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天使Danny中心向/初時的本願

世界上的東西大多都是成雙成對的。

筷子、手套、襪子。

父母、夫妻、情侶。

手、腳、耳朵。

以及最重要的……眼睛。

出生時便失去右眼球的Danny，是個天生的殘缺品。

「媽媽，為什麼只有我，少了一隻眼睛呢……？」

被附近的孩子們毫不留情的欺負，惡意的恥笑著自己的殘缺，那個身上傷痕累累的男孩，在踏入玄關的那一刻，向著迎面而來神色慌張的母親，拉下了覆於右眼之上的眼罩。

「吶，為什麼，少了一個呢……？」

純白的醫療用眼罩下，是一個什麼也不存在的……漆黑的深洞。

年幼的Danny專注的看著母親的眼神，先是掃過他破破爛爛的衣服和身上明顯的傷痕時，女人所露出的，帶著些許怒意的表情，到他拉下眼罩後，母親雙眼裡原本兩簇閃爍著的憤怒火焰，卻像是無力般的撲騰了兩下後……乍然熄滅。

母親愛著他的這件事情，Danny是知道的。

小小的男孩在誰也無法發現的角落裡，悄悄的彎起了嘴角。

生下帶有殘疾的孩子，母親所承受的壓力，肯定比誰都還要大吧。

Danny不是第一次聽聞父母為了這件事爭執不休，也不是不曾發現母親時常一個人偷偷的躲在房間裡，發出充滿悔恨的低泣聲。

不是沒有注意到，隨著時間的推移，母親的眼神漸漸失去了活力與光彩，最後安靜成一片荒蕪。

他比誰都清楚原因，卻也比誰都還要快樂。

在Danny記憶的後期裡，母親通常都是安靜的。

女人坐在陽臺旁的搖椅上，白色紗質的窗簾輕輕飛起，陽光細碎的灑在了她的側臉上，母親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眼睛裡一片死寂。

被那樣寂寥的眼睛注視著，就像是墜落於深海一般，四周黑暗、安靜……卻又無比令人安心。

Danny從聽見聲響而望過來的母親眼裡，看見了那個倒映在女人眼中，帶著眼罩的小男孩。

── ── 好奇怪。

── ── 好奇怪啊。

── ── 為什麼他的嘴角是……向上翹著呢。

── ── 又為什麼……他感到如此幸福呢。


後來，母親就死了。

失去了深愛的母親，他應該要難過的。

蒼白的雙腳懸空搖晃著，Danny站在已經不會說話的母親面前，內心感到非常失望。

「這樣就沒辦法看見母親的眼睛了呢……」

── ── 好無趣啊。

這樣想著的他不經意的抬頭，卻看到了當時在年幼的他心中……最為美麗的景色。

「比起活著時更加美麗的……原來是死掉的眼睛啊……」

像是知道了什麼珍貴的秘密一般，男孩凝視著深愛的母親，低低的、滿足的笑了出來。

長大後的Danny成為了一個心理醫生，這個有著淺栗色頭髮與溫柔笑容的男人被他的病患所信賴著，他們親切的稱呼他為「Danny醫生」。

但他還是渴望著那些空虛的眼睛 。

之所以選擇這個職業的原因，是為了能夠將那些擁有著死去眼睛的人們，帶來他的身邊。

對眼睛無止境的渴望，逐漸膨脹的貪婪與無所適從的眷戀，使他開始主動追逐著他所深愛的眼睛，甚至暗中幫助神父完成了他的實驗願望，只為了能夠獲得更多眼睛。

在這樣掠奪與被掠奪的無盡日常裡，他遇到了Ray，就像是巨大的齒輪終於開始緩緩轉動，將他拖入了無可救藥的……黑暗深淵。

他第一次見到Ray，是她被交給男人做心裡治療的時候。

診療室裡一片純白，沒有任何多餘的顏色，金髮的小女孩安靜的坐在他的對面，甚至有幾絲乖巧的樣子。

Danny一看到Ray時就明白，她是特別的。

她的眼睛非常美麗，明明活著，卻擁有著一雙比死亡更加虛幻的眼睛，那樣寂寥到極致的死寂，甚至超越了男人的母親。

他不由自主的開始訴說起他的那些，在別人耳裡聽起來荒誕無理的故事，但Ray只是安靜的傾聽著，不吵也不鬧。

只是靜靜的，用那雙純粹又晦暗的藍色雙眼凝視著他罷了，在一瞬間，卻給予了Danny他所渴求已久的安寧與救贖。

這個救贖他的Ray，是因為虐殺小動物而被送來診治的，而之所以進入保護設施的原因，報告書上只簡單寫了句：目睹殺人事件。

女孩露出的笑容十分甜美，Ray直直的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用天真的嗓音，向他告白著人類最為傲慢的貪婪。

