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暴風之狼──平靜無波的海面》和諧 第四章 里拉琴與沙

赤月 | 2022-11-05 12:00:14 | 巴幣 106 | 人氣 236

完結外傳《暴風之狼──平靜無波的海面》
資料夾簡介
作為雜種出身,不受狼群見待的大灰狼里希特,是如何理解自己的力量、被議會發掘,最後捲入一場攸關整個太陽系生靈命運的陰謀的呢? 所有故事,都有起點……

和諧

生命中總是會在意外的地方,找到意外的和諧。



  小行星帶並不適合帝國之心這種超級大型的船艦作業,但是我不想讓艦載機編隊離自己的母艦太遠,所以還是要求旗艦停泊得盡可能靠近。

  現在這個時間,伽馬班的飛行員應該要和德爾塔班做任務交接了。我用肉眼在懸浮飄盪的無數巨岩和冰塊之間搜尋著,直到確認艦載機編隊自小行星帶返航以後才放鬆下來。將咖啡杯湊到鼻子前面嗅了嗅,享受一下那溫暖的香氣──這很有效的驅散了那些,因為四處散落碎石勾起的記憶。

  亞瑟和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應該把精神花在這種小事情上,艦橋有一整個小組隨時監控狀況,如果真的發生意外會再通知我。

  但是如果真的出事了,我才是那個可以立刻調動無人機執行對策的人──帝國之心裝甲官的位置已經好多年沒有異能者敢應聘了──又是,我的錯。

  我想追根究柢,問題就在於我從來沒有把他們當成是我麾下的艦隊成員,我一直把他們當成……我應該要保護的對象,而不是……戰士。

  可是這就是事實啊,是不是戰士或是有沒有赴死的決心之類的,會影響到任何事情嗎?是什麼樣的身分,會影響到你的價值嗎,會減輕死亡終於找上你時遺憾的重量嗎?
有誰是無辜的,又有誰是有罪的呢?為什麼要在明明有更簡單的方法存在的情況下,讓所有人一起參演這場荒謬的鬧劇?或許……我們全都是有罪的,罪不可赦──至少我知道自己是的。我可以直接阻止這一切……我可以避免歷史一再愚蠢的重蹈覆轍……我可以指出更好的方向……我可以……可以怎樣?可以再多殺更多人嗎,這次需要死多少人才能達成我的目的,才能證明我是對的?

  我,又是想要向誰證明什麼呢?

  我嘆了口氣,強迫自己再次放鬆下來,讓頭腦冷靜一點。我很久以前就已經理解到,即使有凌駕一切的力量介入,不是就能導正所有事情的。期待一個全知全能的上位者處理好一切問題,只是過於幼稚的幻想罷了。這其中需要很多非常細緻的操作,都不是我能獨自完成的。現階段最合理的選擇,便是扮演好我的角色,按照計畫,讓事情慢慢上軌道。這不是妥協,而是慎選戰場──我不可能無役不與,即使身為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異能者也不可能。

  所以帝國之心的司令,應該要信任自己的艦隊組員,讓大家能夠依照組織架構各司其職,並且該睡覺的時候就去睡覺,不要胡思亂想或做奇怪的事情。

  雖然是這樣說,但在打算就寢前喝黑咖啡大概也不是很符合邏輯的行為。反正我可以晚點直接把咖啡因給分解掉,所以只是聳聳肩,啜了口零三年的藍山──隔年史無前例的超級強烈颶風襲擊種植園以後,味道就再也不一樣了。

  「水溫太高,然後研磨顆粒太粗。」我用舌頭抵住上顎舔舐幾下。「這東西可以算是蓋亞文化遺產了,保持多一點敬意好嗎,二等兵路瑟?」我回過身,對雜種狗說道,下身倚靠著觀景窗前的金屬桌。

  帝國之心的左舷現在是模擬夜間時段,所以司令起居室的照明,只有來自我辦公桌上的一盞桌燈。我仍然沒有很確定,讓船艙內維持日夜輪轉的模擬到底存在著什麼益處,不是還有一堆其他發光源嗎?但首席醫官非常堅持,我想應該有他的道理。

  雜種狗沉默的立於黑暗之中,錯落陰影打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上,和原本很不明顯的深色條紋相互呼應,看起來更……老成了一點?

  說沉默其實有點不精確,我還是捕捉到了他蠕動的嘴唇,露出白色犬齒的那一個瞬間。模擬夜間時段的時候,他通常比較安靜,不會那麼常回嘴。難道這就是夜晚燈光的效果嗎,或者他只是累了?

  「你為什麼不去用食物合成機就好?」他喃喃的抱怨道,比起不悅,更多的是疲倦。這讓我不禁思索著自己是不是指派太多勤務給他了。喔,還有羞辱性的處罰──不過容我替自己辯護,如果是其他軍官,應該早就讓他上鞭刑,或至少是禁閉了。

  但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我暗地裡嘆了口氣,承認自己對這雜種狗其實太嚴厲了,老是忘記他才十六歲而已。更別說還是被強徵入伍的,心裡一定非常不好受,而我甚至無法肯定他的兵役資料可不可信。

  我一直懷疑他是家族派系安插在我身邊的間諜,所以不斷的用各種方式支開他,或用各種無意義又繁雜的工作讓這雜種狗忙到無暇分神。但是從他日常的言行舉止,漸漸讓我覺得有必要重新評估自己的偏執情節──沒有間諜會那麼的……單純。又或者他是大師中的大師──該死,偏執情節!

  「雖然食物合成機真的是近乎奇蹟的發明,但依然有些做不到的事情。」我避重就輕的答道,又啜了口咖啡以後,將瓷杯放回辦公桌上的小碟子。此時我才注意到兩者是不成套的──我抬起一邊眉毛,看了雜種狗一眼,不過他顯然沒有理解我在暗示什麼。

  可能太累了,雜種狗少見的沒有嘗試挑釁或是頂撞我,甚至在我沉默的注視下轉開視線,有點不安的抓了抓手臂,將重心放到另一隻腳上。

  算了,不過就是杯具罷了。說實在的,沒有某種上位存在規定,非得要成套配對、或是該怎麼使用才行,宇宙的運作也不會因為這樣就突然卡住。下次就算他用盤子裝咖啡給我,我大概都會伸出舌頭用舔的,然後分享一些關於咖啡的有趣歷史知識。

  「你先去休息吧,也已經很晚了。」我輕聲說道,想要顯得和善一點,然後把我的咖啡給喝完。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沒辦法對別人說出「解散」──那實在是太怪了。

  雜種狗又換了個重心,作勢要轉身,但最後還是停了下來。他抬起頭,重新對上我的視線。

  「怎麼了嗎?」我歪了下頭,折下右邊耳朵問道。我已經坐回辦公桌前,啟動了電子桌面,但雜種狗的表情引起了我的注意。

  「為什麼……」他稍稍低下視線,但很快又抬起頭來。「之前那次黑色警報,我們沒有被宇宙射線殺死?」雜種狗說完以後和我對視了幾秒鐘,最後還是看向一旁,顯得有點不安的抓了抓耳朵。

  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注意到這件事情之外,我也已經忘記他們是這樣跟星艦上的士官兵們說的了。

  「因為那是謊言。」我不想要汙辱雜種狗的智商,所以給出了直接的明確答案。「完整的輻射屏蔽是所有星艦結構的最基礎設計要求,不需要任何額外的覆蓋物。」我指向起居室的觀景窗說道。

  「可是……為什麼?」雜種狗線條俐落的臉龐因為困惑而糾結,棕色的眼中滿是不解。他以非常快的速度瘋狂抓搔著耳朵,短短的毛髮落了不少下來到起居室的地上。

  我靠上椅背,將雙肘倚著扶手,食指交扣,思索著該怎麼回應。

  想到先前因為說錯話過於慌亂,把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講出來了,實在是有點尷尬。就一個十六歲少年來說,我是不是扔了太多重磅炸彈到他身上了?

  我十六歲的時候在幹嘛?

  第一次殺人、以壓倒性的力量嚇壞了議會所屬的異能者,然後破例成為接受議會訓練的最年輕成員。

  嗯,好吧……我可能不是最合適用來討論「常態」的例子。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我很不喜歡因為年紀小而被輕視,總是認真對待所有人,不論階級、種族或年齡,盡我所能的一視同仁。

  這算不算把自己的缺憾投射到其他人身上呢?

  我和雜種狗對上視線,試著解讀他的想法。那棕色雙眼中炙熱閃耀著的火光,真的不是我自己驕傲的映射嗎?當發問者並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答案的時候,給予可能會將他拽入無盡危險深淵的真相,是負責任的行為嗎?

  我嘆口氣,做出了個折衷的決定。該死的,我恨透折衷了。

  「你先坐下來吧,這應該會花掉一些時間。」我起身走到保存飲品的冷藏櫃前面,比了比沙發的位置,向雜種狗示意。「你要喝點什麼嗎?」

  沒想到他的耳朵立刻彈起來,瞥了一眼我的酒櫃。

  「白蘭地干邑……」雜種狗有些心虛的說道,但眼中滿是期待。

  「理性在上,不行!」我差點笑了出來,揉了揉額角說道。「而且作為有責任感的成年人──不行。」我對他再次強調道,然後找出一隻可林杯放上桌面,丟了個冰塊進去。

  「我是成年人了!」雜種狗以挑戰語氣抱怨道,然仍不放棄。

  我從來搞不懂為什麼帝國要把成年設定在十六歲,只是為了要符合封建社會的主題嗎?算了,帝國都快解體了,沒有必要多花力氣處理這些事情。

  「論點依然成立──不行!」我甩甩頭,拉回注意力,將橘黃色液體倒入可林杯,擺上茶几,在雜種狗對面坐了下來。

  「果汁?」他的鼻頭抽動了兩下,皺起眉頭,語氣滿是不屑的說道。「幼崽才喝果汁。」

  「沒你的份了。」我將可林杯抓到手中,靠上軟綿綿的沙發,享受著我的飲料。不識貨的雜種狗,就吞你的口水吧。

  沒想到,他居然歪著頭,垂下兩邊耳朵,可憐巴巴的看著我。在開什麼玩笑,剛剛不是才很有氣勢的拒絕了嗎,現在是在裝什麼可愛?更糟糕的是,我發現我無法抵抗這種小狗眼神的攻擊。

  我大概知道為什麼大灰狼在犬科帝國的主導地位會被家犬取代了……

  「自己去倒。」我心軟了,比了比冷藏櫃妥協道。

  雜種狗露齒而笑,起身時我甚至注意到他輕輕左右甩動著的尾巴。他最後拿了個高球杯裝飲料,大概只是想要拿容積最大的。

  「你知道不同類型的杯子,有各自對應盛裝的飲品嗎?」我將空杯子放上茶几,向坐回沙發上的雜種狗問道。

  「你剛剛說什麼?」他可能沒有聽清楚我的問題,抬起頭問道,鼻頭的毛髮因為沾到飲料溼答答的。

  呃……好吧,我想我得對自己承認,這有點太可愛了。

  「沒事。」我擺擺手靠回椅背,向他表示不用在意。說實在的,這雜種狗應該是會拿著酒瓶對口喝的,更別提他連成套的杯子和碟子都看不出來,我想還是算了,別自找麻煩。

  「這是用什麼做的啊?」雜種狗將杯子舉到眼睛前方端詳了一下問道。「很好喝欸。」

  「我只確定這東西自然情況下不存在於太陽系。」我感覺到嘴角上揚,回憶著我們比賽,誰能讓食物合成機做出最奇怪東西來的時光。

  「喔。」雜種狗轉開視線,看向地上,把吻端埋進杯子裡面,扭了扭身體略顯不安。

  我說錯什麼了嗎?

