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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閒晃到傍晚才返回家中。我用了晚餐時間與之後的數小時下定決心,最後我打了通電話,向老早就想趕我走的主管請辭。
「要辭職!?」聽到我自願離職,主管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幫我核查,轉瞬間便讓我捲鋪走人,彷彿公司有我在就會孳生黴菌似的。
哈哈,算了,這樣也好啦……
掛斷電話,我暗自鬆了口氣,因為我早已厭倦了如今的生活。
所以,我打算在水庫建成之前,最後返鄉一趟,為自己建立重新出發的勇氣。要是多年來困擾我的夙願,也能在此次旅行中有所結果,那是再好不過了。於心中打定了主意,我即刻開始收拾行李,準備明天就出發。
熱血因而充斥胸懷,思緒也跟著活絡起來,我那晚幾乎徹夜未眠。
我滿腦子都是對「八角館」的疑惑。小時候沒認真想過,究竟那棟無門無窗的建築是用來做什麼的呢?回憶起獨立於樹林間的它,我又看見那時常困擾著我的惡夢,最後我依然整合不出個答案。
難道由紀的失蹤,會跟它有關係嗎?
這麼說起來,由紀又是怎麼失蹤的?
幾經思索,我訝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忘了那天的細節。
直至次日的曙光悠然灑落,我依然沒有將事情給想明白。
我背起行囊,鼓足精神踏上回憶之旅,我原以為這會是一趟愜意的旅行,就好像休假旅遊那般,可以在中途找個地方泡泡溫泉啦、吃點好吃的東西。然而,從琦玉搭車到兵庫就已經花了我半天時間,在舟車勞頓之下,我憑藉記憶,又耗費了數小時才終於找到霧井所在的山頭。
這一番折騰,幾乎消耗了我所有的體力。
「……簡直比出國旅行還累。」
我開始對這趟旅行感到後悔了。
於山腳,我仰望低垂的夜幕,最後決定在此住宿一晚。我選了間叫做天井樓的民宿,與店主人稍作議價後,我便租了個小房間。店主人是個髮色花白的老婆婆,看上去七十來歲了,還是硬朗又好客。於是,我就在天井樓的大廳,與親切的店主人邊泡茶邊聊起天來。
「你是霧井的村民?」
聽到我述說來此的目的,老婆婆明顯露出詫異的表情。
見我點了點頭,老婆婆的神情更是奇怪了。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最後才壓低聲音朝我耳語:「別去的好,那村子會吃人的啊。」說話同時,她的眼神左閃右飄的,還真有些好笑。
「吃人?」
「噓!你小聲點,看到那邊的姑娘沒?」
順著老婆婆手指方向望過去,我才看見一位長髮的女子坐在民宿角落,她背對著我們,肌膚濕潤,看起來像剛洗過澡。我看了看她美麗的背影,除了還挺詩情畫意之外,倒沒看出有什麼古怪之處,真要說起來,她的背影就好像美術館常會看見水墨畫那般,絕美惹人注目。
「她怎麼啦?」
「那位姑娘的丈夫,三年前被霧井村吃掉了,每年這時候她都會回來探尋夫君呢。」耳聞老婆婆越說越離奇的故事,我終究止不住好奇心。在幾番追問之下,老婆婆才勉為其難地給我講了個大概。
原來,那位女子也是霧井村長大的。嫁到別處的她,聽說村子要興建水庫,便與丈夫回鄉探望自己的老母親。可就在回村第二天,她跟丈夫都忽然失蹤了,就算全村人下去找他們,也是遍尋不著。村民們都說,他倆像被「神隱」了般,連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
這事又鬧騰了好幾天,當大夥兒都決定要放棄時,女子卻自己跑回來了。她渾身是傷,身子也濕漉漉的,精神更是恍惚不已。她不斷呢喃著丈夫被八角形的建築物給吃掉了,惹得眾人是議論紛紛。驚訝也好、恐懼也好、覺得有趣也好,那天村子裡充滿了人群的吵雜聲。
