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名為鮭魚的男人

老周(LeviChou) | 2021-03-19 17:41:43 | 巴幣 1154 | 人氣 529


Disclaimer:本文沒有任何壽司郎員工受到傷害,劇情如有雷同,絕對不是巧合



  他憑借迷霧般模糊的記憶,依循回家方向,蹣跚地經過一扇又一扇生鏽鐵門,最後在一座漆成蕃紅色的大門前停下。
 
  他一直視「恥」為無物,而他對此也有自知之明——不然,在十年前的法庭上,他的悔意早該在法官破口大罵前,就顯露在臉上了。誰知道,現在他只感覺全身炙熱血液,被不停發出震耳「噗通、噗通」聲的心臟,送進臉頰。伸出的手指懸在空中發抖,距離那該死的門鈴,只有打直手肘的勇氣。
 
  都說成年鮭魚洄游返鄉,是為繁衍後代,賦予這世「意義」;他,曹鮭魚,終於重見天日、掙脫囹圄,卻不明白此趟返家的意義何在。
 
  當年他鄙視、排斥的雙親,之後再也沒有探監過,曹鮭魚反倒希望他們全死了——總比被活生生拋棄好。不論如何,他質疑自己:到底回家還能求些什麼?只求還能吵上一架,發洩壓抑已久的鬱悶嗎?就算他自己也認定,就算真的被父母「放生」了,也只是現世報,也還要再次傷害他們嗎?
 
  「幹,你們他媽都是狗屎。」曹鮭魚想到此處,無力地踹了家門,放下原先要去按門鈴的手。
 
  他瞥了一眼鐵製信箱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緊接著別過頭去。那鏡面上面目全非的怪獸,已然成為他內心中的自己。
 
  那並不是十幾年前,他在同個信箱倒影裡所看到的自己。
 
 
 
 
 
 
  恍惚間,鏡面彼端的他還背著書包,正準備搭公車去上學。那是他以往人生的固定流程,被其他年輕人一起被集中起來,讀著自己沒有興趣的書,被大人們定期評分。
 
  有些人對此樂此不彼,甘於成為流水線下「優質的產品」。他們因此得到大人更多關愛,接著更投入讀書、評分、被獎勵的循環中——大人稱之為「好學生」,正常人則美其名「書呆子」,而他更過份,直稱這群人「腦子有洞」。
 
  「人生那麼短,你讀書那麼努力,然後得到好學歷跟好工作,最後辛苦賺來的錢,根本沒享受到,而是全拿來治療你他媽過勞得到的慢性病。你人生超無聊的,有夠可悲。」
 
  猶記得高中接近學測時,全班都在苦讀的氛圍太過壓抑,讓他忍不住一把搶走隔壁同學的課本,好好品嚐那戴著眼鏡的男同學一臉驚恐、不知所措的模樣。在他眼裡,這群人不過是認得比較多字的低能兒,跟為了香蕉爭奪的一群猴子,本質上並沒有差別。
 
  父親越接近學測越常在吃飯時忽然抓狂,拿著筷子指著他的鼻子一陣大罵,而母親則會在父親每每摔椅子離去後,苦口婆心勸他努力些。
 
  然而如果這最傳統的「糖果與鞭子」並用有點成效的話,曹聖翔也不會變成曹鮭魚了。
 
  是的,曹鮭魚並非原先就叫「曹鮭魚」這個聽起來這麼像「炒鮭魚」的白爛名字,他原先叫「曹聖翔」。粗鄙如他,只能想到「神聖地飛翔」這聽起來比較適合形容鳥的含意,但身為國文老師的父親,能在恆河沙數的中文字裡,挑選出「聖」跟「翔」作為獨生子的名字,想必還是有些學問在。
 