  「總之,」我放棄深究,回到先前的話題。「要我回答『為什麼』,你必須先回答另一個問題。」

  雜種狗盯著我的眼睛,耳朵微微下折指向我,等待著。

  「看到蓋亞孤懸在無盡宇宙中的那個畫面,給你什麼感覺?」我問道,同時瞥了一眼觀景窗外的稀疏光點。

  雜種狗盯著自己的杯子沉默著,沒有馬上回答。我也沒有催促他,讓無聲的思緒在我們之間發酵。

  我發現,我挺享受這種片刻的。能以對等的姿態,和別人單純的對談,或是分享想法──這大概是我本能社交需求被無視了這麼多年的反彈吧。

  司令、公爵、長官、家主……他們總是戰戰兢兢並且充滿敬意聽著我的命令和吩咐,這些都不是對話。亞瑟開始以「長官」稱呼我的那天,我就知道我們的友誼結束了──至少是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相處。

  而那些覺得夠格和我平起平坐的,大多都是自我意識過剩的自戀狂,或者是暗地裡正謀畫著無以數計的陰謀,話中有話,每字每句背後都另有深意。這也不是對話,更像是博弈,更像是戰鬥。

  該死的,就連和杭特我都沒辦法好好聊聊了,甚至是在他開始迷上五顏六色的俗氣問早影片之前──這哈士奇到底有什麼毛病啊,我再老一點也會變成這樣嗎?

  現在被冒犯和頂撞,我都有點覺得新鮮了,那種終於透出水面喘氣的感受。但沒有人敢對帝國第一劍客出言不遜,或者是挑釁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異能者。

  除了這雜種狗。

  這雜種狗在我如平靜無波海面的生活,攪起了波瀾。

  我差點就要忘記,這就是感受到了什麼的意思。

  「平靜。」雜種狗終於開口,緩緩的說道。「安穩,又和諧。」他轉動著手中的玻璃杯,盯著自杯壁流下的小水珠。「好像我終於找到了,自己在世界中的定位。」

  「歸屬感。」我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很常見的一種感受。」我端坐起身,提醒自己已經到了體質逐漸走下坡的年紀了,應該要隨時注意坐姿。「在無窮無盡的虛空中理解到,原來所有人都在那裡……都在一起。」我對他投出一個笑容。「沒有人被忘記,沒有人被撂下,因為我們都是一體的。」

  我能從雜種狗棕色眼睛中閃耀著的光芒知道,他能夠理解。

  「聯邦的公民從太空中看到戰神星據說也有一樣的效果,月球和穀神星同理。」我的視線飄到了掛在牆面的星際輿圖上。

  「但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要阻止大家看到這個景象?」雜種狗問道,又露出了他那困惑的表情。他這麼快就能抓到重點,讓我挺訝異的。「這樣會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全蓋亞的住民都認知到,我們彼此為一體,當黃金家嘗試併吞南美洲,將鬃狼家庇護的小家族趕盡殺絕的時候,會有人聽從他們的指令嗎?」我嘗試單純敘述事實,不要讓語氣顯得太過批判。「如果我們都相信,我們每個人都同樣重要,而且蓋亞是我們唯一的家鄉,那麼誰會將逃離領地的農奴送回去──或是說,怎麼會有農奴這種東西存在?」

  雜種狗臉色陰沉了下來,抓住玻璃杯的手指收緊。是的,他理解了。這是就連十六歲少年都能輕易理解的事情,並且看出來這又是多麼的不合理。

  「既得利益者,會願意用盡一切手段,維持現況。」我感受到臉頰泛起了個苦澀的笑容。「他們非常清楚,見過『黯淡藍點』的人,將會擁有打破他們徒勞粉飾幻象的力量。」是的,是字面上的,力量。

  「但是如果……」他喃喃的說道,直視著我的眼睛。「如果你真的那麼覺得這些事情是錯誤的,為什麼沒有做點什麼?」他的語氣中有許多指責,那是我很熟悉的領域。「你不是帝國最有權力的人之一嗎?」

  「我在能力所及範圍之內,做出可行的修正。」我輕聲說道,思考著這狡辯有多麼的無力。「光是讓德意志公國收留逃亡的農奴,就已經引起了非常多緊張和敵意了。我如果完全廢除農奴制度,德意志家族中的各大派系肯定會在下一秒立刻以重金懸賞我的腦袋。」我用指甲輕輕敲著手中的玻璃杯,聽著那清脆的聲響。「不是說我會怕那些衝著我來的刺客,但刺客不僅僅會衝著我來。再說了,我該怎麼做,直接對黃金公國宣戰嗎?」我盡量不要讓自己聽起來太有防衛性,但可能不怎麼成功。「相信我,把和你意見不合的人通通一個也不剩的殺光,真的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試過了。」我揉了揉額角,忽略雜種狗對這段話的不解。「如果有什麼高見,歡迎說來讓我聽聽,我也可以長長見識啊!」

  注意到自己提高音量,並且豎起毛髮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雜種狗在沙發裡不安的動了動,尾巴捲在雙腿之間。

  「抱歉,我不是有意用我的無能對你發洩的。」我收回獠牙,等毛髮平復了以後,壓低耳朵,用平緩的語氣向他道歉。想起了不好的記憶,讓我一時失控了──偶爾,那些耳畔不曾歇止的尖叫聲還是會影響到我。

  我又看了一眼觀景窗外,無數飄動著的碎石。

  「我也……不知道。」沉默了許久,雜種狗說道。至少他的身體已經放鬆下來,但還是看著地上。

  「你並沒有說錯。」我坦承道。「我並沒有真正竭盡所能,去『導正』錯誤。」我起身,詢問他是否要想要添滿他的飲料,雜種狗點點頭回應我並道謝。「因為我也是既得利益者,我也有……必須去做的事情。」

  我從來沒有想過,沃夫岡的出生,居然會對我造成這麼大的影響。我非常討厭幼崽,起先非常抗拒的,但看著他漸漸成長,有種……奇怪的感受。或許又是某種我自己的投射,不希望讓沃夫岡也必須承受缺乏父親的缺憾。

  但說真的,這種親屬角色真的是必須的嗎?我恐怕得找個時間好好和亞瑟還有瑪雅談一談,確認他們的想法。先前因為這個話題實在太尷尬了,亞瑟不斷的迴避我,我也沒有太在意,所以並沒有認真討論過這個問題。

  唉,沃夫岡都六歲了我才來煩惱這件事,會不會太晚啊?

  有意思的是,我只花了倒好飲料到坐回沙發上的時間,就確認了這種事情從來都沒有太晚的問題,只有願不願意開始而已。

  再來,就是影子政府的計畫了。那些規則、限制,和劇本,如前所提,我必須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能在最終結算擁有足夠的影響力。已經付出太多了,不能忘記自己的目標。這不僅僅是關乎於我、德意志公國、犬科帝國……這是關乎於整個太陽系生靈的!

  即使知道是這樣,偶爾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刻,只要這麼簡單的質疑,我還是動搖了。

  電車還是在前進,絲毫沒有減速,而我滿是乾涸血漬的雙手,正握著能夠讓它轉向的拉桿──就好像那是我救命的稻草一樣──諷刺吧,在軌道上的甚至不是我呢。

  「無窮遼闊的深空,足夠容下一切生靈,所有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詮釋。」我將裝有飲料的杯子放在雜種狗面前,把他沒有繼續問我「必須去做的事情」是什麼,當作同意結束前一個話題的表示。「感到孤獨的人,在漂泊無依的黑暗內凝視自己原生的星球,找到了歸屬;尋求認同的人,在浩瀚廣袤的繁星間聆聽內心真切的低語,找到了自己;追逐挑戰的人,在無限可能的深空外發現值得的目標,找到了意義;懷有疑問的人,在空無一物的虛幻裡獲得最終的解答,找到了真相。」我又看了眼掛在牆上的太陽系輿圖,帝國、聯邦、聯盟,還有月球,他們在宇宙間畫線塗色。是的,他們可以嘗試。「至於那些渴求自由的人,他們終將打碎枷鎖,突破界線,因為宇宙間不再有任何東西,能夠束縛他們。」

  我才剛說完,雜種狗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露出白色的牙齒,和粉紅色捲起的長長舌頭。他揉了揉眼角,有點尷尬的轉開視線,將耳朵貼平在頭上。

  「去休息吧。」我輕笑了一聲說道,對他擺了擺手表示並沒有被冒犯。「也很晚了。」

  雜種狗點了點頭,喝完他杯子裡的東西起身,往起居室的大門走去。

  「只是想確認一下,」我對著他背後說道,雜種狗回過身對我折下了右邊耳朵。「你知道我們的房間是相通的吧?」我指了指另一個方向的側門。

  「當然!」他以過於篤定的語氣說道,在我的注視下馬上壓低目光,左顧右盼著,豎起的耳朵末梢透出一絲血色。

  我聳聳肩,沒有多說什麼,也跟著起身,收拾空掉了的玻璃杯。

  「那你……」我聽到自動門滑開的聲音,但雜種狗說話以後我才注意到他還沒有離開。「那你的詮釋是什麼?」他問道,抓了抓耳朵,然後向我看過來。

  「我當時是說,『徹底感受到自己在這世界中所占有的空間是多麼的侷限』吧。」我將玻璃杯放到辦公桌上,讓記憶喚起當時的感受。「但真正讓我哭出來,是因為我好像感受到,自己被接納了一樣。」我用平淡的語氣說道,直視著雜種狗棕色的雙眼。「如果我們每個人,都那麼的渺小,那麼,世界顯然能夠容得下我們所有人。」

  雜種狗沉默的點了點頭,就只是接受了我的陳述。

  「晚安……司令。」他最後說道,微微躬身向我致意,放低目光和兩邊耳朵。他是嘗試使用大灰狼的肢體語言嗎?

