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自從俄羅斯在2022年2月24日入侵烏克蘭以來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隨著戰爭進行，越來越多的資訊披露，我們開始可以靠著這些蛛絲馬跡來推斷甫開戰時無法搞清楚的事情。當然，現階段仍有許多互相矛盾、真真假假的資訊，有些是軍事考量，也有一些是雙方的大外宣，不過在砂礫之中也可能隱藏著黃金，這些真偽莫辨的資訊還是可以讓旁觀者作出一定程度的推論。
要討論一場戰爭，就要從戰爭發生的原因說起。這場俄烏戰爭究竟為什麼會爆發？那些開戰的藉口，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樣的想法？俄羅斯又是怎麼樣根據這些想法來規劃他們的戰略？
藉口：檯面上的理由，往往與真實想法天差地遠
假如認為戰爭是殘酷而野蠻的行為，那麼宣戰的藉口就是對如此暴行最佳的包裝、粉飾。正所謂「不出無名之師」，任何一個國家在發動戰爭前，莫不用盡全力正當化自己的行為，無論是指責對方殺害本國公民、抨擊對方的領導人讓國家民不聊生、宣稱對方侵犯了自己的經濟利益、甚至是領導人的言行舉止生活八卦，任何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拿來大做文章，進而當成發動戰爭的藉口。
之所以要花這麼大的功夫替宣戰找藉口，是因為每個發動戰爭的領袖都希望能說服其他人相信自己發動戰爭的必要性。在外交上，適當的藉口可以吸引盟友加入己方陣營，同時說服他國家袖手旁觀；在內政上則更加重要，領導人必須要向國內的民眾與士兵強調戰爭的必要性，鼓舞士氣，最好還能夠激起民眾的同仇敵愾。甚至某些時候，這些藉口對領導人自己也是必要的，正如同最好的騙徒連自己都要騙過去一樣，領導人往往也需要一個優秀的藉口催眠自己，讓自己相信這個生靈塗炭的選擇是正義之舉。
至於發動戰爭真正的動機，領導人往往不會大肆宣揚。畢竟許多時候動機並不是這麼美好，有時是覬覦對方國內的資源、有時是打算先發制人、有時是為了壓制國內反對勢力、有時是為了領袖個人的野心或政治前途、甚至可能是領袖個人情緒化的決定，這些理由實在不好意思老實說出來，只好透過層層的包裝，用一個正氣凜然的藉口掩蓋這些不可告人的想法。
正因為發動戰爭的藉口是透過層層包裝與加工產生的，簡直與企業的廣告沒兩樣，所以毫不意外地，許多時候發動戰爭真正的動機，往往都和這些藉口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在這樣的狀況下，當我們回過頭來看這次俄烏戰爭中普丁提出的各種理由，其中許多言論顯得無比荒謬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二月中那篇如同宣戰檄文的演講中，普丁幫我們上了一堂結實的歷史課，從蘇維埃的建立、列寧及史達林的政治決策，一路談到蘇聯的解體、還有現在的北約及歐洲局勢。在長篇大論中，普丁強調烏東和克里米亞本來就屬於俄羅斯，甚至連烏克蘭本身都該是俄羅斯自古以來不可分割的領土。他同時譴責烏克蘭現在的政治人物是不負責的政客，試圖把烏克蘭賣給西方社會；還有烏克蘭同時在國內鼓動納粹及反俄思想，在烏東分離主義的地區挑起事端等。
我想，活在台灣的我們，應該都對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這句話十分熟悉，也很清楚這句話基本上就只是侵略者拿著歷史當理由予取予求。若真要討論歷史，烏克蘭曾經是基輔羅斯（俄羅斯的前身）的發源地，但是後來曾成為立陶宛大公國以及波立聯邦的領土，後續經過幾次瓜分才成為俄羅斯帝國的一部分，最後在一戰結束後、蘇聯成立時再次獨立。克里米亞更是一筆爛帳，蒙古人和土耳其人都統治過這塊土地，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討論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就只是為了自身利益的強詞奪理、無理取鬧而已。
