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當察覺、且回過神的時候,那通常已是染完布料,用清水反覆沖洗殘色的瞬間。
看著手流過指間的藍色墨水,我總會不厭其煩的向自己發問。
二十六歲的我,居然還強著自己繼續著如此反覆的生活。
一股腦地在病床前答應了爺爺最後的心願,一股腦地辭掉的公司的業務,一股腦的……回到這裡。
他老人家延續了上一代的家業,在郊區經營著一間老染鋪。也就是這間名叫卓菁的老店舖。
爺爺是個熱愛藍染到癡迷的一個人,所以從小我便給他硬拖著到染坊裡一起學染。當時的我也因為沒有什麼休閒的活動,就這樣跟著爺爺一起染出了心得。
「小諭,妳要知道,大菁可是我們老祖宗留給我們的一份幸福的禮物,要珍惜啊。」
多年後的我又一次地待在染缸前,突然,爺爺略帶滄桑的口吻便一句一句神奇地浮現。彷彿這一甕甕的染料都錄下了當時他對我所述說的種種。
當我把清洗好的染布集中到洗衣籃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彣萱的聲音彷彿就像是定了時的鬧鐘似的,只要差不多在中午的時候便會出現在店裡。
「每次都來妳這邊吃中餐,不幫妳帶反而會讓人良心不安好嗎。」
「與其坐在路邊吃我還不如來妳這,既安靜又離老街近。況且妳這中午的時候不是都沒什麼客人嗎,應該不算是打擾吧。」
看著她把一箱箱的東西堆到櫃檯的旁邊,我也只能嘆氣作罷。
林彣萱這個人說白了就是個不務正業的浪女子。大學畢業之後甚麼工作不找,偏偏找上了一個有一餐沒一餐的街頭藝人。
當然,這並不代表這個人的學歷不好看才會做街頭藝人一職。
因為在站高處的人有的是特權,就拿林彣萱當例子來說好了,台大畢業的人可以來做街頭藝人,也可以放棄這份工作輕易地找到另一份更好的工作。但我們呢,我們卻只能戰戰兢兢的把握每一份工作,換工作這種事根本可說是場豪賭。
「對了心諭,我剛才在老街的時候偶然間瞄到一個長的超帥的帥哥喔,簡直是我的天菜。」
「……不好好工作在那邊花癡,小心吃不到明天的早餐啊。」
「與其擔心我吃得吃不到早餐,不如擔心妳這媽媽般的發言吧。」
就當我準備坐下來的時候店門口的門鈴莫名地發出了聲響,一旁的彣萱也驚訝的停下了筷子。
「您好,店裡的東西多,如果有需要什麼再跟我反應,我會再找幫你找找看。」
男子並沒有回話,只是輕輕地微笑、頷首致謝。或許是見多了話雜嗓子大的陸客吧,突然遇上這麼有禮貌的客人,害得我一時間整個人都拘謹了起來。
前後打量這位男客人好一會的彣萱突然猴急地猛拉我的衣服開口。
「嘖,妳都不覺得稍微有一些白頭髮的男生很有個性──」
大概是察覺到我忍耐的程度已經來的臨界了吧,彣萱也很識相的以笑容回敬,並替自己的話做了個結尾。
突然,原本在店裡四處閒看的男子,手拿著展台子上的一條手巾靠到了櫃檯旁。
就當他準備開口的時候彣萱突然大聲地打斷了人家的話。
「這位先生,我想妳應該很清楚,再請教別人事情之前要做好被反問的準備了吧。」
被彣萱突如其來問到的他似乎一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在原地乾愣了一會。
我伸手撐著沉重的腦門,整個人恨不得現在就給這個花癡一記耳光。
「啊啊啊……實在很抱歉,我朋友沒頭沒腦的對妳說這些話。」
「哈哈……不會。而且仔細想想,感覺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沒關係,就當作是對等的交換吧。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很公平。」
我深嘆口氣,用塌了一半的雙眼瞪了在旁沾沾自喜的彣萱一眼。
「真是的……盡是給我找麻煩。」我捏著印堂低頭嘆氣。
男子語畢後從皮夾裡拿了一張名片遞給滿是期待的彣萱手上。
彣萱的口氣實實在在的反應了她一時冒得滿肚子的疑問。
聽到這裡我忽然間腦筋一轉,找到了化解彣萱丟來的這爛攤子的方法。
「啊,那不如陳先生把問題問完就稍微介紹一下這份工作吧。」
「這……我倒是沒什麼意見,不過老闆娘旁邊的這位小姐似乎看上有些不滿意。」
知道計畫破局的瞬間彣萱發出了一聲不滿的咋舌聲,隨後用不屑的口氣開口。
「……我是我 這間染舖的老闆娘,卓心諭。我朋友她有些任性,就別理她了。」無奈的聳了聳肩。
「哈哈……雖然卓老闆是這樣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秋風無奈地笑了笑。
「……再不然你以後中午有空就多來這邊走走,反正這裡中午也沒客人,你來剛好也可以讓路人覺得這邊還有在營業。」
看彣萱一掃陰霾的神情我的心裡便對她接下來的打算有了個數。
但我本以為陳先生應該不會把他這番任性的話聽進耳裡,沒想到他居然跟剛才一樣,只想了想後便同意了彣萱的話。
我無奈地撐著額頭心想,人的個性可真難改變,從高中開始彣萱就是個很會專漏洞、耍小聰明的人。
「好,事情就這麼說定了。然後我差不多要回去工作了,雖然很不甘心,但接下來妳們自己慢聊吧,明天見!」
語畢後便提起腳邊的大小行李廂,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店門。
「原來林小姐的話有另外一層……意思嗎,我倒是聽不太出來。」
在這種肉食性的社會,像陳先生這種草食性的動物到底是用了什麼魔法才活到現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