  「我的侍從兵,不用對我行禮,不管是哪一種。」我說道,感覺到嘴角無法控制的上揚。「晚安,二等兵路瑟。」

  雜種狗點了點頭,轉身回到自己的寢室,滑門在他離開以後無聲的闔上。

  我用指尖撫過雙頰,感受著已經有點陌生了的弧度。看起來,受到模擬夜間時段影響的不只是雜種狗而已。

  伸了伸懶腰,我聽著自己關節喀喀作響。可惡,我才三十六歲而已好嗎,而且斯諾的基因應該能讓我老化得更慢。

  我展開意識,打算將用過的杯具丟到水槽清洗。

  但突然間,我注意到了那不成對的咖啡杯和碟子。我把玻璃杯放進水槽,同時伸手去拿懸浮在半空中的瓷器。

  我將咖啡杯放到碟子上頭,讓這不成套的杯具組合一同在我面前翻轉,以各式各樣的角度觀察、檢視著──我甚至嗅了幾下。

  最後,我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我想,我找到了一種從來沒有料想過的和諧。



里拉琴與沙

「『以小麥砌成帝國,而非沙子。』據說我在大火中漫舞,鳴琴唱和。」



  昨天和蓋拿見面以後,我們以手半劍對練持續到深夜,那可能讓我太過疲憊了,所以直到聽見清晰的聲響才醒過來。張開眼睛,剛好看到劍術大師將腰帶穿過長褲褲耳。

  我很想要轉開視線,因這這樣感覺真的有點奇怪,可是我辦不到。那畫面,實在太震撼了,已經是藝術的範疇。

  蓋拿背上短短的純白色夏毛,完全沒有遮蓋住那如同雕刻出來般賁起糾結的背肌,搭配上巨大隆起的二頭肌和三角肌,讓他彷彿一尊宏偉的大理石雕像。

  我聽到蓋拿扣上皮帶扣環的金屬碰撞身,接著他轉了過來面對我,好像在床上找著什麼。

  理性在上,快把你的頭轉開!或是至少把下巴復位,闔起你的嘴啊!

  我看到我的良知站在一旁,揪起我的耳朵嘶吼著說教。但我也注意到他不時
偷偷往蓋拿的方向瞥一眼──哼,真是個偽君子,先擦擦你自己的口水吧。

  但是我可以理解他的掙扎──壁壘分明的腹肌輪廓都透出毛髮了,粗獷渾厚的胸肌更是大到……

  我終於找回一理智,猛然將頭扭開。再盯著我恐怕就能知道,過於亢奮會流鼻血的都市傳說有幾分真實性了。

  為什麼總是會發生這種事啦?這實在是太奇怪了!跟我有同樣「偏好」的大灰狼們也會有這種困擾嗎,還是我即使在少數中一樣是特例的異類?或許我可以問一下埃忒耳──我可以問埃忒耳嗎?我可以問埃忒耳吧?

  我無助的用雙手用力刷著臉部到吻端的毛髮,試著讓自己清醒一點,或是之類的。

  真是太棒了對吧?先是皮克西爾波克──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然後是蓋拿。雖然脾氣暴躁又不苟言笑的劍術大師沒有過什麼太特別的表示,但我很確定,他對我的注意是遠遠多於其他大灰狼的。甚至,是超過了直屬師徒會有的那種關切程度。

  不只是這一年來的單獨劍術指導,在之前我就隱約感受到了,黃昏時段的訓練,他總是試著教我更多東西,而且也比對其他大灰狼更嚴厲許多。從去年開始,本來以為我的疑問有了解答,就只是在我身上看見的天賦,還有我們都是異能者,那種培養後輩的心情。

  但後來某次無意聽見的食堂流言,幾匹年輕的大灰狼聊到,大師波洛塔在黃昏訓練時證實,蓋拿是幾年前才終於願意分擔劍術指導的工作,而且他負責的時段遠超過慣例應該分配的──其他劍術大師都曾開玩笑說應該是某種曠職太久的罪惡感。只是我後來確認了,蓋拿開始參與黃昏訓練的時間點,正好是我九歲那年──我開始學習怎麼握劍那年。

  這些事情綜合在一起,否定了只是巧合的可能性。基於某種我不了解的理由,蓋拿非常在乎我。

  昨天知道了蓋拿和維若的事情以後我並沒有多想,但這個發現,讓一種新的可能解釋加入了候選清單──蓋拿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沒有機會擁有的孩子。

  我將臉埋入手掌之中,懷疑如果自己把這個想法說出口,會不會尷尬到當場直接消失。

  但是我想,我是知道的,我一直把……

  「醒來了就別浪費時間,十分鐘以後就開始供應早餐了。」劍術大師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起頭來向他看去,蓋拿正把闊劍繫上腰帶,然後拿起掛在牆上的斗篷。「我給你五分鐘。」他在胸前交叉起雙臂說道。

  我馬上將被褥丟到一邊,自床上彈起,衝進浴室,一手抄起牙刷,另一手感應水龍頭,引導足夠量的液體開始盥洗。

  以高頻率波動震盪水流,產生空蝕現象使髒汙脫離毛皮──我還不敢用來取代刷牙,擔心這會弄碎我的牙齒──現在我已經熟練到能額外分出水流,把髒水用支流給帶走,清水繼續流淌過全身。而且衣料也不會再殘留液體,所以我甚至不需要將衣物脫下來,還能夠順便洗衣服,讓清潔自己的效率昇華到了極致。

  這已經近乎是使用超臨界流體的程度了,但簡單又不費力。或許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用複雜又耗工的方式解決,不論那有多酷炫──但這也不表示我會放棄繼續嘗試弄出超臨界流體水──為了……科學?

  當我著裝完成,站在蓋拿身前時,他挑起一邊眉毛,對我投來了個打趣的眼神。

  「呃……怎麼了嗎?」我有點不自在的問道,將重心換到另一隻腳上。被魁梧的劍術大師俯視的壓迫感實在很強。

  蓋拿抬起手,在我胸口戳了兩下,我低頭以後看見「領口」外露的洗標。

  我壓下臉頰湧上的尷尬燥熱感,將短袖圓領衫內外翻過來,重新穿好,跟在劍術大師身後離開房間。



  培根炒蛋、起士白腸,還有蜂蜜吐司。我懷疑我已經死了,然後理性寬恕我──原來天堂是存在的。

  「能忍受並且把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塞進嘴裡吞下去,和懂得欣賞美食是兩件不相互衝突的事情。」我解決了半融化的卡門貝爾乳酪配上生蛋黃──喔那自我舌頭上奔騰而過的濃郁醉人香氣──接著挖起一大匙阿薩伊果優格。

  「絕對沒有半點批判的意思。」蓋拿還是盯著我看,喝了口自己馬克杯裡的牛奶。「只是怕你吃太飽,等一下會消化不良。」

  劍術大師一提醒,我才想起來有這麼回事。我有點羞愧的放低了耳朵,把殘留在木碗上的優格刮下來。

  餐廳瀰漫著各種香氣,有的清爽宜人、有的厚實飽滿,構成了不同風格的愉悅氛圍。滋滋作響的油鍋,或煎或炸,燒烤炙炒都帶有專屬的節奏。這是一場盛宴,以繽紛感官合奏演出的完美交響樂。

  默德的大灰狼所體驗到的世界就像這樣嗎?

  真希望所有人每天都能享受到這種幸福感。

  「為什麼不用食物合成機就好?」某個非常煞風景的問題突然自我腦海中浮現,但我認為有必要問清楚。

  「這裡太多異能者了。」蓋拿輕笑了一聲,將空了的杯子放下。「你以為詭異的餐點是食物合成機能做出最恐怖的東西嗎?」劍術大師臉上的笑容不斷擴大,像是在回憶著什麼很有趣的事情。「再想想吧──多用一點創意。」

  我將空碗放到一旁,開始喝起了我的燕麥胚芽豆漿,作為早餐的收尾。

  「所以在遠離大競技場的地方,將原料列印好,再送進來烹飪這樣嗎?」對於我的問題,劍術大師點點頭確認。

  「食物合成的技術是整個帝國……不,整個太陽系的一級產業基礎。小行星帶聯盟養殖真菌、戰神星聯邦種植藻類、月球培育酵母,而犬科帝國靠著蓋亞的得天獨厚,有各種高產率澱粉、蛋白質和油脂作物可以耕種。」我環顧了餐廳一圈,看著享用美食的各色大灰狼們,還有聽著他們餐具碰撞的聲響,以及愉悅的交談。「如果沒有……農奴階層的話,這一切是可能的嗎?」

  蓋拿深藍色的眼睛稍微瞇起來了一點,沒有馬上回答,默默的注視著我好一段時間。

  「是。」劍術大師說道,緩慢的咬字偶爾會讓犬齒露出來。「畢竟以前就曾經有過那麼一段時光。」

  「那為什麼……」知道自己並不是靠著壓榨社會底層族群,才能過上富足生活的既得利益階級,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但是這又引發了更大的疑問。「如果沒有必要,為什麼……」

  「很多時候,看起來毫無道理的事情,反而是『道理』最實際的演繹了。」蓋拿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說道。「記得我和你提過目的和意義嗎?」我點點頭回應。「失去了這些東西,就和不存在了一樣。而不存在是非常可怕的,那會促使沒有安全感的人做出許多更可怕的事情,只為了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蓋拿的回答基本上就和沒有回答一樣,我歪著頭,折下右邊耳朵要求進一步的解釋。但是劍術大師輕輕搖了搖頭,比了比我的馬克杯。

  「這不是那種三兩下就能講清楚的事情,我想以後會有機會的。」他以銳利的目光迅速掃視過餐廳一圈。「當比較沒有那麼多『紅眼』在附近的時候。」蓋拿咧嘴一笑,露出犬齒,這是他通常在拔劍以前會擺出的表情。說完以後,他以幾乎無法察覺的力量,在我的鏡像圈上頭敲了一下強調著。

  波動微弱到馬上消失,只有引起非常小範圍的漣漪。

  我輕輕點點頭,並放低兩邊耳朵表示接受,然後喝完了自己的東西。

  我可以猜到「紅眼」是指異能者,但並不知道為什麼。又或是為什麼,談起這些事情有什麼問題。隨著我各種知識增加,掩蓋世界的迷霧反而更濃厚了,這真是難以理解的現象。又或者這就是真相的樣子嗎?

  我將空馬克杯放下,以餐巾擦了擦嘴,向蓋拿示意。他對我點了下頭以後,便起身將我領出餐廳。



  通往大競技場表面的移動艙,以緩慢又穩定的節奏運行著,我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晃動,只有通過
個樓層時會發出一陣金屬匡噹聲。

  「大師昂塔拉之前嘗試用某種波動影響我。」我開口對站在身旁的劍術大師說道,看了艙門上慢慢增加的樓層數字一眼──地下三百六十八層──認真的嗎?

