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下班了,得快點回家才行,明天上學可不能再遲到了。」
剛下班的薰,或許是還帶著不久前馬力歐給自己的驚喜,原本平淡無奇的返家路途,今天卻是覺得似乎有些小小的不同。
下意識與人保持距離,也是種自我保護的機制的後果,卻是容易讓其他人對自己感到一股難以言語的冷漠。
所以,對薰而言,馬力歐就像是個難解的數學題,讓自己不曉得該怎麼去面對他,甚至帶著點些許的恐懼與反感。
可是,馬力歐卻是不經意地闖入了自己的世界中,毫不猶豫的就對自己釋放出了善意。
以前習慣的生活,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異物,就產生了天翻地覆似的變化。
自己,居然會覺得高興?
明天、後天……或者是接下來的每一天,自己到底又該用什麼表情,來去面對這個人才好呢?
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
從對於「其他不是自己以外的人」感到恐懼,如今竟然會對一個人感到興趣,這股在內心裡正不斷萌芽的感情,到底該作何解釋才好,到現在還是釐不清一個主意。
(那個人……)
不過,算了。
就算自己仍舊是一副撲克臉,想必他還是會跟今天一樣,繼續為自己帶來驚喜吧。
內心裡不知不覺開始對「明天」抱持著期待,薰並未察覺到自己臉上所浮現的淡淡微笑,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只不過,就在走進了晚上總是有著不少人在跑步的環河步道,她卻看到了不遠處有到人影,就坐在長椅上休息。
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景象,畢竟時常能見到情侶或是慢跑累了的人在那休息。
然而,吸引她注意力的理由,卻是因為那個人相當的眼熟。
(她不是……?)
看著長椅上的人,那張面孔可是異常的熟悉。
畢竟那位少女就跟馬力歐一樣,同樣為今天的自己帶來了許多的紛紛擾擾。
而,尚未注意到有其他人接近的如宛,卻是用雙手捧著自己不住發燙的臉頰。
「冷靜、冷靜!」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內心裡的悸動彷彿停不住般,從剛剛開始就是如此,完全不見有任何止歇的跡象。
只覺得,今夜的氣溫似乎特別高,雙頰始終是火熱熱的,心臟也是不住的砰砰跳。
「我到底、是怎麼了……」
不過只是個牽手罷了,對方也只是個尋常可見的普通人,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才會有那個一瞬間,對那個傢伙抱持著期待。
無解。
如宛滿是無奈,卻又在一時間無法止住內心的這股情感。
孰料,就在一聲嘆息過後。
當她一回過神來,看到了不遠處的路燈下,有道人影正佇立於該處。
(被、被看到了!)
該不會……該不會從剛剛開始,包含那些自言自語在內,全部都被聽到,也被看到了!
內心頓時蔓延起一股焦急,那是對自己來說相當罕見的一股情緒。
無論何時何刻,總得擺出從容姿態的自己,即便是內心抱持著任何的情緒,外在仍得要呈現出完美的形象。
這是父親的教誨,也是自己身為人的與眾不同之處。
卻沒想到。
這實在是一時的恍忽所創下的敗筆!
(是她!)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被人目睹到了自己鬆懈的瞬間,已經是天大的失誤,如宛卻是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甚至還是個認識自己的人物!
(既然如此!)
