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總覺得家中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明明炎熱的夏季,家裡的氣溫卻異常冷到不用開冷氣;明明家中只有我一人,但卻時常感覺到有個視線往我的方向看過來,我下意識地回頭,也沒發現什麼。
這個問題是從升高二的暑期輔導結束後才開始,我在家裡待了三天都是這樣,而且感受到視線的感覺越是頻繁。
想了想後,我決定聯繫與我同班五年的同學--月瑤,她除了跟我一樣看得見鬼以外,在她身上似乎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我邀請她來我家陪我寫寫作業,所幸她沒拒絕我的邀約。
我沒告訴她這些奇怪的現象,畢竟我也沒真的看見什麼;或許可以解釋成我多心也說不定?但內心總感覺惴惴不安。
我到公車站附近去接她,再一起走回家,我家是個獨棟的兩層樓矮房。
「到囉,就是這棟。」
我瞥了眼月瑤想看她的反應,她看了眼我家外觀,也沒太大反應就跟著我身後走進門。
一進家門後就能明顯感受到裏外的溫度差異,當我和月瑤走到客廳時,我又再度感受到視線而反射性回頭看向玄關,仍然沒有任何東西。
我轉頭回來看向月瑤,她懶洋洋地半躺在沙發上:「妳家應該是冬暖夏涼吧,建材好就是不一樣。」
「咦?」難道真的是我多心?不對,不可能是建材……暑輔的那段日子,我一回家都是熱到要開冷氣的。
月瑤的這句話讓我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我也忍不住直接問:「妳什麼都沒感覺到嗎?」
月瑤直直看向我這邊,沒幾秒後搖了搖頭:「沒有。」
聽見月瑤說沒有,我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沒有……」
「那妳感覺到了什麼?」
「我、我們家在暑輔那段時間都熱到要開冷氣,怎麼可能是建材導致我們家變這麼冷的?而且這幾天我常覺得有視線……」我說不下去,在這句話說完後,我又感受到四周的溫度倏地再度下降,背脊竄起一股莫名的冷意。
「還有呢?」
我面容有些僵硬地看著月瑤,可月瑤的表情仍舊沒太大的變化;難道我感覺到的變化,她真的都沒感覺?
「我……我父親最近精神變得很差,脾氣變得十分暴躁、也很容易動怒,而且和母親吵架的次數變得很頻繁。」
「妳看不到對方,我也看不到。」月瑤用著肯定的語氣看向我,繼續道:「是啊,我們怎麼可能看不到?」
「妳覺得為什麼我們看不到?」
「我怎麼會知道?」似乎是不滿意我的答案,月瑤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等待下一個回應。
但我只覺得四周的氣溫更冷了。
「……對方躲起來了?」
「嗯,為什麼?」
「……」為什麼我得去猜測對方的思考?明明是對方要脅到我吧?我感到有些煩躁,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啊,對方沒有一定的實力,是無法在我面前隱藏自己的。我們說了這麼多話,祂也不打算現身,代表祂不想要任何人介入這件事。祂傳出的氣息強大到讓這屋子的人都出事也不以為奇,但祂似乎也沒有太大動作。」
「這是私人問題,祂想自己找當事者解決,也沒打算牽扯到妳。」
在月瑤說完這句話後,週遭的氣溫在瞬間竟然變得熱到和外面差不多。
「啊,猜對了。」
「可祂要找的當事者……是誰?住在這個家的就只有我和爸媽,難不成祂要找我爸媽嗎?會傷害到他們嗎?難道我就什麼都不能幫忙嗎?」
「……會這麼理智地選擇不影響到其他家人,而只想找當事人解決,這行為不像是鬼。」月瑤表情變得有點凝重:「很抱歉,這不是我能幫忙的範圍。如果妳真的想找原因,得先從妳父母身上找起,他們是否曾經做了什麼。」
月瑤在說完這句話後,起身,走向玄關準備離去。
「喂,月瑤妳……」
我看著月瑤回頭看了我一眼,我驚慌地看著她,忍不住問:「慢著,妳要離開了?就不能、不能陪我嗎?」
明明能做到很多不可思議事情的妳,即使選擇不幫我,也不能陪我一下嗎?為什麼、為什麼就這樣準備離開?