  「那個渾蛋。」蓋拿用鼻子噴出一口氣,不悅的說道,但如同雕像的表情和站姿並沒有任何變化。「有什麼感覺嗎?」

  「沒有。」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尖。「波動被我的鏡像圈抵銷掉了,但我有記住波形。」

  「你靠鏡像圈就中和了伽馬級異能者的定向波動?」蓋拿看向我,臉上有一絲詫異。「而且還是受過完整訓練的異能者……」劍術大師喃喃的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很強,但沒有預期是這種程度的。」他沉默的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給我看,」蓋拿終於開口。「昂塔拉用的波形。」

  蓋拿展開意識,將我包覆其中,我能感覺到他意識圈最外緣有某種遮罩──不像鏡像圈,是更直接又強硬的拒絕。

  我想蓋拿會在恰當的時機和我解釋,所以我只是按照他先前教導的,展開意識圈,藉由雙向侵蝕讓我們的領域嵌合。然後我在空間中複製了昂塔拉之前使用的波動,看著波動撞在意識圈邊緣消散。

  「混淆波動。」蓋拿嘖了聲說道。「並沒有被明文禁止,但還是很糟糕的行為。」他放開意識圈,我也照做,嵌合領域消失。「他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對吧?我知道昂塔拉從來無法克制能夠炫耀他學識的機會。」劍術大師皺了下鼻頭,讓犬齒末端露了出來。

  「書庫大師說『他們差點就這麼做了』,我想是指把所有人都放進快樂機器裡面。」我說著,一邊回憶著剛剛波動被破壞掉時的不舒服感受,打了個冷顫。「『他們』是誰?」

  蓋拿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將視線轉開。

  「你最不需要知道的人物。」他低聲說道,右手握住劍柄,話語間夾雜著一絲自喉嚨發出的低吼聲。「如果我們足夠幸運,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是誰。」

  「異能者還有分等級嗎?」我收到了明確轉移話題的暗示,所以就照做了。「伽馬級是什麼意思?」

  「這是個很粗略的稱呼而已,其實沒有特別的實質意義。但簡單來說,反映了異能者的強大程度。」蓋拿回答道,將手從劍柄上移開。「伽馬級能夠將定向波動投射到自己的意識圈之外,而意識圈半徑至少有五公尺,同時在領域內有能力宰制十個以上非異能者的意識聯合。」

  「喔。」真是非常……明確,就一個「很粗略的稱呼」來說。

  「不計算艾普西隆級的龍族,伽馬級大約占整體異能者百分之五左右,算是菁英了。」蓋拿瞥了我一眼之後轉回視線繼續說道。「所以即使昂塔拉是肉食動物,不擅長心智類的定向波動,你卻以相同波形抵銷掉了他的影響。」他的聲音漸漸變小,再度沉默了下來,讓空間只剩下機械運作的白噪音。

  匡噹,匡噹。穩定,緩慢。三百零四,三百零三。

  「那你是什麼等級的?」除了想要驅散這不自在的靜謐之外,我也有點好奇,劍術大師有多強。而且我剛剛才理解過來蓋拿的意思……本來以為只有大灰狼能夠使用異能。單純是負責保護眾多遺產的我們,因為精心挑選過的基因所附帶數種特質之一而已。

  「壓在阿爾發級的底標。」蓋拿聳了聳肩,沒有特別的表示。「我的意識領域展開到極限的大小,恰好能從地表包住整個神使星,而那個時候神使星基地的工作人員數量才一百萬出頭,還沒有像現在這麼多,超過我能壓制的範圍。」

  「行星大小的意識領域?」我掩不住語氣中的崇拜說道,抬起頭來注視著魁梧的白狼。「這樣的人有多少個?」

  「目前記錄在案的有九個。」蓋拿轉過來,和我對上視線,深藍色的眼睛像是在看著什麼很遙遠的東西一樣。「而我很確定,第十個已經出現了。」他緩緩的將頭轉回去,直視著前方。「甚至有可能,會是第一個……」他呢喃著什麼我聽不清楚的低語。

  「喔。」我只能抓抓耳朵回應,調整了一下站姿。

  我嚴正懷疑蓋拿是因為見到了維若的關係,才變得這麼……多愁善感。從他到了大競技場以後就很明顯了,不再壓抑情緒表達,和平常的樣子不太一樣。這就是所謂……嗯……感情對理性造成的影響嗎?我也可能有這個機會去體驗,這種腦袋不好使的情況嗎?

  不知怎麼的,埃忒耳的黃色眼睛就閃過了我腦海──我立刻用力甩甩頭。

  你們才認識一天欸,而且他甚至沒有提出交換聯絡資訊之類的要求呢,不過是被奉承了一下,就暈了?這也太可悲了吧。

  我在內心嘆了口起,大概對感情能如何傷害思考能力有了初步的了解。

  不過想起埃忒耳,就提醒了我另一件事情。

  「埃忒耳和我提到,你和大師維若曾經……關係很密切。」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聽起來不要像是嘗試打探蓋拿隱私,那種想聽八卦的心態,所以我擺出了最高程度的臣服姿勢,再多就得躺在地上露出肚子了。

  「我和維若的關係『還是』很密切。」蓋拿瞪了我一眼,讓我瑟縮了下,尾巴夾得更緊了。但他至少沒有去握劍,這是好現象──相對來說。「該死的尼克斯和他們的完全記憶。」蓋拿啐道。「我還以為這麼多年過去,終於所有人都失去拿這事情來嚼舌根的興趣了。」

  劍術大師又哼了一聲,雙手抱在胸前,表現出防衛性的肢體語言。看到蓋拿的反應,讓我更難將打算說出口的話明講了。

  「怎樣?」蓋拿語氣不耐煩的問道,他調整了一下斗篷,然後回到雙手在胸前交叉的姿勢。

  「我很……遺憾。」我抓了抓耳朵說道,蓋拿瞥了我一眼,我的身體更僵硬了,只好加快語速。「因為我父母的……踰矩,所以斷送了所有大灰狼的……機會,這是難以估量的自私行徑──各方面都是。」我低下頭,盯著地板,感覺到尾巴末梢又癢了起來。「我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其他大灰狼都討厭我,他們有十足充分的理由。但是明明也深受其害……蓋拿你卻……你卻……」我沒有想過,原來說出口有那麼困難。「你卻對我這麼好。」我咬緊牙齒,努力說完。過於緊繃的身體讓我肢體末梢微微發麻,無法控制的顫抖著。

  我是最危險的、最汙穢的禁忌,有史以來,從來沒有大灰狼曾經做出過如此自私的惡劣褻瀆行為,因為身為狼群的一員,應該要知道,群狼即為狼群、狼群即為群狼。光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狼群的……

  一隻厚實寬大的手按上了我的肩頭,蓋拿將我往他的方向拽了過去。我的肩膀靠在他的腰帶上,暗色斗篷披上我的左半身,暖呼呼的。蓋拿厚實的身體,因為呼吸穩定的起伏著,劍術大師的體溫也緩緩的傳了過來,讓我停止顫抖。

  「曾經,一匹非常有智慧的大灰狼告訴我,」我都不知道,蓋拿的聲音可以這麼溫柔。「『沒有任何人,應該替自己與生俱來的任何特質感到抱歉。因為,那就是我們,那就是我們真正的樣子──而我們總是應該替自己真正的樣子感到驕傲。』」

  蓋拿有力的手掌握了我握的肩膀,他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緩緩的,將下巴靠上我的頭頂,把我下垂的耳朵壓得更平了。

  「愛情是毫不講理的。」蓋拿以對等的語調說道,我能感覺到自他喉嚨發出的震動。「我甚至覺得,我們會愛上誰,又會被誰愛上,並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事情。」他說到這裡時輕笑了一聲。「所以不管是誰愛上了誰,都不是誰的錯。要我說,恐怕沒有更對了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我的喉嚨乾澀,痛得厲害。「可是那並不表示他們應該……」

  我的嗓子啞掉了,無法完成語句。蓋拿耐心的等待了一段時間,但我口中的苦澀只是更濃。

  「『當系統不公平的對待個體的時候,人們傾向於相信是個體犯錯了,因這樣才能維持自己的信念,認為守規矩的自己不會遇上莫名其妙的不幸。而那些被不公平對待的人們,開始要求被公平對待時,就會被認為是在要求系統給予特權──這是無比荒謬的事情。要讓所有人都能從不公平的系統中自由的第一步,便是認知到,我們並沒有錯。』」蓋拿又用了那非常溫柔的語氣說道,在我頭上輕輕蹭了兩下。或許,這是維若和他的對話,討論著關於他們的未來……又或許,是沒有說出口的遺憾?

  「這是什麼意思?」我吸了吸鼻子說道。

  「有天,你會告訴我答案的。」他繼續輕聲說道,而我從斗篷上聞到了蓋拿的氣味,像是……松樹。

  「希望有天我也能找到我的『非常有智慧的大灰狼』。」我喃喃的說道。真不知道維若如果聽見蓋拿這樣形容她會做何感想,是被冒犯呢,還是當成恭維?

  「喔,我知道你會的。」蓋拿笑了出來,在我背上拍了拍以後將手收回去站好。

  
「我有你這麼有信心就好了……」我抓抓耳朵抱怨,整理一下頭上被弄亂的毛髮。

  「異能者總是會互相吸引。」蓋拿說道,抬起頭來確認了一下樓層。「或許是因為強大的感受能力,讓異能者們能夠聽見彼此最真實的呼求。也有可能是因為異能覺醒的條件,促使有相同生命經驗的人們更容易理解對方。也有可能,追根究柢,這一切一點道理都沒有,也從來都不需要有道理。」

  「所以……你和大師維若是哪一種?」我大膽猜測。蓋拿話這麼多又情感豐沛的時候,通常和這匹伍德的雌性大灰狼有關。

  「嗯……都有一點?」劍術大師歪了下頭,搔搔耳朵答道。

  注意到蓋拿耳朵末梢的一絲紅暈時,我的嘴角忍不住的大幅度揚起,但我成功的設法憋住了笑意。

  「那匹尼克斯是還沒覺醒的異能者,如果你沒發現的話。」蓋拿冷不防的說道,讓我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他。「我當然是在說比較年長的那匹,而不是那個小惡魔。」蓋拿打了個寒顫。

  「喔……」我有些尷尬的扭了扭脖子,將雙手插進口袋,重心換到另一腳。「為什麼你會知道?」

  「你同意他是你『朋友』,」蓋拿用揶揄的語氣說道。「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讓我馬上起了戒心,深怕我們家那個天真單純的里希特一時鬼迷心竅,深陷五彩繽紛的危險叢林而不自知,所以用探查波動確認了。」他對我戲謔的咧嘴一笑,用手肘頂了頂我的肩膀。

  衝上耳朵的血液熱到好像要燒起來一樣,我撇過頭看向另一邊,往蓋拿的側腹揍了一拳,卻只是惹得他哈哈大笑。

  「午夜前回來,不准過夜!」蓋拿轉過來面向我,豎起一根手指正色說道。我確定我的耳朵已經在冒煙了。「你知道他們怎麼說黑狼的。」

  「呃……很難溝通?」我不解的歪著頭問道。

  「那是短處。」蓋拿給了我一個神祕的笑容,接著回過頭,瞥了一眼電梯樓層。「我說的是長處。」

  我也看了眼樓層顯示,一邊思考著蓋拿到底在說什麼。當我終於理解了的時候,氣惱的又揍了他一拳,而劍術大師笑得更開心了。



  我們抵達地面,是大競技場某個半山腰的位置,從海堤的位置判斷我們離出海口並不遠。

  氣流中有一點點濕濕鹹鹹的氣息,那是我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舔了一下鼻子,我品嘗著苦澀的海風在我味蕾上綻放的味道。周遭的喬木都隨風擺動著枝條,發出沙沙的聲響,是一股寧靜的鳴奏曲。

  哈德良長城附近只有針葉林和箭竹,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闊葉樹。圓圓胖胖的葉子有些……不一樣。

  天空灰濛濛的,遮蔽了大多數的陽光,讓四周的空氣稍有涼意。

  「天氣還挺適合的。」蓋拿瞥了一眼天空之後如此評價道,在他的終端上迅速的按著。

  我一邊拉筋一邊等待,不確定今天蓋拿打算做什麼。

  「幫我暖個身,活動一下。」他將終端放回手臂上的綁帶,轉身過來對我說道。「下午我得讓幾匹得意忘形的小狼崽知道自己的地位。」蓋拿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順便測試大競技場的設備。」

  「沒什麼事情是比把工作當成玩樂更幸福了對吧?」我喃喃的說道,希望蓋拿沒有在暗示什麼。這兩天他笑的次數大概超過平常一整年的額度了,雖然或許應該是好事,但我發現其實這有一點點毛骨悚然。

  「試著拿走我手上的石頭。」他對我露出牙齒,攤開了右邊手掌,是某個閃爍著藍光的裝置。「展開領域半徑不可以超過一公尺,禁止支配物件。」

  蓋拿剛說完,便化成一道白色的殘影,疾馳而出。

  至少有一百公斤的劍術大師,加上那把闊劍和斗篷,能夠以這種速度和靈活的身姿在樹林間穿行,我非常肯定他有使用意識支配推動自己和調整動作。

  要是比速度的話,我應該不會輸給笨重的劍術大師吧?

