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多久沒能像現在這樣,與家人一同共進晚餐呢?
這問題如果問了如宛,她可沒自信能夠說出個這一兩年內的日期。
但,自己的父親畢竟是商場上的知名人士,更不用說那幾近日理萬機的繁忙公務,所以如宛並不會因此就怪罪自己的父親,對這個家的感情並不如那間位於高樓頂端,僅屬於這個男人的辦公室。
倒不如說,自己能擁有如此裕福的生活,都是因為這名男人犧牲了許許多多事物,換取而來的豐碩成果。
是的。
如宛還是相當感謝自己的父親,也愛著將自己扶養長大的家庭。
因此,現在的如宛完全不帶白天那囂張跋扈的模樣,就像是個討糖吃的小女孩那般,全然未有藏著心中興奮之情的念頭,開口便是這陣子碰見的生活趣事。
「阿瑪,今天那些宮人們那請安,可真真是整齊呀!」
「是吧,為父也這麼認為。」
父親卻也只是草草問候了幾句如宛的近況之後,嘴上卻還是那套生意經,話題不離商場上的諸般事情。
不過,父親對自己的關懷遠不如工作這件事情,對如宛來說並非是自己最在意的。
「對了,阿瑪,彥哥哥今天沒有跟阿瑪一起回來嗎?」
「沒有,他今天跟客戶應酬去了。」
「好吧……」
一聽見這項事實,即便是久違的家庭聚餐,卻沒想到自己最愛的,也是最愛自己的兄長──如彥,並不會出現今晚這場難得的餐聚中,她臉上那低落的表情可是徹底顯露出了內心的想法,眼前如何美味的料理均食之無味,頓時令自己食不下嚥。
「女兒先去休息了,阿瑪也別太晚睡。」
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父親只是略感訝異的微微頷首,卻是未曾過問她為何前一刻還興高采烈的模樣,卻在片刻間成了個失魂落魄的人形。
結束了與父親的晚餐後不久,待在房裡的如宛想起了此刻那名正準備回到辦公室裡,正準備繼續處理公事的男人背影,只覺得心裡頭是一陣寂寞,卻又不曉得該如何宣洩才好。
「為什麼這個家的男人總是如此呢?」
默默待在偌大的房間,卻是深感一陣空虛與落寞的如宛,免不了就是對自家那幾個男人好一陣的牢騷與抱怨。
就算躺在床上,想藉由睡眠來忘卻這些令人煩心的事,然而一陣翻來覆去的結果,那對眼皮子卻是不覺得疲累,始終不見有乖乖闔上的一刻。
猛然一個仰身,像個彈簧一樣自柔軟的床鋪上跳起,如宛走到了房裡那巨大的衣櫃旁,換上了套名牌運動服,並將柔順的烏黑長髮以一支素色的髮簪盤起後,便到夜晚仍略顯涼意的外頭,打算透過慢跑來促進睡眠的慾望,連帶消解一下心中這份難解的憂鬱。
即使大門的保全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然而這位調皮大小姐的名號卻是早已流傳在人們耳目之中,並沒有人膽敢阻撓這位少女的步伐,只是相互通報了聲如宛離家的消息。
離開了家門不遠處,她下意識地回盼一望那棟如宮殿、似皇居般的豪華建築,沒由來的竟是一口深深的嘆息。
轉身,邁開步伐。
看似這番舉動,是為了將內心裡的情緒遠遠拋在腦後,如宛現在只想讓腦袋中惱人的思念,通通留在這夜晚的街道上。
每週數次的健身房,再加上定時的運動與精細的飲食控管,雕塑出了如宛那不遜於西方的維納斯、東方之洛神那般曼妙身材。
如同古籍《幽夢影》所云:「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以翰墨為香,吾無間然矣」。
雖在他人眼中,如宛那嬌蠻的性格與犀利的話語更易長留人心,然而對她而言,那僅是美麗的薔薇身旁所帶的刺般,充其量只是種防衛的手段罷了。
若是剝開了這一層層以警戒心為名的外殼,裸露在眼前的就只不過是名極其普通的少女,是個對於家庭與戀愛充滿了無限憧憬的女孩子而已。
是啊,自己只不過是個同樣擁有諸多煩惱的普通人,僅是這樣罷了。
「呵哈……呵哈……」
不曉得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多遠,如宛就只是持續的跑著。
運動後那灼熱的身軀令喘息聲接連響起,稍流了點汗的如宛,那紅潤的雙頰可是不再需要任何的腮紅,便能襯托出姣好的臉蛋是如此地引人回首。
然而她卻是不對那些路邊的野花野草有過任何一分的矚目,超脫的容貌與難以接觸的氛圍,隱約中彷彿成了道無形的壁壘,阻礙在那想一親芳澤的野蜂之前。
倏然,她起先不曾停歇的噠噠步伐卻是戛然而止,緊蹙的眉頭下,那對晶靈的雙瞳卻是映入了遠處某個青年的身影。
(那傢伙!不就是白天才……才對我做過非、非禮之事的笨蛋嗎!)
