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早上，唐世賢大總管依然如故的上課，所有的小孩也都繃緊著神經上課，只是他稍稍察覺到了一點異樣，原本每天都會報到的微弱視線今天卻不見蹤影，因為無害，至今放任也習慣了那股暗暗的視線，突然的消失頗令人在意。
大總管不動聲色的持續授課，內心裡倒是思索了好一番，對他來說這個躲在暗處的小東西好歹也跟了他數個月的時間，說有沒有感情他無法肯定，但是給予一點為師者的關心倒也無礙，對方是誰，他內心早已有底。
「唐雨！」下課了，唐大總管放過了其他孩子卻喚住了其中一個，這個小孩的個頭比較高，略瘦，帶著些許書香的氣息，他一被叫住時身子一僵，板著面孔敬畏地回頭走到老人跟前「別緊張，不是找你麻煩。」
唐世賢伸手拍了拍他的頭，而後帶著他到文武院的一個小間，從桌案上取了一盒小桂花糕交到他的手上，用著小黑木盒子盛裝的橙黃色糕點散發著精緻高雅的氣息，光是看著就知道這東西價值不菲。
「幫我把這盒送到蘭溪亭，姑娘家們應該會很喜歡這點心。」唐世賢笑著，這老人家開口笑的時候就會感覺慈祥很多「你可以拿走一塊當獎勵，記得要走白杏橋過去，我會跟書堂溝通讓你下午可以晚些到。」
「真的嗎！」唐雨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對這個年紀的小孩來說，小點心跟翹課是帶著致命吸引力的，於是他不由分說的就拎起盒子往外跑，走白杏橋雖然是浪費時間，不過既然不用急著聽課那就無所謂了。
唐雨樂滋滋的走在村中小道，一想到手上提著的糕點等等就能吃到，不禁讓他的笑容更加深刻，路途的小花小草都好像都笑彎了腰，吹過的風帶著甜甜的桂花味道，他就著麼一蹦一跳的穿過了白杏橋。
這條橋一穿過去，唐雨就聽到了不屬於自然的騷動聲，那是一陣一陣樹葉摩娑的聲音，就在前方的牽牛花圍籬後，滿心好奇的他馬上就小跑步過去一探究竟，在矮籬笆的背後有一個小孩子正在揮拳。
這套拳法令他相當熟悉，觀看了一下子唐雨才認出來是上個月大總管教的長龍拳，而那個練習著的小孩就是被家族唾棄的唐風，不過他記得對方的年紀比自己還小，應該還沒上過文武院才是啊。
唐雨就站在籬笆邊仔仔細細地打量，至於唐風根本就沒有把這個觀眾放在心上。
「喂！你的姿勢錯了！長龍拳要武的如龍，張牙舞爪，收放自如。」看了一段時間，唐雨忍不住出言指正，雖然他是個小朋友卻也能看的出來唐風的瑕疵，他沒有真正的接觸大總管的指導而無法掌握竅門。
聞言，唐風停了下來，睜著天真的大眼睛看著比他大兩歲的路人，似乎不明白他剛剛說的那些是甚麼東西，同時也思考著自己哪裡出錯了，對他來說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模仿，到底沒有人來檢驗他的對錯。
「手在放開一點，伸長一點，把身體的重先往前一些。」唐雨忍不住比劃了幾下給他當作參考，同時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些許驕傲，他現在也能稍微教導別人了，不過他知道自己也只能講些皮毛而已。
嘴上功夫厲害罷了。
唐風默默地看完以後跟著動了動，不過唐雨還是抓出了幾個錯誤，這樣來來去去了四五次之後，某個小傢伙終於想起來自己外出的使命，被他忘在腳邊的桂花糕啊！感覺正散發著一股閨中怨婦氣息。
「哎呀！都顧著指導你，忘記重要的事情了！」唐雨趕緊抓起黑木盒子朝蘭溪亭的方向跑了幾步，而後回頭匆匆地流下了一話「等我把事情辦完，下課後我就來教你一些基礎吧，看你學得亂七八糟的。」
