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是虛情假意的想當個「好人」,亦非罪大惡極的「惡人」,若要用善惡來定義我,或許還太過抬舉…
只是「軟弱」跟「無能」罷了。
※
樁婪以為他已經很熟悉黑城的街道了。
再者說,他本身的認路能力不差,蟲體本身是類似昆蟲的生物,空間概念不錯,賦予了讓他能夠在短時間內於腦中建構出一小區塊的路線圖的能力,然而他失策了。
先來說說近況,他逃了家。逃離了那名黑色行者的家,因他隱隱約約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不安,是排山倒海而來,毫無預警。彷彿他一直擔心害怕著的那件事情,就要來臨。
他害怕自己如今這個身分會害到身邊所有人,原本以為可以再撐一陣子。安逸使他失去了該有的危機意識。
所以他趁夜逃離了,帶著自己的衣服跟一些隨身物品,順道帶上之前獸人內戰結束時,獸王送他的獎品……一隻不知為何,縮小不少的霜角獸。
他叫牠雪球,原本想叫梅干(那是他以前還住在地球時,經常在他家附近徘徊的老流浪狗的名字),但他後來發覺牠的毛色沒有哪裡跟梅干相似,只好作罷。
尷尬的是即便逃了家他也不知何去何從,於是他暫時回去了當初他遇害的那裏,黑城的郊區,依舊危機四伏。不過也許是他幸運,他發個呆也能聽到熟人的腳步聲跟聲音。
那個熟人是他義父的朋友,據說是。有著黑色的長髮跟鮮紅色眼眸,穿著也是一身漆黑,是名女性;她叫做黛薇安,但他習慣叫大姊姊。因為先前曾在墮落之森受她幫助,所以她是他少數不害怕的異性。
過程不贅述,總之他逃了一個家又搬到她家裡去住,但搬家歸搬家,工作還是得作,不能翹班。所以這下他又得重新走過幾遍路程了。
不過他的失策並不是單純指他暫時不熟悉路程而已,還有因為最近他家寵物越來越黏人。可能年紀還小是一個原因,再來就是他懷疑自己平常是不是太寵牠了。
「乖,聽我的,回門內。」他雖是笑著說,但語氣裡可沒有笑意,身上的制服只有一套,他可不想弄壞衣服又被扣薪。「你不回去的話,我沒辦法去工作。」
「啾啾!」小小隻的霜角獸緊緊攀住他的褲腳不放,腳上多了個重量他也不好移動腳步,他無奈的看著自己的寵物。雖說霜角獸性情溫和、容易與人親近,但他可沒想過原來當起寵物會是這麼的黏人……
樁婪看著那隻拖住他步伐的霜角獸,然後蹲了下來,與牠四目交接。他露出最有威脅性的表情,然後說,「你不回去的話…一個星期都不帶你出去玩了唷?」
這要脅意外的有效,只見雪球身上的白毛突然豎了起來,然後牠急急忙忙的跳下主人的褲管,乖乖的回到室內了。樁婪這下才放心的去工作,他一邊祈禱自己不要遲到才好。
※
樁婪在黑城一家小有名氣的酒吧「燈塔」擔任服務生,生父去世前,嚴格來說是他們還住在地球時也是經營類似性質的餐廳,他可以說是對這種工作得心應手。
酒吧最近剛來一個新的服務生,叫做塔茲,人是挺有熱忱跟上進心的,叫他前輩叫的很歡,就是稍微粗曠了些…不過沒什麼關係。
酒吧內部是充滿植物的;據說是因為老闆的能力產生變化才有了這種強烈的裝潢改修,他是沒什麼意見,只是在這麼多受到控制或是有自我意識的植物圍繞下,他多少會覺得不自在。
蟲族跟自然界的對立,他不可能不明白,只是想維持現況,打算視而不見;蟲體也沒對他的行為表示不滿,他想牠也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
他變了,不再是幾個月前那懵懂無知的少年。他骨子裡確實還有著與生俱來的溫柔敦厚,然而某些時候,他會失控,使盡一切本事做緊殘虐之事,就像是被開啟了什麼開關。
這種狀況很不穩定,就像是個搖搖欲墜的天平那般,隨時都會崩潰——他自己清楚明瞭的很。
如果他聽的到它們的竊竊私語,也許在那些聽似無關痛癢的瑣碎小事之中,會聽見他的事情,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
對他們來說,他是個寄生蟲般的存在,依附於整個社會,吞噬著黑城的市民的血肉,加害於「宿主」。然後總有一天,他會殺了他們。
很多事情即便不公不義,他也是笑著輕描淡寫的帶過去了。很多事情他不會隱藏,但會想盡辦法不讓人知道。
寄人籬下,總是得學著忍耐。
時鐘的短針轉過了一圈,下午開始客人便逐漸的有些多了起來,黑城本就是經濟繁華的城市,什麼時段人多都不意外,尤其酒吧這種店更是吸引人前往。
