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 恐懼
蕾望著少女有著明顯淚痕，佈滿黑塵的側臉。人類又一次欺騙了自己，為什麼？總是沒辦法坦承地說出自己心中所想之事？但蜘蛛女王心裡卻又明白另一個事實，米蒂兒與萊恩不同。那人類以斗篷蓋住武器只為了去見見裂洞外的地表，在當時的血狼蛛並不會攻擊手無寸鐵的人，但他仍帶著僥倖的心態，在加上曾縱火於主巢穴的盜賊團，這些都重擊女王去了解人類的心，可少女不同。
眼淚是為了什麼流下？蕾彎下身子，「妳有隱瞞什麼嗎？」
米蒂兒知道查恩已經說出自己的身分，沒錯，她是反抗軍眾多連絡人之一。如今在隱瞞下去也沒有意義，而且剛剛那紅髮的女蜘蛛很明顯地想要殺了自己，那也無所謂，自己早就想死，卻沒有勇氣自殺。迎向女王血紅色的眸，少女往旁退了幾步，身子略為顫抖。
人類的死亡的確是見的多，但方才蜘蛛女王所放出的震懾卻是頭一次見到，心中仍有餘韻。
「我是反抗軍的聯絡人。」米蒂兒抿起嘴唇，「目前接受了布特瑞下達潛伏於查恩盜賊團，遊走各處觀察蜘蛛習性的任務，一直到現在。」
觀察蜘蛛？蕾皺眉，「為什麼要觀察蜘蛛？妳又是從何收到布特瑞的指示？他不是很神秘嗎？」
「『為了要反抗占據迪薩斯特的蜘蛛們，必須得先了解到這些生物的習性，才能藉著其中的空檔或其鬆懈之時，攻其不備。』崔斯佛是這麼說的。」少女頓了會，「她是反抗軍中唯一能直接謁見他的聯絡人，女性。只有她才能揭見到布特瑞本人，並下達他所交代的命令。」
蕾站直身子，白皙的手指環繞在紅白相間的髮絲裡，血紅色的眼眸中透露出疑慮。首先是反抗軍的裝備，布特瑞從哪裡來那麼多東西？而且是短時間內搜集，如果是從遭到蜘蛛們掠食一空的裂洞中補足，那其數量足以負荷那麼多人同時進攻黑寡婦和血狼蛛？再來是米蒂兒所說的觀察蜘蛛習性，他不惜派遣連絡人外出也要知道的東西，如果說全部的蜘蛛都列入對象的話，那包括黑寡婦及毒悉蛛，都會是他的目標。
卒依絲才剛來討論要求協防漫遊獵者的事，泰吾爾卻傳來黑寡婦遭到反抗軍攻擊的情報，是因為兩管其下的攻擊所以才想要血狼蛛協防的話，為何不在剛剛就說清楚呢？蜘蛛部族的共同敵人是人類，若要協防人類的攻擊，那不違反當初所訂下的法規，為何黑寡婦從來沒提及這件事？
「女王！」露走向蕾身旁，屈膝下跪，「她無故說出對於反抗軍來說甚為機密的情報，崔斯佛這人若真屬實，那等於給了我們一個極其重要的線索去追尋，但反向思考，也不失有為陷阱的可能性存在。」伸手指著米蒂兒，她憤憤地說：「這小妮子身為反抗軍的聯絡人，也很有可能在最後反咬我們一口，人類是非常狡詐的，望您三思。」
蕾瞥向女蜘蛛的雙眸，儘管她在面對人類的議題有時會失控，但其內心的忠肝義膽是無庸置疑的。露與泰吾爾都是血狼蛛不可或缺的大將和頭腦，也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心腹，她們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羈絆，女王瞥向矮自己一顆頭的少女，只見米蒂兒皺眉，眼角泛著淚。