  不過他當時根本不在乎。
 
  他不懂,在這個人人幾乎都有大學念的年代,努力獲得好學歷的意義何在?只為了得到好工作,為此鞠躬盡瘁,功成名就?這明明不是那些大人所「享受」的世界,「努力讀書」分明只是為了不讓年輕人一起享用這社會更五彩繽紛的一面,編織出來的天大謊言。
 
  這群大人真他媽該死。
 
  「曹聖翔,你不想要認真努力,就不要打擾別人讀書……。」
 
  「幹嘛?只因為那書呆子要是考爛了,學校榜單就完了?」聖翔蔑笑打斷女班導,站成三七步,頭抬得老高,話語從鼻孔洩出,「你們這群老師還不是小時候辛苦讀書,結果長大只能在這裡當老師……。」
 
  啪——。
 
  下一秒,班導眼睛瞪得跟牛鈴似的,一巴掌往曹聖翔臉頰揮去。
 
  之後發生的事情並不太重要,頂撞師長肯定是一支小過跑不掉。但記過是曹聖翔眼裡最愚蠢的懲罰,就算累積三支小過,也只不過是學期末要去一趟校務會議,讓學生獎懲委員會評斷是否要退學處理——你猜這群行將就木的老軟蛋會怎麼處理?「由於該生尚可教化,故不予退學」。
 
  曹聖翔印象比較深刻的,果然還是最後班導辯不贏他而氣哭,那模樣更是證明他是對的——把靈魂放進肉體,就是把生肉塞進兩片麵包裡,只要放著就會自己腐爛,毫無一點意義可言。
 
  既然如此,更沒有人有權,能把「自由」從他的人生奪走。至少當時的他是這樣想的。
 
  「人生就已經夠痛苦了,每天要在那群廢物老人的壓迫底下過活,還要看臉色說話,」那天在學校附近小巷裡的一家「按摩店」,他與一名挑染的女子蓋著同一條棉被,裸著上身,「講得好像讀很多書就很高尚,講不過我就動手,平常最愛嘴黑道,結果自己就只是合法的黑道。」
 
  「『合法的黑道』真是我聽過最適合形容老師的說法了,」女子嘴唇左下那顆痔,讓她在昏暗桃色燈光下,更顯迷人,「我不了解他們嘴裡的『仁義道德』,只覺得如果他們願意誠實說出,那是他們的『遊戲規則』,我可能還會給他們點尊重。」
 
  「但也比不上買賣關係還值得我在乎。」曹聖翔托起腮來,「那是所有關係中最好遵從的了——父子、師生、上司與下屬,遠遠都沒有一場兩情相悅的買賣愉快。」
 
  「那還真是可憐。」女子淡然微笑,接著捧起聖翔臉頰,深深一吻,像是要把他靈魂掏空那般。
 
  「可憐?」曹聖翔猛力推開女子,怒目道,「要不要我現在破壞這場買賣,現場證明『買賣關係最容易遵守』給妳看?」
 
  「孩子,我以前也覺得大人講得都是狗屁,只是人與人之間不只你說的那些關係,況且你還有個老爸,會給你多到能來這裡享受的零用錢……。」
 
  「閉嘴。」
 
  一聽到「老爸」,曹聖翔只覺得刺耳,那刺痛從耳膜穿透到腦子裡,像游泳時耳朵進水那般。而那女子見了,只好安靜下來,輕咬下唇。
 
  「好吧,」女子雙手輕柔地扶上聖翔雙肩,一頭撲向他的胸膛,「或許還是認真買賣,更適合你這種客人。」
 
  語畢,覆蓋兩人的棉被,被一腳踢開。兩具肉體相擁,像奶精倒入咖啡——這是肆意宣洩的聖翔此刻腦海裡,唯一想法。
 
 
 
 
 
 
  學測過後,曹聖翔本想申請離家遠一些的大學,但父親以「憑你那成績,你念哪裡有差嗎?不如附近大學唸完,就早些工作」為由,把他束縛在家裡。
 
  只是,曹聖翔雖然覺得這只是雙親想監視他的生活,給出的藉口,但他倒沒有多少意願為了離開家鄉重考。畢竟要是離鄉背井,還得花時間摸索,如何讓自己人生過得有點樂趣,不如維持原本的生活,還好過一些。
 
