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沒有閃閃發亮的鎧甲。
在這裡，看不見瀟灑帥氣的王子。
在這裡，不存在正氣凛然、行俠仗義的騎士。
──因為，這是一個幾乎遭人遺忘的，位於遙遠蠻荒之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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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西亞王國（Mercian England） 西元617年
她是一名年紀約四十五歲的老婦人。儘管一身老骨頭不太中用，走起路來也一拐一拐的，老婦人卻活得比自己的兒女還要長壽；這或許得歸功於她善於博人同情，同時也擅長利用這些同情心的緣故。
今天，老婦人把森林裡採來的（或許還包括從臨村騙來的）食物都吃完了，所以她又邁開步伐走向陌生的村落，希望能找到一個好客的的村子，可供她騙吃騙住的地方。老婦人通常會躲在叢林內好一會，觀察環境是否友善、是否有食物、是否有立即性危險……
老婦人伸手抹掉額頭上汗水，感覺到炎熱的夏季天氣正在逐漸蒸發皮膚上的水分。
此時此刻，太陽高掛在天上，空氣間瀰漫著濕氣。由於這此的正好處在天體的北極之下，因此，夏天的夜晚十分明亮，以致半夜時人們常感困惑：它究竟是夜晚的持續，還是白晝的來臨？這是因為在夜裡，太陽躲在大地下面不久，它很快就從北部地區回到了東方。
這裡的夏晝正如冬夜那樣有十八個小時之長──對於種植蔬果來說，這是再合適不過的時機了。
然而，明明正處於最適合種植蔬果的季節，田野間卻毫無人煙──不只如此，村子裡頭一片死寂，沒有狗叫，沒有煮濃湯的白煙，沒有母雞與小雞在道路上行走，更沒有玩耍奔跑的小孩子。就跟路途上所拜訪的幾個小村子一樣，這個地方早已人去樓空。
老婦人嘆口氣，『這年頭就連老鼠都難以填飽肚子。』雖然不抱太大的希望，她仍然踏入廢棄的村落裡，試著尋找一丁點食物殘渣。
事實不該如此的，她心想。就算是最黑暗的時刻，她也從未見過如此悽慘的景象。
老婦人所身處的這一座島嶼──她坐落於面臨歐洲大陸的西北方向，正好與歐洲三個最大的國家日耳曼、高盧和西班牙，遙遙相望。
在早已逝去的古老年代裡，這座島嶼曾經被人們稱之為阿爾比恩。
現在，她的名字叫作不列顛。
這是一座地上樹上結滿果實的島嶼。她有大量各種各樣的海上和旱地禽類，還由於有許多盛產魚類的河流和豐富的泉水資源而馳名於世。島上還蘊藏了各種各樣的金屬如銅、鐵、鉛、銀。它還出產大量的黑色大理石，而且是最好的，黝黑發亮，放在火中會發光。
如此豐富的資源，應當使住在島上的居民享受數不盡的富饒，使他們的生活舒適得宜──不，正因如此，覬覦這座島與資源的民族從各處前來。皮克特人、蘇格蘭人，還有來自各方的野心家，他們全都蜂擁而至，只為了尋求一片新土地。
這些民族時用親善、時用武力，相互彼此爭奪島上富饒的資源，領地隨時都在變化。直至近來一百年，他們終於在自己的地盤定居了下來。
可是沒過多久，另一個全新的敵人踏上了這塊土地，毫不留情地在這座海島上肆虐，造成無法想像的死傷。這一名敵人不以刀劍傷人、這一名敵人捉摸不定，無法殺死也無法碰觸。
它的名字叫作瘟疫。
隨之而來的，則是飢荒。
經歷過這兩名可憎無比的災害摧殘下，島嶼中部的土地幾乎回到了蠻荒時代。暴動四起，人們為了搶奪剩餘的一點食物不惜殺死彼此。農場成了廢墟，田地裡頭的種子一一腐爛，就連耕田器具也因無人保養而腐鏽殆盡。
即便某些人幸運地保有足夠過冬的食物，暴民也會找上門來，出於嫉妒和飢餓而將他們趕盡殺絕。屍體逐漸堆積起來、腐爛，又因沒人負責埋葬導致病菌滋生，感染周圍所有的人與生物。惡性循環，地獄般的生活似乎永無止盡。
不過在這混亂的世道之中，卻有一些頑固的靈魂反抗，甚至藐視周遭發生的一切災難。
這名老婦人就是其中之一。
她大搖大擺地走入已被廢棄的村子內，然後在一間房屋的轉角處發現了一隻褐色毛皮的貓；活著的。牠正在清理自己的腳爪，看起來相當健康。這樣一隻貓能夠讓老婦人吃上一個星期。
「貓……貓的肉好。」老婦人低語道。她彎腰藏起自己的身軀，緩緩接近那隻坐在房屋門口的褐色貓咪，如同一隻老態龍鍾的野狼。
忽然間，突如其來的恐怖哭嚎劃破了村子內的死寂。
「弗麗格女神啊，請原諒我的無禮！」以為是鬼魂作祟的老婦人，當場嚇得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嘴裡一邊喊著信仰中女神的名字，一邊顫抖地捲縮在地上發抖；理所當然的，被嚇著的貓咪也警覺地逃竄，身影頓時消失無蹤。
當老婦人仔細聆聽一會後，她發現哭聲是從廢棄房屋裡頭傳出來的聲音。那是嬰兒的哭叫聲！老婦人爬起身子，探頭探腦地察看，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影後，才踏著步伐小心翼翼地進入廢棄房屋中。
房屋內部得裝潢非常精緻，看得出村民離開前曾有一段美麗的樣貌。粗壯結實的橡樹桌椅擺在一角，各種用來放瓶具的凹槽，窗簾及床單上都有刺繡的圖案。她又在一間房間裡頭發現織布用的器具和針線，明顯透露出這間房屋曾是一名女裁縫的家。
「或許東西能拿來賣。」老婦人暗自心想。
接著，她走入臥房，
「女神在上啊！」這一回，從老婦人雙唇吐出的是驚嘆的話語。
積滿灰塵的床上，躺著兩個小小的身軀──那是兩名女嬰，年紀才兩歲大左右──她們小小的身軀骨瘦如柴，看起來奄奄一息。不過從那胸口小小的起伏來看，她們尚有一口氣。
