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蘭島,1653年)
那是雅各‧穆瑞第一次見到火刑者。在哥特蘭島。在他父母效命主戰派後修建的城寨裡。
在兵馬堆積如山的屍首之中。
「告訴我亞瑟在哪,古斯塔夫。」布萊克伍德又砍倒一個主戰派士兵。
「我死也不會告訴你!」即使被斬斷一隻手臂,穆瑞代表的長子古斯塔夫‧穆瑞仍奮力撐起身軀,舉槍對準滿身鮮紅的吸血鬼醫生。
「滾回議會去!」古斯塔夫的妻子尖聲咒罵,從地面竄出的火柱讓她嚇得扔下劍,古斯塔夫很快也被火焰給包圍。「你對其他人幹了一樣的事對吧!你這背信忘義的怪物!」
「迪迪耶和阿德蕾德已經投降了,英格麗德,他們被亞瑟刑求後就決定放棄先前計畫。」灰色雙眼掃向快被烈燄吞噬的穆瑞夫人。「所以請告訴我亞瑟的去向。」
「我不會背叛盟友!」英格麗德嘶聲力竭地吼著,但火苗已經爬上她的衣襬。
「別逼我動手。」他準備打下響指。
「別傷害媽媽!」一個男孩衝向他在他面前跪倒。
這景象讓他瞪大眼。
「求求你!別傷害媽媽!」男孩哭著哀求。「我什麼都願意做!求求你別傷害他們!」
「不!安卓亞斯!別對雅各動手!」英格麗德狼狽地爬了過來。
但古斯塔夫不是時候地擊發最後一枚子彈。
「嘖!」布萊克伍德抓住男孩滾到一旁,男孩的手臂多了個彈孔鮮血直流。
「雅各──」
英格麗德爆出淒厲尖叫。
五十多年後,雅各仍偶爾會被惡夢驚醒,血腥景象依然蟄伏於腦海深處,當年被子彈打中的手臂仍不時隱隱作痛。
我只是想救我兒子。
古斯塔夫投降時絕望地摀臉啜泣。
「臉色簡直比屎還糟。」芙烈達在雅各踏出房門時嘲諷道。
「不過是惡夢而已,親愛的芙烈達堂妹,別以為是昨晚被妳給榨乾了。」他努力擠出笑容然後往澡堂前進。
「哈哈很好笑。行李準備好了沒?」
「早就放在大廳啦。」
「那就快點洗好澡出門,別讓我的小隊乾等。」芙烈達拋給大個子不置可否的神情,但還是幫對方撿起昨晚亂丟的鄉巴佬長袍和不知多久沒洗的羊毛斗篷。
「我只是要代替爸媽去議會當條哈巴狗做做樣子,為何需要整個小隊的騎士押著我出門?」雅各翻了個白眼。
「就是因為你得去當哈巴狗所以我才得一路看著你以免你臨時反悔。」說穿了不過是想順便考驗我的忠誠度而已。芙烈達忍下碎念慾望。「再者,是你跟議會提出你想找份工作的,所以找你去當然最適合。」
「原來還包括面試喔?議會打算施捨我什麼工作?」他一邊尋找盥洗用品一邊詢問女騎士。
「嚎哭者軍團。」
「幹!」他憤怒地把毛巾甩到地上。「這是在羞辱我對吧?因為我父母是主戰派就決定用這種方式來讓我難堪?」
「大概吧,但議會打算把嚎哭者軍團收回貴族手中,人類終究不值得信任。」芙烈達倚上牆解釋,這番話讓雅各狐疑地翹起眉毛。
「這是什麼意思?我知道阿利吉耶里戰死了所以嚎哭者軍團需要換老大,但我們又不能……」
「諷刺的是,族長收養的人類兒子有辦法叫出嚎哭者,前陣子見識過挺可怕的。」她聳了聳肩。「如果你不嫌棄,或許能在她兒子有幸接管軍團後擔任副手,穆瑞家族已經快要半世紀沒出過將領了,這是難得機會。」
雅各呆立幾秒後只能點頭。
「但我得先從小毛頭巫師的伴讀書僮開始幹起對吧?」
「沒錯。」
「隨便啦!」
經歷數天旅程和芙烈達的冷嘲熱諷(更不幸的是半路還有蘭斯洛特加入)後,雅各在一個充滿霧氣的早晨抵達尼爾巴托爾,見完族長便被布萊克伍德帶進他從未見過的走廊,走廊上只有一扇雕飾馬匹的木門,他不記得內戰結束後在新議會裡見過這地方。
像是被綁到蛇窩前的老鼠。
他不快地想著。
「我和騎士團下個月才會回來,莫里斯就交給你照顧了。」布萊克伍德輕拍大個子的肩膀,視線飄向那條曾經中彈的胳膊。