客人進進出出,當然他的工作也不是不多,只是分工合作之下顯得輕鬆多了。
而此時有五個人成群結夥地走進來,起初他是不在意的,直到他被老闆要求去招待那五人。他拿了紙筆走過去。
先不論那五人有些兇惡的眼神,穿著打扮也像外地人…他覺得眼熟,就算記憶模糊,總覺得好像之前看過——還在地球時。
他稍微動了動鼻子,這五人身上強烈散發出一股陳舊的霉味,融合在他們周遭的空氣內,像是長時間待在一個擁擠的、陰暗的空間,而味道遲遲沒散去,可能是他們來到此處不久而造成。
其中那名表情冷峻的金髮男子只是瞅著他,眼中的冷冽忽略了他釋出的善意。「五杯清水。」
「…好的。」真的這樣就夠了嗎?他雖然還很想再問,但他們全都垂著頭不發一語,他也不好追問,拿著紙筆走回吧檯內。
他將單子交給老闆。「老闆,他們說只要五杯清水而已…」
「啊?這麼奇怪。」身為酒吧老闆的混血獸人說著,但還是倒了五杯水放到托盤上,堆起滿面笑容走過去了。
樁婪走到吧檯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拿了老闆給他的書開始翻閱,書頁泛黃陳舊,裡頭講解了許多調酒的調製方法。
至少他還是不能遺忘初衷,他是希望能獨立生活、能賺取自己的零用金,在以不帶給認識的人太多麻煩為前提之下,想學習更多以前在地球學不到的東西而來的。
然而他即便坐在吧檯內,手上拿著書,視線卻無法聚焦在紙張上的文字,反倒頻頻往那五人的方向望去。在自己也沒察覺的情況下,他便如此直接的盯住那五人。
他們看起來不像是來聊天,雖是挺專注的討論著什麼,但音量太低,被其他客人的談天及店內悠悠揚起的音樂所蓋過。而且他們剛剛看他的眼神,是明確地帶有敵意的,不只是「陌生」這麼簡單。
——這群人…有企圖嗎?該逼問嗎?如果要的話、是不是該用點小手段…
切斷…不、折斷他們的手腳就好了,讓他們沒法逃走…
他便盯著他們看,腦中構想著該如何做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那群人卻也沒發現他的視線。
反倒是有名坐在吧檯的座位的女子敏銳的覺察到他的不對勁,出聲喊他,「白髮小弟,殺氣、殺氣!」她壓低音量。
「啊…十分抱歉。」他回過神,才有了自己似乎太過明目張膽的自覺,他尷尬地向女子笑了笑,手不自覺的碰觸自己的下巴像是想緩解緊張。當然不只是因為他對女性有所畏懼,現在他多少已經克服那種恐懼。「老毛病了。」
「嘛,愛觀察是好事,但要懂得收斂哦?」女子笑著提醒似的道,他點頭。「你在看誰呢?眼神尖銳的有點恐怖呢。」
「…大姐姐,妳知道關於『地球』的事情嗎?」他巧妙地忽略了女子的問題,自己倒是先提問。
女子啜飲了口杯中的雞尾酒,「嗯…知道的不很多。」亮藍色的液體被她吞下,滾過喉頭。「但那邊已經荒廢…最近我們這邊倒也不平靜,不是嗎?聽說是什麼反叛分子搞出來的亂子,真受不了。」
「…是的。」他愣了愣才回答。
「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你不像是會對這些事情感興趣的年紀呢。」女子把玩著自己的淡紅色長髮,碧綠色眼瞳不知有意抑或無意的淡淡瞥見那五人。
「對那些『反叛分子』很有興趣嗎?」女子撐著下巴,視線又轉回來,嘴邊帶著淺淡的笑容。不知是承接了他們的談話內容,或是意有所指。
「怎麼會呢。」他微笑回應。說完,他別開視線,看向自己擺在書本上的手。「如果我能幫忙什麼就好了…」他喃喃自語,左手掌心朝上,屈起食指與大拇指,後者的指腹摩擦著食指的關節。
女子只是微笑,「那種事情,交給其他大人去做就好了。」
磅!杯子被急促的放下,發出稍微有些刺耳的聲響,樁婪從與女子的談話中抬首,卻只捕捉到老闆著急的奔出店門外的背影。而他亦發現,那五人消失了,其中一人的衣角消失在路與對向建築物的夾縫中。
「老闆…?」他呢喃著,將手中的書闔上,放回吧檯的桌面,然後走了出去,也許沒有原因,只是出於好奇的心態。
空氣是流動的,那五人身上的味道隨著分頭行動,幾乎全都散開,要靠味道可能有點困難。即便他體內的那隻蟲體本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精神,地毯式搜索也不是行不通,就是浪費時間。
他憶起方才那名鑽進巷子裡的人,對這條巷子有些印象,如無意外,這條巷子有段距離,是封閉的,並無分支。意思是說,進去之後除非從牆邊逃離,否則只能走到出口。