「究竟誰會忘了帶走她們？」
老婦人望著停止哭泣的嬰孩，她們的眼睛雙雙緊閉，緊抱著彼此取暖，好不惹人憐愛。
「是誰捨得丟棄這樣可愛的孩子啊？」
有一瞬間，老婦人的心幾乎被這幅畫面所融化了。她下意識地想觸碰其中一名女嬰柔軟蒼白的臉頰，手指卻像是被電到似地縮了回去。
不行，我不可能照顧得了嬰兒！更何況還是兩個！
老婦人退後幾步，彷彿眼前這兩名女嬰十足地危險──
她轉身逃跑。
縱使心地再怎麼邪惡與自私，任由兩名可愛的女嬰活活餓死或凍死並非老婦人所希望的。但是這個世道卻不容許人們產生一絲同情心，她對此無能為力。
大概是被老婦人的腳步聲吵醒，女嬰再度哭了起來。
那聲音迴盪在老婦人邊，久久不能散去。她踏著蹣跚的步伐逃入森林，試圖甩開那令人心痛，足以刺入心坎的哭喊聲。
就在此時，一個男人忽然從樹林之中走出，差一點就與快步行走的老婦人撞個正著。
他是名高挑精壯的男子，皮膚成古銅色，有一頭剪得短短的黯淡金髮，嘴巴周圍的鬍子襯托出他端正的五官及臉型，帶著一股優雅又性感的個人風格。不過真正令人感到印象深刻的地方，還是那一雙深邃的眸子。
沒有年輕人的不可靠，更少了那股青春洋溢的感覺。那一雙褐色眼眸射出了穩重又冰冷的目光，以及一絲……難以形容的深沉。
此時，他的手邊牽著一頭牛和一頭驢子，兩頭牲畜背上都掛著大包小包的袋子，似乎裝滿了不少東西。
那是食物嗎？
「小心一點，老媽媽。妳嚇著我了。」嘴上是這麼說，旅行者臉上的表情一點都不像驚嚇到的模樣。
「擋路的是你吧！」老婦人沒好氣地罵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孩子？」
他不是本地人。
老婦人心想。她那一雙眼睛的周圍或許佈滿皺紋，眼珠子本身可沒瞎。她一眼就猜得出眼前這位不速之客並非這附近的人。她上下打量對方，身上圍著一件斗蓬，沒有繫帶刀劍，只有驢子上綁著一把斧頭。這人看起來並不像一名戰士，也不像蘇格蘭人或克特人……事實上，他看起來什麼都不像！
「旅行到下個村落，看有沒有落腳的地方。」旅行者很快地回答，完全沒有撒謊的跡象。
「前面那個村落早就沒人了，省省力氣吧。」
「是嗎？看來又得睡在骯髒不堪的小屋了。」旅行者苦笑道。
「……話說回來，你有食物嗎？」老婦人問，期望這個旅行者會分自己一點食物。
「當然有，老媽媽。」旅行者馬上說道，而且回答超乎老婦人所想像：「我這有麵包、蜂蜜、醃豬肉、鹽巴、粗麵粉，還有一堆種子和豆子。其實我正在趕路，而這頭笨牛又拖累了我的行程。我可以把牠也一併送給妳。」
今天簡直是老婦人的幸運日，她作夢也想不到竟然會碰上意想不到的收穫……可是等到旅行者說到一半的時候，老婦人又猶豫了。
多疑的個性警告著她，這一切都很可能是個騙局。
「你怎麼可能那麼大方，把自己的食物都讓給我。」老婦人輕蔑地說：「瞧不起人也該有個限度，孩子！」
「當然不可能。」旅行者說：「以物易物是最基本的條件。假如妳有我需要的東西，我就將這些食物全給妳。」
「我可沒錢。」
「我看得出來，」他說：「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麼？」
「我要處女。」
「哈？」
一時間，老婦人無法理解對方的答案。
「作為交換食物的條件，妳得給我一名處女。」
「你是奴隸販子？」
「我不是。」
「那你瘋了！」
「何必管呢。」
旅行者的眼神和口氣瞬間變得輕蔑。
「妳到底想不想要這些食物？假如運用得當，它們甚至可以幫你度過下個冬天！」
老婦人聽聞後開罵起來，以沙啞的嗓音吼道：「就算我想要好了，你要我從哪裡變出個處──」
憤怒的言語忽然止住。
她像是想起什麼似地靜止不動，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等我一下，不要亂跑！」
轉過身，老婦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村子，抱起了兩名仍躺在床上的女嬰。緊接著又拖著一身老骨頭往回跑，等到她回到旅行者面前的時候，早已氣喘如牛，幾乎快呼吸不上來。
「這兩個，可以嗎？」獻出懷中哭鬧的兩名女孩，老婦人露出諂媚的笑容。
旅行者端詳了長相甜美可愛的女嬰好一會，接著抬起頭說：
「她們是雙胞胎。」
「你怎麼知道？」
「你不是她們的母親？」他反問。
「何必管呢。」老婦人試著模仿他先前的語氣，猶如他的翻版。
「你可能有自己的孩子，老媽媽？」
老婦人聳肩道：「我原本有五個兒子，五個都死了，而且死法各異；我還有一個女兒，現在不知道人在何處。我希望她最後也能死去，安詳地……」
剎時，老婦人垂下的目光喚回了一絲人性，一名痛失兒女的母親──下一秒，那抹光芒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到底要不要？」
旅行者搖了搖頭，說：「不行，她們太小了。」
「她們是處女！」
對方雙手抱胸，思考了好長一陣子──直到老婦人快按耐不住沈默，幾乎快尖叫的那一刻，旅行者才緩緩開口：
「這樣吧，我可以把食物和牛交給妳。」
「太好啦！」老婦人開心地把女嬰遞上，卻不見旅行者打算收下。
「相反的，妳必須扶養這兩名孩子。」
「我必須什麼！」
旅行者當場打斷她。
「等到這兩位女孩十五歲的時候，我會再度前來挑選其中一人，並把她帶走。最重要的是，而且她們兩人一定得保有處女之身。」
「否則的話……」
「沒有否則。」旅行者冷酷地說。
老婦人吞了一口口水。
「那麼，後會有期了……啊，記得別殺了牛啊，現在牛奶要比牛肉好用多了。」
旅行者牽著驢子，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一下！」