至於指控烏克蘭境內的納粹主義，還有烏克蘭境內的反俄羅斯風潮，就要從2014年的一連串衝突說起。
2014年初，烏克蘭親俄羅斯的總統遭到投票罷免，隨後俄羅斯煽動親俄的克里米亞及烏東地區分離主義，克里米亞透過公投宣布加入俄羅斯，烏東的分離主義者則成立兩個共和國，想要從烏克蘭獨立出去。烏克蘭派軍與俄羅斯撐腰的烏東民兵交火，頓巴斯戰爭爆發，但是軍心渙散、戰力不佳的烏克蘭軍隊遭到俄羅斯的痛擊，最後兩方簽訂了明斯克停火協議，雖然烏東兩州名義上仍屬於烏克蘭，不過烏克蘭要保證他們擁有充足的自治權，等於處於半獨立的地位。
這樣不甘不脆的結果當然無法讓任何人滿意，雖然名義上停火，但是烏克蘭仍指控俄羅斯繼續鼓動分離主義者並提供軍火，而俄羅斯及烏東也指責烏克蘭持續對分離主義者開火，結果烏東這幾年仍處於兩方零星擦槍走火、高度緊張的狀態。這樣的狀況也衍伸出了其他的問題：烏克蘭正規軍在頓巴斯戰爭的表現實在拙劣，反而一些民兵表現得十分強悍，所以烏克蘭在這幾年全面對軍隊進行改組。問題是部分剽悍的民兵同時帶有強烈的民族主義，也有這些部隊在烏東的戰事中採取殘忍的手段的傳言，而這些則成為俄羅斯指責烏克蘭境內鼓吹納粹勢力的證據。
只不過，當這個指責是出於在烏克蘭挑起內戰的俄羅斯時就顯得十分矛盾了——雖然俄羅斯並不承認他們挑起內戰。俄羅斯煽動人家國內的分離主義者，然後指責烏克蘭人開火，那民兵的武器是天上掉下來的嗎？對烏克蘭境內反俄意識的抨擊也同樣無聊，俄羅斯在人家境內引發了戰爭，民兵在烏東地區橫行，然後還不准烏克蘭人討厭俄羅斯？這樣的話騙騙自己的國民還行的通，其他國家聽了只會啞然失笑，而聽在烏克蘭人耳中，只怕更加激起他們的怒火。
戰爭爆發之後，俄羅斯前前後後還提出了許多宣戰的理由，不過這些理由一個比一個荒謬可笑：俄羅斯宣稱烏克蘭正在準備核武（烏克蘭人應該很後悔當初簽下了布達佩斯條約）、烏克蘭使用髒彈（挖車諾比附近的泥土往俄羅斯人丟算髒彈嗎？）、烏克蘭在研發生化武器（來自中國武漢的病毒表示大家忘了我了嗎？）、烏克蘭原本計畫在三月初對俄羅斯發動攻擊（烏克蘭總統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有這個計畫），這些拙劣的藉口，只會讓人覺得俄羅斯是不是為了他們在戰爭中拙劣的表現而想盡辦法轉移焦點。
動機：普丁在想什麼，又想要些什麼？
宣戰藉口淪為大內宣及大外宣，俄羅斯外交部的發言又往往摻雜著各種虛張聲勢的恫嚇，這讓我們更難推測普丁到底為什麼要帶領俄羅斯踏入戰爭。他是否真的一心想要帶領俄羅斯人重返榮耀？發動戰爭會不會是為了化解國內的壓力、找個理由鎮壓反對派？還是隨著年事漸長，亟欲留下歷史定位？又或是真如部分西方媒體講的，普丁正為失智或其他疾病所苦，在情緒不穩定的情況下選擇開戰？很遺憾地，除非普丁的政權如希特勒一般垮台、俄羅斯的資料像納粹德國的文件一樣被披露，不然現階段實在很難推論普丁到底是因為什麼樣的想法才發動了這場戰爭。
不過，雖然動機很難推論，普丁的目的倒是可以從俄軍初期進攻的方式和俄羅斯提出的條件看出一些端倪。戰局的部分就留待後面的篇幅再討論，這裡先分析一下俄羅斯提出的和談條件。
當戰局陷入僵局後，俄烏雙方已經進行了好一陣子的外交磋商，雖然每次磋商都以失敗收場，每一次兩方的條件也都不盡相同，不過俄羅斯方提出的條件大致上不脫離這幾點：烏克蘭承認烏東兩省獨立、克里米亞屬於俄羅斯，烏克蘭解除武裝，烏克蘭停止反俄，烏克蘭將永遠不加入北約寫入憲法。當然，隨著戰事進入泥淖，這樣的條件有可能已經是俄羅斯人妥協後的版本，我們只能預期原本普丁想要的可能還更多。