  上大學後,曹聖翔發現他可以正大光明的蹺課,大學教授沒有高中老師那般的閒情逸致,去記得每個學生的臉。至於課業,只要記得考期中期末,精算讓自己不被「二一」就可以了,再也沒有人像麻雀那般窸窸窣窣地碎嘴,人生瞬間變得輕鬆得很。
 
  那晚,他與朋友們夜騎機車來到附近小山山頂,享受俯瞰夜景的快感,盡情張開雙臂,彷彿廣闊天空,也不過是一人環抱的寬度。
 
  「轉眼間,大學生涯一半就要過去了,」其中一位朋友手裡握著啤酒罐,緩緩開口,「總感覺要開始去想,畢業後要找什麼工作了。」
 
  「我們還有什麼選擇嗎?」曹聖翔聳聳肩,「都念這種學店了,你為什麼還在想工作的事情?」
 
  那朋友只是轉過頭來,直盯著曹聖翔,一語不發。
 
  ——這個班上最混的傢伙,剛剛聲音居然在顫抖。
 
  那人暗忖,繼續打量著曹聖翔,弄得曹聖翔感覺像照X光,在這酒肉朋友面前毫無保留。
 
  「看什麼看?」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說得有道理。」那人低頭又啜了一口啤酒,若有所思貌。
 
  「我們還有兩年,完全不知道你在趕什麼,早點得到工作就能早點放心投胎嗎?」另一名女同學晃了晃雙指間的香菸,「別聊這個無聊的話題,你們有聽說壽司郎超誇張的優惠活動嗎?」
 
  「什麼優惠活動?」眾人問。
 
  女同學抽了口菸,接著將煙霧如排放機車廢氣那樣,從胸臆猛力吐出:「只要你的名字裡有『鮭魚』兩字,就能夠整桌免費吃壽司到爽。很扯吧?到底有誰會叫做『鮭魚』?」
 
  原先因為畢業工作話題,氣氛有些凝重的大夥兒,全都捧腹大笑起來。
 
  「欸,不如我們選一個人真的改名叫『鮭魚』,然後把壽司郎吃垮,如何?」有人舉手提議道,另一隻手還勾搭在身旁同學肩膀上。
 
  「聽起來超讚,免費大餐耶,吃完再改回來就好……。」
 
  「哇塞,你要叫『鮭魚』一整天喔?哈哈哈哈哈。」
 
  「不然我們抽籤啊,」曹聖翔指著抽煙的女子,「我們這裡不是有免費的籤桶嗎?妳就再拿幾支香煙,把妳現在抽的混進去,只要有人抽到妳抽過的煙,就要去改名『鮭魚』。」
 
  「讚啦,最喜歡這種人人都有機會的遊戲了。」女子放下手來,任由香煙墜落在地,然後一腳將煙踩熄。
 
  「妳把煙塞到啤酒罐開口,應該看不出來吧。」喝著啤酒的同學也被提起興致,將啤酒罐遞給女子,讓她開始把香煙塞進去。接著,眾人把手伸向放在地上的啤酒罐,抽出香煙——。
 
  曹聖翔看了一眼手中香煙,便朝地上使勁一扔,那尾端有著燒痕的香煙,還在馬路上翻滾數圈。頓時,曹聖翔只聽到周遭如雷貫耳的歡呼聲,以及「曹鮭魚!曹鮭魚!曹鮭魚!」的起鬨。
 