  我放低重心,緊繃雙腿,讓身體順從重力,向前倒下,在碰觸到地面之前用力蹬了出去,像是離弦的箭,切開空氣,在四周揚起一股震波,將砂石和枯黃的葉片噴灑到半空中。

  我不斷的加速著,調整向下推去的力道,中和重力的影響。質心不斷變化的情況下這很困難,但我也不需要達到靜力平衡,只需要減少影響就足夠。一個翻身,我踩上一株胸徑寬大的巨樹,彎曲雙腿,調整方向以後再將自己彈射而出。

  我已經能夠看到劍術大師上下甩動著的白色尾巴了,按照這個趨勢,我等一下就會追上他。至於追上他以後要怎麼把「石頭」搶過來,或許得再想想。

  當我發現自己剛剛碰到的東西應該是某種絆線的時候,已經太慢了。金屬環脫開,還有鋼絲被疾速抽走時打斷雜草的唰唰聲,給了我一點時間架起防禦圈。

  起先我看見火焰和黑煙,接著是如同滂沱大雨般朝我噴濺過來的無數尖銳碎塊,衝擊波隨後到來。

  定向詭雷?在開玩笑吧,這東西用在競技賽事會不會太硬核了一點?如果我不是異能者,早就變成蜂窩了好嗎?

  朝我撒過來的碎片非常多,撞在防禦圈外緣,叮叮噹噹的粉碎,甚至勾勒出了防禦圈的輪廓。

  衝擊波則是自防禦圈上引起漣漪,來回傳遞和震盪,扭曲了照明,讓四周光影交織,斑斕的光點和陰影漫舞著。

  蓋拿說過,防禦圈最純粹的本質是拒絕,並不會和物理世界互動,就只是隔開而已。所以我想,這大概就表示,還有其他類型的防禦圈存在。

  衝破煙塵,我立刻搜尋著蓋拿的位置──找到了!劍術大師並沒有停下來欣賞我掉入陷阱的樣子,頭也不回的繼續向前奔去。

  再次故技重施,努力縮短我和蓋拿之間的距離。接著,我聽見齒輪和轉軸運作的聲響,然後是一道熱流自背後劃過,讓脖子上的毛髮都被烘到豎起來了。

  四面八方,竄出許多砲管,朝我投射出一發發的高能電漿。

  我將尾巴甩向另一側,變換重心,添加額外的向量推力,以精細的修正角度,側身翻過從某個地方發射過來的捕捉網,還有數發電漿砲火。

  我一碰到地面,便立刻再度衝刺,將各種攻擊拋在身後。

  這些障礙是很麻煩沒錯,但和劍術大師往我身上招呼過來,綿延不絕又威力十足的致命斬擊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

  接著,我踩到了某種壓力板,細微的喀噠聲在漫天砲火中根本不可能被聽到,但我感覺到了觸發器和地面的不連續構造。

  數顆銀色金屬球從地面下被噴了出來,閃爍著紅光。它們停在最高點時,我才看清楚那是正二十面體──這是針對龍族的人員地雷,更偏向能量震盪而非破片殺傷,以突破龍鱗的保護。

  這給了我一個靈感。

  將自己逼到極限,以我最快的速度向前跑去,直到超越所有正二十面體。

  然後,它們就通通爆炸了。

  雖然沒有必要,但這樣我比較能專心,所以我回過身,開始修改防禦圈的組成。編輯著指令,形成類似鏡像圈的結構,但是可以和物理空間做出互動,然後將質心固定在胸口──我想這理論上可行。

  火焰和衝擊波撞上防禦圈時,如同被狠狠在胸口揍了一拳,我朝後方飛了出去。

  我及時反推,抵銷掉足以讓我受傷的衝力,但我想恐怕弄斷了根肋骨──真應該考慮得周全一點。

  但這冒進的策略還是取得了我想要的效果──我以極快的速度飛了出去,靠著額外添加的向量調整路徑,避免撞到障礙物。我甚至懷疑我感受到了音障,就在我前進方向的防禦圈形成。

  我從蓋拿身後看見他的耳朵彈起,迅速回身打算擺出架式,將闊劍抽出一小段來。但劍術大師顯然沒有料到我能以這麼快的速度移動,所以我直接撞進魁梧的白狼懷裡,一起飛了出去。

  我對蓋拿已經熟悉到可以在一瞬間便成功侵蝕他的意識領域,所以劍術大師的防禦圈立刻被驅散,而防禦圈被突破的瞬間失神應該可以替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我們摔成一團,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我不斷試著伸手去搶他握在掌中的東西,但一直被肋骨的劇痛給干擾。

  最後我們終於停下來,我馬上撐起身體,但眼前一道銀光閃過,下個畫面就是整片綿延的灰色天空和幾叢茂密的綠色樹冠了。

  「利用了爆炸的衝擊波?」我看到蓋拿站在我身旁,俯視著我,一邊調整自己的配劍──顯然他剛剛用劍柄砸上了我的吻端。「你怎麼辦到的?」

  「從鏡像圈原理得到的靈感。」臉頰腫了起來,讓我說話有點不清楚。「我想讓反作用力推動我,所以……」我在空間中刻蝕,以藍色的線條畫出我編輯的指令。

  蓋拿深藍色的眼睛迅速左右掃視,接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其實不用把質心放在自己身上。」他顯然覺得很有趣。「這是新手錯誤,物理法則在意識領域的作用不太一樣,之後再教你詳細的原理。」他揮了揮手驅散我的刻蝕。「抱歉,我的錯。」他伸出手來將我拉起,嘴角依然保持著那抹微笑。

  「很高興知道……」突然一陣劇痛自我側身傳來,我腳步一歪,吃痛的張口,但是沒辦法發出聲音。

  蓋拿立刻屈身接住我,將我輕輕的放到地上,頭靠上一段倒木。我空間中刻蝕出「肋骨」這個詞,比了大概的方位,用盡全力抵抗蜷起身體的本能。

  劍術大師點了點頭,寬大的手掌在我胸腔摸索著,而我只能不斷乾咳著,發出像是要斷氣了的微弱喘息,卻完全吸不到任何空氣。

  接著,喀喀兩聲,有點像是樹枝折斷的聲音,還有更加恐怖的劇痛自我身側傳來,讓我放聲尖叫。好吧,至少我能吸氣了。

  蓋拿將一隻注射器從我鎖骨下方打進去,我感覺到冰冰涼涼的東西流進我體內。

  「奈米……無人機?」我能從注射器的樣式看出來,那是聯邦的發明。

  「對。」蓋拿平靜的說道,繼續檢查著我的傷勢,輕輕碰觸和擺動各個關節。

  「如果我……被定向詭雷打成……肉醬……這也能用嗎?」我邊喘著粗氣邊說,同時嘗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不能。」蓋拿將頭湊到我的眼睛前方說道,他依序看過兩邊瞳孔。「但我知道定向詭雷不可能打到你。你的防禦圈即使在睡覺的時候被動展開,都能擋下來那種程度的攻擊。」

  「還真……令人……放心,嗯?」我給蓋拿一個諷刺的笑容,然後又咳了起來。

  「少耍嘴皮子。」蓋拿哼了一聲,扶住我的脖子讓我緩緩坐起。枕在倒木上,我仰起吻端大口喘氣。

  天空還是灰色的,風中滿是灰燼和火焰的氣味,而我仍然能夠嘗到嘴裡的血液。舔了一下鼻頭,我把在地面打滾那時沾上來的泥沙也給吃進肚子──味道比食物合成機弄出來的鬼東西好很多。

  我動動下顎,確認臉頰的腫脹消失,看起來奈米無人機修復已經告一個段落。挪了挪身體,我將自己撐起,用背部倚靠著倒木,還是覺得有點虛弱。

  蓋拿就坐在我旁邊,穩定、堅毅、可靠,就像是……像是……

  我抬起視線,側過頭看向年長的白狼,在腦海中找尋著某個缺失的詞彙。

  蓋拿注意到我的目光,用眼角看了我一眼,接著轉過來,歪著頭,折下右邊耳朵。

  「我只是覺得……」我將視線轉移到天空,對著風嗅兩下。燃燒的氣味淡了一些,能聞到森林底部的腐植土,還有上層枯草的味道。「偶爾這樣,好像也不錯。」我輕輕用手肘頂了蓋拿一下。「我想我會喜歡上……出來走走。」

  我聽到我尾巴上的毛髮和枯木摩擦的聲音。嘗試停止甩動尾巴但失敗了以後,我有些尷尬的將下巴靠在併攏的膝蓋上。

  一個厚實又溫熱的重量覆上我的頭頂,胡亂撥動著,讓我的毛髮都被弄亂了。

  「可別太鬆懈了。」蓋拿語氣嚴肅的說道,但我仍然能夠察覺到那一絲溫柔。「我可是確定大競技場一個人都沒有,而且有完整的精金屏蔽才敢讓你野一下的。」他拿開手,指了指地上。

  「我知道。」我放低了耳朵和目光,一邊整理頭頂的毛髮。

  「如果你真的有那麼聽話就好了。」蓋拿突然語調哀怨的說道,輕輕拍了一下我的後腦。

  「什麼?」我將耳朵甩向後方壓平,不解的問道。

  蓋拿操作著他的終端,拿到我面前,開始播放影片。

  「……真是大膽的決定,但是在犧牲了三名艾許以後,最後一個能提供皮克西爾波克掩護隊員也倒下了!斯諾的首領陷入了被包圍的最糟糕態勢,而為了對抗斯諾所組成的聯盟,當皮克西爾波克也被擊倒以後,是否會出現什麼變數呢?」

  皮克西爾波克被不同毛色的大灰狼們圍在了中間,但是其他支派的成員也都只剩下一匹。除了尼克斯之外,他們還有兩個隊員,包括俄勒特羅斯。

  「或許尼克斯會成為這個不穩定聯盟的新目標,又或者人數占優勢的尼克斯會立刻反咬其他人。」勒克斯聳聳肩說道。看起來還是不怎麼開心,大概和閃唯一留下來的成員幾乎站不穩了有關。

