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笑甚麼？」上午的課結束了，唐大總管板著臉孔把唐雨找進了文武院的小間，這幾天的課常常會感受到他有點心不在焉，在上課時都會偷瞄某個地方，雖然大總管知道答案是甚麼，但是還是想試探一下這小子。
「沒有！甚麼都沒有！」唐雨連忙掩飾地回應，前幾天他從唐風那裏知道了他都躲在哪裡偷看，忍不住地就會想像蹲在那裏對方的樣子，想像從他那裏看下來的學生們是多麼滑稽，他的嘴角又禁不住的失守了。
「還笑！」唐世賢又罵了一句，立刻讓唐雨立正站好「真是，你們這群小鬼裡面我最看好的就你跟唐乾，雖然你不比堂前的體力好，但是精神上的任性比較足，多加油好嗎？唐世學前幾天也跟我抱怨過你遲到的事。」
「知道了。」唐雨裝成虛心受教的樣子低下頭去。
「知道就趕緊下去吧，下午的課認真聽，別讓我又被抱怨。」唐世賢燙了一口氣，揮揮手放唐雨回去吃午飯休息，其實他也沒心想要念他，畢竟那是兒是他一手策劃的「對了，我這裡有姑娘送的草莓糖，拿去分給其他人。」
唐雨前腳踏出又縮了回來，裝著面無表情的樣子去飛快地去扒走糖罐子，然後再用同樣的速度奔逃出了文武院小間，儘管他自認演戲演得出神入化，可是在大總管眼裡還是破綻百出，他可是看著一群戲精活到這把年紀的啊。
唐世賢看著奪門而出的小毛頭笑了一下，放鬆了緊繃的面孔坐到了藤椅上，雖然說他也不是很贊同唐風的血緣，然而只要是用心用學的孩子，作為導師，作為長輩，他還是很樂見有這麼樣的種子在族內成長。
他對唐風的生活知曉的也不多，但是到很清楚他不卑不亢的性子，為了避免排斥和戒慎，所以他選擇讓最天真無害的唐雨去與之接觸，天生擁有親和力的唐雨應該已經跟那孩子成為朋友了，接下來就全看兩個人的造化了。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長鬚，突然對於兩個孩子的未來有了一點期待。
唐雨這一天下課後便偷偷溜到了唐風的住所，此時的唐風正蹲在牽牛花籬笆旁邊修理它，昨天又有幾個頑皮鬼把它弄壞了，令她不得不放棄訓練的時間來搞定它，破口的位置一共有三處，現在正在收尾了。
「被弄壞了？」唐雨一同蹲到了唐風身邊問著，他上次來就很喜歡這一片牽牛花藤，比起用磚瓦圍起來的冰冷牆面有靈性，無論是上午盛放的經典，還是晚間羞赧的閉蕾，都比阻絕內外的高牆更美麗。
「嗯。」唐風沒什麼多大的情緒起伏，收拾了工具就準備往屋子裡去「進屋吧。」
「好啊！外面開始冷了呢！」唐風熟門熟路地跟在唐風的背後，這時他觀察了一下他的身子，身上的瘀青已經都消失不見了，也沒看見添增甚麼新的傷口，除此之外……這傢伙的衣服怎麼還是薄衫啊？不冷嗎？
兩個人來到了客廳，唐風又去端茶水了，唐雨趁著這個空檔查看了整個房間，雖然這裡有幾個木櫃子和架子，但是打開裡頭除了他給的幾罐藥膏以外基本甚麼都沒有，連一些蠟燭啊，煤油燈啊，都沒看見半個。
看來真的很拮据……唐雨咕噥著。
一杯茶水送到了他面前。
「我說，你穿這樣都不會冷嗎？」唐雨把目光落到了唐風的身子上。
「不冷，我有在活動。」唐風不以為意地回道。
「你這樣不行，我們這而可是山區啊！冬天你也見過吧？會下雪的呢！」唐雨不是很讚同他的語氣，唐家族的聖地夏季雖然清涼，可到了冬季就會變成魔鬼！尤其是當大雪襲來的時候更是恐怖！」
「……」唐風皺了皺眉「我還是有棉襖的，不用擔心。」
唐雨沒吱聲，這個家連根蠟燭都沒有，那句話他聽起來怎麼都不可能放心，不過動腦想一想，或許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個六歲小孩兒能在這裡度獨自度過冬天嗎？怎麼想都是否定的答案。
