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蜘蛛與人
踩在佈滿黑塵的泥地上，凱勒斯親眼看見泰吾爾從蜘蛛變回人形的過程，只能說極其詭異。牠會慢慢的縮小，然後由身軀開始收攏，人類的外型就像表皮般包住縮小的蜘蛛身軀，當那粗壯的節肢整個收進人體的背部後，那裂縫又像被某種東西縫合，樣子完好如初。總的來說，就像把蜘蛛硬塞在皮囊裡一樣，非常詭異。
凱勒斯望著尾隨在蕾身後的泰吾爾，此時他已經穿好衣服，而不是變回人形的裸男型態，「剛剛在王座間時，露有說到『忽然發動攻擊』，你們一直都有在監視人類嗎？」
泰吾爾扛著暈過去的人類，晀眉說道：「嗯，整座黑森林都有眼線，以森林入口居多。但為了能盡快擊退人類，我將主巢穴附近的蜘蛛調來戰場，但沒想到人類會用『聲東擊西』的方式，目的是想探查主巢穴，是我的失策。」
旅人點點頭，忽地某個尖銳的叫聲傳遍整個黑森林，他們三人停下了腳步，凱勒斯往自己的右側望去，有著黑色皮毛的鳥兒拍動翅膀朝自己飛來，當牠停在旅人肩上時，銳利的淡褐色眼眸望著末梢帶點黑的頭髮，牠用尖銳的喙輕觸他的腦袋。
「嗯？」凱勒斯輕撫停在自己肩上的天鴉，拔下自己的一根頭髮，將末梢的黑色部分去除，遞給牠後，取下了繫在腳上的信件，鳥兒興奮地將紅髮吞食下肚。
天鴉是長著黑色皮毛的鳥禽類生物，牠們的毛有著被胃酸、毒……等酸性成分分解時會產生劇毒的特性，因此不被人或蜘蛛等生物所掠食。其優異的方向感通常、以吃掉人類頭髮的方式來記住這人的氣味，即便在佈滿黑子的空氣中也能找到收件人的特性，目前普遍為人類傳蒂訊息之用。
當凱勒斯取下信件以後，天鴉張開黑色的翅膀，羽毛隨著風飄揚，伴隨其尖銳的叫聲後遠去。旅人打開了帶有皺摺，部分沾上黑塵的信紙，從中滑出了個哨子與幾根黑色毛髮，收起哨子和毛髮後他看著信封的內容，眉頭逐漸深瑣，一旁的蕾與泰吾爾向自己投來疑惑的眼光，他深思了會，決定將這封信遞給她們，畢竟上頭寫的東西與蜘蛛大有關連。
致親愛的吾友：
我們就長話短說吧。
按照你曾經要求去蒐集關於反抗軍的情報，其實我並沒有多大的收穫。卻搜集到一個讓我感到有點疑惑的小道消息，據說布特瑞下令反抗軍同時進攻血狼蛛與黑寡婦。
襲擊數量較少的黑寡婦部族我還能理解，但血狼蛛自兩年前的「突襲裂洞」後，最近顯得較為安分。我想不透的是，為何不將全部的兵力投入對黑寡婦作戰，而要分散兵力去對付血狼蛛呢？
我假設了一個狀況，如果蜘蛛間有互相幫助的關係？
這其實還蠻好笑的，畢竟蜘蛛間「同類相食」情形不在少數，儘管最近這種消息少了許多，但漫遊獵者部分不時也有這類消息傳來。
可是卻沒有將全部兵力拿去對付黑寡婦，反而將一部分軍力去對付血狼蛛？我懷疑這可能有牽制之說。但主力對付誰？又要牽制哪方？這還不明瞭。
我個人認為血狼蛛會是首要目標，畢竟黑寡婦部族的巢穴在深山中，那裏可謂易守難攻。
以上是我個人的假設，你可相信也可無視。
那麼，保持聯絡，至少讓我知道你還活著，那哨子可以喚來最近的天鴉，把我的頭髮給牠們吃，就可以送信到我這了。
記住，保持聯絡，好嗎？
－因倫泰‧傑斯
「這是？」蕾問道。
「我的一個人類朋友，是情報商。」凱勒斯迎向女王的血紅色雙眸，「以前我對反抗軍的崛起速度很是好奇，所以讓他去幫我查，沒想到竟會如此巧合，得到了黑寡婦的訊息。」
將信封遞給凱勒斯，泰吾爾說道：「證明反抗軍的行動在人類那裏已是眾所皆知，這人的假設也很有意思。」
「嗯，我們先回去主巢穴吧。」蕾把玩著自己的紅髮，淡淡地說道。
望著蜘蛛女王艷麗的側臉，凱勒斯從中看見一絲憂愁。
＊
「我們能相信人類說的話嗎？」露看完那信封，直接扔給站在對面的凱勒斯，「我不大信任。」
