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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GP

【短篇】面具

作者:字奴│2016-05-22 22:33:08│巴幣:16│人氣:148
      笑,他們都在笑。

      奔跑,逃避這些寒笑。

      五月雨撫過髮絲,游戈於面具之上。滲進眼眶的景色,漸漸模糊了意識。我不敢失去周遭視野,因此努力揩拭朦朧,只因他們尾隨,稍有不憤,我就會被殺害。如同那些鬆懈的傢伙死無全屍,所以我必需留神,必需留神。

      他們是戴着面具的禽獸,會偽裝成人們最熟悉的親朋,然後趁機呑噬你的靈魂。沒有辦法根治他們,他們是心魔;是任何人的魔鬼;也是這世界的縮影,杜絕他們就要人類滅亡。我記得書本裡有好幾個關於他們名字:口蜜腹劍;笑裡藏刀。不過我更愛喚他們作虛偽。

      空氣淡薄在肺部,喉嚨在抽搐,我拖沓沉重的步調行在泥路。偶爾有東西滑過我的腿,是蟲子,或是其他更恐怖的東西。不過我沒有閒暇去顧盼,我只在乎他們有沒有追來。每眨去一秒,就會隱約有幾個蹤影閃現於眼梢,使我全身不禁顫抖。

      只要再給予我幾分鐘,我就可以越過泥沼透達隱敝的林野,到時候就可施展我的專長,悄然在這片林野中耍弄這群虛偽了。但一切的前提就是要存活,在這及腰的泥潭,不允許有任何差錯。

      即使天氣處於冰涼,我仍不由自主地發熱。焗悶溜進衣服的隙縫,灼紅我的肌膚。我需要抹汗,抹掉從毛孔盈溢的晶瑩,這樣才能看清前路,我實在太疲憊了。

      只要一下下就足夠,真的。應該不會有問題吧?多想也無用,還是化渴望為行動吧。我毅然揭開面具,讓真實的自己去索氣,感受爽颯的風雨,我勇敢地瞌合眼皮,遺失四處的狀況,揉了揉乾澀的眼睛,讓角膜沉澱於黑暗裡。

      好一會兒,再度睜眼。

      那是混濁的瞳孔,正在瞪着我。

      近在咫尺,是他們。

      「不要過來!」

      驚悚迅速蔓延全身,如同被針刺着。我大喝一聲,便把那男人推往沼澤的深處。接着我竭力掙脱泥漿的糾纏,奔向岸邊。縱然肌肉已酸麻不堪,縱然呼吸已變得困難,本能驅使我繼續奔跑,直至我絆倒在叢間。

      撩撥被我壓碎的枝莖,我從疼痛中坐直身子,神智經這一摔,終究鎮靜下來。他們似乎卻步,好像在害怕甚麼,只能呆呆直視這兒的情況,不敢雷池半步。是我勝利了,一切都結束了吧?我己受夠這種你追我逐的遊戲。

      扭乾襯衫上的水漬,拍拍褲子上的塵沙,我戴上習以為常的面具,便頭也不回邁入幽暗的樹林。嫩葉啪嗒啪嗒,是冷露的跳板,遍地的草苗飄蕩在水漥裡,宛若迷惘的帆,輕輕地搖拽。呵,這一切是多麼的盎然。

      粗壯的樹根像有力的手臂,截住了我的路途,暴綻青筋的肌肉上,依偎着無名的花,讓螳螂寄居蕊裡,庇護美人的睡。踐過牠,我就踐踏牠。我那黏滿泥垢的皮鞋破碎了絢麗,刻意教花蕊的騎士感受難過。

      殘忍?

      不,比起我精神上的折磨這不算甚麼。儘管他們渺去,我還是感到被監控,彷彿他們早已深深竄鑽我每一吋肉體,恣意地栽種恐懼。這促使我再度提起快步,哪能顧及其他生命。

      此時應已黃昏了。稍微瞇起眼,審視天上晦澀的雲狀,不能察覺甚麼,但我聞到夕陽的味道,還有水的味道。我需要水,我好渴,好久未嘗過鮮甜的溪水了。如果找到水的話,我那焦慮不安的心或許會安份些。