「阿樹他……是被八角館吃掉的。」
想當然,大部分的人都懷疑是她殺害了丈夫,可就是沒有證據,最後警方也只好以失蹤遇難來結案。有趣的是,從以前開始,霧井村便時常有人失蹤,大家倒也見怪不怪了。過沒幾天眾人就忘了這件事,只有經營旅館的老婆婆,每年都看著她來到,仍對此印象深刻。
「小哥你想想,如果真是那姑娘殺了丈夫,哪會每年都回來呢?」
「也是啊,真奇怪。」
正如老婆婆所言,這確實不像妻子謀害丈夫後該有的套路。
而且,老婆婆提到了八角形建築……我們村裡就只有一棟名符其實的八角館,想必就是在說它吧。抱持著滿腹的疑問,我告別老婆婆回房休息,或許是疲憊感終於佔據了身心,那晚我睡得非常安穩。
第二天一早,在陣陣鳥鳴伴奏下,我準備周全離開了民宿。望著綿延至天邊的山巒、嗅著無比清新的山嵐,我毅然踏入曲折的登山小徑。可是,才沒過多久,我的一步一腳印就顯得吃力莫名,或許是在都市生活慣了,體力早已不如年少時那般。
「可惡,哪會過了二十年就不能爬了!」
我依稀記得,自己曾跟著父親,蹦蹦跳跳的上山下山。
那時,我的身旁好像還有由紀,她也一樣充滿了活力。
如今,他們兩人都不在了,綠意盎然的山道卻不曾改變。我咬緊牙關,抹去遮蔽視線的汗水,不停地向前邁進。當日頭正中之時,我總算見到了山谷間的霧井村,山峰環繞著中心為盆地的它,讓村中房舍都蒙上一層濃霧。霧井村正如其名,像是埋在大霧中的深井。
「總算……該死。」
眺望不遠處殘破的村莊,我大大深吸口氣,然後吶喊出心中的解放感。那是久違的、來自內心深處的力量,是歡喜,亦是悲傷與感慨,我已經好幾年沒能如此熱血澎湃了。
「我回來了——」
是啊,我終於回來了。
霧井村——我的故鄉。
時隔二十年,霧井村早已不是我熟悉的模樣。因為要興建水庫的關係,所見之處全是工程載具,而房舍間卻只有人去樓空的窘態。霧井村已是一座名符其實的死村,那百般淒涼的場景盡收於我眼中。
「果然都沒人啦。」
走在破碎的村莊內,兒少時的回憶就一幕一幕湧上心頭。我尋到了自己的舊家,突然就想起了父親的背影。我的父親是個不苟言笑的大男人,母親很早就跟人跑了,只有我跟由紀與他相依為命。
我們家境貧窮、生活也非常艱苦,但是……卻相對重視親情。
我最常做的,就是偷偷觀望父親工作的身影,並且暗自為他加油。
由紀也是這樣子支持著他,更可以說,由紀的開朗支持著我們全家。
直到某天,由紀意外失蹤了,父親頓時變得鬱鬱寡歡。他整日喝得醉醺醺,甚至會對牆上的影子說話,他總是喊著「由紀呀由紀」然後默默流下兩行眼淚。在這之後不久,我就被他送去給親戚撫養了。事情發生的突然,我也不懂父親為何要這麼做,但我不曾怨恨過他。
而當我得知父親的死訊,則是在初中三年級的時候。那時,我已離家五年有餘,養大我的叔叔告訴我,父親不是正常「死去」的,其實他也是因失蹤過久而被警方斷定為「死亡」。
是的,就連我父親也失蹤了。
那時的我心中並無猜疑,現在看來,卻覺得事有蹊蹺。
倚靠在一棵小樹旁,我吹著山谷落下的冷風,稍作休息。
「那個……」
就在此時,一道幽幽地女聲從我背後傳來,嚇得我從樹邊彈起。我迅速轉頭後望,就見一名容貌出眾的女子豎立於我身後,她有著一頭娟秀的黑髮,那般美麗的烏黑,就像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一樣。而她正如我昨日在天井樓看見的背影,似乎是同一個女人。
「請問……請問你是矢島君嗎?」
女子手抵下唇,靦腆地喊了我的名字。
從那一刻開始,改變我人生的序章,終於揭開布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