「不，我沒有想要反咬你們一口的意思。」米蒂兒忽地單膝跪地，讓蕾和露驚愕地瞪大雙眼，「在我隨著查恩盜賊團四處觀察蜘蛛時，我察覺到你們的部族雖然總是殘酷地虐殺人類，但其中卻有著明顯的主僕制度，來到這裡更讓我確信這點。王就是王，麾下的僕從就是僕從，這不容質疑、簡單明快的社會，讓我非常嚮往。」
女王眨了眨眼，「為什麼？」
米蒂兒嚥了嚥口水，「如她所說，我們人類是很狡詐的。就算一個集團裡有團長、幹部，但底下的成員仍會有以下犯上的思緒在，且個個像飢渴的蜘蛛，伺機而動。但妳們在簡單制度下所隱藏的卻是最為單純的忠誠，儘管『力量』不可或缺，但……」望著露，少女深吸一口氣道：「即使被力量壓制，但她也沒有露出任何一絲不悅，甚至想反上的神情，而是採用諫言的方式來向身為女王的您提出自己的想法，我認為這真的很棒。比起人類的社會來說，來到這裡也許更為幸福。」
蕾微笑，望著跪在自己身旁的露，「妳說呢？露。」
露一愣，「女王！我對您的忠誠──」
「我知道。」蕾扶著露站直身子，她微笑道：「我從來沒質疑過妳或泰吾爾。我之所以問妳，是想聽聽妳對於這人闡述我們的制度，有什麼想法？」
望著仍跪在地上的米蒂兒，露輕輕地嘆了口氣，「她所言極是，女王。儘管只是一介人類，但我不得不佩服，她觀察的極為縝密且正確。」
「那對於人類的看法？」
「……改觀了一點。」露迎向女王帶著笑意的血紅雙眸，承認道。
蕾點頭，將跪在地上的米蒂兒攙扶起來，「帶她去遺物間，我想裡面應該有些衣服可以讓她換。」
露詫異地眨了眨眼，「我？」
「泰吾爾不在。」蕾微笑道。
露闔上雙眼，過了好半晌才回答：「……是，女王。」
米蒂兒望著把玩紅髮的蜘蛛女王，「您不懷疑我嗎？」
「我懷疑。」蕾望著少女的深綠眼眸，勾起淺淺的笑容：「但選擇信任妳，可在還未完全信任前，露或泰吾爾都會在妳身邊。現在，去換掉身上那斗篷好嗎？我不喜歡那東西。」
米蒂兒咧齒而笑，開心地點點頭，「好！」
只見露搔了搔自己紅色的髮，帶著米蒂兒朝著蜘蛛女王指示的遺物間前進。幾乎前腳才剛踏出去，泰吾爾就走了進來，望著露那複雜的表情時，他勾起一抹意義深遠的微笑，使紅髮女蜘蛛在泥地上咒罵好幾聲，周圍發出窸窣的腳步聲，顯然蜘蛛們也被露的怒氣嚇到。
「泰吾爾，你在外面偷聽了很久嗎？」蕾問道。
「約十來分，吾王。」泰吾爾行禮，帶著淺淺的笑容說：「畢竟要露改變，總需要一點契機，我覺得剛剛的時機點非常適合。」
「你覺得那樣就夠了？」蕾轉身坐在王座上，淡淡地說道。
「不大夠，但至少有影響。」泰吾爾走到石製王座旁，「沒有從凱勒斯那裏取得任何想要的情報。」
「沒關係，他還是在外面嗎？」
「是。」泰吾爾望著蕾，蜘蛛女王臉上露出哀傷，但很快又被蓋過。
蕾望向手掌上捧著的紅色髮絲，深處帶給他的影響很大，從一開始見面那急欲復仇的神情看來，這兩年間他一直帶著對蜘蛛的仇恨旅行。雖然這是自己所期望的結果，期盼那深處能帶給他恐懼，不要讓這人類再接近蜘蛛的世界裡，就帶著焦黑病毫無痛苦地死去。可為何在見面以後，內心期望的卻與自己所想的完全背道而馳，渴望與那曾想了解蜘蛛的人類交談──想與他交好。
我葬送了能與人類共存的機會嗎？蕾無奈地想著，同時也思考著自己內心的情緒，又真與「人類共存」這類大義有關？
