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刻,店內湧入人潮,他們大概都等著要去跨年吧?三號桌的客人,開心討論等等要去哪邊佔點看煙火,連向來沉悶的我都稍微被這股雀躍的力量給牽引,不知為何興奮起來。
「店長說,我們可以先下班哦。」小穗趁著收碗盤時,經過我身邊悄悄地說。
小穗外表不算特別漂亮,最吸引我的是她的樂觀,剛來這上班時,我的憂鬱顯得和同事們格格不入,是她不厭其煩地指導我、甚至傾聽我的煩惱。
在這間店裡工作,是我一天最快樂的時間。
小穗計畫和我一同到她家頂樓看煙火順便替我慶生,小穗家並不由錢,但幸運座落在看得到煙火的觀賞位置。
再過幾個小時,我就十八歲了,象徵成年,可以離開家庭、展翅高飛。
我渴望離開,而親情的牽掛卻像泥沼般讓人止步不前。
換下工作制服,置物櫃內的手機正響著,來電者是妹妹。
「怎麼了?臉色不大好。」已經套上便服的小穗問。
我搖手示意,接著掛上電話。
「你今天的幸運色是紅色哦!」小穗在我面前繞了一圈,她圍了一條紅色圍巾,接著取下圍巾:「來,跨年夜的氣溫可是很冷的,我的先借你。」
「那你呢?」
「我家很近的!你不是要先回家一趟嗎?」
「那,謝謝你。」我羞赧的說。
今天同是妹妹準備離家出走計畫付諸實行的日子,不知道是多少滴眼淚換來的勸說,媽媽終於答應讓妹妹離開。
我打算回家送妹妹最後一程。
關上門,家裡是暗的。
妹妹躲在房間內,行李已經收拾完畢。
「哥,我要走了。」
「剩下的交給哥吧。對了,媽媽呢?」
「帶那個人去外面走走,趁現在離開吧。」
「妳男朋友會好好照顧妳吧?」
「他會的,那哥你呢?也走嗎?」妹妹希望我和她一起離開這個家。
「不了,我放心不下媽媽。保重哦。」我幫忙拎著最大包的行李。
就在我們躡手躡腳走到玄關時,燈亮了。
那個人站在門口。
惡魔,我的繼父。
媽媽的臉頰烙印著巴掌印,她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來,媽媽就是這樣軟弱,才會受到那個人的支配。
「你們?想去哪裡?」那個人說。
還來不及反應,我倆已被擊倒在地,那個人巨大的腳掌踩住妹妹的臉,輕蔑語調唸出宛若詛咒般的詞語,一字一句正在刮裂妹妹,毫不保留。
六年來,這情景不知播放幾次。
在墮落前,那個人是個有權勢地位的男人,加上母親一昧支持,就算社工人員介入,也無法將我們兄妹帶離他的魔爪,只會讓我們墜落到地獄的更下一層。
那個人灑下照片,就落在妹妹的臉上,那是一張接著一張,逞完獸慾後的殘酷留念。
「想給妳男朋友看嗎?」那個人用力踢著妹妹的腹部,「我知道妳男朋友家住哪喔,我可以找人弄死他哦,就像捏碎一隻蟲子一樣。」
「夠了吧。」我說。
「你也一樣,要出去跨年?怎麼不帶你女朋友來家裡坐坐?說不定我可以指導一下大人的事啊。」那個人痴肥的臉頰寫滿淫穢。
他扯住我的圍巾,朝了我臉上賞了一巴掌。
清脆一聲,有幾萬次我的人性就要這樣被撕裂。
「下次再想跑,連你們媽媽我都殺了我告訴你們。」那個人走向我倆兄妹,摸著我們的頭,「好啦,新年快到了,今天就不懲罰你們了,尤其是妹妹。」那個人用肥唇吻了妹妹的臉頰:「妹妹更要乖乖喔。」
惡魔鎖上大門。
「今天晚上,誰也不准給我離開。」他開了一瓶烈酒,走向電視機前,轉開跨年夜的特別節目。
媽媽則是帶著妹妹回房間。
手機響起,「喂,我在我家樓下,蛋糕都準備好囉。快點來吧!還有你的神祕小禮物喔。」是小穗。
「啊,準備出門了。」我說。
那個人一口一口灌著烈酒,他等一下若不是進妹妹房間,就是在沙發上睡癱,等到那時再偷溜出去就好。
妹妹房間的房門半掩,我聽到她正哭著與男朋友解釋為何爽約,我很心疼。
十分鐘後,沙發上已經坐癱一頭肥豬。
我走向廚房,一向是從那邊的窗戶逃離家中。
當我拉開窗戶,街燈的黃光透射進來,流理台上,閃著亮光。
我嘆了一口氣。
我不會記得自己吃過幾次飯,所以我也不會記得自己有多少次想殺了那個王八蛋。
手機又響了,「你太慢囉,我一直在你家樓下等你啦,笨蛋。」
我拉開窗,下面站著的人果然是小穗。
「小穗,你喜歡我嗎?」我問。
「你這樣問,太、太突然了吧?」
「你喜歡我嗎?」
「喜歡又怎樣!」她不好意思的說。
「我很討厭妳。」
「什麼?」小穗以為自己聽錯。
「我說,我很討厭妳,別糾纏我了。」我取下圍巾,朝窗戶扔下小穗借給我的幸運色。
「還不滾?」我望著小穗。
距離太遠,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沒有再轉過頭來看我,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中。
我抽出最鋒利的那把刀,
硬挺挺的站在那個人身後。
揚手,刀刃落在心臟處,我再往喉頭捕上一刀。
今天的幸運色,遍佈四周,沾了我一身。
兇獸不再掙扎,長年來的妄想,就在上一秒成真,
我全身顫抖著,
我殺人了嗎?
就在剛剛我殺人了嗎?
我殺得究竟是人,還是畜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