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當成堆的輪胎在面前兩人展開，摩葙偷偷從帽緣底下看著少年的表情。可惜，什麼也沒有得到，神秘的少年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模樣。
這裡是他的秘密基地，附近的工廠偷偷堆放廢棄輪胎的無主空地。因為場地不大，廢棄品陳舊毫無新意，其他的混混不屑過來；他們有更好，更偏僻，更酷炫的地點，例如厲害的廢棄車場。
他會趁混混們下午睡覺的時候，到街頭巷尾撿他們用剩的噴漆，裡面通常都還會有一半少一點。只要能撿到兩到三罐，足夠他度過一個快樂的下午。
少年找了個輪胎堆坐下，安靜地看著他四處晃蕩，搖著見底的噴漆罐，斷斷續續地在輪胎牆上作畫。
摩葙邊用眼角偷瞧，邊時不時揉著肚子。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是在少年坐下之後，最上面的輪胎因為體重而凹陷。而他的肚子鼓鼓飽飽的，是真的吃了焗烤茄子，焗烤的盒子也真的存在，不是幽靈盒子，是老闆每天都使用的盒子。
少年還有影子，被踩住也沒有不舒服，而且把食物統統吃掉了，肯定不是幽靈。
就算魔鬼也需要吃東西，但魔鬼不會付錢的，對吧？
「為什麼其他人看不見你？」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從帽緣下睨了他一眼。奇妙地，在那個瞬間，摩葙讀懂了神秘少年的意思。
──這很重要？
摩葙抓了抓額髮，更靠近了一些，期待地問：「魔法真的存在嗎？」
神秘的少年將他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當摩葙以為少年會像平時一樣沉默，對方開口了。
「這要看。你說的魔法是哄騙小孩子的幻想，魔力的造物，還是指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甜美奇蹟統合而成的抽象代稱？若不先定義想問的層面，很難回答你的問題。」
第一次聽到少年說那麼長的話，他扔開噴漆，向前靠近兩步，神秘兮兮地說：「我有時候會看到東西。」
「黑的嗎？」
「各種顏色都有。好多形狀，有的飛在空中，有的躲在地底，讓我的眼睛每天都好痛！」摩葙扶著輪胎，向少年傾身，緊張地問：「那些是魔法嗎？」
神秘的少年沉默下去，盯著塵埃思索，似乎是感到他的問題難以回答。
過了一會兒，少年指向廢棄的輪胎堆。
「人的眼睛，由光線映上視網膜，透過神經傳導，在腦內重組後拼出畫面。也就是說，你眼中的世界並不真實存在，你所看到的只是感光細胞和神經訊號創造出來的產物，換句話說，是大腦的幻覺。」
過多深奧的名詞讓他頭昏腦脹，他只聽懂了最後一句。
懸著的希望被摔得粉碎，家裡的挫折一股腦湧上。摩葙握緊拳頭，放聲大喊：「我沒有說謊。我不是騙子！」
破壞的衝動化為尖叫，他恨恨地跺著腳，彷彿被背叛一樣，不可置信地質問少年：「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都是假的嗎？是我在騙自己嗎？我看到你也只是我幻想而已嗎？別人看不到的你也是幻覺嗎！」
神秘的少年靠在輪胎上，一分都沒有挪動，冷冷地看著他。
「換個說法。」少年點了點自己的眼睛：「所有人看見的都是幻覺。」
「欸？」
「人人的都是幻覺，沒有誰比誰的更真實。差別只是，有的人能夠察覺是幻覺，有的人卻對幻覺深信不疑。」
發了一半的脾氣掉在地上，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摩葙呆呆地站著，看著少年從口袋掏出焗烤茄子攤附贈的雜糧果棒。
「你讀過《遠洋的呼喚》嗎？」
「沒有。」
光是用上「讀」這個動詞，就知道一定與他無緣。
神秘少年以有條不紊的動作捏住錫箔，往兩側扯開，小麥色的指尖有很多細碎的疤痕。
「你幾歲？」
「十一。」
「魔力普遍存在於亞拉亞的各個角落。目前世界公開已知排名，濃度最高的十個地區分別是：卡蘭王國，極東沿海，中央山脈深層，東南地層，分散於西中的諸小國聯盟，南海沿岸，北方山脈的三個重要關卡，第十名是隆索本。義務教育課綱有涵蓋，如果你有去上學的話，第一年就應該會學到。」
他因為少年的話不自在地別開臉，沒有精力去在意前面那些聽不懂的內容。
「受國家教育是你的公民權力。若是有人想剝奪，你可以告他。」
摩葙花了一點時間，才反應過來「告」是什麼意思，嚇得瞪圓眼睛。
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要叫國家蛀蟲到別人家？那可是會在鄰里社區裡出名的！
雖然家人對他在學校裡學的東西嗤之以鼻，但是並沒有人禁止他去上學，況且學校裡的人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他不希望父母被人誤會，鞋底蹭著地面，彆扭地解釋：「我不喜歡學校。」
神秘的少年沒了下文，專注地低頭撥弄包裝。挑剔的動作中帶著一股美感，令摩葙也跟著目不轉睛，不知不覺間忘了窘困。
包裝紙被撕成四條分毫不差的長條，均勻扭轉，順時針纏繞編織，分成兩股綴在點心末端。很快，手指粗的雜糧果棒探出半截，紅色的果乾被閃亮的錫箔紙襯得剔透可口，像極了聖靈節才能見到的藝術品。
「造物。」
（Creation）
摩葙疑惑抬頭，在神秘少年與藝術品般的點心之間來回掃視。當著他的面，小麥色手指輕捏住點心一端，殘忍地折斷了錫箔紙內的雜糧果棒。
「人只要活著，內心無時無刻不在做同樣的事，只是經由意識。」
藝術品壞得毫無預兆，認真盯著的摩葙不禁「啊！」了一聲。神秘少年應聲彎起眼角，看起來有點得意，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壞蛋。
「想知道嗎？學校裡學不到的東西。」
半截點心被遞到摩葙眼前。他接過錫箔紙包著的屍體，大力點頭，立即將點心凶殺案拋在腦後，跟在少年身後，期期艾艾地走出廢棄輪胎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