猛然自長椅上站起,姣好的雙眉如今是高高揚起,如宛頓時是勢不可當,看似是絲毫不留任何能讓那位少女有所猶豫的時間,迅速地奔向了對方。
反觀一時間來不及反應的薰,才一注意到如宛不知道為什麼會選在這個時間,孤身一人坐在環河步道旁的長椅上,對方卻是在下一刻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就在眨眼間衝到了自己身邊。
「妳.看.到.了.吧!」
雙眼中所蘊含的氣勢,彷彿會在下一刻將自己生吞活剝一樣,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息,直挺挺地就是盯著自己。
「咦?」
腦袋裡完全無法理解此刻到底是什麼情況,這個白天時總是氣燄張揚的少女,如今將她那股憤怒的矛頭指向了自己,薰頓時是雙腿一軟便往後一倒,不禁坐倒在地。
就在這時,如宛一把攫住了薰的衣領,並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妳一定看到了!本宮剛剛那個樣子!」
「什、什麼?」
完全摸不著頭緒,只能任由身體被如宛擺佈,像艘暴風雨中的小舟那般,不住順著她的動作而左右搖擺。
「給我忘記!我說,給我忘記──!」
「是、是的!」
薰雖然不曉得如宛想要自己忘記的,到底是關於哪件事情,但她卻是下意識的察覺到,自己如果現在不說出肯定的答案,在氣勢凌人的如宛面前,不曉得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然而,就在連聲答覆過後,下一刻的如宛,確實是做出了超乎自己預料的事情。
因為她,這個截至目前為止,幾乎只見到過她向人咆哮或是辱罵的女孩。
現在卻是雙腿一軟、坐倒在地,像個嬰孩毫無抵抗能力似地,以雙手掩著自己的臉,嘴上是不住地喃喃自語。
「我嫁不出去了……我嫁不出去了……」
相較於白天時的趾高氣昂,如今卻是脆弱的如同琉璃般,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薰不禁在心裡又問起了自己,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沒事吧?」
就在薰心裡不禁浮現一絲的擔憂,對如宛問起了這句話時,她卻是再次抓住了薰的衣領,又是一陣左搖右晃。
「給我忘記──!」
「好、好的!那個……請冷靜點!」
彷彿有人心懷惡意地按下了重撥鍵般,如宛又是坐倒在地,繼續摀著臉頰,咿咿嗚嗚地嚷嚷著看似與方才相同的話語。
(到底是要我怎麼辦才好……)
不曉得該怎麼處理眼前這活生生的難題,不禁浮現出煩躁之意的薰,卻又擔心這時候開口,會招致與剛才相同的結局。
更遑提,如果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的話,到時候如宛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薰的心裡可是沒個底。
所以薰就只能站在原地,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的默默等待著。
還好,這段時間並不算長。
等到這次如宛自己站了起來,那梨花帶淚般的面容,帶著嬌憐的姿態,連連是衝擊著薰的內心,不禁懷疑到底哪個面貌,才是真正的如宛。
「妳真的會忘記嗎……?」
「真的會,別哭了。」
不曉得此刻的心情該不該形容為無奈,薰只得伸出手來,摸著比自己身高還要高些的如宛的頭,輕聲地安慰著眼淚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的她。
如宛不曉得到底該不該就這麼相信眼前的少女,至少在目前為止的人生當中,如此毫無誠信可言的空頭承諾,她可是看多了。
然而從被薰輕撫著的頭,卻是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溫柔。
「真的嗎?」
內心裡早已是陷入了一蹋糊塗的狀態,如宛有些不敢相信地又問了次。
「嗯,是真的。」
薰肯定的答覆,看似是成功地博取了如宛的信任。
雖然薰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好像今天老是被捲入某些奇妙的事件當中,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過什麼會讓自己感到受傷害的事情。
至少現在是如此。
反觀如宛這方面,雖說內心裡還是抱持著一絲的猶豫,但戒心卻已不像前兩次在奇怪的場合遇見薰那般,可說是完全無法容納他人的程度。
「那個……名字。」
「我、我嗎?」
薰仔細想想,這好像是今天第二次被人問起名字了。
可是相較於外觀、氣質不免讓人感到些許輕浮的馬力歐,至少眼前的如宛,看上去倒不像是個會拿自己名字來開玩笑的人。
「二見 薰,這是我的名字。」
所以,當說出自己的名字時,並不像不久前那樣,會感到些許的猶豫了。
「小薰……嗎?」
不曉得為什麼,當薰看著如宛說起自己的名字時,她臉上的表情倒是有那麼一點的……開心?