「有什麼需要我注意的地方嗎?」雅各不自在地把雙臂藏回背後。
「你是學校裡表現最好的,你很清楚從人類轉化並擁有魔法的族人有哪些麻煩之處。」布萊克伍德咧嘴而笑。「別讓小傢伙忘記吃飯就好。」
「……遵命。」
他在吸血鬼醫生離開走廊後敲響木門,稚嫩童聲從門板後傳出。
「請進。」
他打開門,褐髮男孩正坐在書桌前讀書,聽見開門聲時轉過身直盯著他。
「我是莫里斯。」
男孩對他微笑。
「我是雅各‧穆瑞。」他謹慎地走向男孩,握住朝他伸來的小手。
一個巫師。
他又感覺手臂隱隱作痛。
「老師說你這個月會負責照顧我。」莫里斯繼續目不轉睛地打量大個子。
「呃……是的。」他差點咬到舌頭。「我現在能幫上你什麼忙嗎,莫里斯?陪你寫文法作業?帶你出城逛逛?還是當馬給你騎?」
「我很無聊。」褐髮男孩的回答讓雅各瞠目結舌。
「無聊?」
「嗯。」
「那要怎樣才不會無聊呢?」他終於注意到笑容早已從男孩臉上消失。「嘿,怎麼啦小傢伙?不開心嗎?」
「你應該……知道我的……『狀況』吧?」莫里斯揪起羊毛斗篷,侷促不安地捏著粗糙布料。
「你的狀況?」他忍不住抓住那雙小手搓揉。「你是指你是個……」
「是個巫師?」
「噢……我當然知道,火刑者有事先提醒我。」
「你不怕我嗎,雅各?」
「哈哈!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怕你這個小毛頭巫師?」雅各尷尬地大笑。
「那你想看我變魔法嗎?」笑容再次從男孩臉上揚起。
「啥?」
「老師他們不讓我出門,也不讓我施咒,說我身體還沒恢復所以得待在房裡靜養,這讓我非常無聊。」莫里斯湊向他。「但我其實偷偷學會不少,別跟老師告狀喔。」
「嘖嘖,原來你這麼調皮啊,希望這不會為我帶來麻煩。」
「所以可以嗎?」
他瞧了褐髮男孩一眼後嘆口氣。
「別弄傷自己或搞死我就是了。」
「謝謝你!」莫里斯開心地抱住他,周圍瞬間暗了下來,只有細微光點閃爍著。
「……這是什麼?」他感到寒毛直豎。
「銀河。」莫里斯擺動手指讓光點變得更大。「天文學老師說我們就住在這裡,銀河裡的一個小角落,一個有著太陽照亮行星並被行星環繞運行的地方。」
「這真的……很美。」他眨了眨眼。「像是飛到天上一樣,不,比飛到天上更遠。」
「這只是我想像出來的樣子,也許我們有天真能到達銀河裡的其他地方。」褐色小腦袋靠上他的肩膀,同樣沉浸在浩瀚星海中。
「是啊……希望我們能親眼見到。」他輕拍莫里斯,幾乎能感受男孩繃緊的背脊鬆懈下來,但當他抱起褐髮男孩想將對方放回椅子時,他注意到男孩的臉色比先前更蒼白。「你還好嗎?」
「只是有點累。」莫里斯揮了揮手讓幻象消失,接著無力地倒回雅各身上。
「該死!你該不會是施咒施過頭了?要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嗎?」雅各擔心地抱緊他。
「嗯,需要休息一下,不然會虛脫。」他滿足地瞇起眼。「謝謝你,雅各。」
「謝謝我?」
「謝謝你不害怕我。」
「……噢。不客氣。」
雅各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無奈感。
或許不是每個巫師都如此嚇人。
~*~
(議會,1760年5月)
競技場在崔斯坦把劍插進巨龍腦袋時幾乎被如雷掌聲給掀翻屋頂。
「簡直像他父親一樣。」伊莉莎白對坐在身旁的布萊克伍德微笑。
「是啊,簡直像亞瑟一樣。」布萊克伍德回以無奈笑容,難以掩飾灰色雙眼流露出的驕傲之情。
有時他懷疑自己越來越像亞瑟,這讓他同時感到欣慰與恐懼。
你所景仰的、想成為的人都死了。
他們不過是群名為過去的幽魂。
忘掉他們吧。
他告誡自己。
但他真能徹底遺忘?
