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取出長年深埋於枕頭下的十字架,耶穌受難像懸於其上,四路鑲邊圖騰是宗教聖物。拿來告慰心靈的象徵並非為了祈禱,而是轉身面對我的方向專注凝視,爺爺握緊十字架,戰戰兢兢地言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力量。」
「……力量……?」我低頭讀數因為勤於練習導致長繭的雙手。
「神父擁有感化他人的力量,軍人擁有保衛國家的力量,音樂家擁有刺激思想的力量。每種力量不盡相同,卻彼此相互輝映。妳必須記住,它們唯一不變的共同原則。」
力量,是為了守護脆弱,但值得活著的生命。
凝視年邁至親的眼眸,我將話語深深牢記。
從還能行動到幾近靜止,年邁老者的生理時鐘與限定日之間的時差,我在心底早已暗忖推算。當醫生來訪次數抵達忍受的臨界值,我決定忘卻那些數據,那些依次累計強迫自己心痛的數據。對照爺爺的時間,跨越我近期人生年表的是小學畢業典禮,無論爺爺或者我的鐘點,每一刻度推進,每一焦慮遽增,再多思考也失去了意義。
佇立於彼岸的老人身影,正背對著我,朝向大門伸手。
至始至終畢業典禮從校長致詞到歡送畢業生,那張指定席始終空缺。深陷學校樂隊合奏無法移動,杵在表演隊伍中凝視空位,將人的輪廓一筆一筆描繪,宛若他正坐定席位,參予每一段活動進行。儘管我很明白,他再也無法趕來了……
悼念、哀慟、輓歌,周圍彷彿永無止境的聲音終於平息下來,告別式結束於人們若即若離的踅音裡。聖母瑪麗亞聖潔無瑕,如昔矗立在教堂中央,我只是遙遠地瞻望,沒有祈禱沒有傾訴,不清楚自己還期望何方奇蹟出現。挨近繁茂盎然的金黃向日葵,花瓣透明露珠閃爍的生命之水,無法滴進停止跳動的心,無法喚醒緊閉雙眼的人。
當教堂鐘響劃破寂靜,發覺修女雙手環抱自己,人們穿著喪服再度逐漸靠攏,瞥見天使皎潔的大理石雕像,才意識到天堂之門伴隨鐘聲已悄然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