一想起在教務處遇見的事,如宛那嫣紅的臉蛋,可不就只是慢跑所造成的了。
看著馬力歐正準備過街,如宛心底可是一陣火氣冒了上來,不禁就是雙眼翻了翻,用力地白了他一眼。
「希望他不要跟我搭話。」
孰料,馬力歐緩步前往的方向,很遺憾的正巧就是自己這來。
才剛從便利商店離開,不方便繼續打擾小薰打工的情況,馬力歐提著的網袋裡還裝著今天晚餐的鐵路便當,內心之中理所當然是充滿了令他不禁雀躍的興奮之情。
想起剛才一個臨危不亂,來了個頂多是嚇唬人用的小把戲,在薰的面前露了手大概是魔術之類的東西後,可是一口氣就讓兩人的關係拉近不少,甚至還知道了她的名字。
那包立下天大功勞,讓薰用過了的衛生紙,他甚至想著要不要回到宿舍之後,弄個小型的神龕供奉起來算了。
但,就在這份好心情,看似會持續下去的時候,就在他的眼前,正存在著一以把內心裡全部好心情都吹跑,名為如宛的一場大型風暴。
「啊!怎麼又是妳!」
馬力歐的心裡不禁覺得,今天怎麼跟她特別的有緣,還真的是走到哪都見得到她出現在自已眼前的程度。
「有事嗎?」
而如宛心裡也是抱持著相同的想法,不禁又是白了他一眼後,接著便是個盛大的嘆息。
若是平常的自己,早就已經回了這出言不遜的傢伙幾句尖酸刻薄的話語,讓馬力歐後悔自己出現在她的面前,是個錯誤的決定。
「沒事,我要繼續跑了。」
只不過,現在的自己可沒這份心情,也沒這個心思來浪費在他的身上。
「沒事,話說這種時候,古代人居然會出來散步,倒是令我蠻驚訝的嘛。」
馬力歐刻意調侃了下如宛在這夜晚出沒的行徑,卻是沒注意到她總是以「本宮」自稱的口頭禪,並未像平常那樣老掛在嘴邊。
「夜色如醉,若不出來看看,那就當真是辜負了。本宮才不像某人,滿身奇怪味道,擾了這樣的好興致。」
被馬力歐這麼一說,倒是有些激起了如宛的不滿,腦袋裡瞬間便是回到了正常運作的狀態,隨即一句飽含著取笑的話語,來影射著馬力歐今天在學校裡所發生的慘劇。
「還夜色如醉咧……真的是看古典小說看到中毒了。」
要談起詩意,馬力歐可是完全不覺得這普通的初夏夜晚,會有啥詩意可言。
如果說現在下點雨的話,搞不好還有那麼點「濕意」好談呢!
「再說,什麼奇怪味道啊!要不是有人把馬桶弄壞怎麼可能會有那種味道啊!」
「你自己身上的味道,還問本宮?有沒搞錯呀!」
馬桶不馬桶的,在如宛聽來可還真是馬耳東風,這風微弱得連衣袖都拂不起來的程度,全然是個馬力歐把自己那身怪味,隨便找個倒楣鬼栽贓上去的藉口。
「那又干本宮何事啊,只能怪你自己倒楣囉。」
論起因,的確是馬力歐的粗心大意,並未留意到教職員洗手間門把上吊掛的牌子,誤闖入了正在修繕中的洗手間,一解人之三急之苦,這才會落得了那倒楣的下場。
(這女人真的是……)
只不過,被如宛這麼一說,即使是有其所理,聽在馬力歐耳裡倒全成了是場諷刺。
「若是沒事的話,本宮要繼續運動了。」
語畢,還不等馬力歐有所回應,如宛可又是邁開步伐準備離去。
如果跟眼前這傢伙糾纏下去的話,還會有啥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可就不得而知了。
「欸,女人。」
可是馬力歐並不打算就此讓如宛離開的模樣,就是一句略顯不滿的稱呼脫口而出。
「我的紅茶錢,什麼時候要還我啊!」
馬力歐原本只是想譏諷她搶過自己早餐的事情,卻沒想到回過頭來的如宛,從運動服的口袋裡拿出了個以金絲繡著翩翩飛蝶的錢包,並拿出了一張千元鈔後直接扔到了他的臉上。
如果是按市價給了個一二十塊的,馬力歐還能勉強接受如宛的賠償,順便要她說個幾句道歉的話語來聽聽。
「千元鈔是要我怎麼找啊!」
卻是壓根的沒想到,如宛竟然一出手就是一張千元大鈔,頓時讓他不曉得到底是該笑著貪這小便宜收下,還是將鈔票還給她,要如宛改天再還自己這份債。
「不用找了!」
馬力歐沒想到的,是如宛家中的富裕程度,能夠讓她絲毫不在意一杯紅茶的價值,是否能與那張千元鈔劃上等號。
倒不如說。
光是千元就能打發掉這個煩人的傢伙,對如宛而言就已經具有相應的價值了。
「本宮,就只有千元鈔,也沒人會找錢給本宮。」
這句話雖然令馬力歐難以置信,但對如宛而言卻是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事實。
平常為了散心,到馬力歐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涉足的高級商場購物時,如宛就只需要伸出手來點了點那些屬意的東西,隨即就會有下人上前,拿出那張父親供自己使用的黑色信用卡,來支付索價不貲的昂貴商品。
