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理我，如果可以把我忘記最好。」小女孩站在美術大樓後方的草地上，淡漠的語氣刺進我的心臟。
我毫不猶豫地往前一步。
「不要靠近我。」她神情依舊，像隔著空氣的華爾滋，跟著我的腳步一同後退。那張稚氣但無光的白皙臉孔面無表情，她一手小心翼翼遮蓋自己的左眼，獨留那剩下的黑瞳負責監視我。
「不要這樣。」我喃喃自語，停在草地上被烈陽曝曬的一端，手足無措，「我也想躲在陰影下，妳那邊的影子。」
她輕輕一愣，瞇起右眼打量著。
「去別的地方，這裡是我的地盤。」背過身子，那個身穿白色制服跟深色裙子的她不再理會我。
我深吸一口氣，踏出碾碎防備的一步，讓光與影交融。
「妳不會拒絕我的，讓我待在這裡好嗎？」她森冷的氣息，讓我禁不住顫抖，但還是鼓起勇氣搭話。
「為什麼？」她的聲音，僵硬而鏗鏘有力，「去別的地方……妳去別的地方……」
「不要這樣……」啞著嗓子，我突然發現她還是離我好遠，伸手搆不著的距離。
我痛得揪起心，血液滿是苦澀的膽汁逆流，那恐怖的違和感幾乎要淹沒我。
「我想救妳。」
「我叫妳離開這裡！」小女孩張牙舞爪的撲過來，那尖銳的指甲劃上我的臉，流出的卻是她眼眶裡的淚水，亂髮枯萎。瘦小的身子力量不大，但已能將我撲倒，兩個人轉眼間就一上一下的跌在草地上。
只是一剎那的劇烈動作，她輕喘著，不甘示弱地重新站起，雙手握拳。
左眼。
那個無法正眼看我的左眼、始終見不到光的左眼，溜轉著囂叫它的存在。
「我一個人就好，不用妳多管閒事！」聲嘶力竭地大吼，我的喉嚨也彷彿跟著一起疼痛。
她的制服因為剛剛的舉動折出皺褶，那模樣令我於心不忍。
但我不應該起身。
我不要爬起來，看著妳的悲傷在影子下滋長，我怎樣都無法釋懷。
怎樣都無法起身對抗。
「可是妳很孤獨，對嗎？」早該哭腫的雙眸，再度被淚水滋潤，我坐在陰影下，竭力阻止滑下的淚水。
手背擦了一次、又一次。
那個女孩被嚇到了，淚眼迷濛，卻眼帶兇狠。
「那又怎樣！」
「可是妳很寂寞，對嗎？」苦澀再也吞不下去，我咀嚼滿是黃蓮的傷感，「可是妳很痛苦，對吧？妳很自卑，妳想要解脫，但妳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對嗎？」
無風的晴朗，怎麼如此炙熱？
熟悉的人們會在操場上相互追逐打鬧、跑去福利社分享一隻冰淇淋然後肩並肩趕著逗趣的上課鐘聲。
小女孩，妳呢？
我們都被這世界淘汰，吞吐在這一隅無限接近孤獨的世界。
她絞緊白色上衣，憤恨的瞪視。
「我做得到。」她的下唇被死死咬出血印，乾燥脫皮。
「我知道。」
「不，妳不知道。」
「我會知道。」我不死心的回應，儘管她看起來比我還脆弱。
「我就做給妳看。」那失去神采的左眼，低垂著不願面對我，在怒意一閃即逝之後，她穿上被棄置在一旁的皮鞋，蹣跚離去。
那裡的風一定很猖狂，但妳絕對站得穩。
可是它托不住妳的重量、妳的陰鬱和妳的淚水，而妳就甘願讓一切下墜嗎？
妳甘心嗎？
看著那些在遠處活潑好動的人們，妳是否覺得不滿；思及社會上活得比妳歡快的男女，妳是否感到欣羨；回首一路上跌跌撞撞的掙扎，妳是否心懷不捨？
我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朝著妳離去的方向飛奔。
妳想放棄了，我知道。
但妳願意就此碎成浪花被大海打散嗎？
我打開美術大樓虛掩的頂樓鐵門，望見她黑白如喪裝的身影。
「妳果然知道。」那女孩的背部毫無防備的面對天空，那是即將墜下的飛魚。
我們都以為自己能飛。
她第一次展開笑顏，淚痕裂成兩半，倏然颳起的狂風將她的淚水捲走。
「妳會阻止我。」
「我會跟著妳一起跳下去。」清了清乾渴的喉舌，烈陽灼燒著我們，而藍得令人厭惡的天空下壓，盤旋著預備攫住希望。
「我知道妳是誰，妳不可能跳下去，但妳怎麼會在？」她收起笑臉，木然而凝重。
「妳知道答案，而妳卻不願去面對。」
「我做得到。」
「那妳甘願嗎？」悲憫的眼神，映照在彼此的眼裡，無畏風的淫威。
我抬腳走去，每一次踩上碎裂的磁磚，心都會發出被擠壓的哀號。
「回答我，妳甘心嗎？」
讓我回答妳，我很不甘心。
「就算不甘心，我又還能怎樣！」那女孩用盡全身力氣，大吼著發洩恨意，旋身，衝入蒼穹──
我疾步上前，手臂輕易攔住她的身子。
「如果不甘心，妳還能活著。」溫柔，是我掙扎後唯一能給妳的。
她癱軟在地，神色茫然。
我知道，她不可能真的下定決心迎向天空。
「如果憤怒，妳還能活著。」我緩緩蹲下，輕輕抱住她。
「妳可以放棄自己，但不要放棄我；妳可以忘記自己，但不要忘記未來。我理解妳的痛苦，也能與妳談心，但絕對無法阻止妳跳下去。」
我們的天空不會是藍的，請記得這不是我們的世界。
「所以我只能痛苦活著？」她強作鎮定，在我的懷裡放鬆警戒。
「不會只有痛苦。」
纖細的指尖撫平她散亂的髮絲，我們不約而同嘆了一口氣。
「親愛的，這一路我撐得好辛苦，接下來換妳了，妳一定要好好走下去。」
「妳都走過來了，憑什麼我會跨不過去？」
「所以，繼續痛苦的掙扎吧，好嗎？」
她將我用力推開，眼神倨傲。
我期盼她有一天能用這種眼神看著世界，然後與我並行。
「再說一次，妳的名字。」
如果有一天妳感到悲傷，請一定要想起那個疼妳的男人；如果有一天妳感到罪惡，請一定要想起曾經蹂躪妳的往事；如果有一天妳發現自己也能拉住人，請一定要學會放手讓他去……
「我的名字是，水冥。」
我將美麗的藍色眼罩拿下，露出同樣倨傲不羈的左眼。
十六月夜的主題創作~
最近都在寫這種文，實在是悲傷的歌聽太多......
所以這篇估計只有我看得懂了(爽文)
你想對過去的自己說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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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小說 - 魔墜未名(停更中)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