月瑤看向我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像是悲傷又像是無奈,但她只留了一句話:「妳不會有事的。」
月瑤說完話就離開了。
我看著空蕩蕩的玄關,整個人跪坐在地上,不禁大哭起來,總覺得好無助好無助,而我唯一能求救的對象就這麼離開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連月瑤也……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我醒來時已經躺在房間的床上了,應該是爸媽回來後把我抱回房間的。
「為什麼……」我對著空氣低聲呢喃,我知道不會得到任何的回覆。
即使是醒來的現在,外頭也是父母爭吵的聲音,我邊哭著聽著他們的爭吵,直到他們停止後,我才再次入睡。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時,人已經站路中央。我想這是夢境,有時候我確實清楚感受到是夢境,我也還記得我入睡前還聽著爸媽的爭吵……
此時天色昏暗,僅靠著皎潔的月光點亮了路面,眼前一名小男孩沿著巷弄走了過去,我隨著男孩的後方跟了上去。
小男孩走到一間三合院面前,他毫不猶豫地從側牆攀爬上去,凝視著三合院的內部;我跟著他後頭爬了上去,但他沒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看著小男孩直盯著三合院內嬉戲的幾名幼童還有大人們嘻笑著,男孩的雙拳卻握著死緊,眼神充滿著……恨意?但在這眼神之下,似乎還流露著一絲絲的羨慕與忌妒。
突然間,我感受到天旋地轉,再下一幕就是到了一處杳無人煙的廢墟地。
小男孩隱身在角落,他拿著樹枝在地上劃了密密麻麻的其怪文字和陣法,接著從腰間拿起刀子,往手臂劃下去。
隨著血液流到地面上,週遭刮起了一陣強風,從地面竄起的黑霧緩緩升起形成巨大的屏障。我隱約看見另一個人的身形在屏障裡頭和小男孩似乎在說些什麼。
接著,我看見黑霧屏障包覆住裏面的另一個身形,隨之匯集到小男孩的胸前鑽入,當全數黑霧竄入小男孩身軀後,小男孩臉色略微蒼白,雙腳似乎因無力而跪地。
他蒼白的臉,眼神充滿寒意,嘴角上揚露出一絲危險的笑容。
看著他冰冷的笑意讓我不禁往後退了一步,隱隱的不安在心中蔓延。
小男孩帶著笑容邊往小山丘跑去,直到一個能俯瞰到全村落的位置他才停下腳步,手中幻化出黑色弓箭,拉弓後筆直地往遠處射出。
一簇火花在三合院燃燒了起來,三合院的周遭地面竄出黑霧形成屏障,從三合院裡奪門而出的大人及小孩們本該能衝出房外,但卻被這團黑霧困在裏頭。
明明在遙遠的山下,我卻能看得十分清楚,他們不斷地衝撞黑霧、求救、哀號。
我想衝過去救人阻止這場事件,但無論我怎麼往前跑也不見距離縮短,我無法越過這段距離,就只能看著大火吞噬整座三合院還有人。
此時,我聽見不遠處的小男孩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他吼道:「毀了我的一切的人,都該死!都該死!哈哈哈哈!」
我驚恐的看著這個人,身上竄起一陣雞皮疙瘩。他不是人類,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事,我反射性地退後了幾步。
他突然轉頭看過來與我對上視線,雙眼佈滿血絲笑著,他張口露出獠牙向我吼了一聲,他手一揮散出的黑霧直奔我的方向而來。
我明明是想逃走的,雙腳卻像是被釘助般無法動彈,瞬間就被黑霧死死的勒住。我看著他一步步靠近,我害怕得直冒冷汗、內心不斷地叫囂吶喊要他快離開,我緊緊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但閉上眼後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直到肢體恢復知覺,我才慢慢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天花板和周遭確認是自己的房間後,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沁著冷汗躺在床上的我,腦海卻依然是剛才那男孩對我嘶吼的畫面,清晰到讓我覺得不像是假的。