「沒有要你信任，只是這人假設的很有意思，我們可以列入考慮。」泰吾爾淡淡地說道：「不然目前反抗軍的行動，妳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嗎？」
露雙手環胸，「怎麼不說他們主力在黑寡婦部族那裏，順便派人探查黑森林？先觀察好地形，以便擊潰黑寡婦後，馬上擬定好計畫突擊這裡呢？否則那張地圖要怎麼解釋？人類一直以來的分組突擊，難道不是為了更快掌握黑森林的地形嗎？」
「那潛伏在主巢穴附近的人類該怎麼說？」泰吾爾嘆了口氣，「我認為人類的確有想進攻主巢穴的意思，以聲東擊西的方式試探我們。目標很有可能就是我們，而非黑寡婦部族。」
「嘖嘖，為什麼要這麼麻煩的想對策呢？直接主動出擊把附近的人類裂洞全掃平不就好了嗎？」露不耐煩地說道。
泰吾爾皺眉，「露，這已不再是單方面屠戮。人類已擊破我多數支巢穴，這需要從長計議。」
此時站在王座前的蕾拍了拍手，清脆的掌聲硬是中斷了對於「處理人類入侵」這議題而爭吵不休的兩人。杵在一旁凱勒斯和米蒂兒疑惑地望著蜘蛛女王，只見她勾起淺淺的微笑，「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給你們答案，好嗎？」
凱勒斯望著女王緩步走向王座間的洞口，與方才在外面一樣，當他看著她那美麗的面容時，總會從中感受到一股憂鬱？是因為種族共存的憂慮嗎？還是有著更為深層的疑惑？旅人望著蜘蛛女王略微纖瘦的背影，面對這種情況，她會怎麼處理呢？
「凱勒斯。」米蒂兒站在他身旁，「蕾女王好像很不開心。」
旅人迎向少女的翠綠雙眸，點點頭，「該有人去和她聊聊。」轉過頭望著蕾的兩名心腹，「你們覺得呢？」
「人類，女王的事還犯不著你們操心，歸根究底不也是因為人類嗎？」露憤憤地說道。
「露，先針對問題討論，好嗎？」泰吾爾無奈道。
指著凱勒斯，「我就是針對問題的根源在討論，不就是因為人類的攻擊，所以才會讓吾王如此煩惱嗎？」
「但並非由這兩人引起，遷怒沒有意義。」泰吾爾跨出一步，「露，平常妳總是很冷靜地幫助吾王解決問題，對王的效忠也無庸置疑，但為什麼面對人類總讓妳變得易怒？」
露深深吸了一口氣，「泰吾爾，你知道兩年前女王屠戮整個人類裂洞的經過嗎？當我奉命帶領同伴趕到時，從洞口走出來的王……渾身佈滿人類的腥臭，但那還不是最糟的。」望向凱勒斯和米蒂兒，她憤怒地說道：「女王信任人類，但他們卻利用王的仁慈，入侵主巢穴奪走了數十萬條同胞的生命，對王來說何等痛心，人類又是如何的狡詐。」
凱勒斯皺眉。
「是人類！」露憤怒地大叫：「人類背叛、利用女王仁慈的心，我不願再見到王那痛苦的神情，所以我痛恨人類，我要替王殺光所有人！」
曾經，我與一個叫做萊恩的人類甚為友好，他居住在這附近的裂洞中，當時血狼蛛仍不會攻擊赤手空拳之人，只會對著手持武器的軍隊、盜賊下手。但，人類用『斗篷』這類東西做為掩護，欺騙我們一陣子。直到最後被我發現，我才攻擊了那裂洞，唯一一個平民的裂洞。
凱勒斯望著因憤怒而扭曲面貌的露，蜘蛛女王在兩年前曾試圖與人類和平共存，但他們背叛了蜘蛛，也導致兩年前的事件發生，進而讓蕾不再信任人，接著就是自己前往深處所看見的慘劇。所以，血狼蛛之所以會突然襲擊平民裂洞，並非因為牠們忽地拾回屬於生物的血性，變得殘暴，而是人類咎由自取。
錯的，是我們嗎？旅人往前踏出一步，迎向露的雙眸，內心的恐懼再次湧上心頭，身子在顫抖，但凱勒斯強行壓下這股恐懼，強迫自己去看著紅髮女蜘蛛憤怒的雙眸，他知道如果蜘蛛與人類要共存，憎恨的連鎖需要被斬斷，蕾已經替蜘蛛跨出了第一步──無數的第一步，但從來沒有人類肯為了兩族的和諧去做努力，而是用背叛，殘酷地拒絕了蜘蛛。
只願意居住於地底下的裂洞，而非站在地表與蜘蛛共存，人類從一開始就錯了。
凱勒斯做了個深呼吸，「對不起，露。」