唐雨的小身子很快地消失在街道的末端，唐風趴在籬笆邊目送著這位奇怪的人離去，這是他第一次，有族裡的人對他是出微微的善意，雖然他不曉得對方是出於甚麼原因，然而他的心還是有點暖暖的。
唐雨最後回到書堂聽講的時候已經是兩三點的事情了，他除了在蘭溪亭吃了姊姊們桂花糕之外，還拿了不少梅干糖攢在口袋裡，許多孩子對於這個合理的遲到者相當哀怨，每個人都想像他一樣能晚來一些。
「別瞌睡了！」講課的唐世學無奈地拍了拍幾個睡著的孩子，作為聖地裡的藏經閣總管，他授課的驚艷芳常豐富，然而這一輩的孩子是他覺得最難管教的，望眼下去，睡著了的孩子比醒著的多。
他有想過是不是上午的課程太過操勞而提出協調，不過到現在也都還沒協商出個結果來，於是唐世學只能這樣一邊講一邊拍醒跟周公討教的小毛頭，儘管他的內心相當無奈，卻也有幾個孩子令他備感欣慰。
只是這個他重點關注的小孩今天晚了非常久才進來。
唐雨接觸到了唐世學的目光後趕緊低下頭去埋頭做筆記，他知道唐世學本來是想罵他的，可是因為唐世賢的關係他不好開口，現在他只要稍微認真到下課，這個大學是八成就會只念他兩句結束了。
筆墨在紙上運開了幾個小黑點，不知道為甚麼唐雨突然想起了在唐風頸子上的瘀青，不只頸子，那時他的手臂上也是一塊青一塊紫的樣子，筆墨橫豎勾納，就像那一條條的傷痕交縱著令他有點失神。
或許下課後去去藥師閣拿些藥給他好了，依那個孩子的處境應該是連踏入藥師閣前院的資格都沒有吧，想到這裡，養尊處優的唐雨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他是第一次體會到人們口中被唾棄的生活是甚麼樣子。
他是不是已經習慣了呢？其他的大人為甚麼都不肯幫他一把？他不是跟我們一樣都是唐姓嗎？為甚麼會有差別待遇？就是從這個時候，唐雨開始對這個家族的行為有了疑惑，這個疑惑他一直都放在心底琢磨。
下課了，唐世學果然來碎念他兩句了，什麼要用功上學啊，好好讀書啊，接著就擺擺手讓他回家去了，告別書堂後，唐雨立刻就往側門去，文武院的隔壁其實就是藥師閣，兩者之間有一道小門相互連結，平時都是大人們才會從這裡來往，尤其是唐世賢。
穿越了小門，映入眼簾的是欣欣向榮的翠綠景致，與光禿禿的文武院完全相反，藥師閣的庭園種植著許多奇花異草，據說都是唐家蒐羅數百年的成果，然而唐雨是不瞭解這些珍貴罕物，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庭園造景而已。
「唐世珍大夫！」唐雨站在門口抓著銅環叩了幾聲，小小的腦袋往半昏暗的大堂瞧，據說為了保存藥品，藥師閣的光源設計的比較黑暗，小朋友基本上都不是很喜歡來這裡，陰陰暗暗的怪可怕的，特別是現在是日暮黃昏，唯一明亮的廳堂也籠下了幽暗。
裡頭傳來了悉悉窣窣的聲音，斯斯文文的一個小伙子從暗處走了出來，挺訝異這個時間有小朋友找上門來。
「大榛哥！」唐雨開心的喊了一聲，出來應門的人是唐世珍的大弟子唐榛，這下子要弄些外傷藥就更沒有問題了，至少不會被問東問西，也不容易有風聲到處亂傳「我今天練武跌傷了，來拿些膏藥，可以嗎？」
「跌傷？要不要緊？這時候才過來？」唐榛連忙去藥櫃翻出來小膏。
「不打緊，平時上課也沒少瘀青，只是想拿點藥備著，啊！多給我兩罐！」唐雨站在門口喊著。
「拿去吧！以後還是注意些吧！」唐榛拿了五個白瓷小罐子給唐雨，並且不忘記叮囑了幾句「受傷就來這裡，別拖著，要是留下傷疤或是後遺症可就麻煩了，藥師閣跟文武院也就一個門而已，知道嗎？」