她不知道，並為此苦惱著。
＊
凱勒斯坐在枯枝旁，把背包卡在枯枝粗壯的根裡，上頭掛著有光苔的玻璃瓶‧「燈籠」來提供些微的照明。望著那龐大的裂洞，旅人任由黑塵落在他身上，從米蒂兒進去已經多久了？至少三、四個小時左右，他沒有細數時間的流逝，天空逐漸黯淡，又快到了陰冷的夜晚，對於在外頭睡覺已不是什麼新鮮事，旅人習慣了，但少女的事讓他放不下心，更令他畏懼的是……裂洞裡的蜘蛛。
之所以能處變不驚地坐在這裡，是因為米蒂兒還沒有出來。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非得等到那女孩出來不可，比起她的安危，蜘蛛的恐懼更是令他不敢靠近那裂洞，但凱勒斯明白，還有比其之上的情感迫使他留在原地──蕾‧坎緹娜。在兩年前來到這血狼蛛的巢穴時，自己是好奇；現在留在這裡，則是疑問。蜘蛛女王為什麼會想去了解人類？堂堂女王，為何會有與自己相同的理想？也是好奇嗎？應該不會是這麼膚淺的動機，到底為什麼？
裂洞裡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以及微弱的翠綠光輝。凱勒斯站起身子，警戒地望著在那石穴中走動的人影，但當她走到地表時，旅人不禁愣住了。米蒂兒先前的斗篷已經不見了，大圍巾包裹在頸部與肩膀上，底下是乾淨的褐色短衣，繫住長褲的布巾、白色的高筒靴、而且手腕上還配帶著手環、黑色的秀髮上帶著黑白相間的頭巾──那些東西到底從哪來的？
「你在這裡呀。」米蒂兒跑到凱勒斯身旁，笑道：「好看嗎？」
凱勒斯眨了眨眼，「蜘蛛給的？」
「對呀。」少女雀躍地眨了眨深綠的眸。
凱勒斯嘆了口氣，這算收買？女王會收買人類？拎起樹根上的背包，拿起掛在上頭的燈籠，轉過身子，他淡淡地說：「走吧。」
米蒂兒一愣，「去哪？」
「離開這裡，我帶妳去最近的人類裂洞。」
望著旅人即將離去的身影，米蒂兒收起笑容。
「不，我不去。」
凱勒斯皺眉望著少女，「你想待在蜘蛛巢穴？」
「對。」
「妳瘋了嗎？」凱勒斯憤憤地說道：「那是蜘蛛！」
「正因為她們是蜘蛛，所以我才留下。」米蒂兒迎向凱勒斯的銀眸，堅決地說：「我不想再回去那充滿心機、狡詐的人類世界了。」
「妳會被凌虐致死，米蒂兒。」凱勒斯站直身子，「蜘蛛會幹出這種事，他們根本不在乎妳的生命，妳只是玩具，膩了就會殺死妳，如此簡單。」
米蒂兒搖搖頭，「你從來沒有試圖了解過他們對不對？露、泰吾爾、蕾‧坎緹娜女王，你有去了解過嗎？」
凱勒斯咬牙，「我試過了，但下場就是讓我見到屬於蜘蛛的黑暗！她們凌虐人類，我被迫見到那景象、被迫……屈服於蜘蛛的力量。他們讓我見識到自己有多渺小。」
少女指著黑森林的入口，「人類世界呢？難道那裡會讓你更為好過？充滿狡詐的人類、每個人不也是──」
「夠了。」凱勒斯語氣陰冷地說，「這沒有意義，米蒂兒。妳想留下來，那再見了。」
語畢，凱勒斯轉過身子朝著黑森林入口走去。
「你軟弱的不肯踏出這一步，凱勒斯‧泰德。」米蒂兒望著停下腳步的旅人背影，「我不知道你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但你從未跨出那一步，去嘗試認識他們，而且你知道他們為何不會吃我們，對不對？」
