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珍貴的,不是永存,而是聯繫。
我無法忘記那個夜晚。
還記得那時天氣有些許寒冷,半夜時分無所事事的我漫無目的在外頭閒晃著。
很多人都會覺得奇怪,為何不好好窩在家裡就好,半夜一個人在外晃蕩不是件很危險的事嗎?
當然這些要在我「有」的前提下才成立就是了。
「好無聊啊……」
一個人在安靜的街道上,感覺是適合思考的好時機,但沒有人喜歡一直不斷的思考,而且這也不太適合拿來打發時間。
突然有點懷念那個小窩,雖然房間小小的,不過強過在外吹風。
這時一個心血來潮,想到了一個好地方,至少以現在這個狀態來說。
「喔喔~還在還在,真難得阿。」
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小神社,之所以特別提到「小」,是因為它只有是一個小小的木造建築,要不是有投錢箱和鳥居,怕會被視為倉庫吧。
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也沒有太多餘韻來挑嘴就是了,加上最近剛好是櫻花盛開的季節,也別有一番景緻。
我攤開放在隨身的雙肩包中的毯子,躺了下來,但雙眼還沒闔上,一個聲音橫空出現。
「哎呀~這個時間點還會有人出現在這裡?」
我皺了皺眉,這問題應該是由我來問才對,這個神社的位置有點偏僻,加上現在已經是夜半時分,怎麼會有人在這,而且聽聲音還是個女生?
翻身看向前方,一對烏黑的雙眼出現在視線前方。
「哇阿阿阿阿阿阿!!!」
淒厲的慘叫聲劃破靜謐的夜晚。
「妳…妳是誰…為何會在這裡?」
我邊喘氣邊結巴的問道,雖說猜的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蠢,但說真的我被嚇到誘發出那麼丟臉的慘叫聲,形象這東西大概已經蕩然無存了吧。
「我才想問這個吧~,我每天晚上都會來這裡喔。」
少女嘟著小嘴,看起來有些氣憤的看著我,雖然有些可愛,但她生氣的點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仔細一看的話,可以發現她有一雙烏黑的雙眼,漆黑的墨色感覺有什麼魔力,讓人別不開雙眼。
「哈囉?怎麼忽然又失神了?」
我這時才免強回過神來,咳了幾聲試圖鎮定一下心神,被這樣一搞,睡意已經消失大半。
「所以說你是誰?為何會出現在我的秘密基地,看起來似乎還打算住一晚的樣子。」
「在問別人的名字前,應該先自報家門吧?」
我有點不悅的回看回去,畢竟感覺說話節奏都被她牽著走,面子有點掛不住,多少還是有點小反抗吧。
少女愣了一下,接著嘿嘿的笑了一聲,看起來沒有不滿或其他的反應,反而讓我有被將一軍的感覺。
「我的名字是玲。」
「玲?」
「玲的名字就是玲喔~」
看起來有代溝的樣子,姑且就當她的名字只有一個字吧。
「吶吶,我都說我的名字了,應該輪到你了吧?」
玲看起來有些期待的拉著我的衣服,催促的要我說出我的名字,看起來不得不說了阿。
「我的名字叫櫻吹。」
看著櫻吹雪的景色,我的內心浮現這個詞,說真的我並不太想把我的名字和初次見面的人說,所以就掰了個名字。
這種感覺就像有些人在網路上都喜歡取假名一樣,甚至資料隨便填避免個資外流。
「喔~這個名字我喜歡。不對我要問得不是這個,所以你到底為何大半夜跑來這裡啊?」
「一定要說嗎?」我試著做點小反抗,能讓她打退堂鼓是最好啦,雖然感覺希望渺茫。
「一定!」
玲站了起來,雙手叉腰,看起來有點霸氣的說著,毫不猶豫的肯定句也讓我嘆了口氣,畢竟我現在會在這哩,要說是黑歷史還是身不由己,總之不是什麼好是就對了。
「簡單來說,一個詞叫沒錢。」
「沒錢那有試著去打工什麼的嗎?」
玲歪著頭回問道,說著的我其實是有工作的,只是超商的打工薪水不多,我又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後來真的撐不下去了,只能淪落到連住的地方都丟了的地步。
可是這又不是值得拿來說的東西,如果要為黑歷史做個排名,這比要跟女生告白結果被當場打槍,情書還被當場撕毀還要悲劇,畢竟臉皮夠厚的轉個身又是條好漢,這是連民生需求都無法滿足的狀態。
「奇怪怎麼又不說話了,沒有人說你這樣很可怕嗎?哈囉?」
因為糾結的時間太久,玲忍不住繼續扯我的衣服要我快說,但我又想不到更好的說法,所以打算再度蒙混過關。
「小孩子不用問這麼多,長大就知道了。」
每次老家有小孩纏著我問東問西時,假如我那天心情不好,就會用這招來打發回去。
但這招萬靈藥似乎對玲不管用,安靜是安靜了,不過她的眼神中帶著一點不高興的感覺。
不過安靜就是我現在最需要的,我轉個身用毯子包住身體蜷曲起來,打算醞釀一下睡意,這次倒是意外的一覺好眠。