  「停停停……,」曹聖翔對眾人豎起他筆直的中指,「好了、好了……。」
 
  「欸,曹鮭魚,記得去改名好嗎?」抽煙女子又取了一根煙,但她笑到差點把手中香煙掉在地上,「願賭服輸,不然你沒雞雞。」
 
  「我會去改啦,不用妳提醒,」曹聖翔邊笑邊大吼,雖然內心千百不願意,但是整件事情的瘋狂,驅使著他,甚至讓他產生一瞬間的自豪。
 
  ——沒有錯,我就是能為了免費大餐,改掉我的姓名的「真男人」。
 
  為此,他隔天一早就去了一趟戶政事務所,比他上學還準時。
 
  「你要改名叫『曹鮭魚』?」櫃台阿姨眉毛快跳到她的髮際線,「原因是『特殊理由』?孩子,你知道你一生只能改三次名字嗎?」
 
  「真的假的?」曹聖翔回答,但語氣可是一點也不在乎,連阿姨正眼也懶得看,他只覺得這群公務員能不能趕快把新的身份證給他,活得像一群領著薪水的樹懶,「隨便啦,我就是要改名叫『曹鮭魚』。」
 
  「就是那個什麼藏壽司的優惠活動啦!」旁邊另一個西裝大叔對阿姨解釋道,表情淡然到曹聖翔聽不出那人語氣,「說什麼名字叫『鮭魚』就可以吃免錢的,想這些企劃的腦子應該要去檢查一下,哪有人叫『鮭魚』?」
 
  「是壽司郎啦幹。」曹聖翔打岔。
 
  「……你下一秒就要叫『曹鮭魚』這麼可笑的名字,你確定你還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講話?」大叔順了順領帶,斜眼看了曹聖翔一眼,然後喃喃自語:「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在想什麼……。」
 
  「是喔?」阿姨有些愣住了,「那這種改名的要寫聲明書嗎?」
 
  「寫啊,不然之後投訴說我們沒有告訴他,一個人名字只能改三次。」
 
  曹聖翔只覺得這幫公務員,腦袋裝了水泥。就只是改一次名字,之後肯定還是會改回來,完全不知道在碎嘴什麼。此刻,他腦海浮現的,是以往他深信不疑的定律:「努力讀書」只是為了不讓年輕人活得自由,大人所編織出來的謊言。
 
  想到此處,原先只覺得眼前兩個「大人」是樹懶的曹聖翔,瞬間覺得他們成了面目猙獰的猴子。
 
  明明過著一成不變的人生,只為了爭奪薪水買點香蕉過活,卻無法理解為了吃鮭魚改名,到底有多划算……改一次名工本費才八十元,之後改回來也才一百六十,換來免費鮭魚的利益,不是很好懂嗎?
 
  曹聖翔越想越氣,最後聲明書那一筆一劃比起寫字,更像想把紙用筆撕破。不過他也能理解從小到大考試時身邊的「沙沙」聲,到底是怎麼發出來的了。
 
  「少年仔,不常寫字吼,寫個三行字也這麼用力。」西裝大叔雙手環胸,嘻皮笑臉地接過曹聖翔手中白紙,而曹聖翔很想跳過櫃台,把大叔脖子上的領帶當成繩子,一把勒死大叔。
 
  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等待這兩個猴子在影印機與電腦前來來往往,像是看兩個智障在把玩魔術方塊,連弄出一面同色也要花上一輩子。
 
  這般枯燥等待,肯定是比待在教室上課還殘酷的酷刑。但他轉念一想,就算這兩個猴子再怎麼對自己不屑,最後還是得生出他全新的身份證,因為這就是領著薪水的猴子,他們被賦予的「天職」、他們頸上的「拘束」。
 
  只為賦予他全新姓名「曹鮭魚」的身份證。
 
 
 
 
 
 
  是夜,曹鮭魚領著那幫朋友,來到壽司郎。
 
  「迴轉壽司店居然有平板耶,」曹鮭魚點開餐桌上的平板,「欸,有梅酒耶,有誰要喝?」
 
  「我!」
 
  「我也要!」
 
  「好,那就叫三杯。」曹鮭魚按了「送出」之後,開始拿取傳輸帶上的炙燒鮭魚壽司,挑起壽司上那片魚肉,丟進混合芥末與醬油的碟子裡,再抓起炙燒鮭魚一口吃下,醬油沿路在桌上留下一道痕跡。
 
