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魃,逆耳也。蝕中至南鄭,不見諸郡臨于蠻谷。蟄於冬,發於夏,令糧荒遍十餘里,跋時不可考。高祖主戰,引兵擊之,大破,立寨隘口,撥兵數千。巴民傳背信於魃,乃反目也。高祖震怒,拔城殺人,戮至都城。
──漢書卷一百零一魅傳第一
2.
秋風涼爽,從西南方徐徐吹來。經過層層的群峰山脈,撫過大樹沛葉,千迴百轉後來到牧靡。
牧靡縣的主幹大道可讓三輛馬車並駕而行,兩側商機熱絡,縣民出來採買日常用品,或販售布疋、牲畜、熱食。
一名壯漢背著數塊木板,進了城門後沿著左南區慢跑,經過許多住家和商販,一路上打了不少招呼,接著來到劉諒家門口,流了些汗,緩緩喘著。
「陳兄來啦!」劉諒正在刨屋桿,見到他高興的起身,幫忙把木板卸了,請他到椅子上坐著,並端了杯茶水給他。
劉諒和母親劉弋住在牧靡大道旁,屬左西區,以木匠為業。
「這外頭是越來越難討生活。」陳房兩口就把水喝完了,說道:「已到秋時,但林間悶熱的令人受不了!使我汗流浹背,爐灶在我旁邊燒似的。」
劉諒在旁繼續刨木,也閒聊著:「可不是嗎?初秋都是這樣。」
「印象中現在又更熱些。」陳房忍不住將深衣的袖子捲起,問道:「你聽說新縣令的事情沒有?」
「哦?」劉諒知道縣令被調往別處,但沒聽過新縣令的事情。
「好像是成都來的,比黃縣令還顯一些。」陳房興致頗高,繼續說:「聽南鄭回來的人說,那個李刺史有古怪啊。」
「有什麼古怪的?」
「是右西區的韓寶說的,他們跑商的見識真多,他們到南鄭時,親眼見到李刺史揣著黑色的玩意,和一些奇怪的人進縣長家中。」
「那也是南鄭的事吧?」
「唉!那種小地方沒什麼大事,但滇池就不同了,聽說最近朝廷有些動作,不知道會不會弄到牧靡來,畢竟我們經很久沒打仗了。」
劉諒將屋桿轉個方向,東看西瞧,又刨了兩下,確定這東西能支撐屋子,然後掃了掃地上的木屑,說道:「上次是元鼎四年吧?我才十二歲呢。」
「大家都擔心啊,外頭那些人……」陳房話還沒說完,一個身穿甲冑的甲士闖入,嚷聲道:「劉諒在嗎?」
劉諒趕緊起身,微笑說道:「我是。」
「你在啊。」甲士發現屋內沒什麼人,不好意思說道:「你這裡頭未免太暗了,害我把這些木柱什麼的看作是人。」
這屋子裡確擺了不少圓柱和各式木製品,看起來有些凌亂,劉諒笑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見怪。」
「是這樣的,新縣令要來了,我們縣堂有些地方需要整修,你過來看看吧。」
陳房拍手喊道:「有生意來啦。」
劉諒接過士兵給的竹捲,打開來看了會。是縣府的公文。
這時,屋後的布廉給人翻開,一名身形修長的婦人緩緩走出,看見甲士愣了一下,然後笑說:「什麼風把你給吹來啦?」
「您還是出落的大方呀,劉大娘!」士兵稱讚道,「是功曹要我來的,希望劉諒來翻修縣堂。」
「再兩年就人老珠黃囉。」陳房隨口說道,假裝看向別處,後腦杓被劉弋大力推了一下。
她接著問道:「我們寬兒的手藝已經傳到功曹那兒?」
「前幾天功曹大人經過輔左道,見一棟屋子修的漂亮,詢問後才知道是您兒子的傑作,那時候大人就說:『過兩天把他找來吧。』所以就來了。」甲士據實回答。
劉弋看起來很驕傲,拍了拍劉諒的肩膀,說道:「不是我亂吹,寬兒五歲起就會刨東西,到了八歲還會造木馬呢。」
「娘你別亂講。」劉諒擺擺手,要她別說了,神情窘迫。
陳房猛地站起,嚷道:「那我呢?不能忘記我啊!這些頂級上好的木材,都是我慧眼所見,拿大斧一刀一刀砍下的,我功不可沒!煮菜也得有好料不是?」
劉弋踢了他一腳,裝作不滿說道:「你別坑我們劉諒的錢就不錯了!」
「我論斤論兩、一分錢一分貨,大娘您別賴我啊。」陳房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喊道:「唉呀我還沒收今天的錢,大娘!」
劉弋從布囊拿出幾銖銅錢,重重放在他手上,說道:「酒少喝些,湘姬若又哭著來找我,看老娘把不把你卸成幾塊!」
劉諒在他們閒聊的時候和士兵走到外頭,問了些縣堂的狀況。士兵說道:「功曹的意思是,想打新的匾額,柱子的漆可重上,屋頂的木桿也可重上,或打牢些,地板的橫條有些都壞了,可以的話想換掉,其他如屋簷或槍具等照舊。」
「大工程呢。」