「唉，算了，我陪你打打拳，看你這幾天學得怎麼樣了。」唐雨不再去思考這些問題，並不是他放棄了關心，而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若是這樣放任下去非常危險「到外頭的院子吧，我陪你練完就要回家了。」
唐雨跟唐風迅速移動到場外，兩個人一動一靜的進行著指導，前幾天唐雨糾正過的錯誤唐風沒再犯，學習的悟性和速度相當高，而且，他的每一個姿勢都非常的穩定，動作間都沒有一點傾斜感，相當有力度。
照唐世賢大總管的話語，這應該就是長期累積下來的基礎吧，唐雨看的都有點心虛了，他雖然上課很認真也學習的迅速，可是卻沒有像唐風一樣那麼勤懇的練習，所以架式有是有，但是常常被說有些虛。
「……怎麼了？」唐風注意到了唐雨若有所思地的樣子。
「沒事！我也來多練練吧！以後我來你這兒就陪你練！」
唐風不明白唐雨怎麼忽然冒出這句話，不過看他也跟著自己動了起來應該就是沒問題了。
這天，唐雨陪著唐風練得滿身大汗，看了看天色才注意到已經相當晚了，隨口道別了就往白杏橋奔去，留下唐風一個人繼續在院子，趁著月光繼續施展拳腳，一掌一踏，他還沉浸在方才唐雨的動作裡。
他能感受得出來，唐雨學會的東西比他多很多，有很多他不了解的東西只要被他一提點，或是簡單的一個重複動作就能化解，他還不夠，他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趕上或是超越他，這樣才能真正的在唐家族存活下來。
冷風斷袖，月光四碎，一個人的影子，越來越靈活。
那天之後，唐風的生活沒有甚麼變化，依然是早上去文武院圍牆報到，下午回家繼續自主訓練，而唐雨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來找過他了，雖然在課堂上仍能看到身影，但是他有些期盼著對方來教自己打拳。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處境，他不免會覺得這樣也好，一直往他這裡跑也只會被連累。
銀杏的落葉被堆積在角落，圍籬的牽牛花半闔上了花蕾，孤獨的少年依然形單影隻，霍霍的拳腳在空中迅舞，汗水從臉頰滴到了地上，最近的天氣逐漸轉涼了，皮膚劃過冷冷的空氣都帶著一點點刺痛。
溫度直墜，在這個封閉的山岳裡是有些危險的，唐風一邊活動著身體一邊思索著準備越冬，以前都是有奶娘張羅，如今的他都得全部靠自己處理，隨著年歲與身體的成長，衣櫃內的舊衣服恐怕有些穿不下了。
「呦！在訓練啊？你還真是特別辛勤呢。」熟悉的聲音在籬笆外頭，唐風停下了動作掃了一眼唐雨，對方的手上似乎拿著甚麼東西「我給你帶些衣服，不過都是我以前穿舊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唐風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對他來說有人肯施捨給他就很不錯了，他快步地走上前去拉起他的手，一樣帶進客廳一樣端了白開水，而對方也順勢地做好慢慢等著，同時攤開了小包袱整理了內容物。
「一件棉襖，一雙手套，一件圍巾。」唐雨細數了他帶來的東西，顏色都偏暗且有些破舊，他本來還想再偷渡幾件，不過怕被發現就作罷了「我知道我拿漂亮的你肯定會回絕，所以都挑不起眼的。」
「……」唐風抬頭注視的唐雨的笑容，對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
「反正最後都要廢棄，不如就留給你吧，我這幾天都把它們整理出來，過幾日再弄來。」
「謝謝。」唐風由衷的感謝，他能感受的到唐雨是真心的為他著想，沒有雜念。
「這、這沒什麼啦，我才要說抱歉，這幾天沒有過來陪你練習。」唐雨這幾日並不是不想要過來，而是礙於很多家裡的關係沒辦法隨意外出「我媽媽入秋後身體不是很好，回家後我要幫忙照顧她。」