腦袋中某個部分正在叫她閉上嘴巴，老婦人仍忍不住問道：
「你又怎麼知道十幾年後我住在哪？又究竟死了沒？」
這時候，旅行者緩緩轉過頭來，露出了一抹最接近笑容的表情──那是令人膽寒的微笑。
「喔不，我很確定到時候妳還活著，而我會找到妳和這兩個孩子，不管妳們住在世界上哪個角落。」
語畢，他遠去的身影逐漸消失於森林深處，只留下老婦人站在原地，依然愣愣地望著對方的背影。
幾分鐘前還兩手空空的她，突然多了一大堆食物及一頭奶牛，足以讓一個人過上兩個冬天都沒問題……當然，老婦人的還手邊多了兩名嬰兒、兩張嘴需要餵養。
嬰兒的哭聲，響徹這片腐敗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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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西亞王國（Mercian England）西元630年
那是一個涼爽的秋季午後。
位於村落南方的森林，一年四季都受到厄俄斯特女神所眷顧與恩惠，總是綠油油的一片。這裡的土地肥沃，土壤呈現咖啡色。草地上閃爍著晶瑩的露珠，散發著青草、鮮花和濕潤的泥土的芳香。不只野生動物，豬或牛等家畜都喜愛來到這附近歇息。
森林間，薄霧繚繞、白紗般的柔柔地飄浮在空中。樹木靜靜地站在蔚藍的天空下。陽光像一縷縷金色的細沙，穿過重重疊疊的枝葉流瀉進來，斑斑駁駁地灑落在草地上。微弱的光芒反射在露珠上，也映照在一條小溪河面上──不過，林間除了溪水潺潺流動的聲音之外，響起了年輕女孩的清脆笑聲，伴隨而來的則是水花噴濺的嘩啦聲。
那是兩名花樣年華的少女。
她們倆人擁有酒紅色的頭髮，過肩長髮綁成辮子置於腦後，就連臉蛋也長得出奇得相像。無論是髮色、髮型、臉蛋或身材都極為相似的兩人，只能從她們的神情上做出區別。那一位赤腳踏在清澈溪水中的少女，正一副玩得不亦樂乎的表情，臉上綻放出開朗的笑容；另一位少女則是靜靜地坐在溪邊的石塊上，不發一語，臉上的神情稍嫌陰沈。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伊提絲姐姐（Ettith）？」
這時候，坐在一旁的少女打破沈默，望向眼前的雙胞胎姊姊。
「沒問題的啦，伊蘇特（Izot）！」
被稱為伊提絲的少女回答，對雙胞胎妹妹的警告毫不在乎。
「太晚回去的話……會被禁足喔。」伊蘇特瞇起碧綠色的雙眼，呢喃道。
「反正今年過冬用的食物都採收完了嘛。」伊提絲嘟起嘴，不滿地說：「讓人家休息一陣子又不會怎麼樣。」
「祖母會擔心的。」
「祖母她隨時都在擔心好嗎？整天疑神疑鬼的，神經質到不行……真不曉得她以前是怎麼過活的。」
「祖母只是考慮得比普通人還多而已。」伊蘇特說：「正因如此，她才能夠活過十幾年前那場瘟疫，重建了這座早已被放棄的村子。」
「我知道啦，這個故事都聽說過幾百遍了！」伊提絲不耐煩地摀起耳朵，面露不悅地說：「祖母從無到有，一手在建立起村子的繁榮。其他存活下來的人慢慢加入她的行列，村子才能夠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所以說，祖母的擔憂是有根據的。她正是在那個混亂的年代──」
「妳聽到了嗎？」
「哈？」
忽然間，伊提絲說出了毫不相關的話語，打斷妹妹的說教──也許，她是故意的都說不定。
「我好像聽見篝火的聲音。」
「妳少騙人了！」伊蘇特忍不住提高音量。
「真的啦，妳看那邊的森林還有白煙冒出呢！是旅行者在煮東西嗎？」
只見伊提絲一邊說著，一邊朝那個方向走去。
「等等，假如來者不善怎麼辦？或者遇上狼的話……」
「這麼神經兮兮的，小心變成祖母喔。」
「我剛剛說的警告妳都沒聽進去嗎？」
「妳不放心的話就跟來呀。」
伊提絲踏著輕巧的步伐越過小溪，往森林裡走去。
「唉……到底誰是姊姊、誰又是妹妹？」
伊蘇特邊說邊嘆了一口氣，隨即跟著自己的姊姊深入森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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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篝火一事或許是伊提絲亂說的，但篝火本身的存在卻是真實的──當這兩名雙胞胎姊妹走了一小段路，穿越由茂密枝葉構築起來的天然屏障後，她們發現了白煙的來源。
一堆溝火，以及由粗壯樹枝架起來的一個小鍋子，裡頭正在燉煮著什麼。
伊提絲和伊蘇特兩人躲在草叢裡，看不清楚鍋子內容物。她們倒可以很清楚看見一名男子正坐在圓木上，專注地攪拌鍋子中的東西……不管那是什麼。這名旅行者身邊還有一頭驢子和一頭牛陪伴，牠們身上扛著好幾個裝得滿滿的布袋。
那是食物嗎？
「回去吧。」伊蘇特小聲地說，拉了拉姊姊的的衣角。
「唉，不要這麼沒耐心啦。」伊提絲擺了擺手。
「假如他是強匪或殺人犯怎麼辦？」伊蘇特耳語道。「哪有旅行者會選擇走這種深山野林的道路？」
「等一等，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在煮啥東西。」
「那一點都不重要好不好，走了啦！」
「這種時候妳最膽小了。放心，姊姊會保護妳。」
「我這叫做小心謹慎，我們回家村子吧。」
「不要拉我，樹枝都勾到衣服啦！」
「那就快點離開了！」
「很煩唉妳！」
頓時間，一抹黑影籠罩住拉扯中的姊妹倆。