「我叫阮如宛,請多指教了!」
雙手突然被如宛一把抓住,就在薰還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她就已經擅自將自己認定成朋友了的樣子,顧不及臉上還帶著淚痕,頓時便露出了如孩童般純真、開心的笑容。
這個女孩,自稱是阮如宛的女孩。
自己到底該怎麼形容這個人才好呢?
(驚奇……箱?)
在十字路口時見到的不坦率。
在教務處如女王般的強硬作風。
以及,此刻。
彷彿具有千百種樣貌般,一下子是脆弱得彷彿精緻的琉璃工藝品,一下子是孩童般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現在又是友好的如同數十年老友一般。
好像每次遇見她的時候,都會為自己帶來莫大的困惑,讓自己不曉得該怎麼去接觸這個,看似與自己年紀並沒有差上多少的少女。
「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吧!前頭有間酒吧還不錯!妳應該成年了吧!」
「欸?嗯,滿了。」
突然間,不僅僅是被認定為好友而已。
如宛突然拉起了薰的手就往前走,並拿出了張即便是在黑夜裡,也能見到其高貴不凡的黑色信用卡,湊近了自己眼前揚了揚。
「走吧!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咦?」
還搞不清楚情況,薰就被腳步比自己還快、力氣比自己還大的如宛拉著,就是一跛一跛地想要連忙跟上她的步伐。
(這個人到底是……)
前言撤回。
自己果然還是搞不懂,這個女孩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當如宛拉著薰,兩人來到了間門外的招牌上寫著「藍色海岸」,店內裝潢則是偏向了經典木桶風格的酒吧,她彷彿熟門熟路似地,就是直接坐在酒吧的櫃檯位置。
櫃檯另一端的酒保似乎相當熟悉如宛的模樣,僅是向著如宛打了聲招呼,隨即帶著不解的目光望向了自己。
(我果然……是個異類。)
先不論自己平常可是全然不會接近這種地方,看著如宛不知從何而來的高昂興致,薰卻只能繃著張臉,不曉得現在這種時候到底該如何是好。
或許也是見到了薰臉上的疑惑,如宛只是打了個響指提醒了酒保,看似這是準備點餐前的某種儀式。
「一杯老經典,給她一杯粉紅佳人吧!」
隨即,從如宛口中說出了兩個令薰深感不解的名詞。
「謝謝。」
還是搞不清楚此刻狀況的薰,就只能看著酒保點點頭,接著就轉身開始拿起了架上的酒瓶,看似正在調製起某種酒精飲料。
「對了,小薰。」
身處在陌生空間,正為此處的氣氛感受到強烈違和的薰,就只能默默回過頭,看著喚起自己名字的如宛。
並以此做為開頭,如宛親暱地開始問起了關於自己的事情,也說了不少關於自己的出身或是家境之類的。
沒有錯的話,薰這才理解到,如宛是真的打算把自己當成朋友了。
(朋友……)
到底什麼樣的關係,才算得上是朋友呢?
自從開始與其他人維持著一定距離之後,薰就不曉得朋友這兩個字,到底該怎麼拿來定義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只不過,今天卻是突然多出了兩位「朋友」──馬力歐與如宛。
同樣都是突如其來地就闖進了自己的生活之中,同樣地為自己帶來了許多的驚奇。
明明前一刻都還是陌生的關係,人的心卻是能夠在如此令人不禁感到訝異的短時間內,瞬間拉近了距離。
即使回憶起經過,總是充滿了些許令人不禁發噱的內容,但薰卻又只覺得這些人還真是莫名其妙,心裡面出奇的完全不會像其他人那般,才見面不久就讓自己感受到厭惡。
(唉……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呢?)