甚至連「錢」這玩意都不會,也不可能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
「那妳等等!」
不管怎麼說,馬力歐還是沒辦法坦然接受手中的千元鈔。
就算對如宛的個性,或者是那些難堪的字眼,甚至是她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內心裡是抱持著天大的不滿。
但自己可不是這種見錢眼開的人物,看到個千元鈔就興奮的跟啥一樣。
嘴巴上不住囑咐著如宛「不准偷跑哦!」,要她不可以趁這時離開之後,馬力歐就是快步跑回薰打工的便利商店,在她一臉不解與詫異的目光中,將那張千元鈔兌換成了數張鈔票與幾個銅板。
反觀突然被拋下來的如宛,她可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她雖然並不是那麼想等,也不曉得馬力歐到底是在打什麼算盤,但心裡又覺得如果只是稍等一下的話,來看看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天大的理由,才有那個熊心豹子膽,膽敢喝令自己不准動彈,倒還挺有趣的。
並未經過太久的時間,只見馬力歐是快步地跑著,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來,給妳!這裡是九百八十元!」
同時,卻是副氣喘吁吁的模樣,看起來是不曉得到哪裡去將千元鈔找開,還全力來回奔跑了這段路程。
「這是?」
本以為會是準備了什麼能讓自己吃驚訝異不已的玩意,結果躺在馬力歐攤開的手中,卻是幾張鈔票與銅板罷了。
「什麼這是啊,找妳的錢啊!」
「啊?」
如宛不解地又是一句簡短的反問,她可是完完全全地料想不到,這個人竟是只為了這點小錢,就要自己站在原地等上他一小段時間。
搞不好,這個時候仍然在工作崗位的父親,在自己這段等待馬力歐回來的時間裡,賺到的錢都不只這些了呢。
「啊?──什麼啊!來,好好拿著!」
馬力歐心裡不禁是想著,這個大小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自己可是全力衝刺來回跑了這段路,回來之後給自己的卻是張莫名其妙的表情。
可千萬不要跟自己說,她這輩子還沒看過千元鈔以外的貨幣哦!
看著如宛仍是一臉不解的表情,想著如果繼續跟她糾纏下去,搞不好天亮了都還沒個果,馬力歐不禁叫起了「哎唷」一聲,也不顧如宛會有什麼反應,就是一把抓起了她的手,把那堆鈔票與銅板塞進了手掌中。
「本、本宮,說了不用找了!」
「什麼不用!只有二十元的紅茶而已,怎麼能收下千元大鈔呢!」
從外人看來,這兩個人彷彿正在打推手似地,你拉我扯、你堆我擋這般,沒有任何一方願意收下被夾在其中的那筆錢。
(這傢伙……還真是個小裏小氣的傢伙!還以為會有啥有趣的玩意!)
如宛不禁這麼想著。
她沒想到馬力歐光是為了這麼點錢,就浪費了自己這麼多的時間,可還真是一點都不值得,也是沒有任何意義。
「沒關係啦!」
只見如宛用力一堆,將馬力歐自己身邊推開,連帶地將那把鈔票與零錢送回了他的手中後,隨即噠的一聲,就是快步的跑離此處。
「啊!欸,別走啊!」
看著轉眼間就已經跑遠了的如宛,就算自己是再怎麼大聲的喊,也不見那位少女有回過頭來的念頭。
低頭瞧著手中這筆額外收入,該怎麼處理這筆突如其來的閒錢,可又是另一項煩惱了。
頭也不回,等到確定已經離馬力歐有段距離,不曉得到底跑了多遠之後,如宛這才放緩了腳步,緩了緩激烈的呼吸,尋上了處長椅便是一屁股坐在上面。
(我……到底是怎麼?)
那個人,應該怎麼去形容他才好呢?
明明就只是個不學無術的笨蛋,還害自己出了這麼大的糗,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地方,有著對自己而言根本就是無謂至極的堅持。
甚至。
那個人方才那瞬間的強硬,如雄鷹掠地般攫起了自己的手,胸口竟然是沒由來地一緊,心頭可是蹦蹦跳個不停。
(是為了……什麼?)
這種感覺,如宛一點也說不上口。
明明在這個世界上,自己唯一能夠認可的男人,除了為了這個家付出無數辛勞的父親,就只有自己所仰慕的親兄長──如彥而已。
「我到底……是怎麼了?」
對於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心中為什麼會浮現這種心情,如宛可是百思不解。
她只希望,自己可別因此得了什麼莫名的怪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