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
起初霪雨霏霏，淡霧曚曨；過則狂風大作，嘯聲四起，猛地拍打窗框，鋃鐺作響，擾人不已。如斯打攪別人的安眠時間，叫人怎麼忍耐？
慵懶地起床，無他，太煩了。
坐在書桌上，沉思著：該做點什麼呢？該溫習什麼呢？打開平版電腦復習一下化學吧，糟糕，連看電腦的力氣都沒有，靈魂之窗一直被遮蔽著，模糊一片。那打機好不好，但是我懶得開手機。手機也不開、平板也不用，那我絕對不會願意看書了。算了，放棄。但是我還是有思考的餘力，躺在沙發上，試試閉目養神……不行，外面太吵了，再來一遍……
……
『想想過去的你究竟付出了什麼。』
『以前經常考全級第一，但是你的功勞全都是你媽貢獻的，是恁媽，恁娘親！你總是以為一切都是她準備好的，你什麼都不用做，蓋上書本，打開手機，即使是考試前，也恣意遊玩，沒關係，你媽最後也會打救你』
「有這麼不堪嗎？」
『然後你扮成一個乖學生，是「乖學生」，博取老師信任，贏得同學尊重。可是不是所以同學也順你的意，老師的咆哮，同學的爭執，你在熟悉的人包庇下，當著全班就哭了起來。』
「還有這件事嗎？」
「當然有，反正你最愛的人一定會遞上紙巾為你擦淚。」
轟隆！平地一聲雷，驚醒夢中人。
還早還早，不過在震顫之中，又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想想現在的你究竟貢獻了什麼。』
如果我要形容上一次的感覺，就是有點若隱若現，疑幻似實，孰真孰假，無從稽考。但是這次是非常清楚的，感覺很深，烙印在心中的那種。我清晰的看到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自己，桌上還疊上山一般的書本：那是我溫習考試的書本。這種情景，歷歷在目。我正想輕輕地拍打躺在桌子上的我，但是面前驟然浮起一面薄膜，觸碰的瞬間，化成漣漪，飄蕩、擴散、消失。我用力呼喊「我」，但是卻沒有反應。我慌了，但是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默默地等「我」醒來。
然後「我」真的醒了，擦擦眼睛，開了手機，閱讀朋友傳過來的信息。
「星期五約我去看電影？但是我沒空啊。」拒絕。
「星期天看了天文台，那天天晴，想跟我去觀星。但是我還沒熟習考試內容。」又拒絕。
「下個星期長假期，想約我去遠足。可是我真的沒準備好啊。」再次拒絕。
那個應該是映照這時候的自己，或是不久後的自己。我現在正經歷這種情況，但是就沒有那麼悲慘。
連接我們之間的隔閡變得更通透一點，證明我猜對了。我可以以對話了解「我」究竟在想什麼。
「我想問你，你在苦惱甚麼？」
「讀書跟不上進度啊。」
「那你是不是已經很努力了？」
「對啊，已經犧牲平日和假日的休息時間來操卷了，但是看著別人每一個週末仍然可以遊山玩水，交際娛樂，但是我卻每一天都困在家裡溫習，真得很辛苦……」
我決定給「我」說一句話：「你確定你真的很努力嗎？你確定你真的很辛苦嗎？望著你溫習的地方，有冷氣，有零食，有書桌，有看風景的地方，有歇息的地方，有這種環境溫習，你也不用做什麼家務啊、雜務啊，又不用打工啊，只是溫習，你何德何能有資格呻辛苦？有些住在板間房的學生連溫習的機會都要每分每秒珍惜，有些家庭破碎、婚姻離散的人，甚至連專心文書的權利也失去了，每天都要為如何活下去來斟酌、苦惱。甚至是每一天跟你一起上學的同學，他們也有一些心底話沒有跟你說，他們也有自己的心結尚未解開，只是深藏在心裡，鬱悶著，沒有被人察覺而已。如果要所有人把自己最想控訴的苦衷寫出來，然後互相交換，到最後收到別人的真言，你才會驚覺，原來你所謂的辛苦，根本小巫見大巫。」
「我」的眼眶有點濕了。
「所以你認為的『辛苦』，其實是每一個人必經的階段，必須要經歷的磨練和挫折。如果連這一關都熬不過，如何成為男人大丈夫？如何在將來名成利就？不求名利，安居樂業又如何？以你的出身，根本還沒有體會真正的辛苦。你沒有資格說辛苦！」
吼叫的結果，就是「我」漸漸化成一道白光，消失在眼前。而我，又再一次醒了。看來，我成功面對了現在的「我」。天還黑，強烈的倦意驅使我再一次倒頭栽在沙發上。
『想想將來的我究竟達成了什麼。』
不明所以地，即使我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絲恐懼：那種迎接未知威脅的不安。影像再一次模糊，接踵而來的，是無數各有特色的「我」：作為教師的我、作為氣象專家的我、作為巴士司機的我、作為學者的我。這些都是理想世界中，我能夠達成的夢想。但是也有一些不盡人意的：在街上行丐的我、當文員，然後每一天都要加班工作的我、嗜煙酗酒的我、在街上流浪露宿的我。這些都是當我放棄學業後，一蹶不振，窮困潦倒的光景。我這個人有很強的自尊心，絕對不會容許自己墮落到如斯地步。我嘗試對著每一個「我」談判，希望可以扭轉不堪入目的「我」。但是當說服一個，就有兩個、三個從不同方位，不同空間湧入，以孑身之力完全不是對手。我不知道，負面的結果，是經歷了無數次的悔不當初、痛改前非，仍然無法完全抹去、篡改。正面的結果，也不是經過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和汗水，就能保證安枕無憂。一切都是主宰於天地之間，耗盡的青春只能獲取更多籌碼，成敗一舉，還是歸於時也、命也、運也。但是完美主義的我，就是不滿足於有缺憾的我，不允許令人慘不忍睹的結果，充斥著本應光明美滿的生活，誓要無止境地打好這場勝仗……
翌日，晴。
老師一如既往的點名了。他看到老師桌面前的那位同學竟然缺席竟日的課堂，心感詫異；問了其他同學有關他的蹤跡，也沒有結果。
「沒辦法，惟有點他缺席吧。」
誰會知道，那時候在家裡，那個人還在和他的「未來」決一生死，勝負雖然未定，但從今天的情況，已經可以蓋棺定論。緬懷過去，面對現實，但不敢相信未來，不敢接受失敗的結果。窗外放晴，但昨夜的響雷，仍轟在腦袋上；昨晚狂風的呼嘯，伴隨夢裡聲嘶力竭的咆哮，上演一場永不停止的暴風雨，直到覺悟人生的價值：隨緣順心，不拘於時。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