  「所有人遵守先前的協議,瓜分占領區域也是有可能的好嗎,各位大師怎麼突然都這麼充滿負面能量呢?」桑納托斯說完對勒克斯眨眨眼,後者哼了一聲。

  「你們在瞎操什麼心?」維若推了推眼鏡說道。「好歹也等皮克西爾波克真的倒下了再來幻想吧?」她從鏡片後方掃視過周圍一圈。「蓋拿不是說過,斯諾殲滅全部支派是沒有困難的嗎?」

  維若說完以後,桑納托斯對她投去一個非常明顯意有所指眼神,但維若一點反應都沒有,倒是蓋拿清了清喉嚨,揉幾下右邊眼睛。

  我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劍術大師,他有些氣惱的嘖一聲,清楚表明也不想聽我的看法。我只好將注意力轉回終端的介面上,繼續看影片。

  「……斯諾的戰鬥能力是眾所皆知的,但再怎麼厲害,一對七還是有困難吧?」一匹灰色的狼說道。他的眼睛也是灰色的,某些角度會閃爍著藍光。

  「我得同意維若……」桑納托斯微微瞇起眼睛,正色說道。「布林克幾乎就要站不起來了,而一條鎖鏈的強度,是由最弱的環節所決定的。」他指著代表閃的那個黃點。

  「但他連一把電漿步槍都沒有。」灰色的狼再次說道。「不可能單靠那把劍突圍吧?」他戳了戳皮克西爾波克的裝備資訊,標記著「長劍」的那欄。我注意到,說明區域是空的。

  而此時,皮克西爾波克抽出了劍,將劍鞘丟下,然後端平劍身。我看不出來他打算使用哪種架式。

  「電漿步槍因為安全考量,在和活物距離四公尺內就無法開火。」維若又推推眼鏡說道。「你真應該看看熟練的劍術大師能在這個距離,用那武器做出什麼事情來。」對於維若的論述,灰狼對歪了下頭,然後又看了眼蓋拿,但顯然還是沒有被說服。

  「我當初是很反對這麼做的,但是選拔的賽事規劃師小組非常堅持。」蓋拿有些煩躁的說道,將雙手抱在胸前。「你們都不覺得奇怪,為什麼中央區域的裝備箱裡面會有一把長劍嗎?」

  「喔,不會吧。」桑納托斯好像理解到了什麼,一直掛在臉上那讓人煩躁的笑容終於消失。「這太危險了!」

  「所以我的反對意見書你們都沒看嗎?」蓋拿用手掌按在自己額頭上說道,刷了幾下吻端上的毛髮。

  除了維若之外的其他大師們,都紛紛擺出不解的神情。

  「不……或許沒那麼嚴重。就算有適當工具,也要有使用的資格。」桑納托斯自言自語道,但又突然頓住,向劍術大師看過去。「蓋拿……」桑納托斯用指甲在圓桌上敲著。「皮克西爾波克有資格嗎?」

  「我不確定。」蓋拿嘆口氣說道,接著在口袋裡翻了翻,將一條銀色金屬錠放在桌上。「但如果有任何過於激烈的事態,我可以從這裡制止。」

  桑納托斯顯然鬆了口氣,點點頭靠回椅背。

  「只有我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嗎?」劍術大師不太開心的皺了下鼻頭,引起一陣不滿的耳語。

  「尼克斯老是表現出高人一等的樣子就算了,」一匹黑白灰交雜的大灰狼說道,同時瞪了桑納托斯一眼。「蓋拿,和我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顯然只有你們三個知道些什麼?」

  「你們都沒有收到我的反對意見書嗎?」蓋拿問道,所有大師都搖著頭,顯得更困惑了。「那為什麼設計小組有你們同意的簽名?」

  「什麼簽名?」勒克斯率先問道。

  「這不是好現象。」蓋拿揉揉額角,看了眼鏡頭。「停止錄影。」

  我隔著螢幕都能感覺到了蓋拿的憂慮,但我打算繼續看下去。

  「有必要停止選拔嗎?」維若說道,緊盯著桌面上顯示出皮克西爾波克的身影。

  「在這個階段?你是想要看到元老院暴動吧?」桑納托斯搖了搖頭。「蓋拿,你確定兩者是聯繫的嗎,而且你能夠在這裡『同調』?」

  劍術大師露出驚訝的表情,但很快就回復鎮定,將金屬錠放上手掌掂了幾下,然後點點頭確認。

  「那我想我們不應該表現出任何太明顯的異樣,可能會打草驚蛇。」桑納托斯甩了甩頭,靠回椅背上,再度擺出那個微笑的表情。「如果我們打算找出,那個有膽量挑戰元老院的傢伙是替誰工作的話。」

  「我挺肯定不管是誰,早就發現異狀了。」維若擺擺手,向鏡頭示意。「我們優先專注在降低損害吧。」

  其他大師們依然是不太開心的樣子,顯然討厭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但也都沒有繼續多說什麼。

  「抱歉先前似乎遭遇到一些技術故障,但看來現在已經排除問題,而且我們剛好趕上最精彩的部分──皮克西爾波克居然主動發起了進攻!」

  皮克西爾波克往布林克衝了過去,飛濺的泥土自地上揚起,疾馳的白狼迅速縮短和目標間的距離。數發電漿團朝皮克西爾波克飛去,他左閃右躲,接著一躍而起,翻轉身體避開了全部的攻擊。

  但顯然布林克就在等這個機會,皮克西爾波克處於空中無法改變位置時露出的破綻。他發射了手中的武器,一團電漿朝皮克西爾波克飛了過去,而白狼顯然不可能來得及避開。

  只是避開本來就不是皮克西爾波克的打算。

  他藉著在空中旋轉身體的動作,順勢揮劍砍向電漿團。但與其說是「砍」,更像是「偏斜」……而電漿團也如同被架開一樣,往皮克西爾波克揮劍的方向飛了出去。

  「這是什麼情況,皮克西爾波克彈開了電漿團!那是精金武器,年輕的斯諾正使用著精金武器!」

  坐在圓桌周圍的大師們各自表現出不同程度的僵硬,格雷的大師甚至下巴都掉下來了。

  「喔,倒楣的阿剌希遭到重新導向的電漿命中,失去意識,默德率先全滅!但不用太遺憾,閃很快也要面臨同樣的結果了!」

  阿剌希顯然完全沒有戒備會受到攻擊,直到被電漿團撞飛出去時,都還維持著訝異的表情,眼睛睜得老大。

  而布林克的表現也沒有太好,皮克西爾波克的動作太快了,一次劈砍就將布林克嘗試用來格擋的步槍斬斷,化作許多細小零件碎塊散開。下一個瞬間,白狼更拉近了距離,抓握劍身,用護手像是槌頭那樣砸向布林克的腦袋。毛色淡黃的狼甚至還來不及露出訝異的表情或是發出哀鳴,便失去了意識。

  「那東西沒有開鋒吧?」格雷的大師喃喃說道,一邊揉著自己的顳顎關節。

  「那是『精金』武器,在有資格使用的人手裡,這種小事情根本不會有任何影響。」桑納托斯瞥了蓋拿一眼說道,而蓋拿沒有做出回應。

  「伍德和艾許的隊員也在兩招之內就被放倒了,斯諾的戰鬥能力果然還是輾壓所有支派!喔,可憐的許普諾斯!」

  黑狼被皮克西爾波克從側面踢中下巴,像失衡的陀螺那樣一邊旋轉一邊倒下。其他大灰狼甚至沒有準備好應對皮克西爾波克,就已經被擊倒。

  皮克西爾波克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比之前我記得的都還要快。不,不僅僅是快而已,那動作的流暢和平衡,就像是……完美。他以最小的動作幅度躲開電漿,甚至連毛髮都沒有被擦到。而肉搏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一絲多餘的動作,招招致命。

  喔,原來是這樣。

  我帶著點罪惡感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劍術大師,感受到他的瞪視以後我馬上把視線轉回終端上。

  剩餘的大灰狼都在幾乎缺乏有效抵抗的情況下被擊倒,只有俄勒特羅斯很快就丟下電漿步槍,從腰間抽出兩把爪刀。

  「精彩,太精彩了!才不過一瞬間的事情,皮克西爾波克就擊倒了絕大部分的對手,讓局勢回到了一對一!現在這屆選拔的大熱門,皮克西爾波克‧斯諾和俄勒特羅斯‧尼克斯的兩強對決!究竟誰能夠勝出呢?」

  皮克西爾波克擺出冰壅起手式,將劍柄高舉過頭,劍尖指向天空。俄勒特羅斯則是縮小身體,雙手逆持爪刀舉在胸前。

  雖然說是一對一,但是白狼很明顯已經累了。紊亂的呼吸讓他的胸口不規律的起伏,皮克西爾波克甚至需要吐出的舌頭來散熱,顯示出他已經將自己逼到極限。更別提架式的鬆散──腳跟著地、持劍的前臂在微微的顫抖著──皮克西爾波克大概沒有剩餘的體力,再做出先前那種流暢的動作了。

  而俄勒特羅斯黃色的眼中仍然滿是專注,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絲破綻。

  即使皮克西爾波克有長刃武器優勢,直接衝突的結果都還是不太好說。

  俄勒特羅斯率先發難,衝了上去,看來是不打算讓對手有任何喘息的機會,想靠皮克西爾波克從先前戰鬥中累積的疲勞擴大自己的優勢。

  皮克西爾波克沒有一絲猶豫,以萬鈞之勢精準劈下。俄勒特羅斯舉起雙手交岔,刀刃相接的那個瞬間讓他膝蓋一沉,但黑狼還是成功架住了攻擊。

  皮克西爾波克立刻
抽回劍刃稍微後退,順勢轉了半圈,以冰川二式再次從側面揮出斬擊,俄勒特羅斯壓低身形躲過,再次踏出一步拉近雙方距離。而皮克西爾波克彎曲手臂,把劍柄拉回到肋骨旁,大幅加快角速度,在俄勒特羅斯靠近到可以出手的範圍之前,調整手腕角度,從另一個方向側砍過去。

  這一擊逼得俄勒特羅斯舉刀格擋,鏗鏘一聲,火星飛濺而出,利刃維持著接觸的狀態,並繼續噴著火星,黑狼被皮克西爾波克以刀身壓制甩了出去。

  俄勒特羅斯用腳尖著地,留下兩道長長的軌跡。但他片刻不停留,緊繃彎曲的雙腿,在下一個瞬間又衝了上去。皮克西爾波克以霜式應對,劍柄舉在胸前不斷刺出逼退了黑狼。

  皮克西爾波克討厭霜這種著重防禦的劍式,他一定是真的很累了。

  俄勒特羅斯顯然也知道這點,所以他終於逮到空隙,突破劍尖防守的範圍。皮克西爾波克再度側向橫掃,想要拉開到對自己有利的距離,但這次俄勒特羅斯太近了。

  皮克西爾波克抬起劍柄,改成以護手攻擊,俄勒特羅斯向後一縮身子躲開,同時揮出爪刃。接著,他們就開始旋轉了起來。

  像是兩股旋風一樣,一黑一白,和諧同步,卻又針鋒相對,是最致命的舞蹈。

  以武器所有能用上的構造或是肢體攻擊,同時閃避或是格擋,保護自己立足點時嘗試讓對方失去平衡倒下。而所有的動作,都需要考量到自身重心的改變和後招、每一個姿勢都是和對方精心博弈的產物──是的,這就是舞蹈。