「他贏了!」蘭斯洛特仍緊抓芙烈達的手臂不放。
「贏得乾淨俐落。」雅各雀躍地答腔,早已忘記自己初賽時跟金髮吸血鬼叫囂後沒多久就慘遭淘汰的拙樣,那條把他打飛出場的龍比一頭牛還要小。
「希望如此。」芙烈達聽起來不怎麼開心,已經皺起的眉頭在垂死猛獸的哀號響起後更皺了。「看吧?這下該幹活啦,各位。」她示意騎士們架起殺龍巨弩。
「別這樣嘛芙烈達,今天可是崔斯坦的大日子,他宰掉好幾條龍耶。」八字鬍騎士試圖安撫她。
「他剛才差點被一口吞掉。」她不快地聳肩,眼角餘光瞄到巨龍張開嘴想吐出最後一口火焰。「嘖!」
「喔不!」
「等等!老大不是有在競技場設防護罩……」
「畜生!」崔斯坦連忙把劍插得更深,但殺死巨龍還是無法阻止一小團火球往觀眾席方向飛。
「媽呀──」托加公爵和他沒用的小兒子尖叫著跳出座位。
「別慌!」莫里斯冒了出來,光暈瞬間從空氣中亮起化為防護罩擋下火球。「大家都沒事吧!」
「不過是一團小火當然沒事!」頭下腳上的托加公爵尖聲抱怨。
「反正你見過更大的。」吸血鬼醫生嘲諷道。
「用不著你提醒,火刑者……」
「這下至少不用浪費箭了。」芙烈達連白眼都懶得翻了。
「我想也是……」蘭斯洛特搖搖頭。
享樂間在殺龍比賽當晚成為議會騎士團的派對包廂,崔斯坦滿身彩帶亮片地被騎士們扛進大門。當然,眾人也沒忘記新任嚎哭者軍團團長在維護競賽安全上的貢獻,因此莫里斯也被一起扛了進來。
「看來今晚很有機會演變成主戰派餘孽的聚會。」艾維拉幸災樂禍地望著騎士們包圍崔斯坦。「崔斯坦‧馮‧畢羅、阿德蕾德和迪迪耶的女兒芙烈達,當然也免不了穆瑞代表那反骨長子的心肝寶貝雅各,被當成人質養大的孩子們如今又像他們的家長一樣在享樂間聚首,真是熱鬧。」
「小毛頭只是第一次參加殺龍比賽興奮過頭而已,不用太擔心。」布萊克伍德拿起酒杯啜飲。
「希望如此。」她翹起二郎腿。「這確實是內戰後第一次舉辦殺龍比賽。」
「妳覺得和過去相比如何?」
「比過去更在乎場地安全,我認為是件好事,以前差點被亞瑟撞掉的吊燈壓扁真的很可怕。」
「是啊,我可不想見到族人為了挑戰自我或看熱鬧而丟掉小命。」吸血鬼醫生隨手拎起一串葡萄。「來點葡萄?」
「感謝。」艾維拉捏走幾顆放進嘴裡。
「喔對,妳最近常跑來找我們鬼混該不會是因為心意已決了吧?」灰色雙眼飄向另一對在燭光下閃爍相同色澤的眼珠。
「伊莉莎白跟你提起過?」她沒有閃躲對方視線。
「流言蜚語往往比事實更快到達人們耳中。」
「這聽起來比較像是阿提米絲部隊的傑作。」
「妳的頂頭上司擔心妳會丟下她們跑去跟族長結婚。」
「與其說擔心不如說不爽,但那就是阿提米絲部隊的老問題,我沒興趣死守傳統不放。」艾維拉又吃了顆葡萄。「但我還在猶豫。我愛我的工作和大家庭,要跟阿提米絲部隊告別不可能不讓我感到徬徨。」
「但妳相信妳一定能找到地方繼續戰鬥?」布萊克伍德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但願我的自信不會讓我後悔。」
她莞爾一笑。
「真不好玩,還以為隊長要跟亞馬遜女戰士親熱。」崔斯坦瞄著遠處有說有笑的吸血鬼醫生和艾維拉。
「搞不好等一下就會了。」芙烈達發出竊笑。
