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_過去/現在.
「你的眼睛裡…住著鬼魂!」那人的手顫抖著緊揪住他的衣領,順道將一掌紅抹至其上。「鬼……魂…」
他不語,只是靜靜地佇立著,任由那人費力地咳嗽、呼吸,在幾秒內被溢滿喉道的鮮血嗆死;自己的血。
「你跟其他人一樣愚蠢。」沉重的屍首悶聲落地,與其餘「同類」陷入永眠。他垂下視線。「太愚蠢了。」
若此群人非愚昧至極,又怎會認為他眼裡住著鬼魂?
──因為,他即是鬼魂呀。
*
朝暾是不完美的圓,帶著專屬的銳利金芒與雪白隨扈,走入蒼穹,路經之地淌下略顯飄渺的點點光輝。
窗扉緊閉,因昨夜的強風不停在外頭嘶吼著欲闖入,甚至害男子在半夜三四點驚醒,又關係到他那一醒便難以再度入睡的特質,造就他今日眼眶下的濃黑。
總計睡眠時間不過兩小時,男子清醒無比地躺在床上,對他人而言柔軟又溫暖的被窩成了地獄。早上六點多,他失眠近整夜。
或許他真應該改掉早出晚歸的習慣。男子用力揉揉乾澀的眼,暫時將整理一頭造反似亂翹的髮一事擱於旁。不然就是去買些安眠藥(雖然明知道無效)。
天使失眠,這可能可以改編成另一則讓夏天降雪的冷笑話,還可加上更有趣的一點──這名天使來自鵲幽家族。
他沒有比此刻更頹廢過了。男子──葛瑞帝緩慢起身,讓昨日的疲憊與驕傲順著滑落,雜亂地散落於綑著層層繃帶的手旁。
他不適合打架,這是個無法反駁的事實,而過分挑釁的後果就是他用掉一整綑繃帶包紮自己。
床頭櫃擺著幾枚金幣,有真有假,其中幾個甚至略帶瑕疵,但無妨,他可以晚點再做修正。
某些更重要的事被遺漏在腦海一隅──拖宕已久的一筆交易,與陌生女孩在咖啡廳的約定,未辯斥的莫須有罪名。
將煩躁之事暫擱一旁,葛瑞帝動作僵硬地滑下床,腰側被鐮刀劃過的裂傷隱隱作痛著,令他不禁瞇起眼,思緒逐漸飄回當下時間的凝固點。
她說那叫未命。未命,未步抵終焉的生命。
憶及此,他低聲失笑,命運是何嘗公正,世上竟有此種荒唐事!竟與人們認同的觀念背道而馳,替那些本該消散的靈魂另闢蹊徑,而剩下的、不受寵的,僅能悲嘆著逝於空氣中。
沙啞的笑很快停止,葛瑞帝闔眼。一秒,兩秒,三秒,將因短暫的憤狂而出現裂痕的悲悽高牆重新修補完好,並自一旁的衣架上抓下幾件輕便但不失體面的服飾;該出門了。
*
他背對著她,用最脆弱的姿態站著,枯瘦的指握著雙刃斧的手柄,卻沒有刻意施力。
她聲嘶力竭的呼喚曾經讓欲墜巢尋死的雛鳥打消念頭,轉而仰首高吟出一長串醉人的音符;亦讓犯下無數樁令人髮指之罪刑的殘忍匪徒步出藏匿的陰影,在教堂門前懺悔至死;甚至可讓禽獸流下淚珠,鱷魚的眼淚。
但她仍無法憾動鬼魂。
「反叛軍快到了。」他的聲音依舊成穩,極富磁性與年輕人特有的愜意,又在幾秒的停頓間流露一絲不明顯的狂傲。「妳該先走了。」
她嘎然住口,驚怖迅速竄入那雙淡灰泛藍的瞳眸。
下一刻,巨斧噙著冷笑,迎面劈下。
未命_過去/現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