「妳們兩個可以不用躲了，出來吧。」
「嗚啊！」
「咦呀！」
頓時間，兩聲尖叫同時響起。
不知從何時開始，剛剛還坐在數尺遠的旅行者已經站在她們正前方，低頭俯視躲在樹叢後方的兩人。
「你、你想怎樣！」伊提絲用身子擋在伊蘇特的前方，護著自己的妹妹。平時她算不上一名稱職的姊姊，在這個時候卻展現出連自己都倍感驚訝的勇氣。
「妳們兩個講話那麼大聲，早就被我聽見了。」旅行者說。
伊提絲默默地觀察眼對方。假如他這男的出什麼可疑的舉動，她就會一腳飛踢他的跨下。
他的身高修長，臉孔相當普通，表情就和處處可見的人一模一樣。金色的短髮剪得平整，鷹勾鼻、寬闊高聳的顎骨，這個人的臉型輪廓格外冷酷。雖說整體看來毫無印象深刻之處，伊蘇特的心底隱隱然覺得頗有異樣。
這個人，自己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旁，伊蘇特如此心想。
「你是誰？為什麼出現在森林裡？」伊提絲不客氣地質問。
「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旅行者。正在穿越這座森林……」旅行者停頓了一下，接著問：「妳們倆是附近村落的居民嗎？」
「是又如何呢？」
「我想找個歇息的地方，是否能帶我到貴村一趟。」
此時伊提絲和伊蘇特雙雙互看了一眼；將陌生的外人帶到村落去，這樣真的好嗎？
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猶豫，旅行者立即說道：「我不是什麼可疑的人。」
可疑到爆了。少女們不約而同地想著。
「我想光這樣說可能沒什麼信服力……其實呢，我在貴村裡頭有認識的人，只是很久一段時間沒見面了。」旅行者的話，讓少女們吃了一驚。「如果妳們能帶個口信給村長，應該就能夠解釋一切了。」
「村長正好是我們的祖母。」伊提絲說。
「祖母，是嗎？」旅行者喃喃自語道：「她老人家身體還好嗎？」
「你認識祖母！」
「十三年前，我和她曾有一面之緣。」這時他露出微笑，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當然的我贈送給她一些食糧，幫助她度過那年的飢荒。」
「十三年？祖母正是在十三年前開始重建村莊的！」伊提絲說。「這麼說，你是我們村子的救命恩人？」
「誰知道你是不是亂講，結果誤打誤撞的。」伊蘇特說，語氣卻不怎麼肯定。
旅行者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回去告訴她吧，」他說：「就說一位帶著驢子和牛的旅人想要拜訪她，這樣她就懂了……啊，請放心，我不會跟蹤妳們的。」
「怎麼辦，伊蘇特？」伊提絲轉向妹妹，不知該如何是好。
「唔……」伊蘇特也陷入了沈思。
突然間，原本趴在一旁睡覺的驢子和奶牛躁動起來。牠們發出低沉的鳴叫聲，拉扯著綁在身子上的繩子，透露出明顯不安的情緒。
「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當眾人仍搞不清楚狀況之時，數量龐大的鳥群自森林另一頭振翅飛起，一邊發出尖銳的叫聲，一邊到處逃竄。抬起頭，位於不遠的天際邊昇起了大的量濃煙──那並不是熬煮食物所燃起的白煙，而是帶給人不祥預感的漆黑色煙幕。
「那是……村子的方向！」伊提絲不禁叫了起來。
「村子燒起來了？怎麼會！」伊蘇特也慌了。
「伊蘇特，我們走！」
「好的，姊姊！」
兩名少女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奔去，當場忘了旅行者的存在。
「那裡嗎？」
旅行者冷笑了一聲。接著他走向沸騰滾水的鍋子，毫不顧忌地將手右手伸入其中，從裡頭撈出了砍成好幾段的粗糙樹根。
「不枉費我等待了這麼久，到時應該會很美味。」旅行者凝望著雙胞胎姊妹離去的方向，自言自語道。
然後，他咬下一小截樹根，彷彿沒事般地咀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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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入者先是破門而入，把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全部都揪出來，接著把所有值錢的的家當都搬空。他們拿搶奪了村里少許的積蓄，同時搬空了村民為了過冬而存起來的食物。最後，這些人將火把投擲到房屋頂端，不用多久火焰就吞噬了好多間房屋和糧房。
過去幾個月來，村民們不只每天都辛勤工作。他們曾集合在篝火旁舉行盛宴，祈求收穫季節的到來。他們宰殺一隻羊，獻給了豐饒女神的那瑟斯，感謝她給予田地肥沃的土壤。
不僅如此，村民也建造了一個小小的祭壇，並以美麗的花朵裝飾它，用以感謝弗麗格女神賜予他們種子，使村民有農作物收成。另外，村裡頭的少女們也用舞蹈感謝一整年的好天氣，神祇降下了適合的雨量，而沒有發怒似地用暴雨侵襲大地。
現在，種種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在侵入者的掠奪下，村民的心血短短一瞬間便化為烏有、化為灰燼。
真正的灰燼。
當伊提絲與伊蘇特見到這幅景象之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一瞬間，她們還以為自己正在做一場恐怖的惡夢。濃煙嗆得她們咳嗽不止，刺痛的雙眼都快睜不開來。