「嗯，照顧好你母親，我這裡……不要太常來。」唐風點點頭理解了唐雨的苦衷，他雖然很想告訴他隨時能夠過來沒關係，但是他不能，他是這個家族不見待的棄子，與唐雨的生活是完全不同世界。
「……」這下換成唐雨無話可說，他本來想講些安慰的話，只是彰了張口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唐風是在關心他，只是這一層關心卻是帶著非常殘酷的現實「我知道，但是你有甚麼問題就要告訴我！」
唐雨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從裡面掏出了一顆草莓糖塞到唐風手裡。
「我們說好了！」
「好。」
唐風看著手上的粉紅色小糖露出了笑，那笑容就像春季的雪融，又像黎明破開的雲霧，淺淺淡淡的離這世界有些遙遠，這是糖雨第一次看見他笑了，一直都是一副淡然表情的小朋友，第一次展露了天真地笑。
「其實你笑的挺好看的，在多笑幾個吧！」
「……」
這一年的風雪又颳起了，我在潘陽城收到了意外的一封書信，那是來自唐家族聖地的家書，而家書內面竟然偷偷藏著字箋，我感覺這是為了躲避其他人的耳目而藏進去的，帶著好奇心我拆開了這一張字箋，
上頭言簡意賅的闡述了唐風的近況，說那孩子交到了一位可靠的朋友，開始偷偷的到文武願去學武，目前不會有任何問題，我很欣慰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能夠找到朋友，並且理解自己的狀況而奮發向上。
我捏著這張信箋站在屋簷下望著雪天久久沒有一動，就好像這雪與聖地是一體的。
這信箋上雖然沒有註明是誰，可是我大概能猜的到是哪位大人特地捎給我的，既然唐風已經給那位留下了印象，那麼往後的路應該能夠有基本的保障吧，遠在天邊的我沒以甚麼要求，但是仍然希冀老天爺給與那孩子保佑。
我不清楚往後我有沒有機會在見上那孩子一面，人生在世實在是命運詭譎，興許哪天我就會在這偌大的國度中逝去，可是我還是會繼續期待的，或許是五年，也有可能是八年甚至是十年後的未來。
到時候他絕對會成長成玉樹臨風的優秀青年吧？到時候我還能夠再以他為傲嗎？
想到後面我不免又有些傷感，我沒能參與那孩子成長的路程，他長大後會不會記住我這個奶娘我也不敢肯定，不過即使如此，我也不可能對他產生甚麼怨言，畢竟動離開他身邊是我下的決定。
猶豫了一整晚，早上的時候我就把所有家書的回覆都寫完了，就獨留那一張信箋讓我游移不定，然而當我看見了接上來來往往的家庭後，忽然醒悟了，唐風每天是不是也都面對著美滿的家庭，他的內心會不會也有所渴求？
我雖然不是他的生母，但是我還記得他老是黏在我身邊不語的樣子。
於是我下定了決心跑到了鎮上的糖果鋪子去，唐風還是個小孩子保證會對糖果有興趣，所以我就在這間老店買下了一帶粉紅色的小糖，聽老闆說這是最近剛剛推出的草莓糖，我試了一顆，果然是小孩子最愛的味道，甜膩而馥郁。
接著又跑了幾個市集買了梳子與布帛，回到唐宅後就趕緊命人將這些打包送回聖地去，並且將信箋的回覆偷偷夾在糖果罐子內，我相信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話不可能會漏看，最後我叮囑了送信人，信可以遺失但是禮物請確實送達。
目送著信使離開了潘陽城，我再一次抬頭望向天空。
我是個女人，是個有過孩子的女人，這一次我不會輕易地再放棄我的孩子。
唐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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