「你們非得一直偷看隊長在幹嘛嗎?」蘭斯洛特差點打翻酒杯,不,正確來說是打翻了,但酒杯和灑出的酒水立刻飄浮起來回歸原位。「如果我有魔法大概會變得懶惰至極。」
「其實不會,因為你需要花更多時間和這世界好好相處。」莫里斯向他解釋。
「至少能避免好東西總是不小心灑出來。」他抓起酒瓶為莫里斯斟酒,興味盎然地瞧著褐髮青年在酒精催化下逐漸嶄露笑顏。他們四人正半躺在享樂間中央的一張大床上欣賞酒池肉林。即使議會從佛羅倫斯搬來尼爾巴托爾,享樂間中央的大床仍舊是最有自信的族人用來炫耀各種社交伎倆的舞台,吸血鬼醫生口中的小毛頭恐怕還需要不少時間磨練。「你今天真的表現不凡,小傢伙,那防護罩是我見過最大的。」
「噢……感謝稱讚。」莫里斯吞了口口水,一股帶有重量的暖意伴隨宏亮笑聲忽然從背後襲來。「雅各!」
「嘿!別欺負他!」芙烈達馬上轉身瞪著大個子。
「只是玩累了想來休息一下!」雅各把莫里斯摟進懷中貪婪地嗅聞。
「你應該知道騷擾兩個字怎麼寫吧?」崔斯坦瞟他一眼。
「我又不是沒從大學畢業的輟學生。」他拋給金髮吸血鬼頑劣笑容,這讓崔斯坦快要壓不下痛毆大個子的慾望。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起來……」莫里斯只好伸手阻止想繼續嘲弄崔斯坦的副手。「別取笑他,雅各,這樣很失禮。」
「對不起嘛老大,我總是忍不住想逗大家開心,喝醉時只會更嚴重啊。」雅各搓揉褐色長髮狡辯道。
「那就別喝得太醉。」
「收到……嗝!」
「唉……」
「不喜歡我這樣抱你嗎,老大?」
「不會,別抱太緊就好。」
「好耶。」
「說到大學,雅各,你這次來議會有記得瑪姬姑媽交代的事情嗎?」蘭斯洛特毫無信心得到任何有建設性的答案。
「有啦有啦,早就把書交給她啦。」雅各對八字鬍騎士吐舌。
「書?」莫里斯好奇地看著大個子。
「跟命名動植物有關,書名叫……呃……」他努力回想,沒幾秒就選擇放棄。「隨便啦!總之是個叫林奈的人類寫的,他來過哥特蘭島還差點誤闖城寨!」
「原來就是林奈。」
「還以為那群人類在打仗就什麼屁都放不出來。」崔斯坦不屑地輕笑。
「沒錯就是那傢伙!我見過他一家子,他有個叫克莉絲汀娜的女兒長得還不……」
「《自然系統》(Systema Naturae)啦……」你最好別找錯版啊大天才。蘭斯洛特快要白眼翻到天邊了。
「哈對!就是《自然系統》!瑪姬還指定要最新版!」雅各打了個響指。「真是的,這種時候考我我當然記不得!」
「或許你少喝點酒就不會把上一秒做的事情全忘光。」芙烈達譏諷道。
「正有此意,親愛的芙烈達堂妹,所以我把火刑者那邊的葡萄全摸來了,我們來吃水果吧。」他從毛茸茸的及膝長袍裡撈出幾串葡萄。
「我今晚會好好忍受你的,親愛的堂哥……」芙烈達不禁搖頭,毫無興趣知道那件鄉巴佬長袍和總是披在大個子肩上的羊毛斗篷到底有多久沒洗。
「來嘛來嘛吃一口,還是要我把葡萄拿去沾血?」雅各開心地把葡萄串湊向莫里斯。
「這樣就好……」莫里斯張嘴咬住一顆,瞇起眼睛享受帶有草腥味的酸甜漿液在口中擴散。
這景象讓雅各看得入迷。
「看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囉。」蘭斯洛特發出嘖嘖聲。