  「哇塞,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吃壽司,」愛抽煙的女子兩指捏著一塊魚握壽司,那手勢跟抽煙一模一樣,「你這樣跟吃漢堡只吃麵包有什麼差別?」
 
  「我問妳啦,這盤東西為什麼需要四十元?難道是因為白飯嗎?」曹鮭魚拿起還殘留著兩團米飯的盤子,讓米飯掉落在桌上,散成一灘,「當然是因為上面的魚肉值錢啊!漢堡貴的是他的麵包嗎?當然是他的肉餅啊!」
 
  女子只是輕輕挑起眉毛,將手中握壽司送進嘴裡,不再多話。
 
  曹鮭魚又看了一眼隔壁桌準備離席的客人,服務生正在清點盤數,不同顏色的盤子分成三疊,整齊劃一。
 
  「欸,要是我們把不同顏色的盤子混合疊在一起,服務生會不會崩潰啊?」曹鮭魚轉回頭來,「我們不要像隔壁桌那樣整齊,那太無聊了。」
 
  「好哇,我負責錄影po到IG,一定超好玩。」一名同學邊吃著茶碗蒸邊附議。
 
  「不好意思,這是您們的梅酒。」一名店員端著盤子,上頭裝著三個小杯裝的梅酒,琥珀般的顏色在燈光照映下,像是流動的黃金。
 
  可是看到杯子如此小的曹鮭魚,並不認為那有多值錢。
 
  「不好意思,梅酒一杯這麼少是正常的嗎?」曹鮭魚拿起那小杯梅酒,高舉起來打量,「你小學有沒有被老師叫去漱口?你知道漱口水杯差不多就那麼小嗎?」
 
  「不好意思,我們一杯是80毫升喔。」店員依然維持他的尷尬微笑,微微鞠躬道。
 
  「那就是漱口杯了啊,」曹鮭魚放下他手中的杯子,搶著把盤子上另外兩杯梅酒拿到桌上,「好啦,看你可憐,你可以走了。」
 
  待店員轉身離去後,曹鮭魚馬上拿起桌上平板,大聲吆喝:「那不然我們點20杯啊,這樣就是一點六公升。」
 
  語畢,整桌爆出英雄式歡呼,而曹鮭魚張開雙臂、閉上眼睛仰頭。只覺自己根本天才,那些以前因為他不念書就予以鄙視的大人們,真是眼光有問題。
 
  「不好意思,請你們不要這麼做。」剛剛離開的店員,忽然折返回來,語氣有些嚴肅,「這樣會導致別桌的客人喝不到梅酒,謝謝合作。」
 
  「你想被客訴嗎?」曹鮭魚翹起腿來抖腳,接著把平板螢幕轉到店員看得到的地方,點開「梅酒」,輸入「20杯」,然後按下輸入。
 
  緊接著,一聲「靠,壽司郎到底是壽司店還是手搖飲料店」的怒吼,從廚房傳來,把附近好幾桌客人嚇著了,甚至有人手中壽司脫落到地上。目睹這一幕的眾人,忍不住大笑起來。
 
  「請不要這麼做。」店員的笑容逐漸僵硬,但那輕聲細語卻完全讓人害怕不起來。
 
  曹鮭魚又抓起一盤鮪魚壽司,掀起那片魚肉放進嘴裡,邊咀嚼邊問:「你是想要再讓我做一次嗎?」
 
  「不想。」
 
  「那趕快走開好嗎?你很礙事。」曹鮭魚托腮揮了揮手掌,而那店員也只能默默離開,隨之而來的是整桌繼續喧嘩歡笑,不同顏色混雜的盤子也在桌上,疊成跟人一樣高的尖塔。
 
  過了約二十分鐘,曹鮭魚點的20杯梅酒才終於上桌,免不了曹鮭魚一陣抱怨,他們將梅酒倒進其他飲料的高腳杯裡,接著大口喝酒,彷彿在喝水那般。
 
