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意那名男人很久了。
那名男人總是孤身一人,穿著一件陳舊的軍綠色翻領大衣,站在公寓前方一棵白楊樹下,注視著二樓的方向。
即便男人的形跡可疑,但因為這幢破舊公寓龍蛇雜處,是以誰也沒有多餘心力去窺探他人。
任誰也沒有停下腳步,多看他一眼。
男人儼然是只有她才能夠看見的存在。
他們的視線從未交會過;即便如此於私底下,她已經為男人命名了。
「博之」
並不是唸作Takurou,而是唸作英雄那樣的Hiroyuki.
博之總是待在那棵樹底下,然後什麼也不做的便踏步離去。
每當她因承受著父親的暴行而逃往陽台時,她便會注視那棵白楊樹,期盼能夠在那棵樹下見到博之。
對她來說一天這樣過去便也足夠了。
只要博之仍每天前來,那麼直到明日為止、在暗夜到來以前,她便能夠有勇氣繼續生存下去。
她是這麼想的。
只有一次,她也希望能夠注視與博之同樣的風景。
二樓的住戶究竟有著什麼吸引對方視線的事物呢?
會否是名與她迥然不同、美麗的女性,當他們無法相約的時刻,便就那樣橫著一牆之隔遠眺彼此?
女孩的想像總是浮想聯翩。
翌日,博之照常出現在白楊樹下,出神凝望同樣的景緻。
當女孩見到博之的身影,便連忙撐起上半身俯望那名男人。
女孩倍覺心安的輕喟。即使今日他們倆的視線依然毫無交集,男人便已離去。
多麼希望這樣的日常能夠持續下去……女孩思忖時,門突然叫人開啟,她驚懼不安的側頭,與返家的父親視野對上。
僅只是那麼一瞬間,寒毛豎起的同時,她感受到了出自自身腐爛的臭味,返回到現實;然而父親在看見她時,則宛若什麼開關打開了一般,倏地朝她衝了過來,拎起她參差不齊的毛髮,直往落地窗溝砸去。
鼻血立即流淌出來。
女孩慣性的蜷縮起身體,抬眼望向壓制在自己身上的父親,絲毫不予憐憫的使用公事包重擊在她身上,時而摀住她嘗試嘶鳴出聲的口鼻。
女孩試圖掙扎、奮力撞開父親的身軀,跑向玄關、跑出未被緊鎖的大門,父親懊悔的叫聲迴盪在耳邊。
急促的步履聲踏響沿著壁面而建的階梯直奔下樓,來到二樓博之平日所仰望的那個房間。
如果博之在的話,會不會因為發現她的存在而直奔上樓呢?
當她的存在映入博之眼底的時候,自己是否便能夠脫離眼前的窘境,終究不必再日復一日的惶然度日。
女孩想像著,更加奮力的敲門。求救。
希望有人能夠聽得見。聽見她所發出的聲音。
女孩抱持毫無根據的信念敲響房門;但卻遲遲不見門內有人回應,父親便追趕上來了。
父親全然顧不上他們人還在外頭,將女孩拽住甩落在門面上,巨響迴盪在走廊,房門也在她的撞擊之下應聲而開。
女孩面朝下跌落在地,當她抬起臉來時,卻赫然發現一名女人維持與她相同的姿勢,一併趴躺在玄關深處。
女人並未因為他們突然的來訪感覺被冒犯,女人文風不動的待在原地,自走廊投射進來的光束,照映在左背上方,有把刀柄沒入她的身軀。
女人失去了呼息。
在女孩亟欲尖叫以前,父親猝不及防從側腹一記踢擊,令她很快地便失去了意識。
女孩明白了。
啊……原來那個男人,是名殺人兇手啊。
意識昏迷的女孩不再掙扎,而父親直到此時才有閒暇的撩起瀏海,注意到了身前的屍體。
沒多久,聽見巨響而報警的鄰居趕來,屍體伴隨女孩的家暴事件一併報導而出;女孩被親戚帶離,屍體的後續她也毫無所悉。
在這之後博之去往哪裡了呢?
是否仍然佇立在白楊樹下,靜候某一扇門叫人開啟。
至此,女孩怕是無從得知了,兩人之間再無交集。本來,也就是毫無關係的他人罷。
這篇文章是參與公會:自由象限所舉辦的活動「黑暗兵乓大雜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