等我醒來時,玲已經不見了,也沒有其他的跡象證明我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有可能只是一場夢吧。
「學弟,你今天看起來有點恍神啊,發生什麼事了?被甩了?」
今天一整天腦袋都是玲,結果搞的失誤連連,好在今天沒有遇到比較有個性的顧客,不然今天光道歉就飽了。
雖然要自己忘掉,那說不定就是個夢而已,不過那烏黑的雙眼牢牢的映在腦海中,要忘記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不是啦,我又沒女朋友,還是學長你想介紹?」
「哈哈哈哈哈,我與其介紹給你倒不如我自己上,哪輪的到你。」
嗯,兩個黃金單身漢的對話,很棒。
轉眼間夜幕低垂,我這次直接到神社前,在樹叢中翻出偷藏的家當,整理一下後拿出超商的微波便當,配著罐頭當晚餐吃了起來。
超商的便當過保存期限後就會回收,因為廠商通常會將保存期限的日期提前,所以剛過幾天的便當理論上是能吃的,而且因為標示上是「過期」,這些便當就變免費的了。
這對現在荷包扁扁的我來說無疑是救命稻草,所以我都會自願協助處理,反正也賣不出去,通常也不會阻攔你。
剛吃完後,反正也沒有其他事可做,我收拾一下後躺下,因為操勞一天的關係,轉眼間就沉沉的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我微微的張開眼睛,天色仍然是沉重的墨色,神社旁的櫻花在風微微的吹拂下擺盪著。
我坐起身揉揉眼睛,原先我打算翻個身在睡去,這時我注意到眼前的小徑上有個人影。
是玲。
她一手持著狐狸面具,另一手拿著扇子,雙眼凝視著遠方,像是有千言萬緒般,搭配上飄散的櫻花,美麗的景緻讓我無法別過雙眼。
似乎是聽到我起身的聲音,她轉頭看像我,仍是帶著笑意的雙眼,而我還沒有從剛才的景色中回過神來,所以也沒有注意到她已經走向前來。
「雖然或多或少習慣了些,不過你可以有點正常反應嗎?還是櫻吹你其實是那種常常會身陷腦內小劇場的那種人。」
「阿…不,只是…呃…妳知道的。」
我這時才回過神來,想找個理由搪塞,不過也找不到更好的詞,只好打哈哈的苦笑。
「那就當你喜歡腦內小劇場了,話說你今晚還在這裡又是你那『大人的理由』?」
「某方面來說是,反倒是妳,每天晚上都會來這裡嗎?」
她看起來年紀也不大阿,而且現在才注意到,她的穿著也不太像這個時代的衣服,她到底是甚麼來頭?
「我家就在這附近,最近是櫻花的季節,因為蠻漂亮的,不來欣賞一下感覺有點浪費。」
所以就每天來嗎?
我的內心有著無限想吐槽的感覺,不過這也是她的自由,我也管不著就是了。
「那妳慢慢欣賞,我睡我的。」
我決定躺回去睡我的覺,不是我對她的話沒有共鳴,說真的這景色蠻漂亮的,但我明天還要打工,生裡需求比較重要。
可是我的計畫有個意外的阻礙。
「诶你怎麼這麼愛睡覺?人類的一生明明就短短的幾十年,就算最長也不會超過一百五十年,這麼短的時間一直睡覺不是很浪費嗎?」
「只要是人都會有這方面的需求阿,應該說大半夜的妳不累嗎?」
「不會喔,這時間精神正好。」
「抱歉我精神正不好,我要睡覺。」
我一個翻身正打算躺回去,肩膀被一個很強的力量拉住,我大概猜的到是誰在拉,但那力量之大,我反而動不了。
「陪我說話嘛,已經很久沒有人和我說話了耶。」
「妳沒有同齡的朋友嗎?」
我不耐煩的說著,但這次玲只是搖搖頭,抿著嘴,雙眼有點紅,還帶有點水潤的感覺。
等等這是要哭了嗎?
我頓時慌了起來,畢竟女人的眼淚很難收拾,而且會被印上「欺負女生的壞人」的標籤。
「好啦好啦,妳冷靜一點,有什麼想聊的嗎?」
「真的嗎?太好啦!」
快速變臉的程度讓我有種被耍的感覺,但我怕我反抗她又會發難,就依著她吧。
我們就這樣聊了一整晚,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晨光,玲她才說她該走了。
「我要走啦~明天,阿不對應該說今晚了,今晚在繼續聊喔~。」
今晚還要!?
看著玲燦爛的笑容,我認真思考今晚要不要換個睡覺的地方。
口袋沒錢的情況下,雖然一整個過勞,但還是只能回到神社,畢竟公園會有巡邏的警察會抓,被抓到反而更麻煩。
腦袋裡面想著無數個拒絕的理由,但最後都無條件放棄。
我無法說出來,她的雙眼看起來像有魔性一般深深吸引著我,讓我不知道要如何說出這些話。
「麻煩的女人。」
我淡淡的說了一句,我邊翻出存糧後簡單的處理我的晚餐,邊翻著錢包思考夠不夠活到發薪日。
不過後來,我也不用思考要如何拒絕她了。
因為她今晚並沒有出現。
我原本以為她是因為有其他原因不能來,例如半夜跑出去太多次被父母抓到然後被禁足了,看她的樣子只有十多歲,這理由蠻正常的。
不過幾天後,她依然沒有出現。
一個星期過去,我感覺有點不耐煩,明明睡的很飽,但卻有一種煩躁感。
莫非是因為沒有見到她?