  「你怎麼來壽司店點地獄拉麵啊?」曹鮭魚對身邊一位同學問道,「麵又不值錢。」
 
  「蛤?我只吃他附送的炸蝦啦。」
 
  「那你把麵條夾出來好不好,」曹鮭魚掃視桌上幾杯沒喝完的飲料,「出來吃飯就是要製作『地獄特調』啊。」
 
  「對吼,差點忘了。」隨著又一陣掌聲以及歡呼,那同學也把整團拉麵夾出來,放到其中一座三色盤子塔的頂端。
 
  「我們還要點什麼加入『地獄特調』?現在桌上有柳橙汁、有梅酒、有可樂……啊,可爾必思,還少了乳酸菌啊~」曹鮭魚捧起平板,臉頰開始泛起微醺的血紅色,「我們這次的『地獄特調』集合了酸甜苦辣,還富含纖維跟乳酸菌,真是有益身體健康啊~」
 
  「讚啦~」眾人起鬨,又乾了一次杯。
 
  「欸,等等,」曹鮭魚一臉錯愕地點了又點平板,要不是這裡是迴轉壽司店,路過的人可能會以為他在玩戳戳樂,「為什麼不能按送出啊?」
 
  「欸!服務生!出來解釋喔~」點了地獄拉麵的那人不耐煩按了又按服務鈴,手速堪比在挑戰太鼓達人修羅難度,而剛剛勸曹鮭魚不要點20杯梅酒的店員,則面無表情的快步上前。
 
  「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為什麼我點選可爾必思,沒辦法送出啊?」
 
  「因為我們杯子暫時用完了,所以現在沒有提供飲品喔。」店員再次微微鞠躬。
 
  「那我們能拿罐裝的嗎?」曹鮭魚問。
 
  「現在沒有提供飲品喔。」店員維持同個表情,複述一遍。
 
  「欸你腦子是裝水泥嗎?給我罐裝的又不會怎樣。」曹鮭魚翻了白眼,啜了一大口梅酒,開始覺得全身輕飄飄的。
 
  「不行,現在沒有提供飲品,謝謝。」店員說完這句話,立刻掉頭就走,頭也不回。
 
  「哇,有誰記得他的名字嗎?」曹鮭魚抽出桌上的顧客回饋單,「我一定客訴爆他,領薪水就要好好服務客人啊,真是欠揍。」
 
  「算了啦,」抽煙女子趕緊制止曹鮭魚,「『地獄特調』沒了可爾必思也不會怎樣,反正有沒有加可爾必思,一定是一整缸黑的。」
 
  曹鮭魚放下手中顧客回饋單,盯著抽煙女子,接著開始動手把各種喝剩的飲料倒進那碗地獄湯頭裡,看著那碗湯從赤紅色,隨著越來越大聲的尖叫歡呼,逐漸轉變成咖啡色、散發詭譎氛圍的紫色、最後成了一碗墨汁。
 
  「剪刀、石頭、布!」
 
  最輸的人,就是原先點地獄拉麵的同學,他要喝下這碗「地獄特調」,作為這次聚餐的完美句點。
 
  「喝、喝、喝、喝……。」眾人看著他捧著碗,讓那碗墨汁流進他的咽喉裡,但那味道太過「富有層次」,最後他沒忍住,直接噴了出來,灑得整個地板都是湯汁,引來周遭客人更加奇異的眼光,然而他們根本不在乎,只顧著拍手。
 
  等到結帳時,又是同個店員來清點盤數,這次他的眼神充滿著不耐煩與無奈,完全沒在掩飾。這時曹鮭魚邊在顧客回饋單寫下他的名字,邊準備看店員怎麼處理這顏色混雜的盤子高塔。
 