「你怎麼可能……不對這樣的……美景……」雅各支支吾吾地開口。「感到心動?」
「這裡是享樂間,心動的門檻向來不高。」
「雅各?」莫里斯舔舐嘴角,對大個子的神情感到不解。
「啥?!」雅各終於被拉回現實。
「你還好吧?」
「沒事!還想吃葡萄嗎?」他連忙撐起上半身,試圖跟褐髮青年拉開距離。
「你看起來……有點茫然。」
「我?哈哈,怎麼可能?我精神可是好得很啊!」
「他想咬你一口啦,奇蹟王子。」媽的真的是座冰山。崔斯坦嘶聲吐槽。
「胡說!我才沒有……」雅各差點把葡萄往金髮吸血鬼臉上砸。
「你想要我?」莫里斯恍然大悟地瞪著他,這讓大個子只能羞愧地低頭。
「……我很抱歉,老大,我真的很抱歉。」
「不,雅各,別這麼說!我們在享樂間,但我卻沒辦法給你……你想要的……」他頓時有股想咒罵自己的衝動。「我甚至……」
但來自額頭的暖意讓他挫敗地嘆息。
「這樣就夠了。」雅各再次親吻他的額頭。
「這會讓我像個不知感恩的渾球嗎?」他閉上眼睛試圖閃躲對方視線。
「怎麼會?」雅各只能無奈地笑著,雙臂將褐髮青年抱得更緊。「這就是你,你很完美。」
他鼓起勇氣湊向大個子,在鬍渣滿佈的下顎輕啄,最後在略為乾裂的雙唇印下一吻。
「謝謝你,雅各。」
他感覺睡意逐漸佔據意識。
「結果小傢伙就這樣喝茫囉?」蘭斯洛特吹了聲口哨。
「整個月都在施咒不累壞才怪,就讓他睡吧。」雅各脫下斗篷蓋在褐髮青年身上。
「但你似乎不怎麼失望?」
「我?別鬧了蘭斯洛特,我看起來像是會佔人便宜嗎?我又不是人類,老大敢放心醉倒在我身上我就夠開心了。」他把剩下的葡萄塞進嘴裡。「反正我們有整晚可以狂歡。」
「你對我這麼說真讓我受寵若驚。」蘭斯洛特對大個子挑眉。
「沒嚐過正宗穆瑞家男人滋味就別說你碰過男人。」他回以八字鬍騎士堪稱猥瑣的笑容。
「證明看看。」蘭斯洛特拉下領巾挑釁道,身旁來自芙烈達和崔斯坦的淫聲浪語讓他更興奮了。
布萊克伍德在享樂間中央的大床和周圍景色融為一體後晃出大門,順便閃過一條扔歪的吊襪帶和幾件內褲。
「小毛頭。」
他愉快地碎念。
「你確定把莫里斯留在那裡不會有問題?」艾維拉跟上他。
「那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輕拍艾維拉的肩膀。「而且他有一群值得信賴的朋友。」
「一群不會趁機佔便宜但可能會把他給擠下床的朋友。」
「哈哈沒錯。」
幸好莫里斯睡醒時還安然躺在享樂間中央的大床上。他不滿地瞪著滿床狼藉,享樂間獨有的薰香和軀體交纏後的溼黏氣息讓他不禁皺起鼻子。
我大概是累壞了才會睡在這種地方。
他翻了個白眼,把雅各的斗篷堆到那三個仍在打呼的騎士身上並試圖從大個子懷裡掙脫。
「睡飽了?」雅各閉著眼咕噥。
「嗯。」他輕推對方肩膀。
「我昨晚是不是有提到克莉絲汀娜?」雅各突然拋給他這問題。
「呃……對,你似乎提過這個名字。」他困惑地眨眼。「怎麼了?」
「她是個人類。事實上,她家人通常叫她麗莎‧史蒂娜。」
「我記得你說她是林奈的女兒。」
「但她愛她父親的學生。一個叫丹尼爾的傢伙。」
「你的意思是……」
「這實在很瘋狂對吧?」雅各難得露出失落神情。「愛上麗莎?愛上一個人類?我肯定是瘋了。」