      聽辨混雜雷雨的水聲,我的雙腿循着本能摸索。不用多久我就找到一道水痕,我連忙埋頭吸吮這難得的澗流,順帶洗滌我腿上被枝莖割損的傷口和敷着朣得發紫的手肘。那一跤,倒是不輕。

      這點兒水又豈可滿足我?為求更多,我攀涉參差不齊的石塊群,一直朝上爬,逐漸發掘溪水害臊的源頭。幾經幸苦,終於發現豐美急湧的泉流。

      「天哪,感謝主,這裡有許多。」

      我跳入水中,俯身骨碌骨碌地汲飲清澈的水,哪怕皮膚泡得發脹,感覺要潰爛,我也停不下來。直至蒼穹不再哭,夕陽開懷笑,從婆娑的葉子姑娘裡透射冬陽的温柔,照着憔悴的我,我才大大鬆了一口氣,躺在鵝卵石上安然休息。

      然而,這個小休卻遭受騷擾。草兒嘶嘶地告訴我,有人靠近。我趕緊戴上面具,緊張地匿藏一列槭樹之後,小心翼翼視察周遭。難道他們一直跟踪我?這環境很不妙啊。汗水慌得涔涔而落,身體繃緊得不像樣。倘如給我一面鏡,我的面容定然扭曲得很。

      噓,那個影子越來越近了。

      等等,好像又不是他們。

      那個人竟然沒有戴面具。

      我以為這世界除了我和死去的摯友外,已沒有人願意保留赤誠。想不到事實狠狠反駁我。這世上還有。遇着同類固然心情澎湃,但我仍須小心,他們實在太譎詐了。

      隨着時間如流水逝去,那人沒有幹甚麼奇怪的事,只在溪旁浣衣。我是否不應太多疑?森林可是我最忠心的伙伴哪,沒有一次不是它救了我,我又怕甚麼呢?怕它背叛?是我多心了。

      於是,我嘗試偷偷接近她。近看之下,原來她這麼美。她在哼歌,忘我地哼歌,連鳥兒都忍不住來和唱。拙樸的麻布衣將她的白皙與紅髮反襯得更加漂亮。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親吻那粉玉一般的面頰。

      「嗨。」

      我鼓起勇氣向她搭話。

      「嗯?你是誰,是旅客麼?」

      她別過頭,天真地看着我。

      「對,我是旅客,妳住在附近?附近有其他像妳一樣的人嗎?」

      「你這是甚麼問題?」她嫣然一笑,從口袋裡掏出印章,說道:「這座森林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森外掛有我家族的印章,這裡只有我一人獨居喔。」

      「甚麼?難道妳不害怕?竟敢住在這危機處處的地方?外面有一群戴面具的人駐足,他們可是會吃人的怪物吶。」

      「要說戴面具的人,我眼前不就有一個?所以我該害怕嗎?先生。」

      她雖有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但似乎會以戲弄別人為樂。「虛偽」這種病剛傳播時已是街知巷聞,就連不少隱士也感恐懼,況乎一個女人?

      「咳,」我按捺漲紅的臉,轉移話題:「我好像未道出姓名,我叫白理安,小姐。」

      「哦?這名字挺不錯的,叫我安娜就好。」

      「安娜小姐,請問通往桃幻鄉的碼頭還要走多少公里?」

      只要去到桃幻鄉,便不用擔心被「虛偽」襲擊了,那裡的人不會像琉璃般虛有其表,眾志成城起來,連「虛偽」也頗為忌憚。在那裡我可以化身成燕,安心愜意地好好銜泥築巢。故此,我要不惜一切找到它。

      「你平時都會掩飾自己的容貌與人交談麼。連基本的禮儀也沒有,就以為我會說出來?膽小鬼。」

      她扮了個鬼面,吐了吐可愛的舌頭。

      「抱歉。」我下意識抓緊面具:「它是我最後的防線,除非必要,否則我並不願解下它。」

      「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又說戴面具的人是吃人的怪物,你這與怪物又有甚麼差別?呆子。」