  最後皮克西爾波克終於因為疲憊,沒有跟上節奏,被俄勒特羅斯逮到機會,踢中小腿,讓白狼側向倒下。鏡頭捕捉到黑狼得意的咧嘴一笑,露出白色的犬齒。

  但那個瞬間,以為自己勝利了的鬆懈,就是致命的失誤。

  皮克西爾波克在空中就已經將尾巴甩到對向,調整了姿勢,甚至還沒有碰到地面,就出腿用力掃往俄勒特羅斯的立足點。

  這出乎意料的一擊,讓俄勒特羅斯也朝自己的側身摔去,但和皮克西爾波克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做好落地的準備。黑狼跌落地面,面部扭曲,上身弓起,看來他肺部裡所有的空氣都被那一摔擠出去了。

  把握住對手一瞬間的失神,皮克西爾波克已經重整態勢,從地上彈起,跨坐在俄勒特羅斯的上身,壓制住他,並扣著黑狼的手腕和手掌,將爪刀抵在俄勒特羅斯自己的脖子上。

  俄勒特羅斯黃色的眼中滿是訝異之情,兩匹大灰狼都張口喘著粗氣,身體劇烈起伏著。過了一段時間以後,黑狼閉起嘴巴,低垂耳朵,仰首露出喉嚨,並將能夠自由活動的那隻手微微握拳,擺到胸前。

  「看來我們的最後贏家出爐了,各位觀眾,皮克西爾波克‧斯諾!」

  畫面上是皮克西爾波克的臉部特寫,大汗淋漓,帶有幾分狼狽,還有些許燒焦的毛髮,同時在費力的喘息著,好像隨時就會一個腳步不穩倒下來那樣。但那如同凍結湖面的眼睛,仍然閃耀著不屈又驕傲的光彩。

  播報員又說了些什麼,但我沒有注意聽,或是大師們的講評。我的注意力,都被皮克西爾波克朝倒在地上的俄勒特羅斯伸出手,將他拉起來的畫面給帶走了。

  「我以為皮克西爾波克會踢他兩腳。」我只是開個小玩笑,結果蓋拿用拳頭敲了我的頭頂一下。「噢,只是說笑嘛!」我揉著痛處抱怨道。

  「不是因為你的碎嘴。」蓋拿將終端放回自己的手臂上。「是因為你害我得吃降血壓藥。」他強調似的瞪了我一眼。「想像一下,我看到皮克西爾波克展現出『異能者的姿態』時,差點吐血。」

  「我又沒有說了不該說的。」我以順從語氣替自己辯護道。「我都有遵守你定下的規矩啊。」

  蓋拿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但至少沒有表現出更進一步指責的樣子。

  「他居然能操作精金武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光是『支配』就嚇到我了,如果再搞出『共鳴』的話,就得介入了。」劍術大師將那條金屬錠從口袋中拿出來說道。

  我能感覺到……微弱的共鳴。所以這東西就是精金嗎,能和異能產生特殊互動的金屬?蓋拿有非常簡略的和我解釋過,這材質能夠在異能的交互下,展現出很特別的性質,但就這樣了──他認為這對我來說還太過危險。

  「皮克西爾波克的表現實在是很漂亮,我想你可以從中學習到許多事情,好好研究一下錄影,我們之後再討論──包含精金武器的部分。」他看了我一眼,而我將耳朵放低,擺出順服的樣子。他嘆口氣,將精金錠握入掌中,又敲了我的腦袋一下,然後將手插回口袋。

  「我們後來排查了所有工作人員,還有訊息往來,沒有找到任何應該替這個小插曲負責的人。某人或是某團體,為了放置一把精金武器在大競技場,花了很大的力氣,而我們甚至不確定對方的動機,或是任何能表示他們身分的線索。」蓋拿抬起頭,看了眼天空,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憂慮。

  劍術大師的樣子,讓我有些不自在的調整了姿勢。

  「元老院是安逸太久了沒錯,但是能在我們眼皮下做這件事情還是很讓我感到不安。因為能做到這件事情的勢力並不多,最有可能的那個已經否認了。」我只能猜測,蓋拿是在說「他們」。「所以這或許只是某個深遠陰謀的第一步,或是只是某種惡作劇,但不管怎樣,我們並不知道。」

  「一把在大競技場裡頭的精金武器會造成什麼影響嗎?」我其實不太懂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只能胡亂猜測。「會是某個支派想要給自己的隊伍帶來優勢?」

  「放置武器的人根本不知道會是誰能獲得這件武器之外,皮克西爾波克是這次選拔中唯一的異能者。」蓋拿緩緩刷著下顎的毛髮說道。「而且他是大熱門,斯諾只要不做出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皮克西爾波克毫無疑問能成為選帝侯,根本沒有必要增加他可能會弄傷別人或是自己的風險。」

  其實我還是對元老院的政治權力機制感到十分的不解,但也沒有想要弄清楚就是了。

  「所以,」蓋拿轉過頭來,直視著我的目光強調著。「選拔結束以前,保持低調──把臉貼在地上那種低調。」

  「是的,大師。」我放低目光和耳朵以順從語氣說道。蓋拿剛剛表現出的憂慮和嚴肅是甚於平常的,我想這就足以說明些什麼。

  蓋拿點點頭,神情稍稍放鬆下來。我們就這樣,繼續坐了一段時間,享受徐徐涼風吹上我們毛髮的舒服觸感。

  抬起吻端,我在空氣中嗅了嗅,灰燼的味道已經消失,被森林清新的芬芳取代,混雜著泥土中潮濕氣息。豎起耳朵,我傾聽樹梢和芒草隨風擺動時所發出的聲音,兩者是有些微區別的,只要你足夠用心去聽。而此時,灰色的天空,薄薄的雲層之間,一束金黃色的陽光穿過縫隙,灑了下來,照在不遠處的坡地。給我某種……安心的感受。

  「真的不能過夜嗎?」

  「不准。」

  「喔……」

  「『喔』什麼?」

  「是的,大師。」

  「嗯哼。」



  我盯著眼前的深褐色金屬門,第六千三百二十一次把舉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來。用鼻子噴出口氣,低下頭繼續焦躁的來回踱步。

  該死該死該死,你行的,這一點點都不困難,你可是大灰狼,社交行為就像是基因編碼一樣,刻在你受詛咒的身體每一顆細胞裡面!現在,像個男人一樣,快去敲門!

  呃……這樣是不是有樣板化性別角色的……
不是不是不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我在絕望中用力拉扯臉頰兩邊的毛髮,然後開始用頭去撞牆──顯然不管哪種策略都對現況沒有幫助,所以我還是停了下來。

  你可以的!你不是也想要試試看嗎?這也是探索未知勇氣的一種!在哈德良長城之外,沒人知道你是誰……不對,他們身為尼克斯,顯然全部都知道我是誰。這也不重要啊,專心點!

  我用雙手在頭上亂抓著,直到發現走廊的深色地毯上有不少白色的毛髮。邏輯謬誤!

  我左顧右盼,確認附近沒有其他人以後,嘗試把掉落的毛髮踢到一旁,才不會那麼顯眼。但厚實的纖維地毯讓這件事情變得極度困難,更糟的是我不小心用手指碰到牆上的金屬燈座,靜電中和的霹哩啪啦聲伴隨著劇痛傳回我的大腦。

  我用力咬住自己舌頭才沒有發出咽嗚聲,而且很確定身上的毛髮都豎起來了,甚至還能夠聞到一點點燒焦味──更別提這真是理性見證的痛爆!

  「理性屁眼裡面悶了三天的……」我聽到金屬門滑開的聲音。「啊,嗨!」用我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轉身,換上微笑,在身後緊緊握住依然抽痛不已的手。「我剛剛好要敲門呢。」

  「喔,這麼巧。」埃忒耳歪了下頭,抓抓耳朵說道。接著,他謹慎的將頭探出房間,在走廊上左右張望了一下。

  「怎麼了嗎?」埃忒耳的黃色眼睛滿是警戒的樣子,讓我有點擔心。

  「剛剛有個奇怪的傢伙,一直在我們房間門口徘徊。」他把脖子縮回來說道。「你沒有剛好遇上吧?」

  「呃……」我迅速的依次看向兩旁,掩飾我的手足無措。「沒有欸,我想大概是……被我嚇跑了?」

  「可能吧。」埃忒耳聳聳肩說道。「嘿,快進來啊。」他側身,對我招了招手示意。

  「我帶了玉米脆片。」我晃晃抓在手上的特大號包裝說道。「起司口味。」

  「喔,真是周到。」埃忒耳將玉米脆片接過去。「我想房間剛好有個大碗。」

  穿過玄關,我看見除了摩墨斯之外,還有另外三匹尼克斯。他們都趴在地上,看著什麼,大大的黑色尾巴立著,緩緩左右擺動。

  「去跟狼群介紹你自己吧。」埃忒耳從我後方輕輕推了推我僵硬的身體,用鼓勵的語氣說道,然後帶著玉米脆片走向一旁的流理台。

  好,第一步已經達成,萬事起頭難,既然都已經進到房間了,那麼剩下的……

  「里希特!」摩墨斯的耳朵抽動了一下,回過頭,一確認是我便馬上衝過來,抱住我的大腿磨蹭著。

  「呃……嗨。」我拍了拍摩墨斯的頭,對始終精力充沛的小狼崽打招呼。

  
其餘的尼克斯注意到我,有兩匹起身,用黃色的眼睛看過來。

  「里希特。」我將手掌輕壓在自己胸口,彎身低頭鞠躬向尼克斯們介紹我自己。

  「革剌斯‧尼克斯。」

  「卡戎‧尼克斯。」

  兩匹純黑色的大灰狼依序以同樣的動作回禮,我注意到卡戎的彎身幅度更大,並且在革剌斯之後才起身。

  「喲。」沒有起身的尼克斯發出一個我猜是某種問好的聲音,背對著我們抬起手來揮了兩下。

  「請不要覺得被冒犯,並原諒仄羅斯,」革剌斯撇了撇嘴說道,露出一邊的犬齒。「缺乏教養是他生來的痼疾,藥石罔效。」

  「喔,不會!」我將雙手舉至肩膀兩側,掌心對著他們擺了擺。「我很隨和的。」

  「熱情可是在我的名字裡面呢。」仄羅斯還是頭也不回,語帶諷刺的說道。我趕在革剌斯的低吼太明顯以前,傻笑幾聲,抓抓後腦杓試著化解尷尬。

  「快過來跟我們一起看重播!」摩墨斯拉住我的手指,將我領到仄羅斯的對面坐下。原來他們剛剛圍著一台大面板式的終端,我想是在播放今天賽事的回顧。

  「你們在看哪段?」我擺了擺尾巴,試著在地毯上找到個舒服的姿勢。

  「最精彩的那段。」仄羅斯用黃綠色的眼睛斜視了我一眼說道,露出狡獪的微笑。

  「喔,皮克西爾波克和俄勒特羅斯的對決嗎?」我大膽猜測,看著另外兩匹黑狼坐下,而埃忒耳抱了個裝滿玉米脆片的藍綠色大碗回來加入我們。

  「哼,怎麼可能?」仄羅斯用鼻子噴了口氣,語氣不屑的表示,而革剌斯對此番言論以一個白眼評價。「當然是下午的紅利挑戰!」仄羅斯對我展示了全部的牙齒,那讓我有一點不舒服。