「但她……麗莎怎麼想呢?」莫里斯忍不住揪起那件鄉巴佬長袍。
「她總當我是個神祕過頭的朋友,一個要是被她父親知道絕對會被取奇怪拉丁文名字的神祕朋友。」他握住褐髮青年的手搓揉。
「如果你……試著別那麼神秘呢?」莫里斯抿起下唇。「我知道這不是多好的建議,甚至可能為你招來麻煩,但你如果想……」
「或許吧。」他又親了莫里斯的額頭一下。「別告訴大家,拜託。」
「我不會的。」
「讓我帶你去澡堂,老大,你是不是很想洗澡?」
「當然。」
「說那麼大聲根本昭告天下!」崔斯坦把斗篷甩回大個子身上。
「噢幹!」雅各差點連人帶一堆髒衣服滾下床。
「你要是需要建議不如找我們吧,別嚇壞小傢伙。」芙烈達壞心地湊過來。
「還是你需要我們出手幫忙?處理情敵之類的?」蘭斯洛特歪嘴笑著。
「不不不我不需要你們三個的建議!」雅各狼狽地哀號,但享樂間中央的大床過沒多久又被大個子和騎士們的打鬧佔據。「好啦好啦!我需要你們的建議!但別叫我去搞三人行就是了!我沒興趣!」
「真是精力充沛。」
莫里斯無奈地倒回枕頭。
然而他和雅各之間的尷尬氛圍直到數個月後的例行性演練都還縈繞不散,當他踏進城寨時更是如此。
「歡迎蒞臨寒舍啊,老大,抱歉疏於打掃所以有點混亂。」雅各一邊撥開蜘蛛網一邊領著莫里斯穿過大廳。
「你平常都住在這裡?」莫里斯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偶爾。自從爸媽把城寨借給議會當演練基地就只有打獵才來。」大個子翻找斗篷拉出一串鑰匙,試圖無視褐髮青年發紅的臉頰。「讓我看看……圖書室是這把,澡堂是這把,酒窖是這把,二樓起居室是這把,這根斷掉的不知道是什麼但應該沒差,有酒喝就好。」
「我今晚有機會洗熱水澡嗎?」
「當然沒問題,我等會兒就去準備,順便帶幾隻嚎哭者去看看哪裡需要整修,起居室鑰匙你先拿去吧。」
「謝謝。」莫里斯接過鑰匙,找到起居室大門將鑰匙插進鑰匙孔,夾雜灰塵的冷風讓他噴嚏連連。「……這地方確實需要好好打掃一番。」
他皺起鼻子碎念。
「我從沒見過城寨這麼乾淨,乾淨到連蒼蠅都會在窗台滑倒。」結束整晚打理後,雅各終於在清晨爬回起居室,跳上床欣賞窗外雪景,眼角餘光瞄向仍在改公文的褐髮青年。
「清潔咒。」莫里斯應了一句便繼續書寫。
「真方便。」他攤開棉被讚嘆道。「熱水澡如何?」
「非常舒服。」
「如果能帶麗莎來就好了,她一定會喜歡這裡。」
「你跟麗莎最近進展如何?」
「一如往常,我人品還沒差到會直接介入她和那個丹尼爾的遠距離戀愛,得花點時間好好觀察。」雅各嘆口氣拉上窗簾。「但我現在最想做的是好好享受你用魔法變乾淨的床鋪做個好夢,不快點過來被子都會被我搶走喔。」
「我想就在這告一段落好了。」莫里斯放下鵝毛筆,脫下外袍露出稍早換上的睡袍爬上床,在大個子開心地摟住自己時露出害羞笑容。
「祝你也有個好夢,老大。」雅各親吻他的額頭說道。
「嗯。」
不幸的是他睡沒幾小時就被雅各的夢話吵醒。這讓他有點氣惱,但大個子語焉不詳的夢話內容勾起他的好奇心。
「你在做什麼夢呢?」
他不禁低語,試探性地將手指放上雅各的臉頰,模糊影像逐漸在腦海浮現。
他看見雅各赤身裸體和麗莎在床上翻滾。
所有來自夢境的快感讓他猛然抽回手。
我做了什麼?