當我起身下樓走去客廳想倒杯水喝時,看見爸爸已經坐在客廳邊吃著吐司、泡著咖啡邊看電視。
「爸,早安。」
「早安啊,祈依。」
即使最近爸爸最近心情不怎麼好,面對媽媽時常常吵架,但至少爸爸面對我時還是如往常一樣溫柔。
可是現在的我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我仔細地瞧著爸爸,是真的和平常沒什麼不同,可爸爸面容的輪廓和剛剛夢裡的小男孩好像……
不,這怎麼可能。
*
這幾天沒再做奇怪的夢,但家裡仍然吹著免費不用錢的冷氣,有時候甚至冷到我要穿外套,也冷得快習以為常,爸媽似乎不覺得這點哪裡奇怪。
但這幾天夜晚,天花板偶爾會喀喀作響,天花板的上方是爸爸的辦公室,偶爾下班後的他會窩在二樓繼續準備一些工作的事物。
他變得很常窩在二樓辦公室,跟媽媽吵架後也是往二樓跑;而且我懷疑他半夜也沒睡覺,晚上我總能聽見上面發出奇怪的聲音。
今天晚上也不例外,半夜被一聲碰撞聲吵醒,我不由得疑惑爸爸在樓上到底是在做什麼大事業?心情真的不好也該不是這樣吧。
我走出房門後往二樓躡手躡腳前進,他似乎跟誰在對話,我停下腳步、豎起耳朵。
「我保證我不會再亂來了,再一陣子、就再一陣子,讓我把事情處理好……」爸爸央求著。
「最多三天……這段期間,你若敢再打歪主意,我可不保證其他人沒事!」一個低沉而渾厚的嗓音響遍二樓,連站在樓梯的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聲音聽得讓人心驚甚至有著不容許違抗的震懾,我的身子僵了幾秒不敢亂動,而樓上似乎也不再有對話傳出,這時我才再次緩緩地走上前偷看。
只見爸爸一人跪坐在二樓的走廊,手邊抹著臉頰上的淚水。
我深吸了口氣後走到爸爸的面前,看到我現的爸爸似乎也震驚了一下。
「剛剛是怎麼回事?最多三天又是什麼意思?」
爸爸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但他也很快的恢復原本面容,裝傻回應:「說什麼呢,大半夜這時間還不快去睡覺。」
說完話後起身的他,頭也不回地準備進房門;我拉住了他的手,我要他解釋剛剛的事情。
「就不能和我說嘛!」我手抓得死緊不放開,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最近發生的這麼多怪事肯定和剛剛那個人……不,祂不是人,絕對跟祂有關。
爸爸只是更加用力地甩開我的手,吼道:「小孩子問這麼多幹嘛!快去睡!」
他走回房門,用力地甩上門。
為什麼、為什麼都不肯講……
再三天……這句話縈繞在我腦海,我不由得再次害怕起來。
回到房間,坐在床上發呆邊拿著手機的我,不知何時已經按下撥號。
我到底在幹嘛?現在三更半夜的我撥了也不會有接,何況月瑤也說過這次幫不上忙……
原本準備掛斷電話時,電話通了,是月瑤的聲音:「怎麼了?」
「……月瑤,我可以和妳聊聊嗎?」
「說吧。」
這句話讓我再次潰堤大哭,我最終沒能好好說出這些事,但所幸月瑤也答應再與我見面聽我講。
*
我和月瑤約在附近的咖啡店見面,我將夢境和昨晚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在我講過程時,月瑤邊喝著咖啡,表情一如往常沒有太大的變化。
「所以,妳覺得是怎麼回事?」聽完後的月瑤,第一句問的是這個。
「我……我不知道。」我洩氣的搖了搖頭:「我不太相信那個夢裡的小男孩會是我爸,但我總有這個感覺……」
「這個夢可能就只是一部份事實。」月瑤拿著攪拌棒邊攪動著咖啡,邊繼續道:「你爸與對方做了某種程度的『交易』幾乎是能確定的,至於對方所說的三天,大概就是來取之前『交易』的代價。而你爸可能打算拖延時間,卻被發現。」
「但就算知道他們的交易內容,甚至是妳爸要付出的代價,很可能連妳都付不起。再說,若妳夢裡的小男孩和妳爸真的是同個人……用什麼作為代價來毀掉那些性命?」