兩名少女到處奔跑，尋找家人和朋友的身影，結果卻發現自己正跑入危險之中。伊蘇特被某個東西所絆倒。整個人跌倒在地面上，劃破皮的腳裸流出鮮血，身上則滿是傷痕。
定睛一看，那個絆倒她的東西竟是一具屍體……她朋友的屍體。伊蘇特蹣跚地爬起身子，震驚得無法言語。
一旁，伊提絲拉著妹妹的雙臂，高喊道：「不要停下來，伊提絲！我們得找到祖母！」
「……那個……他死……死了……」伊蘇特此刻連話都講不好，雙眼睜得大大的，臉色蒼白。
「死了，對！」伊提絲吼道：「我們當務之急是找到祖母，她需要我們！」
伊提絲半拖著伊蘇特，往家裡的方向跑去。
緊接著，她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猶如暴風雨中的石頭，聳立於這片混亂之中。老婦人蒼老的面容上毫無一絲恐懼，甚至充滿憤怒的神色，一邊揮舞手中的柺杖，一邊向侵入者怒罵。
「祖母！」
下個瞬間，有一名身材粗壯的男人舉起手中的盾牌，將老婦人打倒在地。
「找個躲起來，伊蘇特！」
「但、但是──」
「快點！」
伊蘇特還想說什麼，卻被姊姊強硬地打斷，只能驚慌地跑到一旁的角落躲起來藏住身子。
確保妹妹的安全後，伊提絲毫不猶豫地衝上前，用自己的身子擋在殘暴的入侵者以及昏迷不醒的祖母之間。
「住手，別傷害她！」伊提絲吶喊著。
此時此刻，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內心只是想保護祖母而已，完全沒想到自己正暴露於危險之下。
這並非出於勇氣，反而比較類似於衝動的情緒。一種盲目且深刻的愛，家人的愛……無論發生什麼事，伊提絲都不會眼睜睜看著祖母被殺掉。十三年前，當母親拋棄她和妹妹的時之後，正是祖母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和她的妹妹。
現在換她報恩了。
燃燒的火光映照在入侵者的刀劍上，再反射進伊提絲的雙眼中。她的背脊發涼。假如對方砍下來了，她絕對不會躲開。
會很痛嗎？伊提絲納悶著。死又是怎樣的感覺？
面對著眼前這一名少女，入侵者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無法理解這個突發狀況。他與他的同伴都不自覺地垂下手上的武器，臉上滿是疑惑。伊提絲的舉動驅走了紛亂與暴力的行徑，帶來一股異常的寧靜。入侵者全都靜止不動，彷彿從未面對過這種情況。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看似是領導者的男人朝這走了過來。
他是一名高大的男人，擁有相當寬闊的肩膀。身穿銀色鎧甲，背上的披風是深紅色的，不曉得那是原本的顏色，或是染上太多血進而導致那樣的色澤。他的年紀約三十歲上下，歲數大概和先前見到的那名旅行者相差不遠。
「我是這群士兵的指揮官。」那男人簡短地說。
伊提絲冷笑道：「哼，你會發現這個頭銜並不怎麼值得令人驕傲。」
少女的勇氣讓指揮官露出詫異的神情；他還從未見過膽敢直接回嗆他的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這份驚訝並沒有展現在指揮官的臉上，他以平淡的口吻說：「妳是這位老者的孫女嗎？」
「有問題嗎？」她惡狠很地瞪了對方一眼，回答：「她是我的祖母，同時也是建立起這一座村子的──」
指揮官揮揮手，打斷了伊提絲的句子。
「我曉得叛亂份子的身份，小姐。」
「哈？」
指揮官輕蔑地說：「我服侍麥西亞的康吳爾夫（Coenwulf of Mercia），我的領主正在打算投效麥西亞國王彭達（Penda）的路上。而我正好路過叛亂份子的村落，打算藉由奪取這裡的糧食來獻給麥西亞國王當作見面禮。」
「你真的很喜歡聽自己的聲音呢。」伊提絲酸溜溜地說。
「說什麼！」一名入侵者怒吼。
指揮官舉起一隻手，制止部下失控。
「妳叫什麼名字，叛亂份子的孫女？」指揮官問。
「伊提絲。」她抬起頭，與對方四目交接。
「妳知道自己的處境嗎，伊提絲？」
「當然，」
伊提絲提高音量，好像刻意要讓在場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首先，這裡壓根就不住著叛亂份子。祖母曾說過麥西亞國王的壞話，但僅止於此。我們是一群再普通不過的農民，只想過著和平的生活。第二，現在在場只剩下老弱婦孺而已。如果你濫殺我們，麥西亞國王又會怎麼看待你的領主？第三，你的手下已經搶奪了村子中所有的糧食，殺死我們一點意義都沒有。又或者……」
少女堅定不已地凝視著指揮官，說：「……又或者，你想讓自己揮擲的劍染上老女人和小孩的鮮血？」
詭異的寧靜，瀰漫於充滿血腥味的混濁空氣之中。
指揮官盯著這名少女，接著將視線轉向倒在一旁的老婦人，又將目光轉向身旁的部下。
最後，他笑了。
出乎意料地，他竟然開懷地大笑起來。
「妳真是個有趣的女人。」指揮官邊笑邊說：「把她帶走。」
一股恐懼感爬上伊提絲的心頭，但自尊卻不允許她表現出來。
「只要我乖乖跟你走，你能保證不對剩下的村人出手嗎？」儘管發問的聲音有點顫抖，伊提絲仍然一臉平靜地問。
「正如妳所講的，殺死你們一點意義都沒有。不過妳是個相當有趣的傢伙，不得不留在我身邊。而且我說了算。」
「你發誓嗎？」
「我以領主康吳爾夫的名字發誓。」指揮官舉起手說道。
「那麼我──」
伊提絲望了祖母一眼，又偷偷瞥了伊蘇特的藏身處，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對上。