就算是在心裡面抱怨了,薰的臉上卻只能浮現出些許的無奈。
等到回家之後,看樣子得回去翻一下月曆,看看今天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才會讓自己碰上了這些事情。
「久等了。」
而,就在這時。
酒保將一只顏色與模樣都有點可愛的高腳杯放到了自己面前,放在如宛面前的則是一杯裡頭裝著冰塊的麥黃色飲料。
突然被打斷了思緒,對於酒吧文化可是完完全全門外漢的薰,是又一次地只能看著身邊的如宛,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看著她一把拿起了酒杯,就是仰頭一灌,將那杯薰根本不曉得到底是威士忌還是白蘭地之類,就連這些酒名只是耳聞程度的液體喝進了肚子裡面。
「今天的還不錯。」
「是阮小姐運氣好。這次老闆難得進了品質不錯的好酒,難得阮小姐大駕光臨,我就直接開了一瓶讓阮小姐品嘗品嘗。」
聽著兩人的交談,薰到現在還是只能盯著眼前那杯名字叫做粉紅佳人的調酒,猶豫著到底該不該喝下這杯名字很陌生,味道也很陌生的飲料。
(唉……)
都不曉得到底是第幾次在心裡面嘆氣了,況且酒保還不時地用眼角餘光窺探著自己,那眼神彷彿是在示意著「妳到底要不要喝?」似地。
也是自暴自棄了,薰只得憑藉著腦海中稀薄的記憶,僅用手指輕柔地端起了那杯酒,接著便是模仿著不久前如宛的模樣,一口氣將杯中粉紅色的液體通通送進了口中。
入口的瞬間,有著果汁般的香氣擴散在口中,直至流入喉嚨的時候,甘甜的味道頓時綻放,就像是在品嘗一款味道特別的果汁那般。
(不難喝……?)
甜味與略帶的酒氣並不互相衝突,反而是那殘留在口中的甜味最令自己印象深刻。
薰不自覺舔了舔舌頭,對於這杯名為粉紅佳人的調酒頗感中意。
「這個,是什麼做的?」
但這次,如宛卻沒有開口解釋,卻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開始連絡起了自家的傭人。
「本宮今天要在別墅留宿,通人盡早替本宮準備好了!」
一句話,乾淨俐落地,薰也不曉得到底這些話到底對方能不能聽懂,但如宛卻在放下手機之後,回過頭來看向了自己。
「等一下,就跟本宮去住別墅吧。」
似乎又回到了白天時那份嬌蠻的姿態,就連自稱都回到了原本的模樣,薰這時是開始苦惱起了她的邀約。
「咦?這怎麼好意思。」
尚未察覺自己雙頰浮現的紅潮,以及緩緩升高的體溫,薰當下還只認為是不是店裡並沒有開啟空調,注意力仍留在如宛身上。
「不用跟本宮客氣!」
就在這時候,如宛拍起了自己的肩膀,一副闊氣的模樣要薰不用在意。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眼前的如宛卻是開始不住搖晃,就連世界都開始旋轉似地,後頸突然竄升一股暖意,自延隨不停往上攀升,直至整個腦袋瓜都填滿了這神秘的感覺,彷彿泡在溫泉裡似地好是暖活。
「嗯。」
勉強地應答了這麼一句,如宛看起來好像也很滿意自己的答覆,接著又是彈了下響指。
「喝!咱倆姊妹不醉不歸!」
看似正在興頭上的如宛,還在跟酒保討論著接下來該喝什麼的時候,薰只能再說著一句「好」之後,意識突然啪地就此中斷,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看著僅喝一杯粉紅佳人就醉倒在櫃檯桌上的薰,這可說是完全預料之外的情況,如宛又是搖又是拍的,薰仍然是紅著張臉躺在桌上一動也不動。
莫可奈何,如宛只好先向酒保道了聲歉,拿起桌上的手機,這次則是聯絡起了阮家的張姓專屬司機。
「二郎,來藍色海岸接本宮到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