凱勒斯回過頭迎向少女的深綠眼眸，是相當堅定的眼神，「妳也染上了焦黑病。」
少女倒吸一口氣，「果然。」
原來妳真的不知道。凱勒斯眨了眨眼，「所以呢？」
「既然知道她們不會吃我們，為何不嘗試留下來去理解她們？」米蒂兒問道。
「不吃，但不代表不殺，人型蜘蛛仍有能力可以擊殺我們。」
少女皺眉怒斥：「那你早就死了，早在與蕾女王對上的那一刻，就會被殺死。你不也清楚嗎？我想我知道你為何不肯走入裂洞，因為恐懼讓你不敢走進去。但從未嘗試理解蜘蛛的你、知道即使是人型蜘蛛也不會殺我們的你、知道女王想了解人類的你、知道他們其實不如我們所想那般嗜血的你，為什麼？」
沒錯。凱勒斯不語，她說的沒有錯，就目前看來……蜘蛛的行為都是防衛。
「我是反抗軍的聯絡人，這你不知道吧？因為你半年前才加入查恩盜賊團裡。」米蒂兒淡淡地說：「我奉命調查蜘蛛的生態，為了反抗軍的計畫，可在這途中，我理解到蜘蛛的世界其實比人類世界來得單純，因此我嚮往能來到這裡，在遇到蕾女王後，發現蜘蛛是可以溝通的，牠們是可以被理解的……只要我們肯敞開心扉，就可以去了解他們。」
凱勒斯望著米蒂兒的深綠眼眸。除了反抗軍的事以外，少女所說的事他都明白，但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那總是充斥陰霾的內心好像撥雲見日般得到救贖。兩年間，懷抱著對蜘蛛的恐懼與仇恨，在遇到蜘蛛他都會下意識地畏懼這些生物，因為在「深處」受到的震撼實在太過深刻。所以當再一次見到蕾，她說她也曾試圖想了解人類時，他覺得自己終於找到有共識的「人」。
但恐懼與仇恨就像築起了一道高聳的牆，他跨不出去，也一直陷在迷惘中。這些年來，自己對蜘蛛總是有著莫名執著，因為牠是屬於未知的生物，自己想去了解他們的生活，在得知有人型蜘蛛時，更是慶幸原來牠們是可以溝通的，是可以去相互理解的。且與人類不同的是，當蕾說出「自己也曾試圖去理解人類」時，是多麼的真誠，那深深地撼動了自己的心。
繼續與自己的恐懼、印象奮戰也無妨，但如果你從未試圖了解過我們的話，那也別想要跨過那一道牆。
凱勒斯微笑，還需要你提醒我嗎？蜘蛛。
裂洞中走出一個人影，凱勒斯望著那有著紅色長髮，褐色眼眸、穿著緊身褲、襯衫，外頭還搭了件無袖外套，旅人不禁感嘆，他們身上的穿著究竟從哪來的？在人類世界中幾乎都是高級品。他邁開步伐，朝著裂洞走去，心跳逐漸加快，但還不到先前那令他恐懼的地步。
一切都不是問題。凱勒斯心想，我的心魔，才是最大的阻礙。
－－
後記：
凱勒斯終於踏出了第一步，打算進入血狼蛛的主巢穴裡。
轉變的點是誰呢？
米蒂兒也許起了開導的作用，但追根究底還是蕾。
畢竟，他們都有著相同的理念xD
最近補設定集已經腦死狀態，
很多東西要想，然後思考邏輯，真的是快把我逼瘋。
真想問一些大神的設定集是怎麼做的啊QwQQQQ
－LKK 2015 . 10 . 30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