「再見了，伊蘇特。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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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婦人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乾草堆上，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身處於穀倉內；由於狹小的穀倉內早被搬空，取而代之的是傷痕累累的村民。所以她一時間還認不出這是哪裡。轉過頭，她還看見旁邊還有一名少女正在幫忙照料傷者。
「……伊蘇特……」老婦人出聲叫喚自己最親愛的孫女。
「祖母，您還好嗎？」
少女立即來到老婦人身邊，緊握著她的雙手，眼眶中滿是淚水。
「我的好女孩啊……」她虛弱地說，「那些該死的傢伙呢？」
「不用擔心，他們離開了。」伊蘇特回答。
突然間，老婦人變得非常激動。她邊咳邊斷斷續續地說：「那些畜生不如的……他們有沒有對妳……我的寶貝女孩啊……妳們有沒有……」
「不，祖母。他們沒有碰我。」伊蘇絲道：「伊提絲……她被帶走了……」
「我的老天爺啊……」
「妳應該要感謝我才對吧，老媽媽？」
帶點嘲弄的笑聲來自於站在身旁不遠處的一名男人；轉過頭來，一名男子出現在伊蘇特身後。
他是旅行者──剛才在森林中出現的奇怪男性旅行者。聰明的臉孔上掛著雖然知性、卻又叫觀者隱然感到不安的某種笑意。不過真正令老婦人嚇得面色發白的原因，並非他的表情，而是那張臉。
那張她曾在十三年前見過的臉孔。
她記得一清二楚。
儘管過了這麼長一段時日，對方的面容上找不到一絲歲月的痕跡。不像她本人如同風中殘燭一般，隨時都可能燃盡。
「你還是回來了嗎？」老婦人虛弱地說。
「妳以為我會忘了我們之間的諾言嗎？」旅行者說。
「不……」老婦人說到一半便停下，搖了搖頭。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旁，伊蘇特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困惑地望著自己最親愛的祖母。「您認識這名旅行者嗎？他到底是誰？」
「喔，我寶貝的孩子啊。」祖母伸出手，輕撫少女的臉頰。從掌心傳來的觸感粗糙不堪，卻也相當地溫暖；那是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只有關係親密的家人才能相互感受得到。
「妳何不把實情告訴她呢，老媽媽。」他的語氣保持著的輕鬆和漫不經心的感覺，卻還沒到輕浮的程度就是了。
「唉，看來已經無處可逃了。」
老婦人無奈地嘆口氣，接著緩緩開口，道出了那段不願憶起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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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者的痛苦哀嚎、哭泣，以及夾雜著牙齒喀擦喀擦的聲音，充滿了瀰漫死亡氣息的穀倉。
伊蘇特的情況也不比躺在旁邊傷者還要多好。她臉色蒼白，肩膀不停地顫抖。她的心臟猶如被一隻冰冷的手握住，幾乎快讓人喘不過氣。
「也就是說，我和姊姊都是被祖母撿來的？」她費力地擠出了顫抖的聲音。
「是的。」
「而且還差點被當成商品被交換掉？」
「……是的。」
「而現在……十三年過後的今日，這個人將依照祖母的諾言，帶走我或伊提絲其中一人。」
「……是、是的。」
兩行透明的淚水自老婦人滿是皺紋的臉龐流下，眼神中透露出的是不捨、悔恨與各種情緒交織而成的複雜神情。老婦人不敢直視自己的一手養大的孫女
──正確來講，她認為自己根本無臉見她。一開始，她僅是抱著單純的責任心撫養她們。但是隨著相處時間時間，她漸漸把兩人當作自己真正的孫女看待。
「對不起……我對不起妳們……」
或許是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罪惡感，老婦人以雙手摀臉，淚水頓時自眼眶潰堤，當場痛哭起來。
「我沒有資格當妳們祖母……到頭來我只是個自私的老女人而已……」她哽噎地說。
少女並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伊蘇特上前擁抱住眼前這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不，她並不是隨便一名老婦人，而是將自己一手拉拔大的，最親愛的祖母。
「別責怪自己了，祖母。」伊蘇特一邊以柔軟的雙手覆蓋住那隻長滿厚繭的手，一邊說道：「是您拯救了我和伊蘇特，賜予我們兩人名字。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倆都很感謝您……您一點都不自私啊。」
伊蘇特說：「只要人活著，一定還有希望──」
「很抱歉打斷這感動的時刻，時間已經到了。」
冰冷無情的嗓音，敲碎了好不容易構築起來的溫暖氛圍。
老婦人與伊蘇特不約而同地看向旅行者，從後者平靜的表情來看，他完全不在乎發生在這間村落的種種悲劇。
悲劇……一想到這，老婦人就無法不去想像伊提絲的下場，她的身體顫抖起來。她畢竟是一名見過世面長者，因此非常清楚這些野蠻人的作風。像伊提絲那樣長相出眾的孩子，他們絕對不會放過她。
