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後的空地,一個能觀農場全面的位置,坐在鋼圓檯的旁邊,眺望在花田中穿梭的銀毛,聞著薄荷和茶葉混合而成的澀味,是一個適合放空,完全放鬆的氣氛
也是一個宜對話的場景
「您怎看待奴隸這種存在?」
「別轉彎抹角」
沒有對上視線然而,他者的視線依然很容易察覺到,玫瑰紅她正往這邊看,留意自己的表情反應
「人類奴役其他人類的歷史」
「您不覺很恐怖嗎?」
「同類相殘,剝奪作為人的身份」
聽著她放下陶瓷杯後,休息一會唇舌又繼續解釋
「吶」
「您憑什麼覺得她是個人類」
「如果她真是個小女孩的話,為什麼您甘心呢?」
外來的視線終於從自己身上拿開,耳邊響起的風聲是人為的,她嘆了一口氣,大概是望住遠方,此刻在向日葵花田的小個子
鼻腔內的那股薄荷清涼,按摩著往頭頂去的血液,幫其降溫,好叫自己能冷靜思考,怎樣回覆
「因為小葵她不只是一隻牲畜,她是我農場的最後貨物」
「我想用自己的方法去飼養她」
打斷別人說話的嘰諷,女性插話道
「小葵?您還為她改名了?哈哈⋯」
「那不是我改的⋯算了⋯⋯」
強行忽略了那個針對性的評論,我沒有停下話語
「至少,她的確是個幼兒,我溫柔對待她是應該的」
「但是呢,我說,也有需要不得不那麼⋯不溫柔的時候,不是嗎?」
「⋯」
還打算發問「那是什麼意思」,但自己似乎在處理這道問題的同時,也解答了問題
「親愛的,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回想自己今天的行程,一大早灑水、檢查農場運作無異常後,去找小葵,自己做了什麼
投食,替那小傢夥清潔身體,我⋯
忘記要把「罪證」藏起來了
「⋯我⋯⋯無可奉告」
斜著頸,我迴避著女性的視線
「親愛的,您在嘗試不可能,懇求蘋果樹能結出西瓜的果實,何必為難自己又為難她呢?」
「再者」
這時,前方響起碎步,只見小個子跑了回來,一副興奮的樣子,那臉笑容,是孩子的天真
「你是想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時,因為品嚐過幸福的甘,才體會到苦味如何格外難受嗎?」
「說什麼笑話」
我說著,把小葵抱起,放到自己大腿上
「不是嗎?」
女性沒有停止追問
「您這麼心甘情願讓她去死」
「我那裏 —— 」
有一瞬,這句句子燃點了怒氣,但看到坐身上的小個子,對自己歪頭傾笑,才拾回理智
「我才沒有甘心」
我吞下怨氣,平心靜氣談及
「那是顯而易見」
「唯獨是口説和做的卻不一樣」
陶瓷杯的碰撞,女性又拿起了茶杯
「如果認為本小姐會因為你把她當為人類,而後悔把你的『小葵』吃掉的話⋯你錯了」
「我沒有把她當成人類來看,倒不如說,如果把她當成人類,這麼殘忍,我還更開心,我還更安樂」
「因為我會為自己的、人類在最後一刻的自甘墜落,感到好笑」
「那份『這世界所剩時間不多,何不享受最後一刻?』的心情,是病態的,病得有趣,惡趣味」
「我打從心底,追求這種感覺」
「這份順從心中野性的笨拙,乃末日世界中的最後娛樂」
等女性的喉音完全靜止,我回問一句
「合理嗎?」
「當然不合理」
該說是無奈嗎?但這愉悅的歡笑中帶有一絲確實的喜感,瘋狂的歪理,屈服於絕望的解放感
是一種放棄的輕鬆
「但開心」
「畢竟比起正確,開心更重要,一直以來,人也是這樣的,不是嗎?」
「如同您把小可愛當作人看待,不能避免的結局,但令過程更合人心意」
「才沒有」
我稍作停頓,望住懷中的小個子正靠住自己的胸膛閉目養神
「別誤會了,我才沒有把小葵當作人看待」
「因為,牠的確不是人類,牠無法像人類,永遠也不能,這也是為什麼牠是貨物」
見睡著了的小個子快要掉下來,我托起小葵的小腿,讓她落進自己懷裏中央
「唯獨是作為有知性的生物,她很像人類,所以我想尊重她僅餘的自由」
稍作停頓,我喝了一口茶
「作為人類,如果拋棄底線和尊嚴,凡事單單追求快樂的話,和動物有什麼分別?」
「這抉擇又好,貴小姐的選擇又好,只要肯承擔上後果,底線要放在那,根本沒什麼問題」
「只是⋯」
我轉頭朝向玫瑰紅小姐,發現女性的眼睛有點瞪大,結合上面紗下的口,就是「目瞪口呆」的象形圖,神情匪夷所思的她和自己四目交投
「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不尊重身為人類的尊嚴」
明光照耀下,白色的面紗彷似透明,在聽過自己說的話後,黑衣女子的臉畫上了一個上弧
「吶,您知道嗎?我喜歡喝迷迭香,但我不喜歡聞那茶味」
「我喜歡薄荷的清涼味,但我不喜歡喝薄荷茶」
拿起杯盤,握住茶杯,凝視黃綠的茶水,女性唸道
「如果兩者混合的話,味道和香氣並不會互相中和,強行混上,反而只會把香料和茶葉的特色完全搞糟,得出一杯什麼也不是的濁水」
「不過,看起來,那不是您要面對的問題呢,畢竟這杯茶的香味很集中,只有清涼」
「可惜,人的味覺有七成依靠嗅覺」
放下托盤,之後茶杯
「謝謝您替我沖的茶,還請恕我冒昧」
玫瑰紅小姐帶點歉意地說,只見她伸手上桌上,把托住茶杯的碟子推近我,杯子裏的茶沒有少過的,單單只是不再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