他連忙起身,發現血紅雙眼早已大張。
「……雅各?」
「我相信你這麼做是有解釋的。」雅各不悅地拽住他。
「我……我只是……」他掙扎著摔回床上。
「只是在對我施咒?」
「我聽見你在說夢話……我很抱歉我不該偷窺你的……」
「你偷窺我的夢境?」大個子皺起眉頭,受過槍傷的手臂又開始刺痛。
「……我很抱歉,雅各。」莫里斯無助地低喃。
「嘖!別再這樣做了,不然我真的會生氣!」雅各惱怒地把他拉回懷裡安撫。「睡吧老大,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想看養眼東西回議會再說。」
「你應該要對我生氣的……你應該要懲罰我。」他嘗到淚水鹹味。「我願意做任何事情來彌補我的過錯。」
「但我不想看你哭得像個娃娃一樣。」雅各輕撫他的臉頰說道,在褐髮青年抱緊自己時露出無奈笑容。
「別對我太好,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你值得我這麼做。」
來自手臂的刺痛感依然存在,或許永遠不會消失,或許仍會不時隱隱作痛,但雅各決定不再試圖忘記它。
它成了我的一部份。
他無奈地想著。
~*~
(倫敦,不久遠的未來)
「你看起來有點茫然。」約克拉起窗簾遮住刺眼霓虹燈光。
「只是時差而已。」還有一些不是時候在夢中重演的過去。莫里斯在床沿坐下,皮箱墜地時發出沉重的悶響。
「藉口。」
「我才剛下飛機,你就不能施捨我一點清淨嗎?」褐色眉毛不悅地翹起。
「好好好,不煩你就是了,需要什麼再告訴我。」約克只好放棄跟對方拌嘴的念頭。
「幫我倒杯水。」
「遵命。」
「還有關掉收音機,我不想再被喬治‧麥可(George Michael)的歌聲轟炸。」
「不喜歡《無心呢喃》("Careless Whispers")?」
「已經聽膩了。」
「長久下來你還真被我給帶壞啦,連耐心都是,你那兩個老媽大概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約克遞給他水杯。「總之還是歡迎回家,親愛的。」
「嗯……我好想你。」他挨進狼族王子懷裡嘆息。
「我也是。」約克摟住他親吻。「議會那邊如何?」
「一如往常。老師還是窩在醫務室足不出戶,雅各和麗莎的孩子整天精力無窮跟其他小朋友打架,那三個騎士還在為他們的雙胞胎是否該接受成為神諭的訓練而煩惱,族人總是想刺探我們女兒的消息。但有件事讓我擔心。」
「什麼事情?」鮮黃狼眼警覺地瞇起。
莫里斯握住他的手。
「他們可能找到伏拉德了。」
「但……但他……」他感到寒意爬上背脊。「伏拉德不是早就……」
他見過那男人的死狀,親眼見過那件被灰燼覆蓋的破斗篷。
那男人理當連靈魂都已灰飛煙滅。
「他的靈魂正在新的軀殼中活著。」
在此同時,一道人影在水晶宮遺址上方的訊號發射塔頂現身,鳥喙面具下的雙眼閃爍著無法言喻的狂熱。
「你終於回來了,伏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