「拜託，請您救救我孫女吧！」無視身上的傷痛，老婦人爬到旅行者腳下，向他跪求道。「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辦得到，我有這種感覺！拜託請您救救她！」
「我只是一名旅行者而已。」他想都沒想就拒絕：「我只是來拿屬於我的東西罷了，根本就不想捲入任何麻煩事。」
「拜託你！」這時候，就連伊蘇特都跪在旅行者腳下，沈痛地哀求道：「請救救我姊姊吧！在他們對她出手前……」
「我也很勉強啊。」旅行者淡然地說：「照約定，我只需要妳們姊妹倆其中一人就夠了，我沒有理由花費心力把另一位給帶回來。這不合邏輯。」
語畢，旅行者陷入一陣沉默。他以古怪的目光來回望著伊蘇特和老婦人悲傷的表情；接著，他突然開口問了一個似乎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你們村落的糧食是不是全被搶走了？」
老婦人先是一愣，接著茫然地點點頭，無法理解對方提及這件事的用意。
「那很糟糕啊！現在正值秋季，你們已經沒有時間再重新種植農作物了。待冬天降臨之後，你們沒被凍死也會活活餓死，毫無希望可言。」
「你到底想說什麼？」伊蘇特問，語氣中充滿怒意。
「我手邊剛好有一頭奶牛，還有一大堆食物。假如運用得當，它們甚至可以幫你度過下個冬天。」
「你的意思是……」在這瞬間，老婦人瞭解了對方話中的含意。
旅行者蹲下身子，對著老婦人露出一抹笑容。他說：「老媽媽，只要妳願意用另一位孫女……叫做伊提絲吧……用她來換取我的食物，就可以拯救這座村子喔。」
「這樣的話，我的兩位寶貝孫女不就都──」
「何必管呢，老媽媽。」
再一次，旅行者的態度轉為完全的蔑視。
「反正妳不就是這麼自私自利的女人嗎？犧牲兩位孫女來達成其他心願，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你竟敢這麼對祖母說話！」
「住口，伊蘇特！」
祖母的怒吼，令伊蘇特震驚得睜大雙眼。
「伊蘇特，我從小照顧妳們至今，僅僅是為了履行諾言罷了。」
沒等伊蘇特反應過來，老婦人諂媚地跪在旅行者腳邊，以極為卑微的態度對方向請求：「我願意獻上這兩位女孩，來換取你的牛和食物。所以請將她從那些野蠻人手中救出。」
即便一看便知道是假裝的、即便表現出的演技多麼拙劣……老婦人依舊得被迫說出謊言，那是足以令人心如刀割的話語。
「祖母……」一行眼淚，滑落了伊蘇特的臉頰。
旅行者站在一旁，猶如正在觀賞一齣悲情的猴戲，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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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在她前方的地獄，似乎永遠不會結束。
伊提絲幾乎失去了意識，她僅能感到全身上下都傳來最劇烈的疼痛，以及來自吊著的手臂和被凌虐的下身的痛苦。她幾乎無法思考，僅有巨大的痛苦和羞辱在折磨著她。
當伊提絲剛開始遭到那些入侵者凌虐時，她還不曉得能否忍受這種施加於自己身上的暴行。就像落入陷阱的野獸，經過一番絕望的掙扎以後，她終於瞭解自己毫無逃脫的希望。她無力再抵抗了，只能赤裸地被綁在桌上，任憑這群野蠻的男人摧殘她的身體，並帶給她巨大的屈辱。
伊提絲甚至能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沾滿了全身。每當他們在自己身體烙下汙穢的痕跡，也同時留下一種肮髒的恥辱感，如今，她已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
自尊心徹底被敵人的殘暴和虐待粉碎的伊提絲，雙眼早已失去光芒，茫然地盯著帳棚頂部。
帳棚外傳來一陣騷動。
先是人們的嘲笑聲，好像在為什麼事冷嘲熱諷著；接著的是怒罵聲，好像因為某件事感到無比憤怒；再來是一連串悽慄的慘叫──來自於那些掠奪者之口的慘叫聲──好像看見了什麼事物而毛骨悚然，如同孩子般哭泣、尖叫，如同牲畜般到處逃竄。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世界終於陷入一片死寂。
伊提絲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她如此希望著。
不過她並沒有死去。
模糊的意識與視野中，伊提絲看見了一個人臉……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出現在自己眼前。
「伊蘇特。」她呢喃地呼喚對方的名字。
「妳會沒事的……」對方說：「我現在就放妳下來。」
伊提絲感覺到綁住手腳的粗繩被解了開來。
「聽我說，伊提絲。我想這就是永別了。」
妳在說什麼？
「不要出聲。」伊蘇特──或至少，她以為是伊蘇特的人──在伊提絲耳邊低語：「好好休息，我會叫那個人照顧妳直到清醒。他答應過我了。」
誰？
「永別了，姊姊。」伊蘇特輕輕握住伊提絲的手，道出最後一句話：「請連同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吧。」
連同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妳到底在說什麼？
聽見對方的腳步聲逐漸離去，不祥的預感也爬上了伊提絲的心頭。
不要走，伊蘇特！
她急了。