露一愣，泰吾爾與米蒂兒同樣呆愣愣地望著紅髮旅人。凱勒斯沒有逃避這目光，他感覺到內心的恐懼正逐漸消彌，他知道自己在踏入王座間時已跨出自己的第一步，而現在他要跨出屬於人類的第一步。蜘蛛們的憎恨全部源自於他們，是人先背叛了蜘蛛，可他們卻不清楚。
凱勒斯在這短短數小時裡，深深體會到蜘蛛們的難處以及面臨困境時會採取的措施。米蒂兒某方面說的沒有錯，蜘蛛世界的確比人類世界要單純得多，居住在同一個大陸，卻有著不同世界的兩個種族，一是因為蜘蛛的掠食而憎恨、畏懼；一是因人類的背叛而厭惡，試圖毀滅。如果沒有任何一方肯鼓起勇氣踏進對方的世界，就永遠沒有了解的可能。
蕾‧坎緹娜已經站在人類的世界體會到背叛，所以選擇封閉，但她內心渴望了解人類的心卻與行動產生了矛盾，這是蜘蛛女王的困惑。凱勒斯此時此刻清楚地了解到蕾究竟想做什麼，她真的想促進兩個種族的和諧，讓迪薩斯特大陸能邁向另一種型態，而非蜘蛛的恐怖統治。
「人類，又想玩什麼把戲？」露皺眉問道。
凱勒斯搖搖頭，「我想我知道蜘……蕾想要做什麼。是人類背叛了你們，我為此感到痛心。」雙膝跪下，仰望著驚愕的露，「我為人類道歉。」
「人類，又想欺騙我們嗎？又想欺騙女王嗎？」露咬牙低吼，右手五指指間探出雪白的蛛絲，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人類究竟要玩弄我們到什麼地步！」
高舉右手的蛛絲，露憤怒地朝著跪在地上仰望自己的凱勒斯怒擊──
露！
泰吾爾伸手抓住了露的手腕，但雪白的蛛絲因慣性打向凱勒斯的頭顱時，一旁響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少女因痛楚而略為吃痛的聲音傳出。雪白的蛛絲被帶有血的匕首斬斷，米蒂兒護在旅人身旁，左手掌的開口與白色匕首刃上都有著紅色血液。
「妳……」凱勒斯驚愕地眨了眨眼。
米蒂兒微笑，「我是反抗軍的聯絡人，也會一點防身的招數。」將手上的匕首插在地上，少女一樣跪在凱勒斯身旁，「其實，我從沒想過人類背叛的這件事，只覺得蜘蛛世界很單純、美好。凱勒斯，你真的很不一樣。」
望向冷靜下來的露與泰吾爾，米蒂兒將額頭抵地，「我對我私藏匕首道歉，即使想與你們交心，但對於未化作人形、無法以言語溝通的蜘蛛，我仍會……害怕。對不起！」
露握緊拳頭，甩開泰吾爾的手，從王座間離開。
泰吾爾嘆口氣，「起來吧，二位。露較心直口快，她只是當嚇對你們兩個的舉動無法反映，給她一點時間，好嗎？」
凱勒斯點點頭，在兩人站起身子後他說：「我想去找蕾談談。」
「去吧。」
凱勒斯轉身，朝著入口跑去。
「那麼告訴我妳的事吧，小個子。」泰吾爾望著回過頭看向自己的米蒂兒，「雖說妳很嚮往我們這裡的世界，對於我們這裡也有很深的見解。可對於『人類的狡詐』，妳似乎很痛恨這點，女孩，妳經歷了什麼事？」
米蒂兒嚥了嚥口水，握著仍在滴血的手掌，她眨了眨眼，如果說這能讓泰吾爾更相信自己，那也沒關係。仰望著男型蜘蛛的雙眸，少女開始述說自己四年前、十二歲加入反抗軍時的種種……
－－
後記：
漸漸地，蜘蛛與人類政在相互理解。
凱勒斯、米蒂兒和蕾、露、泰吾爾，他們兩人三蛛會碰出怎樣的火花呢？還請各位讀者拭目以待。
最近寫文時，還是會冒出跟寫《奇能者》一樣的疑問，這樣的鋪陳是否太冗長？讀者們會喜歡看這種內心戲碼嗎？這會不會太老套Orz …
只能說，心不在焉、胡思亂想就是延遲到寫文的進度。老毛病改不掉真的是很煩躁啊，囧
所以我決定忽視這些，照著自己的步調前進。
目前似乎也只能這樣了（汗）
－LKK 2015 . 11 . 04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