仔細想想後又自己反駁自己,不過只有兩天的時間,還都只是深夜時分,是會多想她,估計很快就忘記了吧。
但不知為何,就有種少了點什麼的感覺,讓我一直無法釋懷。
這天上班,我正站在櫃台放空,這時一個青年走了進來。
她並沒有像一般客人一樣走到商品櫃,而是走到櫃檯前,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照片,接著對著我看了好幾眼。
還沒等我向前詢問,青年快步走到櫃檯。
「表哥!我找你很久啦!」
「等等,這位客人,我想你認錯人了,你是哪位啊?」
「沒錯,看你胸前的名牌和這張照片,確定就是你啦。我先自我介紹好了,我是松前,平常沒有和你們家來往,所以你不知道我是正常的,不過我有梅婆的信。」
自稱是松前的青年慌忙的從腰包中掏出一個有點皺的信封,我原本想先收著,畢竟還在上班中,但松前要我趕快打開來看。
裡面一封信,要我趕快回來,內容是我母親快不行了,要我馬上回去。
換做平常我會認為是惡作劇並把人轟出去,但看字跡的確是從小照顧我的鄰居梅婆,加上裡面還有一張我小時候的照片,要我不信都難。
「看你的表情是理解了,快,現在的話還趕得上下午的班次回去,我已經找你找了好幾天了,只知道你在超商打工,花了我一些時間。」
「等等,我還在上班,讓我先和同事或店長支會一聲阿。」
說真的我現在也亂了起來,但如果就這麼跑回老家,之後會很麻煩,好在店長人很好,要我趕快回去,我就搭上松前的車來到車站。
好在最後來的及見到最後一面,沒讓我留下遺憾,接下來好幾天都在辦理喪事,禮多繁重的情況下也讓我沒有時間能哀傷。
好不容易結束後,我正要整理行李回去時,梅婆叫住了我。
「聽說你原先的地方因為房租拖太久被趕了出去對吧?」
「呃,您是怎麼知道的?」
「松前之前去找你時,原先是想直接去你之前住的地方找你,撲了個空後打給房東,還順便替你把欠的房租繳了。」
「我都不知道……」
「嘛,那種事先放一邊,你要不留在這你吧,雖然這裡窮鄉僻壤的,但要找個農活什麼的還是可以的,你也可以住在這裡,如何?」
因為找不到其他理由拒絕,要求給我兩天的時間將超商的工作辭了後,我順便去了神社一趟。
當我到神社時,天色早已暗沉,我翻出之前藏起來的家當,但我並不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席地坐了下來。
櫻花季還沒過去,風將地上的櫻花花瓣吹了起來,有些飛到了我這裡,我正打算用手掃去時,看見了一個黑影。
我心頭一動,但在我眼前的不是玲,而是一個和服大叔。
發現不是玲後,我不知為何有種喪氣的感覺,也不管為何深夜會有一個大叔出現在這裡。
穿著和服的大叔注意到我,走了過來並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小哥,你是櫻吹吧?」
原先打算無視他的我,在聽到「櫻吹」這個名字後,疲勞的感覺馬上被警覺的情緒取代,櫻吹是我為了打發玲而臨時取的名字,這位大叔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
大概是發現我的眼神露出不友善的感覺,和服大叔大笑後表明來意。
「我的名字是牧。嘛真要說的話是玲的父親?那孩子並沒有父母,都是由我照顧她的。」
「她因為有事,不得不趕去了很遠的地方,不過她一直惦記著你,要我有空的話就要來這裡找你,不過我太忙了,所以過一陣子才履行和她的約定。」
「她有說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嗎?」
「小哥你有點激動阿,說真的我也不清楚,畢竟決定權不在我。」
牧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就站起身離去,但我並沒有做其他表態,只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般,一個人獨自坐著。
牧漫步在櫻花道中,從懷中掏出一根櫻花枝。
「我已經完成妳交代的任務了,妳運氣不錯呢,最後還會有人來找妳。」
牧在一棵櫻花樹前停了下來,將手中的櫻花枝放在樹前,旁邊擺放著一個半被櫻花掩埋的的狐狸面具。
最珍貴的,不是永存,而是聯繫。
當你和世界失去聯繫時,哪怕你還活著,但也只是活著而已;當你和世界有所聯繫時,哪怕你早已逝去,卻也在這世間留下只屬於你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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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寫這種題材的短篇小說,也有點實驗文的感覺。
嗯...我應該不用解釋,我想應該還算看得懂,總之,這是櫻吹和玲的相遇,但玲過沒兩天就消失了,而最後由牧來道出這個事實。
如果真的不懂的,不妨思考玲和牧的名字是否有玄機吧,我就暗示到這裡了。
以上。
↑ 玲的形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