為什麼殺害小動物呢？明明那麼疼愛牠們。

── ──不是理想的，所以不行。

── ── 因為我想要牠們啊。

── ──想要他們，成為我的東西啊。

Ray的笑容甜美又狂氣，在與那美麗的藍色眼睛對視的那一刻，Danny無法克制自己的輕輕顫抖起來，彷彿全身的細胞都叫囂著要死去。

父母肯定也是一樣的吧。射殺了父親後，將他與母親縫在了一起……是為了成為她「理想」的家人啊。

栗色頭髮的男人站了起來，走到藍眼的女孩身旁屈膝跪下，溫柔的笑了：「如果Ray能夠用如此美麗眼睛注視著我的話，我會想要滿足Ray所有的願望呢……」

這個女孩既貪婪，又孤獨，可是被她安靜的藍色眼睛所注視著的時候，卻像是沐浴在藍色的月光底下，很安心、很溫暖、很……懷念。

所以渴求著眼睛的Danny第一次做出了掠奪以外的選擇，如果能夠一直生活在如此美麗的眼睛旁，他願意滿足女孩所有的願望。

如果能夠，一直被她注視著的話……

他將Ray帶回了他們的遊樂場，拜託神父將樓層給了她，為了讓女孩安心，他將樓層複製成Ray原本家的樣貌，買了堆滿一整個房間的布偶，只要是Ray所想要的，他都盡其所能的給予。

甚至連女孩開玩笑的隨口一提滾石陷阱，他也不計成本的做了出來。

B1樓層的每一處角落裡，都隱藏著這個溫柔的男人既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愛意，只是最後的最後，他仍然一無所有。

他所深愛的女孩毫不猶豫的向他開槍，說著「跟Danny醫生一起活下去不是我的願望呢」，美麗的藍色眼睛裡卻沒有絲毫歉意。

他像是個滑稽的小丑般表演著、 憤怒著，甚至是為了破壞女孩的願望而愚蠢的掙扎著，卻在被他所依賴的神父開了一槍後，終於懂了。

原來他所給予的，從來都不是她想要的。

女孩的願望是能夠乾乾淨淨的死去。

男人的願望是能夠一直與女孩生活下去。

如此背道而馳的兩個願望，打從最開始，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徒勞無功。

Danny悽慘的匍匐於地上，身邊雄雄的烈焰像是地獄的業火，站在高臺上的神父，眼裡隱有水光。

「Danny」神父輕輕的喚了男人的名字，「從什麼時候開始，只會掠奪別人靈魂的你……」

「也開始想要，給予他人靈魂了呢……？」

為什麼那麼執著於Ray呢？

── ── 因為她的眼睛很美麗啊。

她的眼睛那裡美麗了呢？

── ── 很黑暗、很孤獨、是非常美麗的眼睛喔。

為什麼喜歡黑暗孤獨的眼睛呢？

── ──因為、因為……

「因為如果不是那樣黑暗孤獨的眼睛的話……」

仰躺在地上，白袍上血跡斑斑的Danny，露出了無比悲傷的笑容：「又有誰會接受……如此骯髒汙穢的我呢…………？」

害怕被拒絕、害怕不被接受，即使十幾年過去了，那個帶著眼罩的小小男孩依舊不曾離去，仍舊站在原地孤獨著，為了自己的右眼自卑著……

所以這樣就好了。

請不要回應我。

請不要拒絕我。

請一直……看著我。

原本是保持著這樣想法的Danny，像是犧牲奉獻般的給予著，卻在生命的終幕落下前明白了，原來，他還是渴望著被愛。

渴望著愛人，也渴望著被愛。

身體的力氣漸漸消失，意識也逐漸遠離，Danny聽到了神父的嗓音，像是安慰著他般，從上面輕輕傳來：「其實Danny……你也擁有著十分美麗的靈魂呢。」

男人露出了一抹寡淡的笑容，無力的回應道：

「已經到最後了……知道了這件事……」

「又能怎麼樣呢？」

又能……怎麼樣呢？

從前，有一個笨笨的Danny醫生，他有一頭清爽的栗色短髮，和非常溫柔的笑容，他希望深愛的女孩能夠認識真正的自己，所以拜託女孩找到他的右眼。

在與日常脫軌的B5醫院裡，Danny醫生露出狡黠的笑容，輕輕豎起食指：「我的眼睛……是亞歷山大石。」

那便是最初的開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