「好！謝謝大榛哥！我先回去了！」唐雨很意外的收到了超乎預期的數量，資歷尚淺的唐榛果然比起錙銖必較的老大夫更好溝通，這麼多罐不管是留著自己用還是給別人用都綽綽有餘，雖然這只是些尋常藥品而已。
道別藥師閣，趁著天色還沒有全暗，唐雨飛也似的穿過白杏橋來到下午的籬笆前，只是這時並沒有看見那個練武的小子，算了算時間現在應該是大集社的開飯時間，估摸著是去拿晚餐吧，於是他就站在門口稍微等等。
果不其然，很快的在白杏橋的另一側，捧著大碗公的唐風在斜陽中的銀杏樹下歸來，他一路穩穩地走過唐雨的面前進到小瓦舍把東西放好，緊接著出來伸手抓著唐雨的袖子，將等在外邊吹風的他拉進室內。
「吃嗎？」唐雨一坐定，就看見唐風從廚房裡拿出另一副碗筷，也沒真正等到客人的意見就把大碗的雜燴炒飯挖了一半進去，熱騰騰的炒飯散發著誘人的味道，雖然只是大鍋飯而已，可是這時間確實也該嘴饞了。
「我吃一點就好，回家還有人煮。」唐雨嚥了嚥口水「特特地帶這麼多回來？」
「嗯。」唐風淡淡的應了一聲，跑進廚房再端了兩杯冷開水出來才坐下。
雖然這個簡陋的家不曾有過訪客，但是唐風還是照著奶娘交代的要用心接待，雖然他能做的只有這麼一點，再更好的東西是不可能端得出來的，他觀察了一下正在扒飯的唐雨，好像沒有嫌棄粗茶淡飯的樣子。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是唐雨確實感受到了唐風放鬆的氣息。
「對了，我幫你帶了些外傷藥。」唐雨從鼓鼓的外套口袋拿出三個白瓷小罐放在桌上「我看你身上有很多傷，這些就拿去用吧。」
唐風愣愣地看著桌上的東西，猶豫著要不要收下它，對她這個邊緣孩子來說，這藥品有些過於貴重了，尤其是從盛裝的器皿看來就不是甚麼尋常物，他在思考要是他收下了被發現，會不會連累唐雨。
「不用推辭，這些是藥師閣快過期的。」唐雨見對方沒什麼動作便進一步撒謊騙他收下，藥品這種東西藥時閣都是把管很嚴的，快過期的東西是不可能出現在大堂藥櫃子「你就收下吧，蚊子叮也可以擦。」
唐雨不停的催促著，唐風便點點頭欣然接受好意了。
「說來我們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吧？我叫唐雨，雨天的雨。」唐雨放下了碗筷，如他所言只吃了一半的份量墊胃而已。
「唐風。」唐風眨著眼睛回道。
「嗯嗯，我該走了。」唐雨看了一下窗外暗去的天色，再不回去恐怕會被家人懷疑去哪鬼混了，於是他匆匆地再交代了一次藥膏要抹之後，便告別了唐風的破舊小院子，穿過白杏橋趕回家裡去了。
唐風目送著唐雨離去，而後轉身到屋子裡收拾剩下了飯菜，對他來說今天是很特別的一天，第一次有人對他釋出天真的善意，第一次有人到家裡來吃飯，第一次有人願意跟他交換名字，他一邊想著一邊忍不住地笑了笑。
或許這只是一場意外，唐雨會不會再來他不敢肯定，他沒有交過朋友，不懂朋友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在他的小世界裡並不存在著自己和冷漠的族人以外的分類，啊，還有一個規格外的就是他的奶娘了。
忽然，唐風有一種唐雨很像奶娘的感覺，想到這裡他又笑了。
桌上的小藥膏他非常慎重的收到抽屜裡，洗完澡後抹了抹也只敢用一小指的量，明天他還要到文武院外去報到，休息了一天也夠了，學習這件事一刻不馬虎，況且今天才被唐雨指正過姿勢不正確的問題。
以後要更認真聽講了。
創作內容
妖異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