  「我沒有看下午的轉播。」我說道,轉開視線。那時我稍作清潔以後就去睡了,陪蓋拿「熱身」讓我全身痠痛又疲憊。「紅利挑戰是什麼?」

  「每天的單日得分最高隊伍,可以有一次紅利挑戰的機會,獲得額外的好處。」埃忒耳替我解說。「可能是積分,或是下一輪賽事的優勢。」

  「斯諾大概是太得意了,一時頭腦發熱。」革剌斯聳聳肩說道。「直接選了最高難度的挑戰。」

  「蓋拿最棒了!」摩墨斯尖聲的說道,尾巴興奮的甩動著。

  我歪了下頭,不太懂這和蓋拿為什麼會有關係。但我很快就想通了。

  「不會吧?」我記得蓋拿的確說了「得讓幾匹得意忘形的小狼崽知道自己的地位」之類的話。

  仄羅斯大笑出聲,在終端面板上按了幾下調大音量。

  「……是蓋拿‧斯諾,『凜冬』已經出鞘了!看起來劍術大師是打算認真……」

  「你看他們一副要尿出來的樣子。」仄羅斯比著斯諾的選拔隊伍,笑得更開心了。

  畫面上的五匹斯諾,包含皮克西爾波克,都立刻將尾巴捲到兩腿之間。而蓋拿單手抓住凜冬的握柄,緩緩揮動著巨大的闊劍,朝皮克西爾波克他們走了過去。

  「哇,這也太殘忍了。」我轉開視線,不忍心再看下去。這根本就是單方面的大屠殺。

  仄羅斯和摩墨斯顯然非常享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埃忒耳則是抬起一邊眉毛,然後瑟
了一下。

  「娛樂價值很高。」革剌斯評價道。「那我們繼續?」他抬起頭詢問,取得除了
摩墨斯之外黑狼的點頭同意。

  「結束了?」我將視線轉回終端,只看到五匹以各異姿勢倒在地上的白狼。「才……十幾秒而已吧?」

  「蓋拿一瞬間就解除了他們的武裝,然後再用劍柄一個一個全部敲昏。」摩墨斯顯然很樂於替我重述重點。「根本用不了幾秒鐘。」

  雖然大概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我本來以為蓋拿會稍微手下留情,或是有讓分機制之類的。不過希望蓋拿有抒發到就好。

  尼克斯們正在設置什麼,將一塊捲起來收好的薄式面板攤開,放在最底下,然後把幾台個人終端架在大型面板的周圍。埃忒耳執行應用程式,讓起始畫面顯示在面板時,我認出了那個介面。

  「喔,羅馬帝國風雲!」我難掩語氣中的雀躍,尾巴末端高頻率的擺了幾下。「你們在玩哪個場景?」

  「『世界渴望之城的陷落』。」埃忒耳替我解釋道,邊設置自己的軍隊。「差不多終盤了。」

  「最好是!」仄羅斯用力捶了地板,讓地圖閃爍一下,這個舉動招來其他尼克斯的瞪視。「羅馬永不屈服!」他把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標記放上狄奧多西城牆。

  埃忒耳聳了聳肩,在軍營附近部屬了俄本大砲。

  「東帝國擴充版!」我有點羨慕的說道,並挪動身體讓革剌斯將艦隊移進金角灣。

  「宅。」摩墨斯從齒縫間擠出單個音節,哼了一聲之後便興趣缺缺的將下巴靠在我的大腿上,眼睛半瞇的看著其他尼克斯繼續設置地圖。

  「斯諾也流行這個嗎?」卡戎問道。「埃忒耳說你也對歷史大戰略遊戲有興趣,但沒提到羅馬帝國風雲的部分。」

  「戰略遊戲有一定市場。」我回答道。「雖然不是主流就是了。」就像我這種狼一樣。

  「你要加入嗎,熱那亞沒人控。」埃忒耳問道,指了指地圖。

  「喔,不用,我沒玩過這個版本。」對於我的回應,埃忒耳歪了下頭。「東帝國擴充版只支援玩家對戰。」我簡單的解釋,而埃忒耳很快就理解了,有點罪惡感的放低耳朵。

  「別廢話了,異教徒們!」仄羅斯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了一件紫色托加長袍,披在身上大吼著。「讓我看看,是你們先被自己的可笑大砲炸死,還是在希臘火的夷燒下乞求慈悲──狄奧多西之牆永不陷落!」



  「去你狗娘養的威尼斯人!」仄羅斯破口大罵的。「見利忘義、只會背後捅刀的賤狗……」

  「我們應該討論過種族歧視發言的問題了。」革剌斯用平靜的語氣說道,黃色的眼睛斜視瞪了仄羅斯一眼,後者馬上閉嘴安靜下來。

  「抱歉,」卡戎抓了抓耳朵說道。「我還有生意要做。」

  「俄本大砲開火,命中度和傷害檢定,兩顆二十面骰。」埃忒耳操作著介面,兩顆白色大理石材質的正二十面體從地圖外緣滾了進來,最後顯示向上的數字,是兩個二十。

  「你在逗我吧……」仄羅斯用力拉扯自己臉頰兩側的毛髮,看起來又要發作,但他瞄了革剌斯一眼以後立刻合上嘴巴。

  「砲彈精準無誤的擊中了城牆最脆弱的結構,一聲轟然巨響,狄奧多西之牆在守護這座城市一千年後,終於倒下了。而出於勇敢──或是愚蠢──在城牆上親自指揮的君士坦丁十一世,也同時消失於一陣煙塵之中。這正式的宣告,羅馬帝國的結束。」

  仄羅斯頭上的毛髮因為自己瘋狂抓搔而顯得凌亂,他眼神如槁木般的聽著結局,耳朵下垂到完全貼平了。

  「在大火中,世界渴望之城陷落了,昔日輝煌的偉業,如今只剩下四散的灰燼。但是灰燼還有餘熱,只要落到對的位置,總有一天,火焰必將重新燃起。而這,就是帝國的遺產,是即將再度照亮新世界的火光──敬請期待,明年夏天,『文藝復興的黎明』擴充版,蒸氣平台獨占發行!」

  「這個嘛,你知道他們怎麼說悖論公司的。」革剌斯歪了下頭評價道。「永無止盡的擴充內容。」

  幾匹尼克斯笑著回應,開始收拾,而仄羅斯起身,無精打采的走進廁所。

  「呃……」我抓了抓耳朵,向其他黑狼投去詢問的目光。「他在哭嗎?」

  「仄羅斯是情感豐沛的人。」革剌斯說道,在自己的終端上滑動著。「雖然……不拘小節,但總是非常投入。」他抬起一邊眉毛,在終端上按了幾下。「恕我失陪。」

  革剌斯離開房間以後,卡戎也將空杯子和大碗收走,拿去水槽清洗。

  「嘿,希望你沒有太無聊。」埃忒耳在我身旁蹲下,小聲說道,試著把睡著的摩墨斯抱起來。小狼崽扭動幾下,甩了甩蓋在我尾巴上的尾巴,讓我有點癢。

  「怎麼會呢,」我輕輕托著摩墨斯的下身,協助埃忒耳把小狼崽抱到床上。「我很享受這精彩的歷史重演──俄本殺死君士坦丁十一世?這真是太帥了好嗎,就像是勞動階級革命提早發生四百年一樣。」

  埃忒耳被我逗笑了。我向他表示我該離開以後,黑狼提議送我出去。

  「我想他喜歡你。」我在玄關穿鞋子的時候,埃忒耳說道。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在床上蜷縮成一團的摩墨斯。「他一直希望能有個……像他一點的……朋友。」

  「喔。」我將視線從摩墨斯那轉回來,對上埃忒耳的黃色眼睛。「我想,我們可以……」我抓了抓耳朵。「……相互幫助。」

  埃忒耳點點頭,送我到走廊上。

  「對了,」他拿起終端操作著。「我們應該要交換一下聯絡資訊。」

  「喔,好啊。」我感覺到我的尾巴輕輕擺動了起來,還有無法控制的上揚嘴角。

  「這是我的帳號。」他把終端介面對著我,將頭撇向一旁。我注意到他耳朵末梢的淡淡血色。

  「其實我……」我窘困的抓了抓後腦杓,拿出自己的終端。「我不知道該怎麼用。」

  「嗯?」他歪了下頭,將我的終端接了過去操作著。「連頭像都是用預設圖片嗎,你真的從來沒有用過通訊功能?」

  「我……」我低下頭,感覺胸口某種悶悶的壓力攫住了我。「……我沒有機會。」

  「喔,抱歉。」埃忒耳好像注意到自己說錯話了,壓低耳朵致歉。

  「沒關係的。」我擺擺手表示不介意。「我已經很習慣了。」

  「好了。」他將終端還給我。「這樣就能直接連絡了。」

  「謝謝。」我將終端收回手臂上的綁帶,看著一旁的移動艙。「那我就……」我比了比上方示意。

  「嗯,晚安。」埃忒耳向我躬身致意,我以同樣的動作回覆以後,他便轉身離開。

  真是……有趣的經驗,羅馬帝國風雲的多人模式比我想像中的有意思多了。

  這是不是說明了,如果只是想像而缺乏真實的體驗,就只會得到失真的結果呢?如果我還有機會……

  「嘿,」埃忒耳的聲音引起我的注意,轉過頭,我發現他在不遠處停了下來。「你應該要多笑。」黑狼的黃色眼睛和我對視著,耳朵上的紅暈已經能夠透出毛髮比較稀疏的區域。「我覺得很好看。」

  「喔。」他的樣子讓我不由自主的笑出來,尾巴輕輕的擺動著,而埃忒耳也做出了同樣的反應。「我會試試看的。」我再次對他躬身道別。「晚安,埃忒耳。」

  「你也是,里希特。」他說完以後便離開了,我繼續看著埃忒耳消失的位置,直到移動艙抵達。

  在移動艙帶我上升的過程中,我盯著艙門上方那不斷增加的數字,輕輕的連同衣服,一把抓起左胸前的毛髮。心臟搏動起伏,將某種紛亂不明的情緒,隨血液灌注全身,讓四肢發麻,頭重腳輕。但是不由自主上揚的嘴角,是無比確切又篤定的。

  我想,我也可以習慣這種新的感受。

創作回應

追蹤 創作集

作者相關創作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