我朝他搭話了。
「你一個人躺在那裡做什麼？」
被我搭話似乎讓他很驚訝的樣子，他左顧右盼，確定我不是在跟其他人說話後，才用古怪的眼神盯著我瞧。
「我在想像，如果我是外星人，我會怎麼看待人類造成的破壞。」
莫宇雖然已經是該有工作的年紀了，腦袋裡裝的卻還是如幼童般天真豐沛的想像，還有堅決不退讓的作家夢想，這對當時出社會已久、飽經職場上酸甜苦辣的我來說，是已經遺失的東西。
大概就只有像這樣保守單純的男人，才符合我想要的戀人吧。
於是，我開始頻繁經過公園，漸漸和他拉近了距離，一開始相當順利，隨著彼此感情的加溫，我們也進入了正式的交往關係。
坦白講，跟以往的對象相比，莫宇的條件實在差了太多。以前約會不是在高級餐廳就是在豪華旅館，跟莫宇的行程卻大多是公園、電影、展覽等，有時候甚至徒步散步回家也是一種約會，這讓我一開始極不適應，總是想著怎麼會有那麼窮酸的約會，但卻漸漸地接受了這樣的價值觀。
在他的世界裡，錢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去感受生活。只要有心，在公園也可以玩得像是在遊樂場；只要有心，在家裡煮飯吃也可以浪漫得像是在餐廳吃的燭光晚餐。
於是，我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其實缺點很多的男人。
可是，對方卻沒能回報給我同樣分量的愛。
為了與他在一起，我一人覽下家裡所有開銷，讓莫宇能在家裡專心寫作，我甚至做好一輩子都由自己養他的覺悟，只為了支持他的夢想。
一開始，我覺得自己這樣的犧牲沒什麼，但日復一日的相處，卻讓我的心情漸漸地不平衡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為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做過什麼努力，彷彿對他來說，還有更重要的某人，才值得他付出，而那個人並不是我。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沒有這回事吧。」
於一次房事之後，看見莫宇心不在焉的模樣，我鼓起勇氣提問，卻沒能得到像樣的回答。
對於自己的事，還有過去，莫宇很少提。
我總覺得他的某部分是連我都未知的，這讓我不舒服、這讓我忌妒、這讓我不知不覺陷入偏執。
兩人同居越久，我卻覺得莫宇的心離我越來越遠，或者，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對我敞開心房過，這讓我極其悲傷，像是在說我的努力沒有價值。
而莫宇，他一直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彷彿就算我哪天說要分手，他也會直截了當地答應，並收拾行李離開。
為了避免這種結局，我極力壓抑自己免於責難，依舊扮演一位溫柔的同居人，他卻總是埋首寫作，一點都不明白我的辛酸。
抱持著這種不平衡的心理，卻還要裝作沒事般與愛人相處，果然還是──好痛苦，就像被一刀一刀刨開心臟的肌肉那般。
尤其是他避開我視線的時候。
尤其是見到他用悲傷的表情凝視遠方的時候。
我想，就是因為我已經投入太多，卻沒能拿到想要的東西，才會把自己逼入絕境吧。
再這樣下去，我會先崩潰，並陷入自取滅亡的。
為了不讓那天到來，至少，我要先奪走他的一切。
──別擔心哦，在那之後我會跟你一起過去的。在旁人的眼裡我們會是相親相愛的殉情哦。
所以今天，我將安眠藥混在他的感冒藥裡，並加重了劑量。
看著此刻他趴在電腦桌前的模樣，讓我想起睡前的對話，直到現在還能聽見來自身體的悲鳴。
「如果有一天，我痛苦到隨時都會往生。你會願意，跟我一起去死嗎？」
「不會。我還有要完成的事情。」
──你到底有多可憎啊！就連我抱持著怎樣的心情問你都不曉得。
──你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要不乾脆就讓我直接剖開你的腦袋來觀察看看吧！
──說不定你真的是不懂愛的外星人呢。哈哈哈，真要那樣就是大發現了呢！
也好，這樣一來我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我將門窗緊閉，像是闔上了屬於我們兩人的棺材，點燃木炭。
於禁閉的室內升起的炊煙四溢，我看著逐漸被煙燻黑的愛巢，諸多記憶一擁而上。
第一次與他牽手、第一次一起購物、第一次吃他做的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不足、第一次與他吵架、第一次與他接吻、第一次與他做愛、第一次認真地想殺了他、第一次……
夠了，我搖搖頭制止自己繼續發想下去，可大概是被煙給嗆到了，眼睛開始撲簌簌地淚流個不停。我沒辦法停止哭泣，只能任由淚水不斷濡濕我的臉龐。
差不多也該服用安眠藥了，否則會走得很痛苦。我凝視著小小的白色藥丸良久，卻還是沒能湧起將它吞下的勇氣。
然後，我注意到了他的視線。
雖然有些迷惘，但他確實清醒了，這讓我一陣恐慌，但又旋即要自己鎮定下來。
也好，說不定開口聊幾句，我現在的猶豫不決的心情就會消失了。
於是我抱持著謹慎的心情，一邊凝視他讓人沉迷的側臉一邊靠近，並盡可能抱持著平常心，在腦中幾番斟酌該用怎樣的話來開口。
果然，為了不讓對方察覺，我還是只能平淡地、溫和地扮演平時小倩的口吻如此說道：
「……你醒來啦？」
※※※
我從一片恍白之中回神。
過於明亮的照明異常刺眼，我瞇起雙眼。
我臉上似乎被戴上了某種裝備，但是我已無力伸手確認。
要是可以選擇的話，我真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從夢中清醒。
因為一旦清醒了，夢裡的畫面就會不斷剝落、不斷消失，直到被人遺忘。
那是個有關於魔女的夢。
那是個已經回不去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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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數學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怨念）
嗨嗨，這裡是神隱近乎一個月的墨染，開學了果然很痛苦QAQQQQQQQ
這個月也太爆炸了，兩個周末死去，裡拜一都要上到晚上，鬼畜的工數進度......
好啦，不抱怨了，雖然二月底的時候我信誓旦旦的跟某人發誓，這次會不一樣，但到最後果然還是暴字了（茶），果然我是暴字界的天才嗎（？？？）
總之，挺過這關之後我應該會輕鬆一些，下禮拜有連假，超☆開☆心☆
（迷之聲：可是，四月還有期中考耶）
總之，挺過這關之後我應該會輕鬆一些，下禮拜有連假，超☆開☆心☆
（迷之聲：可是，四月還有期中考耶）
不不不，就說不要提醒我這種事情啦啊啊啊（抱頭）。
綜合以上，感謝辛苦閱讀到這裡的看倌。
如果可以，請留下閣下看完最直接的心得，我會很開心的。
（來吧，盡管罵我吧！）
（被拖走）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