「兩天內可完工嗎?」
「可以。」劉諒想了想,應該是沒問題,等等買些東西先去縣堂一趟,把小地方整理好。
「那我走啦。」士兵完成任務後便快步離開。
劉諒回頭時陳房也提著粗繩出來,招呼道:「我先回家休息,下午還有一趟,改天來我這吃頓飯,好好聚一聚。」
「當然,我娘肯定也想好好喝上一杯。」劉諒和他道別後回到屋裡,準備些工具。
劉弋幫他把木屑掃乾淨,說道:「現在要去縣堂嗎?」
「嗯。」他準備了麻繩、小刀、量尺,全都裝在麻布袋裡,說道:「我兩個時辰後回來。」語畢,往外頭市集走去。
市集位在右南區跟右西區中間的商大道上,是牧靡縣的主要街道之一,頭通牧靡大道,尾接囤門區。
劉諒走到一間墨店前張望,思考買些什麼。這店的掌櫃已經七十多歲,留著一搓被染黑的小鬍子,他熱情招呼道:「阿寬你來啦!想買些什麼啊?」
「我要去縣堂,想帶點補木頭的漆。」劉諒說道。
「你要檜木用的還是楓木用的?」
「縣堂建成時間久遠,我不確定是那種木材蓋的。」劉諒聳肩,打算兩種都買,沒用到的可以下次再用。
突然掌櫃眼睛一亮,這話彷彿點燃了他內心深處的一把火,咳嗽兩聲後說道:「這你就問對人了,這縣堂啊,我年輕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子,是經過了三任縣長的修修補補,才有今天這般規模,那時候牧靡還是小縣,是縣長來著,我啊二十有二,一心想闖點什麼,帶著家裡的一些碎金和幾串銅錢,高歌走蜀道,都城在天涯……」
「所以掌櫃,縣堂到底是什麼木?」劉諒苦笑問道。
「噢!」掌櫃從回憶中醒來,說道:「當然是用外頭那砍不完的楓木囉。」
「那給我楓木的漆吧。」
掌櫃從後頭拿出小木罐給他,問道:「上次給的刷子還在吧?」
「在。」劉諒點頭道謝,付完錢便轉身離開,回到大道上,前往縣堂。
走沒幾步路,後方便傳來一聲嬌喊。劉諒轉頭一看,原來是蔡家的蔡月。
蔡月年已十九,但看起來像十五六歲,薄唇汪眼,臉蛋稍圓,是囤門區蔡家的閨女,也可算是牧靡的大千金。
「妳怎麼也上街呢?」劉諒見她穿著淡褐混黑斑的曲裾深衣,袖領有鮮橘的花邊,裏衣有兩件,應該是絲織衣,衣群落地,行不露足,看起來漂漂亮亮,而自己的衣服髒不打緊,還破了洞,揹著布囊也有些失態,不禁覺得不好意思。
蔡月快步迎上前,順勢拍他的背,說道:「你這模樣要去哪裡做事啊?」
「這次是縣堂呢。」劉諒說道。
蔡月有些驚訝,接著高興地說:「連縣堂都找上你啦,該不會是我爹推薦的吧?」
「是功曹大人發現的,才不是你們呢。」劉諒故意這麼說。
「好啊!虧我爹前兩天還稱讚你那藤架好看,我回去把他拆個精光!」
「大小姐你可得手下留情,你不心疼可你爹會哭死!」劉諒記得他上禮拜幫蔡家打造了幾個藤架,用來種些馬鞍藤,聽說四季都會開花,還能入藥,治骨酸、頭疼。蔡老爺期待著兩三個月後籐蔓將高架包覆,一齊開花,應該漂亮極了。
「誰叫你瞧不起我!」蔡月哼哼地說。
「胡說些什麼呢。妳怎麼一直跟著我走,妳要去那?」
「一直直走當然是縣堂囉!」
劉諒哦了聲,說道:「你去縣堂做什麼?」
「爹有些東西要給縣尉看,但他懶得出門,我就幫忙跑跑腿囉。」
「也是,妳整天在家頗悶的。」劉諒點點頭。
「何止悶啊。」蔡月哀怨說道:「就說我想學點木匠的玩意,不知道誰啊推三阻四,害我好無聊!」
「行了吧妳,到時候受傷我賠妳不起啊。」劉諒在打造藤架的時候,她就在旁繞啊繞,一會問東一會問西,有些解釋不清楚就隨便閒聊,聊著聊著倒熟了起來。
蔡月不滿地說:「倒把我當小孩子了!」
「妳本來就是。」劉諒心裡想著。
兩人一路閒聊,走了好一陣子終於來到了縣堂。縣堂佔地頗大,是八棟衙門建築拼湊而成,形成不規則方形,官吏都在此辦公。
兩人和入口的守衛甲士溝通過後才能進入,接著還得走過直徑百尺大的廣場才到縣堂。
「妳去找縣尉吧!」劉諒往右邊走,準備去縣令的衙門。
「那我走囉。」蔡月揮揮手後往左邊走,前往縣尉的衙門。
注: 漢代百尺約現今二十三公尺
牧靡縣地圖
獓狠(犬因)三危山食人巨獸,樣子有些像牛,長著四隻角,它的毛髮很長,就像披在身上的蓑衣。
來自山海經
______________
也不算是新作,但想給讀者們看看
希望大家會喜歡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