月瑤嘆了口氣繼續道:「與之相等便是其代價。怨念、恨意、靈魂、軀體,祂全部都要收下。嚴格來說,祂沒有連妳和妳母親都算進去,已經算是奇蹟了。」
「妳在說些什麼,我怎麼聽不太懂?而且還沒有確定那小男孩就是……」
「相信也好,不信也罷。只要這是場『交易』,我就沒有出手的餘地。」
我愣愣地聽著月瑤的話越聽越模糊,我不想聽下去也不想相信,這意思不就是怎麼樣都是我爸得死嗎?而月瑤卻說無法幫忙……
越想越說不過去,我氣得拍下桌:「不想幫忙就說不想幫忙,說這麼多做什麼!這事情我自己來總行了吧!」
一怒之下,我拿起身旁的背包,頭也不回的離開。
*
「祈依,明天空下來。爸爸要帶妳和媽媽去遊樂園,好嗎?」
「怎麼這麼突然?爸爸你不是還要工作嗎?」
「不影響。何況明天是祈依妳生日,慶祝祈依的生日比工作重要。」
爸爸不提,我都差點兒忘了明天是我生日這件事。也因此,這天就莫名的變成家人一日遊的日子。
爸爸今天顯得特別溫柔,笑容也特別多,不如前陣子常常暴躁生氣的模樣,媽媽也因此心情顯得特別好。
在今天,我們玩了好多遊樂設施,有雲霄飛車、摩天輪、大怒神,也慶幸今天的遊樂園人潮沒有特別多,才能玩得這麼過癮。
中途竟然還有一間鬼屋訪,媽媽說她怕恐怖的東西就不進來了。
爸爸笑著媽媽膽小,牽著我走進去鬼屋訪。
雖然我不怕進去鬼屋,但也不代表我不緊張,畢竟鬼屋裡通常還是有可能碰到真正的鬼……雖然祂們多半都是不太會害人的鬼,但還是很可怕。
但其實,人裝的鬼更可怕。
無論是裝扮的精緻度還是氣氛都掌握得很適恰,前面旅客的高分貝尖叫聲也很讓人驚恐。
但在這時,爸爸卻突然開始說話了。
「祈依,妳從小就看得到了,對吧?」
「咦?嗯……」
「爸爸小時候做過的壞事,妳也知道了吧。」
「……」
「會因此害怕或討厭爸爸嗎?」
爸爸的聲音變得有點哽咽,但我知道他永遠就是我的爸爸,即使……即使那男孩真的是爸爸,我也……
「不會。」我下意識地握緊了爸爸的手。
「我出生在一個望門家族,一夕之間家族卻像是被血洗過。那時候我的姐姐把我藏到床底下,要我不准出來……我就在床底下看著,一群黑衣人如何殺了我族裡上下的人。」
「於是我和魔做了交易,不計較代價也要毀了主謀者。魔沒有當下取了我的性命,而是等到三十年後的明日。但我不會後悔我所做的事情。」
我更加握緊了爸爸的手,聽著爸爸的話,淚水像是水龍頭般撲簌簌地流下來,還好在鬼屋裡燈光昏暗看不太到。
「只是我感到有點惋惜,也很對不起妳和媽媽……我、我不能再陪在妳們的身邊。」爸爸的聲音帶著些微顫抖與哽咽:「我有存了一筆錢,應該是足夠妳長大和媽媽養老的。之後可能還需要妳,代替我照顧媽媽,好嗎?」
「……不要、我不要,嗚嗚嗚……」
一想到會失去爸爸就讓我忍不住大哭,我抱住爸爸痛哭著,爸爸才不是壞人、才不是!爸爸一直都對我和媽媽很好,爸爸也常常利用休息的日子去醫院做志工,他才不壞……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後面的事情都沒有印象,只知道醒來時已經在自己的房間了。
我起床走向客廳看著媽媽在做早飯,不見爸爸的人影,便隨口問了:「爸爸還在睡嗎?」
今天是祂所說的第三天……
「祈依,妳還沒睡飽嗎?爸爸早在妳小時候就因為車禍而死了。」媽媽的神色變得些許哀傷:「雖然有因此留下一筆保險金,但還是不怎麼充裕。媽媽會努力繼續賺錢,妳就好好讀書準備考好學校,可別因為暑假就偷懶!」
我愣愣地看著媽媽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明明昨天,我們還一起去遊樂園玩不是?
「媽,我們昨天去了哪?」
「因為是祈依妳生日,我們倆一起去遊樂園了,問這什麼問題?妳是還沒睡醒喔?」
……不可能,今天明明就還沒過完!
我衝去爸媽的房間、二樓爸爸常用的辦公室,卻都是空蕩蕩的。我找了爸爸的衣服、工作資料,卻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問為什麼找不到爸爸的相片?媽媽卻說她也納悶為什麼當初沒留下。
我甚至覺得爸爸的模樣變得越來越模糊,我不想忘記,我真的不想忘記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