  店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深深呼吸。
 
  「欸,數盤子哪,翻什麼白眼。」曹鮭魚笑道,手上還揮舞著顧客回饋單。
 
  「好、喔,那可以請你幫個小忙嗎?幫忙把不同顏色的盤子分開好嗎?」店員早就看到顧客回饋單上自己的名字,但他完全不在乎,「曹鮭魚先生。」
 
  「哇嗚~」曹鮭魚身旁那位點地獄拉麵的男同學,見到店員終於面露慍色,只覺得終於可以看一場好戲。他比著倒讚,發出怪聲助興。
 
  原先還微笑著的曹鮭魚,慢慢收起笑容,甚至咬起牙來。他推開面前那座斑雜顏色的盤子高塔,站了起來,直接貼到店員臉上,胸碰胸、肚子貼肚子。
 
  「你現在是在叫我做事嗎?蛤?」本來因為喝酒而紅著臉的曹鮭魚,現在連耳朵都紅了,「你有付錢給我嗎?你憑什麼叫我做事?」
 
  「曹鮭魚先生,既然你知道不同顏色的盤子價位不同,能不能體諒一下店員?」店員揮舞手中的原子筆,指向散落在桌上的盤子,「你吃免費的覺得很痛快很爽很青春我沒意見,但能不能不要當個奧客?」
 
  「嚕嚕嚕嚕嚕……幹咧,你屁話真多,」曹鮭魚往店員擺弄出鬼臉,搖擺著身體,「你能不能講話不要像噁心的大人,想要凌駕於我之上就早說啊?打架啊?」
 
  「我沒有想要凌駕於一條鮭魚之上……。」
 
  周遭的歡呼聲、好言相勸,在現在的曹鮭魚耳裡,好像不存在似的。有種難以言狀的東西——也許人們會將其取名為「欲望」——在曹鮭魚感到飄飄然的身軀內,像加了酵母菌的一團麵團,不停膨脹。
 
  他不懂,為什麼從小大人們只會叫他讀書,卻根本沒有問過他「你想要什麼?」,為了一頓大餐改名,也要被老人冷嘲熱諷,吃免費的還要被區區一個店員所拘束。
 
  這是不自由,這是對「青春」的壓迫。
 
  他要抵抗。
 
  原先體內膨脹的欲望,往內壓縮,瞬間爆發出一股怒氣,迫使著他掄起身後椅子,往那店員臉上一砸——。
 
 
 
 
 
 
  「你不要死啊混蛋——。」
 
  曹鮭魚猛然抬頭,才發現自己正對著一扇紅色大門自言自語。
 
  他氣喘吁吁地按著胸膛,不斷提醒自己,他早就遠離鑄下大錯的那一天、血之鮮花在他眼前盛開的那一天、自由的青春結束的那一天,可是眼前的汗珠,卻像瀑布那般淋了下來。
 
  那就是他的命運,捨棄父母期盼的名字「曹聖翔」,成為因為一點口角就殺了壽司店店員的「曹鮭魚」,被整個社會排除在他曾一度視為玩物的「體制」外,扔進陰暗而陰冷的監獄裡,再也沒有他所崇尚的「自由」,只有確實扣在雙腕上的手銬相隨。
 
  沒有任何朋友願意幫他處理法律相關事務、也沒有除了父母以外的誰去關懷入獄的他——沒有,彷彿山頂上一起懷抱夜景、大學生活的一同歡笑,甚至最後喧嘩要同學喝下「地獄特調」的一個個朋友,只不過是隨風而逝的泡沫。
 
  原先要去按下門鈴的他,只想到那晚他無力跌坐在地上,看著滿地鮮血混雜腦漿,想要為人生按下「重來」鍵,好像點菜時按下「送出」那般容易,然而人生不是一場吃到飽那般簡單易懂。
 
  他想起他曾掛在嘴邊的「買賣關係是最好理解的人際關係」,他不懂為什麼他給予過「享樂」的朋友,沒有一個願意給予他援手。
 
  他抬起頭來,狹隘的街道讓這天空成了一條線,卻讓他感到更遙不可及,遠不如十年前登山那夜擁抱夜空那樣觸手可及。
 
  ——到底回家還能求些什麼?
 