賭賭看吧。他嘆口氣,將扎進西裝褲的襯衫下襬拉出來,至少不讓穿著礙手礙腳,等等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他也不清楚。
※
隱匿進巷弄中的男子以衣物遮掩著口鼻,這裡潮濕的環境使得一些垃圾容易發酸,空氣異樣的糟。
更糟糕的是,這條巷子竟然是封閉性的,意思是說他現在除了翻牆,就只能走到出口再另外與隊員聯絡。
男子身後響起屬於第二人的腳步聲,緩慢、冷靜而規律的,彷彿那人預料到他會出現在這。他額際滑下一滴冷汗,大腦忽地停止思考,只是轉過身去看。
站在他背後的不是什麼凶神惡煞,更不是黑城的禁衛軍,那些會威脅到他生命安全的人;相反的,對方看起來比他瘦弱纖細的多。他很快的認出來那是方才在那間酒吧向他們點餐的服務生。
少年的外貌並不是多特別,在這個種族熔爐的星球之上,只是總吸引一些不必要而引人遐想的目光。臉上紅色及黑色的圖紋,在不知為何而比一般人白皙的體膚上特別明顯。
察覺到他停下步伐,少年便停在距離他五公尺左右的那方,再也沒有往前移動。少年站在原地,不疾不徐的開口,連帶微笑。「…我沒打算動手的意思。」
「方便讓我問些問題嗎?」少年笑容可掬的徵求同意。
「當然…」男子並不放心,從腿側抽出預藏的刀刃。「…不行。」
傳聞中由被流放於那已然荒廢的母星「地球」,卻幸而不死的人們所組成的反叛組織,
廣收了對希望星有所不滿的群眾,壯大勢力,派遣間諜來到此處竊取情報、技術……
——其之名為「逆光」。
「真的…不收手嗎?」少年微笑,妥協般的一再確認。視線凝聚在眼前逆光的成員身上。
「逆光」的事情,他並不是不知情,相反的他清楚明瞭。至今為止十九歲,他有十五年生活於那幾乎要荒廢的星球上,很多事情不明說,倒不是忽略了它的存在。
正是因為明白它的威脅究竟多大,才選擇保持緘默。他沒什麼偉大的志向,一輩子就只想平凡的活著,自然不會想去碰觸那種領域。
還太遙遠了。以前的他是這麼認為的。
他想到前幾日,也許是一個禮拜前,他殺害一名比他年紀小上幾歲的孩子,將其吞食入腹的事情。
人類是非常美味的。那已經死去的它們告訴他,必須攝取足夠的養分供給給蟲體,才能維持在最佳的狀態。
具他經驗而言,希望星上大多數種族的味道都差不多,除了亡族跟人造人不列入獵食範圍、魚人身上的鹹味挺重,其他倒是沒什麼差別。當然包括同族的黑虺與白蜮。
但在蟲族之中,他算是對食物數一數二挑剔的,多數是被蟲體影響。畢竟他們說過,螳螂不適合吃死屍。
死物不碰、屍體不吃,僅有心臟仍跳動著的生物足以讓他勾起食慾,而其中又屬小孩子跟青少年最可口——當然,這種目標不好找,所以他也不是非得「每餐」吃的高級。能夠飽餐一頓就是萬幸。
現在叫他回想當時的事情,他也許會感到抱歉,但不會有罪惡感。生存的必要條件是填飽肚子,與人類殺害動物挖取植物一樣,只是他吃的是人。
那孩子應當也是「逆光」的成員吧……他依照自己所學與邏輯推測出來的,畢竟這些從地球而來的人,絕大多數不安好心,被洗腦的也好、自願的也罷。
男子對他的問句沒有回應,僅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刀刃,隨時準備反擊。樁婪楞上許久沒有回應,他稍微垂下頭去,發出微弱的漫長嘆息。「我知道了…」
「……那麼,請您盡全力的逃跑吧。」
少年抬起頭,臉龐上溫和的神情驟變。他皺起眉頭,嘴角也不再牽著弧度,眼神變的銳利;那屬於人該有的道德理智不覆存在,只有這時候。
他不打算用能力,至少暫時不想。畢竟暴露太多底細,對他來說不是好事。再說,他即便不靠能力,也有足夠的把握能打敗對方。
喀。大拇指壓住食指,關節錯動的聲音響起,如同警鐘般敲響,拉開了戲曲的布幕;大自然最殘酷,卻也最溫柔的戲碼。
「畢竟我可不想…為您的生命負起責任。」
— ※— ※ —※— ※— ※—
後記:
最近好有靈感ㄛ可惡,管不住一直想寫文卻拖欠圖債的手:D
我連第四章都開始寫了(ry
這篇難得沒讓他用到能力,我成功啦!!!!(
稍微融入了一點他的近況,老實說好像對主線沒什麼影響,就是讓他很會認路而已(
然後,公會種族設計大賽投票結果……書靈跟武源同時開放讓我瞬間不知所措,
看來我應該拋棄這兩個,投入淵瞳的懷抱了:D(幹
【歡迎加入蛻變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