所以從這些條件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普丁想要的，至少是一個完全放棄抵抗能力，對俄羅斯俯首聽命的烏克蘭，不但要確保北約的勢力不會踏到自己的門前，還要找個小老弟幫自己當肉盾。他們需要烏克蘭變成白俄羅斯那樣乖順的小弟，假如可以讓烏克蘭變成像烏東兩共和國一樣的蕃藩屬當然更好也不過了。
於是，在這樣的目標之下，俄羅斯對烏克蘭發起進攻。他們究竟會採用什麼樣的策略？而這樣的策略在實行過程中又碰到了哪些困難呢？
閃電戰：俄羅斯想速戰速決，但卻事與願違……
戰術依附於戰略之下，而戰略又位在政治之下。一個國家要先決定戰爭的目標是什麼，參謀人員才能根據目標訂出適當的戰略，前線的統帥再依據戰略制訂詳細的作戰計畫。戰略與戰爭的目的高度相關，想要威脅對手妥協與想要徹底征服對方的戰法也完全不同，所以透過觀察俄羅斯初期的軍事行動，可以推測出俄羅斯的領導階層對這場戰爭的看法。
在2月24日的清晨，俄羅斯軍同時從四個方向對烏克蘭發動攻擊，展開這場普丁口中的「特別軍事行動」。在南方，俄羅斯從克里米亞發動攻勢，進攻南部城市赫爾松，試圖控制烏克蘭的黑海沿岸；在東方，已經進入烏東兩共和國的俄軍與烏東的烏克蘭主力交手；東北方的進攻目標是烏克蘭第二大城哈爾柯夫，靠著火力壓制，俄軍一度推進到城市內。
而初期最激烈的戰鬥則發生在北方戰線。俄羅斯一面從東北方往基輔挺進，一面借道白俄羅斯沿著聶伯河西岸南下，從兩個方向突襲基輔。俄軍還派遣空降部隊攻擊基輔附近的機場，假如搶下機場，候續的補給和支援部隊就能源源不絕地送往基輔戰線。基輔一時之間風聲鶴唳，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紛紛認為基輔恐怕支持不了太久，甚至可能在幾天之內淪陷。據說烏克蘭的大使向德國請求軍備支援時，德國人拒絕時表示基輔恐怕撐不過接下來的96小時，德國人不希望自己的支援的物資在短時間之後就落入俄軍手中。
透過戰爭初期俄軍的攻勢，我們可以對普丁計畫中的「特別軍事行動」有個粗淺概念：透過多線進攻分散烏克蘭的抵抗後派軍突襲基輔，想要一舉拿下基輔癱瘓烏克蘭，進而瓦解烏克蘭的抵抗。這樣的行動也與普丁的戰爭目標符合，普丁希望得到一個乖順的烏克蘭，只要大軍壓境烏克蘭內的親俄派就會簞食壺漿以迎俄軍。基輔若是頂不住突襲的壓力，烏克蘭首腦逃亡或是烏克蘭政府垮台，那普丁就可以輕易地扶植一個親俄的新政權，這是普丁最希望看到的結果；就算烏克蘭人沒被嚇到，拿下基輔後普丁同樣能扶持親俄的政府。
這個「特別軍事行動」的劇本堪稱完美，俄羅斯可以付出極少代價的情況下達成他們的目的。然而，這個完美的劇本實行的結果卻是漏洞百出，基輔的命運也與樂觀的普丁或悲觀的西方諸國預測大相逕庭。
第一個問題出在制空權。雖然戰爭爆發之初俄國空軍實力遠遠超過烏克蘭空軍，但是卻仍沒能取得完全的空優，為了偵察或轟炸而降低高度時反而被烏克蘭人用刺針等地對空飛彈射下來。第二，俄軍在沒能得到完全空優、地面部隊也還沒完全跟上時執行空降，輕裝的空降部隊落地後孤立無援，扛不住烏克蘭人的攻擊，白白浪費不少兵力。最後，陸軍前進時也碰上了重重困難，一方面沒有足夠的空軍掩護，一方面融雪導致土地泥濘、俄軍只能沿著烏克蘭的公路前進，後勤車隊成了烏克蘭人下手的目標，沿著聶伯河西岸南下的俄軍排了幾十公里的長蛇陣卻陷入停滯，直到現在都還沒能對基輔市區發動攻勢。
軍事行動的失敗使普丁的閃電戰計畫破產，不過，特別軍事行動的失敗反應出來的其實不只是俄軍戰術執行上的缺陷，也顯示了其他方面俄軍的誤算。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沒有開溜，烏克蘭的人民也沒有如普丁所想的大開城門喜迎王師，反而用剛從西方拿到手的武器給俄軍數不清的「驚喜」。究竟為什麼2014年面對俄軍毫無鬥志的烏克蘭人，在2022年帶給普丁這麼大的麻煩？
第二部分會在明日同時間更新，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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