  他不想知道,到底自己是被雙親拋棄了,還是雙親早就離世了。
 
  天空開始旋轉起來。不同於那天享用免費壽司那樣,彷彿沒有人能夠阻止他橫行無阻,現在他只感到整個世界都壓在他的雙肩上。
 
  曹鮭魚,殺人犯,為了一頓飯就去改名的蠢蛋。
 
  他不想知道其他人怎麼看待他、是不是願意迎接他洗心革面。於是,他開始轉身,拔腿就跑,逃離他曾經以為一切理所當然的家庭。
 
  那條天空依然在他眼前旋轉著,他抬頭卻只看到老舊信箱上自己扭曲的倒影。
 
  「可惡!」
 
  他邊大喘邊大吼,直到他來到大馬路,正值中午的車流熙熙攘攘。他最後一次張開雙臂,縱身一躍,迎向高速飛駛的一台汽車。
 
  在看見自己身軀四分五裂、像當年糟蹋的米飯散落一地前,他想起在監獄漫長的歲月裡,無數重複過的夢:在山頂的那晚,他擁抱夜空的那一瞬,雙臂化作雙翼,他隨之躍下山頂,像巨鷹那樣翱翔在空中……。
 
 
 
  ——那種真正的自由,與風同行的快感,不是只為繁衍迴流的區區一條鮭魚,能夠理解的。
 
 
 
====================================================================

幹咧,我變得超不會寫小說ㄎㄎ。但是你要是問我這件事情的看法,我當然是反對的,不然不會有這篇文啦ㄏ。嗆我之前先說,我也是年輕人,不要說我是無聊老人LOL

創作回應

交響J
【自由象限評研組】評文完成通知

親愛的、老周

這邊通知您,評文已完成。

https://home.gamer.com.tw/artwork.php?sn=5102217

謝謝您分享的精彩作品。^^

自由象限評研組 / 交響J.
2021-03-22 17:28:22
老周(LeviChou)
太快了!!!

謝謝交響媽(傻
2021-03-22 20:18:10
交響J
瞧你這話說的.....還好我不是男人。(眨眼)
2021-03-22 20:19:34
老周(LeviChou)
LOL,交響媽怎麼開了跟我學長一樣的笑話,我同學問學長作業時,學長超快速地給我同學解答,同學也是說「學長你好快」,學長回:「學弟這種話不要太常跟男人說」www
2021-03-22 20:22:13
交響J
男性友人都常常這樣說啊,他們都說:男人最怕被說快。哈哈哈哈 XDD
2021-03-22 20:23:51
老周(LeviChou)
難怪系上男同學交作業很慢,怕被教授說快(X
2021-03-22 20:35:41
露娜・葉特
聖翔最後跑去撞車車了,這樣的結局感覺起來很悲傷啊(哭
2021-03-23 01:35:07
老周(LeviChou)
至少是解脫了,吧。總比萬一不小心發現被拋棄好
2021-03-23 16:08:10
璦璿
後面講述主角恣意妄為當奧客,以及出獄後的孤獨感,個人覺得有看出角色的有血有肉,看得很想把那位鮭魚老兄丟進肥料坑

前面則是讓我想到以前曾覺得自己名字很怪,有打算成年時換掉,結果要念大學時發現當初報戶口時我媽把我最後一個字寫錯,輕微到沒人會發現的那種,我反而到現在都懶得改
2021-04-02 04:58:52
老周(LeviChou)
GAN,你們都說有血有肉,我怎麼真的覺得還好(?
2021-04-02 10:22:17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