      她笑了,如同鈴鐺清脆的笑聲。

      「別將我與他們相提並論!我戴上面具是不得已的自保,只要有它,他們便不能吸取我的靈魂了!」

      「啊……生氣了……」

      我才沒有生氣。我指着木盆說道:「那麼,我替妳洗衣服吧,作為交換,請妳告訴我。」

      「免了,我不想粗魯的男人弄髒女孩的裙襦。這樣吧,你替我摘下人蔘果,我就帶你去碼頭。」

      「好吧,人蔘果在哪兒?」

      她倏然站起身來,拭走手上的水,走往林間更神秘處,又忽然停下,回眸一笑:「愣在那裡幹甚麼,跟我來。」

      我們踏在平坦的小徑。兩旁的雨豆樹整齊地排列,霎時被一陣夏風拂動,它們像是彎着身向安娜鞠躬,歡迎自己的女主人。這時的天色渲染着瀟瀟的藍,星座出席月的晚宴,夜合花的身上摻滿珍珠母,蟋蟀為此而震嘆。噢,真美。但可惜一切都不及安娜的容顏美。

      「看甚麼,笨蛋。別以為天色昏沉就認為我不知道你在偷窺。」

       「我只是在想人蔘果長的是甚麼樣子。妳誤會了。」

      真敏銳啊,竟被發現了。

      「看,」她揚揚手:「那便是了。」

      我順着安娜的指尖遠眺,那是一棵年輕的樹,矗立在廣袤的草皮上。木身是棕啡色的,不曾留過疤痕,實在太年輕了。我走近它,熱絡地撫摸它。不是吹牛,我以前跟着父親當過一陣子樵夫,我能感受到它的生命在流動,十分活潑。

      昂頭一望,它應該是個無微不至的母親。它的孩子十分碩壯,比周邊的白葡萄還健康,沒有蟲蛀咬的傷痕。我問:「要摘多少?分點給我好嗎?」我看中裡頭最大的那顆,想必是顆多汁且香甜的果實,饞嘴的我當然要分杯羮。

      「倘若你摘到的話,要多少都行。」

      她在皎潔下微笑,如此地說。

      「這可是妳說的。」我默唸着:「不得不傷害妳了,樹兒。我要拐去妳的孩子,好讓我通往桃幻鄉和餵飽我的胃。」

      接下來,我盤腿鉗住樹幹,又抱住它,蠕動往上爬,須臾便到樹梢。這沒甚麼,孩提時常常這般玩。雖然學過如何採摘果子而不傷害它的枝節,但我手勢一如以往拙劣,無法不傷害它。

      奇怪的是,摘下來的一刹總覺得那些果實在咬我。是錯覺吧?不,這是甚麼?手臂上竟佈滿一口口齒印,黑色的斑塊由該處擴散。糟糕,整隻手都麻掉了,我失去控制身體的權利。

      手自行下垂;雙腿自行鬆開;身子自行下墜;跌在柔軟的草坡上。微微睜開眼,面具並非黏附我臉上,那群人蔘果在動。是它們搶了我的面具。

      「喂!還給我!」

      我呐喊,卻嚇怕了它們。它們放下面具,揪緊臉,哇哇大哭。黧色的液體自它們空洞的眼睛和嘴巴盈溢成河,緩緩沖刷我面龐。黑斑來了!它侵蝕我面部的神經,我近乎無法說話,麻痺的感覺從嘴巴擴散。

      我死死啃嚼最後的文字,呼喚唯一能救助我的人:「安……娜……」

      「別怕,白理安,我在這兒,我馬上來幫你。」

      得救了,我真狼狽啊。

      鏘——

      咦?

      這又是甚麼?

      一把鋒利的刀?一對纖細的手?青鋒怎會嵌在我胸口呢?我不禁抬頭尋覓刀的主人。居然是她,是安娜。

      「為甚……麼……」

      我僅餘的一口氣由這個疑問帶走,意識開始恍惚,腥味佔據我口腔。

      「小傻瓜,」她揭開殷紅的面皮,展露另一張淒美的臉,是蒼白,是幽怨:「別以為戴上面具就可以拯救你。」

      她頓了頓,深邃的眼楮闖入我靈魂。她撫摸我鬚根,在我耳旁呵氣:「『虛偽』是無所不在、無堅不摧的。你迷戀這張臉蛋是麼?我戴上她,我就戴上她。」

      腦袋已抽空得一乾二淨,心跳將枯竭。熟悉的朱紅與我的嘴唇交纏,蘭香滲入我味蕾,牽引我那悔恨的靈魂,帶往雲深不知處。

      我,原來由始至終也活在「虛偽」的掌心,未曾離開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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