伊提絲奮力地移動疼痛不已的身軀，先是從桌上落到地面，接著艱難地在地上蠕動著，朝帳棚的入口處爬去。
不要走，伊蘇特！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莫名加深的不安，慢慢地佔據她整顆心。
然後，伊提絲撥開帳棚的布簾，看見了此生無法遺忘的景象。
──少女，伊蘇特全身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腳邊堆滿了死狀慘的屍體。被切割成塊、或者粉碎成肉片的人體肉塊散落一地，彷彿還冒著蒸氣。
──那生物，位於少女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身影。由於背光的關係，伊提絲看不清楚其樣貌，不過她曉得那生物體積比任何所見的樹木要來的龐大，醜陋的身形隱藏在陰影中，拍打著漆黑的翅膀，紅色的眸子宛如詛咒一切般閃耀著光輝，在那修長如蜥蜴般的黑色頭顱上異常耀眼。
「我準備好了。」
伊蘇特說著，緩緩展開雙臂。
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伊提絲試圖向她大喊，卻幾乎發不出聲音來。她覺得嗓子快要乾裂開了，而且連呼吸都很困難。
『結束了。』
某個低沈的嗓音，自腦海中響起。
與此同時，巨大的蜥蜴頭張開了血盆大口──
「不要……不要……」
仿佛是死者發出的嗚咽聲一般。最開始非常細微模糊，還時斷時續，但是，聲音漸漸變大，最後成了尖厲的慘叫︰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夾帶鮮血色澤的渾濁慘叫聲，響徹由同樣顏色所染紅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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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那是全然的黑暗，沒有一絲光芒。黑暗佔據視野中所有的一切，視野中僅有黑暗存在。
接著，黑暗的表面出現裂縫，滲入了白色的光芒。很快的，黑暗被驅散，其中逐漸混入了葉子的綠色、大地的褐色，以及大自然的顏色。
就在這時，少女醒了過來。
雖然意識還有點朦朧，但她感覺到自己正平躺在柔軟的草地上；頭往旁一轉，一條清澈的小溪映入了眼簾。少女眨了眨眼，扶著仍然陣陣抽痛的額頭。她覺得只要一睜開眼睛，當下就會有一道閃電擊中自己的腦袋；又猶如一頭猛獸在心頭裡轟然鳴響。
不過少女依舊掙扎著爬起身子，試圖搞清自己身在何地。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清洗過，並換上了一件乾淨的衣服。
「醒了嗎？」
「唉？」
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傳入耳中，使少女反射性地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坐在小溪邊的石塊上的男子。他面孔早已深植少女的內心。她管他叫做旅行者，雖說他的身份並不只是旅行的人這麼簡單。
這時他站起身子，準備轉身離去。
「要離開了嗎？」少女問。
「肚子也吃飽了，當然要繼續趕路。」
「是嗎……」少女垂下頭。
「這回就算我倒楣吧。」深深嘆了一口氣，旅行者說：「原本是計畫連妳也一併帶走的，未來還有個點心可以吃……結果由於我的失算而變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為什麼呢？」少女問，彷彿一點都不在乎對方口中『點心』的含意。
「因為妳不是處女了，」旅行者聳肩道：「所以我已經對妳沒興趣了。」
「你在講什麼？」少女歪著頭，說：「我是處女呀。」
聽到這番話，旅行者沈默地凝視著少女一會。她面無表情的模樣並不像在說謊。接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妳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我的名字──」
酒紅色髮絲底下的面龐更加歪斜，少女的目光直視旅行者，黯淡的雙眸中找佈不到一絲光彩。
「我的名字，叫做伊蘇特喔。」
少女，伊蘇特，嘴角浮現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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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得上後話了……
經過村人努力重建後，被襲擊的村莊又慢慢展現了昔日的風光；理所當然地，村子中那兩名人見人愛的少女卻再也沒有回來。
不過幾個月之後，有一位來自村莊的商人聲稱在外頭目擊到這對雙胞胎姊姊……或者妹妹，其中一人依舊存活著，並與一名奇怪的男子一起旅行著。
傳說、傳說……就跟其他故事一樣，幾乎沒有任何人能夠證實這些所見所聞。
在這些故事之中，沒有閃閃發亮的鎧甲，也看不見瀟灑帥氣的王子，更不存在正氣凛然、行俠仗義的騎士。
──因為，這是發生一個幾乎遭人遺忘的，位於遙遠蠻荒之地的故事。
──又一個奇幻故事
創作內容
【奇幻】獸人正太的人類老婆？(一)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